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斜。
王城外的南郊,巍峨的先帝陵寢依然戒備森嚴。
大胡子用了上回同樣的手法,讓眾人毫無阻礙地進到陵寢內。而這回,若風影直接帶領索真一行人到達那間密室。
這會兒,眾人已經置身在幽森的石室里。
來到這兒,每個人的心情各不相同——若風影他們想到上回來的情景;別光則是環視了四周一眼,接著站到了先前曾綁縛哥哥的牆面前,立時感到心口如刀割般的難受;至于並沒有這些記憶的阿勒司,只是以研究的眼光打量著這里一下後,就踱回剎身邊。他知道剎出手了。
剎一來便一語未發地站在石室中央。
悠閑地雙手環抱在胸前,他臉上有著一抹淡淡笑意。這時一陣突如其來的冷風在他腳邊打轉,順勢飄揚起了他的黑袍下襬。他的笑意加深。
若風影首先注意到周遭風的異動,立刻將視線投向剎,她驚詫地屏息凝神。
其他人也察覺到這陣突然出現的怪風和剎從容不迫的神態了。
不知不覺中,仿佛吸引來一群風精到身邊嬉戲的剎成為所有人注目的焦點。
當然,見識過他通天本領的別光,此時更是期待地看著他。
不過很快地,剎的長袍下襬停止飄動,原來的風轉瞬向四方散逸無蹤。
原本大氣也不敢喘的大胡子,頭一個用力吐出一口憋著的氣,直接對這氣勢懾人得幾乎令人無法正視的男人問︰「你做了什麼?」
事實上,從這叫「剎」的男人和索真的妹妹神秘地現身在他們關著索真的房間到現在——除了那道以星陣布起的結界——他幾乎什麼也沒做,就好像他只是個力量稍在他們之上的異能者。但就算是這樣,他還是不敢輕忽他。雖然他說不上來、也揣度不出,不過他就是知道這男人的能力絕對不止他眼中看到的。
他相信小白和風影的感覺一定和他一樣。
所以當那陣怪風消失了後,直覺是這男人操控一切的他,想也沒想就問了。
而他的疑問,也是其他人想知道的。
剎臉上的笑意未減,也沒讓他們失望。「我沒做什麼,只不過是請風告訴我,這里曾發生過的事,它們透露了很多訊息給我,如此而已。」
若風影三人大驚大奇,就連本身是御風異能者的若風影也無法做到這一點。
「有沒有哥哥的消息?」至于別光,則已經迫不及待地要知道答案。
若風影這時卻不由得奇怪地凝起眉,下意識向在一旁的「哥哥」索真望去。
阿勒司意識到她懷疑的目光了,他轉過眼,回給她一個高深莫測的表情。
驀地,若風影的心又莫名其妙地一跳!
「來。」剎忽地對別光招招手。
別光只一愣,但隨即到他身邊去。
剎接著朝阿勒司道︰「我帶這跟屁蟲去找回你的東西,你跟他們先回去原來的地方等著。」說完,拉著別光往密室外走。
不過就在兩步外,兩人的身影就仿佛跨進另一個空間似地突然消失。
瞧得清清楚楚的若風影三人,即使早預期這男人的力量是他們所無法想象的,但當他們親眼看到他施展出來的是他們前所未見的能力時,他們還是不由得驚駭地倒吸一口氣。
至于阿勒司,當然不會覺得這有何不尋常。他想到的是剎的意思——
看來他有機會和「妹妹」重新聯絡回感情了。
就等剎的好消息吧!而他,可一點也不怪那家伙把他丟在這里,因為現在他這個什麼能力也沒有的平凡人,非常了解自己跟去了只會是累贅。
他冷靜地面對若風影三人。「你們不介意等他們吧?」
若風影立即鎮定回心神,因為知道有許多答案是他可以解答的。
「也許你可以告訴我,他們要去哪里、做什麼事?還有……他們要去找回你的東西,又是怎麼回事?」
眼前這女人並不咄咄逼人,卻有種沒有多少人可以抗拒得了的領袖特質。
阿勒司見過的女人不少,她們中有的柔似水、有的剛似鐵,但像她這樣既擁有女人特有的柔性特質、又有不輸男人剛毅魄力的獨特女人,至今為止只踫過三個——不過她倒是唯一的人類。
想起在那場戰役中戰死在他身邊的琉王,他不由自主地對面前這氣質和她有幾分神似的英氣女子無形中添了些親切感。
「看來妳果真和索真的交情不深。」他莞爾,忽地如此說。
又是「索真」!
