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每年十二月中旬都有「尾牙」,是全公司最大的盛會,通常會邀請其他交好公司的負責人前來,所以要求衣著正式,攜伴參加,按例還會有拼酒比賽和跳舞比賽。
為了避免麻煩,旭陽仍然邀請啟軍做男伴,席間不少同事殷勤地問他們什麼時候請吃喜酒,兩人只是一笑帶過。十三樓的大會場開闢成舞廳,聚集了大部分的年輕人和普通員工,十四樓的小會場開闢成自助餐廳和休息區,聚集的都是老年人和高層管理人員,兩方壁壘分明,大家也自在。啟軍是舞壇高手,這兩年將旭陽也教得像模像樣,漸漸愛上了跳舞那種暢快淋灕的感覺。
旭陽今天穿了件咖啡色緊身絨衣,咖啡色緊身彈力褲,黑色高通皮靴,白色套頭毛衣,外面是長及腳踝的銀白色羽絨大衣。她把羽絨大衣寄放在櫃台,毛衣也丟在座位上,身軀隨著急促的節奏狂野地舞動,長發像巫女的黑袍恣意翻飛。啟軍跟她搭檔,穿了一身亮銀色的散襟衣裝,舞動起來像一條銀色的蛇。
舞池里人山人海,主持人在麥克風前扯著嗓子大喊︰「比賽規則大家都听清楚了嗎?誰跟上了音樂的變換,跳到最後,跳得最狂,誰就是勝利者。比賽大約進行一個小時,最後由主席台進行評判。現在--開始!」
隨著幾聲狼嚎,《野人》的曲調最先響起,全場開始動作,所有人都拿出自己最好的實力。中央跳、扭動、翻飛、釋放,搖賓曲中加入霹靂的片斷,增加了一定的難度,也使人們更加瘋狂。舞池里漸漸分成中心和外圍,一層一層不停淘汰,最後就只剩下三對兒,其作的人圍成一圈,鼓掌吶喊。音樂聲停,然後突然一轉,由自由組合轉成輪組,旭陽隨著節奏後退轉身,對上另一個男人的步伐,棕色皮鞋,米色皮褲,米色襯衫沒有扣扣子,露出胸前布滿汗水的古銅色肌膚,再往上是消瘦的下頜,緊抿的薄唇,挺直的鼻梁,黑黝黝亮晶晶深的眼眸,兩道飛揚跋扈的濃眉。
蕭囂!
她有片刻怔愣,不知道他也參加了比賽,他不是應該在樓上的麼?恍惚之間,她的手被他牽起,將她拉回舞曲的節奏當中。他的手沿著她的腕徐徐而上,跟著節奏輕觸輕撫,緩緩攀上肩頭,再沿著腰側曲線慢慢滑下,在胯間臀際留連不去。迪士高的動作沒有什麼確切的規則,想怎麼跳都可以,只要跳得狂,跳得野,跳得有新意,就算跳得好。他分明是在借跳舞之際輕薄她,而她居然不生氣也不討厭,還高舉雙臂扭動身軀迎合他。
旭陽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她的身體住進了一個魔鬼,支配著她的意識,摧毀了她的理智,讓她混亂,讓她放蕩,讓她瘋狂。他甚至沒有拉近彼此的距離,只是隔著一臂之遙,用指月復緩慢而有節奏地挑逗她,就已經令她渾身顫抖不止。這離的眼光對上他的,他的眸子血紅熾熱,嘴角掛著魅惑的汪笑,仿佛他的身體里住著另一個魔鬼,控制了他的理智和行動。
音樂再次停了,魔咒剎那消失,他們面對面地站著,大口大口地喘氣。她的發絲胡亂地粘在臉上,部分遮擋了視線,卻阻止池她盯著他光果的胸膛,隨著呼吸起伏,汗珠順著胸前肌理的紋路下滑,消失在腰月復之間。她感到口干舌燥,慶幸長發遮住了面頰,此時一定紅得像霞,熱得像火。
音樂又響了,他眼光一熱,猛地拉她入懷,撞上地實的胸膛。她還未及反應,他已將她攔腰一旋倒下去,舞者的本能讓他抬腳勾住他的腰,又一陣天旋地轉,他將她扶正,此時,她分辨出舞曲的旋律是探戈。他和她從胸部到小骯緊緊貼合,大腿不時蹭著大腿,隔著緊身衣料敏銳的感覺到對方身體散發的熱力,呼吸間吐納著彼此的氣息和味道。甩頭之際,他的唇刷過她的前額,一陣酥麻迅速貫穿她的腳底。她抬頭,對上他專注的目光,黑亮的眸子里只有她的倒影,仿佛他的世界只有她一人,她知道,自己的眼眸里也只有他的倒影。他汗濕的發零亂地垂在額前,她的發絲偶爾在他發間穿梭,分不清是誰的糾纏了誰的。那一曲,旭陽根本無法思考,只是憑本能隨他舞動,除了甩頭,他們的目光不曾稍離片刻,她似乎看到激烈的電流在彼此眼中閃爍。結束式的最後一個動作,他再次帶著她旋轉、下腰、起身,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起身的時候他沒有立即後撤,她的唇踫到了他的唇。她腦海中轟然一響,有什麼東西炸開了。
