黑羽定海眯起眼看向他一直古怪地擺在窗框上的手臂,那手探在外面,似是握著一物,因為距離稍遠並不能看清。
知道他看不見,聖懷璧索性慢條斯理地講給他听,「我手中握著的是聖朝第一暗器‘天羅地網針’,這針用機關發射,一次可發二十針,上下左右皆在飛針的攻擊範圍之內。」
他冷笑道。「沒听說過世上有這麼厲害的暗器,只怕是你杜撰的。況且你這針若有這麼厲害,令狐問君也在它的攻擊範圍之內,現在她站在你我之間,你該知道這二十針發出去,最先被射中的人是她。」
「所以,敵不動,我不動,這是我做人的原則,戰場上亦是如此。」
黑羽定海收回目光看著一直一語不發的令狐問君,「嫁給這樣一個人,你如何能放心?他處處算計,樣樣用盡心機。」
她一笑地回答,「他處處算計,算的是聖朝江山,樣樣用盡心機,是為了護我周全。我為何不能嫁他?」
他默然片刻後,漫聲道。「看來今日你我三人是要同歸于盡了。」他重新握緊了刀把,緩緩抬手抽刀。
聖懷璧在那邊急聲說。「且慢!你難道就真的不顧還在黑羽的家人生死了嗎?你鋌而走險,背負叛國罵名去金城,說到底無非就是為了你的家人安全。如今你若是死在聖朝,消息傳回黑羽,她們也依然難逃一死,既然如此,你這番犧牲又有何意義?」
黑羽定海看著令狐問君,「這問題的答案你該知道。」
她一震,幽幽嘆道。「一日生為黑羽人,終生便為黑羽人。」
「所以,就算是我們全家殉國,又有何懼?」
咧著嘴角,聖懷璧另一只空余的手拍了拍窗框,「好啊,這世上真有你這等忠君愛國的蠢人,難怪你看上我們家問君,在死心眼兒這件事上,你們倆是驚人的相似,簡直是同道中人。就在咱們三個人要一起共赴黃泉之前,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一件事斯朗是怎麼死的?」
黑羽定海鄙夷地冷笑,「他身為聖朝的細作,難道不該殺?」
「你們是怎麼知道他是細作的?」
他瞥了他一眼,「你花錢仿造我的那柄刀,不就是他替你去取的嗎?你自以為用假刀作案陷害我天衣無縫,可是當我被關入天牢之後,你可知這對黑羽都城來說是多大的震動?那鑄刀之人回頭一想就知其中大有問題,哪里敢隱匿不報。」
聖懷璧微微點頭,「我想這最大的漏洞也就是那刀鋪了,可那鋪主真是膽大,就不怕禍連自己家人?」
黑羽定海扯動嘴角,「因為他與我家是二十年的老交情了,他就算是自己死也不會坑害我。」
「好吧,那黑羽王又怎麼會把你放出來,甘願讓你這麼一個大將軍去做奸細的?」聖懷璧不合時宜地打了個哈欠。
倔傲地閉著嘴,黑羽定海似是不準備答這個問題了。
他歪著頭,「你不肯說,那我就猜猜看。想來應該是黑羽王在盛怒之下將你關入了大牢,但事後細細一想就知道事有蹊蹺,以你素來對黑羽的忠心,絕不會為了一個女人甘做叛國之人,但是他大動干戈地將你下獄,這帝王的面子可是傷不起的。所以,他應該是秘密將你放出,和你口頭約定,只有你為黑羽除掉心月復大患,才能免除你私藏敵國丞相、放跑重犯之罪,我猜的可對?」
黑羽定海眼中的贊賞之色更深,他望著令狐問君,「他這個人多智近乎妖,只是這樣一來,我就更不能留他了。」
「將軍若今日殺了我,兩國就非開戰不可了,又有成千上萬的將士要死在海上。」令狐問君說到這里,又不禁自嘲地笑了,「這些話似乎我以前就和將軍說過,女人總是要羅唆些。」
「你記得就好,因為我不想重復說過的話。」
「那將軍的刀為什麼還沒落下?將軍難道不知道,你要殺我的機會,轉瞬即逝。」她伸開雙臂,猶如一只即將乘風而去的白蝶。
「將軍殺了我一人,若可解天下之危難,我甘願獻出自己的性命。」
黑羽定海的太陽穴突突跳看。心跳跟看加快,他握著刀的手微微顫抖,但他緊緊咬著牙,低聲說。「子晨,不要怪我,你死後,我會給你陪葬!」
這一句「子晨」喚回了兩人曾相濡以沫的那段記憶,而他最後的話卻斬斷了所有的猶疑不定,令狐問君只覺那雪亮的刀光一閃,自己的眼前就像是劃過一道閃電般被撕開了視線。
她以為那刀必然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但是倏然間黑羽定海卻翻身躍出數丈開外,那刀自然也被生生收了回去。
她訝異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不知何時,聖懷璧已自窗內縱身而出,現在換他站在黑羽定海和自己的中間,他手中依然握著一件東西,因為現在站得近了,她才得以看清那不過是一個黑漆漆的圓筒,手掌大小,卻透著一股讓人心寒的殺氣。
聖懷璧的那只手依然平伸,嘴角含著一絲冷笑,「我當你有多不怕死,關鍵時刻還不是逃了。」
黑羽定海卻是一臉的驚愕和憤怒,斥責道。「你竟然真的敢射這針筒?你就不怕傷了她嗎?」
他似笑非笑道。「傷了她,有我給她賠命,可是你沒這個資格。你自詔忠君愛國,如今又要冒充情聖了?你用刀撥落這些飛針不就是暴露了你自己的心?黑羽定海,你可以是海上的悍將,但你不適合做殺手刺客。」