听著他那種似乎把自己當另一個人來談論的語氣,若風影心中那股怪異的感覺又涌了上來;然後先前別光也有類似說法的情形迅速閃過她腦際,讓她的眉擰深。
「我們曾經一直是敵人,你忘了?」某個不可思議且近乎瘋狂的念頭猛地一閃而過,但她卻清晰地捕捉到了。她屏住氣息,不動聲色地丟出這句試探。
阿勒司並不知道她腦中已轉過了許多念頭,更不知道她已經聰明過人地自己聯想到了關鍵。他一如以往的直來直往。
「妳說的沒錯,我真的忘了。」他承認。
沒想到他竟會如此直言不諱,若風影反而有些怔住。
「有人來了!」這時,敏銳地察覺到陵寢外騷動和迅速向這里搜尋過來的大批人馬動靜的小白書生,立刻發出警示。
若風影馬上做出反應。
「進來的是什麼人?」暫時將對索真的疑問壓下,她問。
「只是尋常人。」小白書生微凝神便感應出外面那些人與異能者的差距。「看來外面的士兵有人先醒過來,發現情況不對,搜進來了……」他很快地判斷出過程,下了結論。
大胡子瞪起一雙牛目。「沒有明壽那妖婆的蹤跡嗎?」說不定可以順便捉那妖婆下湯。
「索真在這里失蹤的事明壽一定已經察覺,所以我們剛才要進來才會比上次難上幾倍,我們已經打草驚蛇,讓她有所防備了,你想她短時間內還會自己跑來這里送死嗎?」小白沒好氣地直想拿鐵錘敲醒大胡子的妄想。
明壽那妖婆的警覺心可不是一般低,簡直可以說是成精了。
雖然他們該很慚愧這些年來竟然連一個普通人都對付不了,但這確是事實。
「你的意思好像是你比我聰明?」大胡子不爽地低咆這臭書生。
小白書生悠哉地「唰」一聲打開絲扇送涼。「不敢,承讓了。」
大胡子氣得亮出大拳頭到他鼻端前。「讓你個頭!你要不要來比比是我的拳頭大還是你的腦子大?」
「是是是!您大爺的拳頭是比我大、比我有用,我這只有腦子管用的小書生怎麼能跟你比?」依然拐彎抹角將對方打笨就是了。
直腦袋的大胡子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
不過說到底,這兩人在這種時刻還能這樣斗嘴,還不是因為他們沒把外面那些家伙當成威脅。更何況,那些家伙恐怕從來都不知道陵寢里還有這些復雜的密道、密室……
「我們走吧。」若風影趁大胡子還沒反應過來、兩人再繼續斗下去之前率先舉步往密室外走。
小白書生和大胡子沒反對地跟上,至于阿勒司,自然也跟著他們走。反正他暫時也無處可去;再說,他還得等剎回去給他消息。
雖然他不能確切知道剎剛才得到了多少訊息,不過看他那副樣子,要追蹤「索真」的去向一定不成問題。
至于別光,他的「妹妹」嘛!他相信剎會把她照顧得好好的,身為「阿勒司」的他一點也不必掛心。不過若他是「索真」呢?也許他還會不放心剎拐著他妹妹到處跑吧?
對了,剎也有個妹妹。
一邊隨著若風影他們在陵寢里東拐西繞,他一邊思忖這事。
和剎認識了這麼久,他怎麼從來沒听他提起過他有妹妹?或者剎曾提過,他卻忘了這事?不過他印象中從沒見過剎的妹妹,這他倒是可以確定。
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非常在意起剎的妹妹的事。
他雙眉之間微打起皺褶,試著搜尋所有記憶,卻仍然沒有任何有關她的蛛絲馬跡。
他驀地陷入了長思,直到某種尖銳危險的威脅感猛地將他驚醒——
迅速地回過神,他立刻發現他們已經離開幽暗的陵寢,置身在一座茂密的森林中。不過這時若風影三人已經神色冷肅地停下來各自面向一方,做好了隨時可以出手的防衛準備。
阿勒司就算沒有了「索真」的記憶和力量,但是屬于身體平日訓練出來對環境變化所產生的敏銳反應和矯健動作,已足夠使他應付超越尋常的威脅。所以他也和若風影他們幾乎在同一時間便感到四周空氣的異常動亂與迅速逼近他們的殺氣。
「小白,保護好他。」頭也不回,若風影低淡道。
他們都知道此時的索真雖然活回來了,但他的力量已經失去。換言之,他現在只是個普通人。
不用說,小白書生已經這麼做了——對「索真」微微一笑,然後閃到了他前方。而就在這瞬間,團團烏雲夾雜著刺耳鬼吼由四面八方撲卷而至。
若風影一聲冷叱,陣陣狂風立刻隨著她雙手的動作向那些烏雲擊去;大胡子則朝烏雲被風影的風擊散後、沖出似人似妖的黑影劈去一道道紅光電閃;至于小白書生,他只負責把身後的人顧好,不過要是有不長眼的東西不想活地往他這里來,他也會不客氣地讓它和惡火去相親相愛就對了。
一時之間,雙方已展開一場激烈的交戰。雖然若風影他們只有三人,不過卻還不至于落居下風。
「闖入者……」
「殺死闖入者……」
這些高高低低的含混吼聲一直在四處回蕩,像催眠,又像魔音穿腦。
阿勒司並沒有閑著。當小白書生兩邊開打時,他便赤手空拳替他掩護後方,幾個異妖在他手里被打回原形,哀嚎著竄走。
但是即使他們已經打退了不少異妖,卻還是不斷有其他的異妖涌上來,簡直像是生生不息的蟲類一樣。
若風影知道繼續撐下去當然沒問題,但要是再這樣沒完沒了地打,也只是消耗他們的體力而已。
不過就在他們想著要怎麼用一勞永逸的方法解決這些異妖時,突然由上方樹影間撲下一團白影,緊接著無數小黑影跟著飛撲而下,再來就連外圍也開始起了騷動……
若風影分神看清首先朝他們飛下來的竟是索真的雪時,還沒意識到會發生何事,但當她接著發現無數的禽鳥仿佛像被召集來似地全往圍攻他們的異妖攻去,再察覺外圍開始出現的打斗慘叫聲後,她立刻知道有援兵來了。
小白書生、大胡子當然也看出這些異狀了——他們的精神不由得一振!尤其是認出那只首先出現的白鳥就是索真的寵物雪時,他們差點沒大笑出來。
阿勒司伸出手,讓拉拉停在他的臂上。他笑了。
「拉拉找人來幫忙了!」和拉拉交流並不需要異能。他向其他人宣布。
很快地,上空禽鳥的啄擊,再加上外邊逐漸殺進核心來的高手,似乎使得那些異妖慢慢防守不住地開始潰散,接著終于一個個四處逃竄。
沒一會時間,黑影烏雲完全散去,四周恢復了平靜,就連那批禽鳥也飛上樹頂消失無蹤。
這時,幾個影子走到了若風影他們的前方——那是幾個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男有女、有人有魅的組合。
而這些人與魅,有的並不令若風影三人感到陌生,他們曾見過其中高個子馬臉的男人和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美麗的一人一魅男女。
他們是索真的人。
若風影曾幾次在明壽身邊、或者與攻擊明壽有關的行動中見過他們。
至于其他,他們沒見過的那有著圓胖笑臉的女人,想當然也跟索真有關系。
他們沉靜地站在那里,只看了若風影三人一眼後,便直接望向索真。
「索真,你沒事吧?」馬臉陰沉的中年男人看著這段時間一直和他們失去聯絡、音訊全無的索真,安然無恙地在這里現身,他的神情有一絲放心,卻不明白他怎麼會和若風影他們一起被支邪的人攻擊。
他們是跟著拉拉趕來的。拉拉和索真幾乎形影不離,所以當愈來愈心急的他們一發現拉拉指引他們往這方向來時,他們自然是毫不猶豫地來了。沒想到在他們將一堆異妖趕走後,竟真的看見久違不見的索真就在其中。
不過一向與他們為敵的若風影也在這里,令他們不覺全神戒備起來。
他們只有一個念頭——
索真受制于他們!
若風影一見到他們的神色,就知道他們的顧慮與猜忌。
至于阿勒司,早已嗅出雙方不對勁的氣氛。雖然不明白雙方曾有過什麼瓜葛,不過顯然「索真」是他們間重要的關鍵人物,他當然不能不出面了。
「對不起,我知道我是索真,但是我已經完全不記得以前的事了。」他直接說。
說實話,他到現在還是不明白「索真」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過著怎麼樣的生活?除了他的長相、他以前是個無法開口說話的啞子、他有個叫別光的寶貝妹妹外,他甚至連他喜歡吃什麼都不清楚,所以遇上要和人相認的狀況,他干脆先聲明。
他們猛然大吃一驚!因為他們發現——索真竟然對他們開口說話!不過他一開口說的話同樣令他們震駭。
他們全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並沒有什麼不同、卻又令他們有些陌生的索真,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段日子來,索真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陰沉男人忽地警覺地將銳利如剪的視線轉到若風影身上。
「你們要算帳找明壽那個妖婆去,是她干的好事。」察覺出他在想什麼,一旁的小白書生忙澄清。
「哼!早知道這些人一個個把我們當是害了他的人,當初就應該干脆一刀砍死他省得麻煩!」大胡子吹胡子瞪眼,口無遮攔。
沒想到听到的會是這訊息,他們又驚又疑。最後他們不由得將注意力全轉回索真這里。
「索真,這是真的?」長得一模一樣的其中那美麗的女魅急躁地探臉向他,不過她又忽地張大了眼楮。「對了!你已經忘了!」和她一樣面貌美麗的男人接著說。
阿勒司點頭。「但我真的可以確定不是若風影他們害我的。」先前已經有別光誤會過他們、要找他們拚命了,現在又換這一批,難怪大胡子會這麼生氣。他得慎重聲明一下。
「你不是忘了?那你如何知道真的不是他們害了你?」圓臉笑臉的女人輕輕地說。
喔!還有索真竟然能開口說話了,她有些無法適應呢。
「是剎……別光說的。」忽然想到他們一定不知道剎是誰,不過別光他們一定知道。索真的妹妹總該可以相信吧?
「別光?!」一人一魅同時大叫出聲。「你說別光?別光也在這里?」表情又驚又喜。
「怎麼了?又有什麼不對嗎?」阿勒司還以為自己說錯話了。
一人一魅忽然瞪向若風影,自然是沒忘記那天別光受到她的攻擊,是他們將別光救進神殿,但等他們找到人要去醫治時,別光已經失去蹤影——他們一直認為別光的失蹤和若風影有關。而為了找尋別光,他們已經把整個皇宮翻過好幾遍,因為他們知道別光無法踏出皇宮。但是哪里知道,他們竟會忽然在這里听到別光的消息。
包諷刺的是,他們一直感到愧對的索真,還有害慘了別光的凶手,竟在這里踫頭了。
若風影自然明白他們為什麼會對著她咬牙切齒——那天別光差點死在她的風刀下,就是他們現身將別光救開的。連若風影自己都很想嘆氣又想笑,看來兩邊的恩恩怨怨一時間要厘清很難了。
「這里不安全,我看我們先回去再說吧。」她忽然意識到還在明壽的地盤上,念頭一轉便下這決定。
大胡子反射性地一吼︰「什麼?!要讓他們踏進我們的地方?那不是引狼入室?」
把敵人迎回他們的地方,有沒有搞錯?!