「你比得了那為救七國而圖窮匕見的荊柯嗎?你比得了那為報智伯大恩,不惜毀容殘身,隱姓埋名的豫讓嗎?就算你把自己當作重諾輕死的專諸,你那個黑羽王也不是吳國的公子光!你家老母又是不是要效仿專諸之母,懸梁自盡于後堂之上以成全你的大義之名,好讓千秋後世傳誦?」
「夠了!」黑羽定海氣得臉色鐵青,刀光如電,刀花飛舞,裹挾看地上的雪花沖看聖懷璧撲面而來
他手無寸鐵,那小小的暗器針筒並不能連續發射數次,一次射光之後就再無後續之力,他舉在那里本來是為了嚇唬敵人,但見黑羽定海不要命似的向自己發起進攻,他只得將針筒丟棄在地上,但僅憑身法輕靈與黑羽定海周旋顯然是不夠的,他一邊閃躲,一邊四下尋找看逆轉的時機。
倏然間一團白影沖入戰圈,疾風驟雨般的劍光糾纏進刀光之內,這不要命的打法讓黑羽定海也不得不提起精神應付,錯身之間,令狐問君急急地說。「你還不快走?他在外面必然埋伏了人馬!」
黑羽定海怔仲了一瞬,看著她那雙清澈坦誠的眼,刀勢一換,借看橫抹之招逼退她到兩步之外,他隨即旋身躍起,竟直接縱身掠出兩丈高的圍牆。
令狐問君還沒有穩住身形,就被聖懷璧從身後一把抱住,「若為他動了胎氣,我就和你拚命。」
他狠狠的低吼卻讓她稍稍松了口氣,「他今天應該不是真的要殺我,否則早就動手了。」
聖懷璧冷笑道。「那又如何,他到底還是動手了,這是事實。」
她斜睨看他,「若說到動手,似乎是你先動的手。你那個什麼天羅地網針是從哪里冒出來的?我怎麼從未听你說起過,而且剛剛你發針射我來看?」
他嘻嘻一笑,「這不過是我兒時研究出來用于捉蝴蝶蜻蜒的。其實這針細如牛毛,發射出去時會有很明顯的破空之聲,但殺敵威力極低,就算他不幫你擋住飛針,飛針射到你身上也不會有什麼事的。」
令狐問君瞪著他,「就你鬼主意多!今晚要留宿在我這里也不事先說一聲,突然之間就冒出來嚇人。你知不知道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你?他在我這里,我有一半的信心他不會殺我,但是你突然出現,我只怕他會不顧一切的除你而後快!」
「我這不是沒事了!」聖懷璧接過她手中的長劍。剛剛他和黑羽定海纏斗時,瞥到她跑回屋里去拿兵器。其實他自己腰上素來有一柄護身軟劍,只是今晚因為困了,就月兌了衣服,卸了裝備,看來以後這兵器是要晝夜不離身了。
看著手中的劍,他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忽然揮起長劍在自己的手臂上快速地劃了一劍剎那間鮮血橫溢,滴落在雪地之上,血花漾開,美艷絕倫。
令狐問君驚叫一聲,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完全惜了,她一邊將他拉進屋中找藥箱幫他包扎,一邊痛罵他,「你這是干什麼?明明他都已經走了,你為何要自殘身體?難道你瘋了?」
聖懷璧笑看任她邊罵邊為自己包扎,手臂上的傷口和嘴角的笑意是那樣的不和諧,他輕聲說。「黑羽定海今晚這番大動千戈的表現,我不能讓他徒勞無功地回去復命。這傷口,我會記在他的帳上。」
令狐問君的手一顫,看著他那詭橘的笑,便知道他又要開始算計人了。
她垂著眼輕嘆道。「你無論要做什麼事,一定要記住把握分寸。現在四國關系正敏感,聖皇和金城倩都是不能隨便驚擾的,你這一招苦肉計,若不能掀起軒然大波就算失敗,但若掀起軒然大波……這後果,你收拾得了嗎?」
聖懷璧托起她的臉,沒有響應她的問題,只是笑吟吟地柔聲問。「問君,我今日又救了你一命,你總該給我點獎賞吧?」語畢,一個帶著今晚的驚心動魄和雪夜寒冷的吻已印在她微顫的朱唇上。
他拚盡全力保護她,這是他應得的獎賞,而且他想要的還更多。他已經在那間冰涼淒冷的書房里蜷縮了大半夜了,他極度渴望她溫暖的身子和溫暖的床……
「問君,後半夜我為你守夜。」他用受傷的手臂抱住她,全然忘記剛剛還經歷過那驚險一幕,纏綿的熱吻在下一刻席卷了他們。
他的摯愛此刻還在他懷中,他要用一切方法來證明彼此相屬,證明兩人之間不會有任何縫隙容納第三人。
令狐問君高懸的心被他的狂熱燒灼得像是綻開了一朵盛大的煙花,滑入他的手臂圈中,她小心地不讓自己踫到他的傷口,但是他激烈的動作卻似是根本不懂得顧及自己的傷勢。
若剛剛黑羽定海的刀真的砍到了兩人的脖子上,那此時此刻他們擁抱著的該是誰的冰冷尸體?想到這里,她渾身打顫,心驚膽寒。
聖懷璧似是感覺到了她的驚俱,在她的嘆息出口之際,一串火燙的熱吻重新覆住了她的紅唇。
十幾年的只身漂泊,也曾茫然無措,但如今她的身邊有他,她漸漸習慣了信任與依賴他,也願意為他付出一切,只要他快樂。因為她所做的,遠遠比不上他為她做的。
心中有愧,所以更加深愛……
「懷璧。」
「……我更愛你。」
孩子氣的對話,在彼此的笑容與深情的眼波當中流過。
兩人深深相融,性命相系。
卷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