「索真、別光都踏進去了,你現在才在叫?」小白書生的思緒也迅速轉過一遍,接著笑笑地拍了拍大胡子繃緊僨張的肌肉。
大胡子被堵,頓時只能氣呼呼地抖著眉說不出話來。
而阿勒司雖然記不得他們,但直覺卻信任他們。再說既然是拉拉帶來的人,更不可能對他不利,所以他直接對全部遲疑看向他的人點頭。
于是,心思各異的兩方人馬回到了憑雲借給若風影住的別業——也就是現在若風影他們暫時的據點。
當然,當若風影帶回索真的這些同伴時,屋里的所有人是既意外又驚疑。
不過,深入「敵營」的馬臉男人、圓胖女人、一人一魅也顯得有些不自在。
若風影安排他們到後院的紅亭上坐。
鳥語、花香,清風徐徐。
但看來除了阿勒司,沒有人有心情享受周遭的好景致。其他人的表情和情緒仍或多或少緊繃著。
「你……究竟出了什麼事?」馬臉男人——馬將,環視了亭上明顯分坐兩邊、敵我分明的眾人一眼後,最後還是把視線停在索真臉上。「你真的完全不認得我們了?」
「我也很想知道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過除非讓我找回記憶,否則這里沒有一個人可以說清楚。」阿勒司明白地說。他當然感受得到雙方不尋常的氣氛——想來雙方先前真的對立頗深。細想過他們兩方曾透露過的訊息,他大略知道關鍵應該就在那個叫明壽太後的女人身上。但他想到更深的是︰既然「索真」的力量與記憶都喪失,他和剎都懷疑跟那個家伙有關,那麼明壽太後這個人,他就有必要好好了解一下了。
「明壽太後是個什麼樣的人?我跟她有仇嗎?」他直接問,而且不限給他解答的是若風影他們或是他的人。
「她是個禍國殃民的妖婦!」大胡子啐道。「至于你,說不定是被她利用完了才要干脆毀掉。」
「妖婦?」阿勒司敏感地微瞇起眼。「她也有異能?」
「不,她只是個平凡人,但她身邊卻有數不清的邪人異類為她做事,就像你們一樣。」若風影凝視著他,不夸張,只說出事實。「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麼甘願受她驅策、助紂為虐,也許她用了什麼方法控制住你們,否則我不認為她命令得了你。」
阿勒司微微一笑。「或許我是個貪慕虛榮的人?」雖然他自己都覺得好笑。
「不是!」一旁的圓胖笑臉女人——馬將的老婆朱朱,即使嚴肅著,臉上仍出現兩個淺淺的笑窩。「你全是為了別光。」他們全是知道內情的人。
阿勒司感到意外地挑起眉;至于若風影他們,雖然早有猜測索真會替明壽做事一定另有隱情,但他們並不清楚真正的「隱情」究竟是什麼。而今這人一語道破原因,他們同樣又驚訝又好奇。
「為了別光?」阿勒司低語,並不明白。
朱朱認為,既然自己和索真踏進這里、既然知道他是明壽下手害的,自然也意識到他們和明壽那條早岌岌可危的聯系線已經徹底斷了,所以就算現在當著若風影——他們以前的「敵手」——的面前,她也毫不隱瞞這件外人無從得知的秘密。
「沒錯,是為了別光……」她開始說起了自小別光身上被種的血咒、完全無法離開皇宮的事,因此索真才不得不受制于明壽為她做事。「……就連我們,若不是真心欽佩他,根本不會跟明壽有所牽扯。她想控制整個天下!」她忽然看向若風影,「我們也知道你們一直要殺掉明壽,所以以前我們不得不成為敵人,不過現在情況好像不同了。」
若風影雲淡風輕地一笑,並沒有露出太多的情緒。「是不同了。」她仍處在別光與索真這十多年來被明壽控制的震撼里。
她試著克制此時心思的翻騰洶涌,冷靜了下來。
就連小白書生、大胡子,和隨後靠過來的一些人都愕異不已。
至于身為「當事人」的阿勒司,總算多獲得了一些寶貴而重要的訊息——關于索真、別光、明壽,關于索真與若風影敵對的原因……
「我們沒有不和解的理由。」小白書生接著認真道。
兩方的人都各有思慮。若風影他們想︰若朱朱沒有騙他們……而馬將他們也在估量自己和對方的新關系該如何發展。
「索真,你認為呢?」最後,馬將直接把決定權交給索真。就算他現在失去記憶,但他仍是索真,他們要听听他的意見。
阿勒司有些意外。不過他倒覺得雙方的確沒有不和解的理由。「多個朋友總比多個敵人好。」他真心地說。
既然雙方有個共同的敵人,他們早該暗中合作才對。
馬將他們意會地點頭,看向若風影;而風若影在逐一與其他人交換過眼神後,確定了絕大多數的意見也傾向與對方化敵為友。
「我不反對。」若風影回應了他們。
于是為了索真,雙方的關系各進一步。不過當然,在這一開始,雙方可能還很難一下子就相處融洽、完全沒有障礙。
首先,若風影他們就踫上一個問題。
「一個高頭大馬、臉上有塊明顯紫疤的大個子?」馬將微皺起冷然的疏眉,搜尋記憶中對這號人物的印象。最後他放棄地搖頭。「沒有。最近我並沒有接觸過這樣一個人……春、冬,你們一直在宮里,有在里面見過這樣的人嗎?」他和朱朱不屬于在皇宮里「保護」明壽的人,他們通常和索真一起做事。
春和冬一起搖頭。特征這麼明顯的人,他們若真見過,一定不會忘掉。
「那是你們的伙伴?」朱朱溫柔地問。
「嗯。不久前他自告奮勇要去盯明壽的行蹤,那時我們正查出陵寢也是明壽的秘密巢穴之一,所以大塊才跑去那里……」
「馬將,傳消息給其他人,也許有人曾見過他。」朱朱毫不猶豫地對自己丈夫說。
這也許是他們雙方可以真正打破僵局的契機。
馬將顯然也明白,所以他立刻點頭。接著,他伸出一根手指,而在轉瞬間,一縷輕煙由他指尖生出、往上飄起,然後很快地,那縷淡淡若無的輕煙消失在半空中。
「有消息我們一定會馬上讓你們知道,放心吧。」朱朱對若風影微微一笑。
「謝謝。」若風影誠心地道謝。有了他們的幫忙,也許大塊的下落很快就會被找到。雖然他失蹤多日、音訊全無早已令他們感到凶多吉少,但是生是死,至少也讓他們有個答案。
接下來,若風影主動提到了發現索真當時的情形和後來別光出現的事,一直到他們在陵寢外被那些異妖圍攻……
再稍晚,除了要留下來親眼看到別光才安心的春和冬,馬將夫妻決定回去告訴其他人索真的消息,和查清在索真身上發生的事是不是真與明壽有關。
他們現在很放心地讓索真待在這里了。他們也相信依若風影三人的能力,若臨時有事也足夠保護現在失去力量和記憶的索真。
深夜。夜涼如水。
毫無睡意的阿勒司,一直待在院子里思索事情。
他想到以前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以前的世界和現在的世界。以前的阿勒司和現在的索真,同樣是他,不過身為索真的他,性情似乎壓抑多了。而他壓抑的原因顯然是為了妹妹。
他此時可以確定,他和妹妹的感情真的很好。為了這麼可愛的妹妹,難怪他會被明壽吃定。
有個妹妹的感覺也不錯。以前的他沒家沒親人、無牽無掛,現在「突然」多了個妹妹,他倒開始期待和妹妹相依為命的日子。
不知道為什麼,他幾乎同時想到剎的妹妹。
他皺起眉,忽然伸手按住自己的心口——
什麼感覺也沒有。
阿勒司確定自己對剎的妹妹什麼感覺也沒有,不過卻莫名其妙竟一直在意那個人……
那個連名字、面孔都沒有的女人。
猛地,他敏感地嗅到了來自身後的一縷幽香,他的心一動,轉身——
「這麼晚了還沒睡?」在夜里顯得格外清澈恬靜的女子聲音,就在他轉身的同時響起。
一身淡青衣衫,如一抹夢中幻影的若風影,就靜靜站在夜露中、沉靜地看著他。
阿勒司有一霎的時間,眼花地以為自己看到的是另一個影子,另一個水藍色的影子……他用力地一甩頭,再凝神,眼前的女子當然不是什麼水藍色的幻影。
「妳不也是?」他對她一頷首,回應她的問候。
若風影看著前方那昂藏男子臉上微微的淡笑,芳心有一下的悸跳和一下的慌,她慌忙地收攝心神。
「我只是發現星空很美,忍不住被吸引……」她盡量維持聲音的平靜。
其實她很少有這種雅興,只是今夜不知怎麼了,當發現夜空滿天的星斗,便不知不覺走到了外面。但她想不到會踫上索真。
「哦?」被她這麼一說,阿勒司不由得抬頭向上,果然是一夜美麗閃耀的星空。他臉上的笑意擴大。「剎也很喜歡那些家伙!」還有辦法把那些星星搞得一團亂再重組回來咧!
他沒有剎的這種能耐,更何況他專注的也不在那里。那時候他最多的時間幾乎全和獸妖們在一起。
若風影雖然不是很明白他這話的真正含意,但他提到「剎」,倒令她的好奇心重起。
「你……不是失去了記憶?可是你卻清楚地記得你有那個朋友?」他甚至忘了自己有個妹妹別光,卻毫不猶豫地叫出那男人的名字,這又是怎麼回事?
若風影這時慢慢走近他,隨意地在他身邊的石椅上坐下。
阿勒司將視線由星空收回,發現一抹幾不可聞的淡香由身側飄過,他回過頭,便看見已經愜意地坐在椅子上的她。
他想也沒想,跟著坐上她一邊的另一張石椅。
而她的問題讓他略思考了一下。他在想該怎麼解釋他和剎之間的深遠關系?不過這似乎得牽扯到剎是什麼人、他是什麼人、他現在的狀況……總而言之,這可是一段長到不行的解釋。但最重要的是,他有必要讓她完全明白嗎?
其實說起來,他和她今天才認識,甚至只能算是半生不熟,也許她也並不是真想知道他這些莫名其妙的事。
「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只記得他,但就因為我記得他,所以才相信許多他告訴我的事,包括我的妹妹別光,包括他能替我找回失去的記憶的事。」最後,阿勒司只好以含糊的回答帶過她的疑問。
但即使他隱藏得非常好,若風影還是細心敏感地察覺出他知道的其實比說出來的多。不過她只淺淡微笑,聰明地決定不追問下去。
她清楚自己和他現在的距離——有許多事,並不是他們這種距離的朋友可以說的。
包何況他們只是剛從敵人轉為朋友的朋友。
她微偏過頭看向他。「你雖然失去了力量和記憶,可是你和動物溝通的能力似乎毫不受損……」她注意到他和拉拉的那種溝通,除了靠平日就建立起的感情,他還真的可以由牠的聲音、肢體動作中了解牠確切的意思,而他的意思也能毫不費力地傳達給牠知道。
她一點也不懷疑他可以輕而易舉驅使她家的貓去幫他偷魚。
「我想這是種本能,就跟呼吸、吃東西一樣自然。」他這麼打比喻。
她有些理解地點頭,接著沒說話地轉回頭,又向上面的無垠星空凝視去。
而阿勒司原本就沒刻意要和她聊什麼,所以也就隨她將視線往頭頂上的夜空看。
兩人之間暫時沉默了下來,不過氣氛倒顯得自然閑適。
「我看妳雖然年紀輕輕,其他人卻很尊重妳,可見妳的能力一定有過人之處。」一會兒,阿勒司打破了沉默,他因回憶而露出微笑。「妳讓我想起了一個朋友。」
「是嗎?」仍眨也不眨地望著夜星,若風影的唇畔卻悄悄出現一絲識破某個秘密的笑。
轉回頭來的阿勒司發現她的笑了,他立刻就明白了什麼,但他卻不在意。他早就知道她是個聰慧的女子,否則那些人又怎會如此信服她?
「她驍勇善戰,智慧氣魄完全不輸男人,而且她還有讓人心甘情願臣服于她、為她作牛作馬的本事……」他想的是琉王。「妳跟她很相似。」他在這里,不知道她在哪里?
若風影終于低下頭來看向他。她知道,他說的是個女人。
「我長得像她?」她盡可能讓聲音維持平穩。
那個女人,似乎在他心中佔有一定的份量……為什麼她在意著?
「不,妳們長得一點也不像。」阿勒司細看了星光下的清麗女子一眼,微笑搖頭。「是妳給我的感覺和妳的氣質與她有幾分相像,她是少數令我不得不佩服的女人之一。」
「她美麗嗎?」若風影無法克制地月兌口而出。
阿勒司不由得咧嘴笑了起來。「很多人認為她美麗,也有很多人不認為她美麗,不過不管是男人女人都為她傾倒就是了。」那家伙是唯一能令男人、女人同時為她吃醋、大打出手的怪胎,這紀錄倒是絕無僅有。
「那你呢?」看他說到那顯得神奇出眾的女人就發亮的眼神和笑開懷的模樣,若風影的胃竟糾結微疼起來。她蹙眉,幾乎無法處理這莫名的痛和情緒。
「我?什麼?」阿勒司被她這一問,像是一時不明白她的意思。他微揚眉,看著她。「呃……妳不會是說,我也是為她傾倒的人之一吧?」
若風影凝視著他錯愕又好笑得完全不像是裝出來的模樣,然後,她的心突地一松!她不自覺想為自己的舉措大笑出聲——但猛地躍上心的一個清晰意念,卻讓她笑不出來了。
緊緊地盯著眼前的男人,她發現自己的氣息在顫抖。
阿勒司注意到她的臉色似乎不大對勁的異狀了,立即關切地微傾向她。「若姑娘,妳怎麼了?沒事吧?」
為了克制心頭的騷動,若風影閉眸屏息、調節情緒。
很快地,她的面色恢復了平靜,睜開了眼楮。面對他充滿關懷的神情,她回他一個無事的笑,接著起身。「我想,也許是今天發生太多事讓我累了。對不起,我先回房休息了。」
阿勒司倒是毫不懷疑地接受她這理由,馬上跟著站起來。
「抱歉,我都忘了時間這麼晚了。」
若風影有些冷淡地對他微點頭,便往房間的方向走。
阿勒司目送她窈窕的背影漸漸走遠了後,想了想,這才決定回房里。
但就在這時,前方的若風影忽然頓下腳步,轉身。
阿勒司發現了,身影也暫停。他有禮地、又疑惑地遠遠問向她︰「若姑娘,還有事嗎?」
停在樹影下的若風影整個人隱在黑暗中,讓人完全看不出她此刻的表情。
「沒什麼。我只是忽然好奇,你說的那位和我相似的朋友,她現在人呢?」
「她……」沒想她會對琉王這麼好奇,阿勒司微怔,不過還是為她解答︰「她死了。」
顯然這答案令她意外。
不過她什麼也沒說,靜靜地轉回身,走了。
這回,阿勒司一直等到看不見她的人後才離開。
是啊,琉王死了。不僅是她,有許許多多的人、妖、獸,他們的生命也都在那一場最後的戰役中消失。
就連他自己也是。
但是他知道,那場戰役之後一定仍有人留下。不只是剎,還有其他的神族人,其他的妖獸異類……或許,就連那家伙也是。
阿勒司皺緊了濃眉,一點也不希望他和剎的猜測成真。但如果這事成真……
那代表麻煩大了。
他不禁陷進了深深的思索中……
別光任剎帶著她眨眼間離開陵寢密室、眨眼間現身在荒郊野外;然後之前載著他們的黑色神駒繼續載著他們向前奔馳。
「現在我們要去哪里?」別光想看清他們是往什麼地方去,不過到最後她還是放棄了,干脆問身後的人比較快。
「妳長大的地方。」剎給了她意想不到的答案。
「皇宮?!」別光果真嚇了一跳。她回頭望向他。「難道哥哥的記憶被帶回皇宮里?是不是在太後那兒?」心思一轉,她現在終于有機會問,「告訴我,你剛才在里面到底知道了什麼事?哥哥真的是被太後害的?她是怎麼害他的?為什麼要害他?剎……」她急。
剎伸出一只大掌放在她額上,她立刻安靜了下來。因為這時有一些斷續、卻可以連貫的影像快速在她腦中閃過,于是她看見了失去意識被綁在密室的哥哥、看見了太後和她那日在神殿洞穴里見過的怪袍男人都在密室里、看見了怪袍男人將一顆水晶球放在哥哥額前,而一股微光似霧氣流不斷由他額前出現,再被吸入水晶球里、看見太後和怪袍男人將水晶球帶離開、最後她看見若風影他們進去將哥哥帶走……
剎慢慢把手由她額上放開。
別光腦中的影像立刻一斷!她還有些茫然失神地將眼楮眨了又眨。
剎看著她呆茫的神情,忍不住好笑地改輕拍了拍她的粉頰。
「喂,小家伙,回魂了!」
別光總算像睡醒過來一樣地將眼楮焦距對準他,臉上的神情忽地轉成怒憤。
「真的是太後!真的是她!」她低喊。
雖然早知道哥哥和太後終會有絕裂的一天,但「親眼」看到哥哥被太後害慘,她還是又驚又痛。
「怎麼?想為他報仇?」剎懶洋洋地將她的頭轉向前方。
「哼!當然!」別光毫不猶豫。
「很多人想對付她都沒成功,妳以為憑妳這三腳貓功夫真的報得了仇?」他知道她有幾兩重。
「你不幫我?」她的功夫三腳貓沒關系,有他在就好了。
「要不要我干脆把她綁到妳面前?」這小表,簡直把他當願望神使用了。
「好啊、好啊!」開心地轉過頭,滿是期待地看著他。
天外飛來一記爆栗。
剎一點也不客氣地以指節用力朝她潔白的額頭敲下。
別光冷不妨遭到偷襲,吃痛地馬上雙手護在被敲的額上。「什麼啦?!臭冰人!」
剎低眸再賞她一道沉定的眼神。「我只是忽然發現,妳好像被我寵壞了。」他已經開始意識到自己似乎愈來愈寵這小表。他想到以後——他總不可能一直把這小表帶在身邊,當然她也不想一輩子跟著他吧?以後他們會分開,這小表說不定會因為太無法無天而死得快。
別光可還沒想到這一層去。她一邊揉著額頭,一邊卻對他綻出理所當然的笑。
「那又怎樣?對你有壞處嗎?」
「有壞處的是妳……」其實他干嘛替她想這麼多?以後她自有她「哥哥」為她煩惱去。
別光突地逸出銀鈴般愉快的笑聲,並且睨了他一眼,便扭頭望向已經逐漸為夜色取代的前方景致。
「管它什麼好處壞處,反正什麼以後啦、未來啦,我都不知道!我只要想現在就夠了!而現在就是你要帶我找回哥哥、順便把太後綁起來,對吧?」
這小表!他到底該說她單純還是不單純?
也罷!
不過她還真是說得挺不錯的。未來是未來,重要的是現在。至于現在嘛……
剎微笑地把別光被風吹到他臉上的發撥開,跟著她看向前方。
「啊!我看到王城的燈火了!」別光發現遠方出現在黑夜中的點點燈火,開心地大叫。
剎對神駒低喃了一句什麼,神駒一聲嘶鳴回應,便放蹄以快飛起來的速度向前奔馳——
包夜時,高踞城牆上的守衛,很偶然地只見一抹美麗的流星仿佛由天際落到城內的某個角落;不過他只為自己與流星的偶遇感到驚喜,什麼也不曾懷疑。他當然更沒發現,流星降落的地方,不偏不倚地正是皇宮所在。
皇宮內,一場爆宴未歇,半座宮廷仍歡樂聲處處。
不過總有某些地方是喧鬧聲到達不了、也侵犯不了的。
明壽太後祭司的海神殿下,兩抹影子正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此。
斑大俊儀的黑袍男人若有所思地站在這尊白玉石像前、微揚首盯著「海神」耀武揚威的神情。而跟在他後面的絕美少女則學著他睨了海神像兩眼,卻立刻失去興致地轉到神像後方、祂赤足的腳後跟位置。
一如她每回下來這兒的慣常動作,她舉足往神像左後跟一踢。
她等著。
但是她緊盯著看的神像右腳後方,卻毫無動靜。
她不信,抬腳又做了同樣的動作,不過結果還是一樣。
這下她皺眉起疑了,忍不住蹲,用手親自在那塊原本該打開的石板上捶了捶。
「鏗、鏗、鏗」的空洞回聲證明石板下確實仍存在著秘密,可是它現在卻打不開了……
別光有些失望。本來她還很想下去看看那以前冰著剎的大洞穴現在變得怎麼樣了呢。
「下面有什麼好看的?」剎的聲音從前頭傳來。
別光站了起來,不死心地又踢了好幾下,才終于放棄地離開那里走回前方。
剎的注意力顯然已經由那尊海神像上移開了,他看著走過來的別光,知道她想做什麼。
「下面已經塌了,機關也被封住了,妳還想舊地重游?」對于自己待了一段時間的地方,他可是一點也不懷念。
「塌了?怎麼會?」別光有些意外。其實她只是想看看而已。畢竟這地方可是她從小到大的秘密游戲地點,難免有點兒眷戀嘛!包何況她今天來這一回,以後恐怕再沒有機會了。
剎的表情似笑非笑。「那地方留著做什麼?」
「啊!它不會是你……」別光若有所悟地指著他。
「是我。」他點頭直接給她答案。
別光只眨了下眼,然後沖著他一笑。什麼都知道,便什麼也不再問了。
剎也回她一笑。
「你不是說這里有線索?那找到了嗎?」別光馬上把洞穴的事拋開,想到最要緊的事。「跟這個海神像有關系嗎?」他剛才一直盯著祂看。
「那顆水晶球曾放在這里……」剎指著那海神像頭上戴著的王冠中間,那處似乎應該嵌著某個圓形物體的凹陷痕跡。「不過現在它已經被移走了。」這里的風和水給了他這些訊息。至于這尊「海神像」……
他當然沒忘記「他」的面相。
想不到「他」竟成了尊海神!看來他和阿勒司的猜測要成真了。
「啊?被移走了?!」知道哥哥的記憶全被困在那顆水晶球內,別光听他這麼說,不由急得跳起來。「那我們不是又晚了一步?!」不過她很快抱住剎的手臂,「快走吧!不管它被移去那里,我們還是可以追到它對吧?」她全然信任他的能力。
剎確實追蹤得到。
他沒抗拒地任別光拖著他走。
「妳不打算找明壽算帳了?」他忽地好心地提醒她。
別光頓了一下,掙扎。
「她就在附近。」剎提供線報。
別光皺緊眉,不過很快放松。她跺了下腳。
「算了,反正她又跑不掉!」暫時放棄。現在找水晶球比較重要。「我們快走吧!」繼續拖住他。
剎一笑,如她所願。
夜更深。星燦。
星空下,這片有著連綿小丘起伏的野地上,一群人正四散在仍亮著的營火堆旁睡著。至于坐在較高的石塊上、一名張著睡意迷蒙的眼楮,勉強警戒著四周的年輕人,則是輪到值更的人。
夜風吹得人舒服極了,更是讓人想向睡神投降。不過年輕人大大地打了個呵欠,還是繼續撐住了。
這荒野上,除了近處的蟲叫、遠遠不知名動物的號聲,倒是寧靜安詳得很。
看來今晚也沒什麼好戒備的,更何況這里已經布下防備的結界。
年輕人又打了個呵欠,伸手揉揉眼楮,試圖振作下精神。而就在這時,一陣涼沁的風吹來,綁在一旁的馬兒似乎微起騷動。
年輕人下意識地向那些馬兒看去,只見到原本睡著的馬兒全都起來了,並且還豎長耳朵、安靜地望向同一個方向。
看到這怪異的一幕,年輕人立刻警戒起來。
他向馬兒們望去的方向望去。
隱約地,一團黑雲似的物體正在遠遠的那一端移動著;只一下,那物體明顯地朝這里而來;再一眨眼,那黑雲般的物體成了清晰的影子——是一匹黑馬——已經無聲無息地到來了。
年輕人幾乎是驚駭地從坐著的石上跳起來。他不可置信地瞪著如天降神兵般停在不到幾尺外的高大黑馬,和馬背上的人。
雖然這驚人高壯的黑色馬兒停下的地方在營火的火線之外,不過在馬背上的兩抹人影仍依稀可見。
馬兒和人,靜靜地就在咫尺外。
而年輕人原本要呼喝出聲,可是當他的視線接觸到坐在馬後面那高大的人影上、一雙宛如寒星的眼楮時,他的意識倏忽間模糊了,接著,整個人軟軟地跌坐回石上。
但是這時,原本睡躺在地上的人,忽然間也被驚醒了。
那些警覺性較高的人先是察覺到空氣中的某種異變,利落地翻身醒來,然後其他人再一個個全部醒起、做出防衛的動作。
所有人,第一眼看到的都是悄無聲息矗立在營火外的馬兒,和馬上的人。
「你們是誰?」一聲沉喝爆出後,一名身穿奇特怪袍的陰鷙男人站了出來,細小的眼楮直盯著坐在馬背上的人影。
陰鷙男人並沒有現出懼駭。
他的人已經一字排開地與這兩人對峙起來。他當然感受得到其他人的震驚。
一聲輕笑,像柔風,又如利刃似地穿透他們的耳朵。
「支邪,把你身上東西交過來。」接著,一個像樹濤般的聲音低低地吟唱著。
而一听到這聲音,幾乎所有人的意志便已軟化九分,原本警惕的眼神表情也轉成了迷茫。不過這些人中,並不包括力量最強的支邪,和在他身邊的兩名手下。
支邪用盡全身的力量抗拒著那幾乎令人無法抵擋的催眠聲音。而他同時大驚!
「你到底是誰?你……要我交什麼東西?」他幾近困難地吐出字句。
除了太後和他的人外,沒有人知道他這趟行程,更沒有人知道他身上帶著什麼東西,可是這神秘人竟一來就要他交出東西?
難道眼前這兩人是一直和他們對抗的那批人中的?
支邪腦中迅速轉著各種念頭。
「索真的水晶球。」不廢話。
支邪的心一震!
「你究竟是什麼人?怎會知道水晶球的事?」即使驚駭莫名,他仍企圖拖延時間想著該怎麼制伏擺月兌這兩人。
不過就這短暫的接觸,即使他還估算不到對方的力量如何,卻很清楚那絕對不亞于他。
他的手,悄悄地向後方劃出符號。可他仍不動聲色地面對著他們。
坐在馬背上的人又是一笑。「別做召喚了,它們進不來。」
支邪的心一跳,突地向四周看去——果然,他的異妖就像被一圈無形的物體隔住似的,只能在外圍化作團團黑霧張牙舞爪。
他倏地回過頭,卻猛然發現面前已經多了一個高大凜然的身影。
沒仔細看這身影的模樣,他反應很快地跳退開兩步。而他身邊兩個最忠誠的手下則已經朝這人影擊出兩團火球。
俊儀威朗的黑衣男子只一挑眉,那兩團原來擊向他的青森火球忽地停在半空、接著立即往原路射回。
那兩人幾乎是驚險萬分地才閃過那兩團火球。
至于支邪,在一跳開後,終于看到那男人的面貌了。他猛地呆住,接著不可置信地大叫︰
「大神!」
是他!
是太後娘娘一直供奉在神殿下的大神!
支邪一眼就認出這張他看了十幾年的面孔。
「大神?」坐在馬背上、一直沒出聲的另一個人影,終于忍不住嗤地笑出聲。而這有些熟悉的小泵娘聲音,讓支邪又陷入另一個疑惑。
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活生生站他面前的「大神」。
支邪努力瞪大眼楮看著就站在他五步外的「神」,無法克制滿心的激動。「大神!您……您真的活過來了?那一天您忽然消失無蹤,太後和我一直想再找回您,沒想到……沒想到您真的回來了……」他有些結巴。
因為太後的青春容貌與「大神」給她的能量息息相關,所以就連他也將「他」奉為神般敬仰——雖然這有違他們主的信條,但他們仍相信大神能夠為他們帶來力量。
剎的唇邊飄過了一抹難以察覺的微笑。他雙臂環抱胸前,雖然淡然神定,氣勢卻迫人而來。
而他什麼也沒說,只是輕輕一哼。
支邪大受震撼,「咚」地一聲跪了下來,並且還伏拜在地。「大神!」誠惶誠恐地。
至于他那兩個躲過火球攻擊的手下和其他回過神來的人,雖然不明白他們的頭子為什麼竟如此敬畏面前這男人,不過這男人所展現出來的力量與無形的氣魄也將他們完全震懾住了。所以當他們的頭子毫不猶豫地跪伏下來時,他們也紛紛受到影響地跟著他這麼做。
轉眼間,一群人已經臣服在剎面前。
剎可沒空閑和這些人玩這種膜拜的把戲,更何況那小表看在眼里已經在那邊偷笑到快翻了。
他平伸出一臂,將掌心向支邪,接著,他再握拳,把手翻開——一只黑色盒子便躺在他手心上。
察覺到盒子內隱隱有股力量蟄伏著,他揚眉。
「支邪,東西我帶走了,告訴那個家伙,」瞬間,他已重坐回馬背上。「改日有空,我會去找他敘敘舊,我想他一定會很高興見到我。」
空氣中微微傳來一陣異動。
等到支邪感到不對勁地抬頭向上望去時,大神和馬兒早已不見蹤影。他又是震驚又是錯愕。當然,他也听到大神說的話了。他猛地探手往自己懷里一搜——果然,盒子不見了!
他幾乎是立刻跳了起來。不過他現在又要往哪里去尋找「他」的蹤跡?!
但在一會兒冷靜下來之後,支邪思忖起「他」最後那幾句話的含意,突然心跳開始加快——莫非大神說的「那個家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