舞曲停了,再次交換舞伴,旭陽與靳朔搭配,靳朔一直輕松爽朗地笑著,完美優雅地與她共舞,然而她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隨著蕭囂轉,看他與靳朔帶來的舞共同進退,動作和諧。最後一曲,旭陽回到啟軍懷中,她看到公關部的虞薇滿心喜悅地回到蕭囂懷中,靳朔和他的女伴也情誼纏綿地互視著。這,才是他們應有的歸屬。
周圍掌聲雷動,呼哨不止,甚至有女人的尖叫,旭陽這才發覺,比賽已經結束了。她匆匆鑽入人群,回到座位,抓起桌上的鮮啤狠狠灌了兩大口。
「嘿!」啟軍搶過她的杯子,「這是啤酒,不是冰水。」
「我知道,喝兩口酒醉不死。」她搶回來,一口飲盡。
啟軍不動聲色地望著她。她討厭他那種了然于胸的目光,死死地瞪回,套上毛衣道︰「我要走了,你送不送我?」
「這麼早?還不到十二點。」
「那你玩吧,我自己叫車。」她抓起皮包離位。
「喂!」他拉住她,「我送,我送行不行?可是你總要容我上趟洗手間,我快撐不住了。」
她笑了,睨他一眼道︰「沒出息,還不快去。」交到啟軍這種朋友是她的幸運,無論心情如何差,他總有辦法讓她笑。
他拍了拍她的面頰,「乖,等我一下。」
旭陽看他鑽進人群往洗手間的方向,無聊地倚著座位的靠背,眼光又開始不由自主地搜尋蕭囂。沒有,舞池里沒有,休息區沒有,櫃台前沒有,舞台上也沒有。大概是到樓上去了,他是董事長,當然要兩面兼顧。剛才下來,可能只是想參加跳舞比賽吧,畢竟他還年輕,熱衷于這種活動。
年輕!他才只有二十四歲呢,剛剛的他,像回到三年前的他,叛逆、狂野、不羈、熱力四射,又多了些成熟男人的致命魅力,恐怕是迷倒了全場的所有女性,否則也不會有那麼多女孩的尖叫。可笑的是,她這個二十六歲的老女人也未能逃過他的電波,而且是離電源最近,被擊得最重的那一個。她用咬緊下唇,感覺那刺痛漸漸變得麻木,仿佛這樣就可以驅除心中的魔鬼,找回自己的理智。
燈光聚焦在圓形舞台上,主持人大聲宣布︰「今年的‘舞王’是蕭董,舞後是虞薇小姐。」更熱烈的歡呼和掌聲,虞薇被推上台,接受舞後的金冠和捧花,還有一張新加坡三日游的旅行券。但是蕭囂卻找不到了,旭陽听到麥克風里斷續的交談聲。
「樓上沒有。」
「洗手間也沒有啊。」
「董事長不會是走了吧?」
旭陽的心猛地揪緊,走了嗎?就這樣灑月兌地走了嗎?剛才那場舞,只是宴會中放松的游戲,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嗎?
身邊幾個女孩子嘰嘰喳喳地議論︰「蕭董好酷哦!」
「他和靳先生走的都是法國式舞步。」
「靳先生就顯得斯文一些,沒有蕭董跳得狂野。啊!我真的迷死他了。」
「听說啊,蕭董沒出國之前比現在還酷呢,他有輛哈協機車,哇 ,超級藝術。」
「真的啊?為什麼我三年前沒機會見上一眼呢?」
「少花痴啦!你那時候還沒畢業呢。」
「哎,哎,你們說蕭董今年有多大?」
「好像不超過二十五歲吧!」
「真的?好年輕啊!配我剛剛好。」
「德行!有本事你去追啊?」
「哼,追就追,你以為我不敢啊?」
旭陽再也愛了那些花痴女的無聊談話了,徑自取了羽絨大衣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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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樓道里等啟軍,電梯從十五樓下來,靳朔和他的女伴走出來。看到她,靳朔微訝道︰「林小姐,這就要走了?」
她推托道︰「我有點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哦?沒事吧?我送你回去好了。」
「不用了,謝謝,我男朋友一會兒就出來。」
「哦,有人照顧就好。」靳朔眼光一閃,又道︰「哪像Joe,死扭的脾氣,不舒服還不要人陪。」
他的女伴擔憂地道︰「Jackey,Joe一個人在辦公室不要緊吧?我還是去陪陪他好了。」
「別去了,去了又要惹他生氣,等宴會結束後再上去接他吧。」
啟軍出來,和靳朔打過招呼,牽著旭陽道︰「走吧。」
「哦。」被動地踏進電梯,踏出電梯,坐上他的車,看路邊的霓虹燈一盞一盞地掠過。幾個孩子在一間超市門口打雪仗,一個雪球「咻」的飛來,正好打在擋風玻璃上。
「該死。」啟軍急踩剎車,搖下車窗喊︰「往哪里打?」
孩子們轟一聲跑掉了。
啟軍搖頭笑道︰「頑皮。」回頭見旭陽的目光呆呆的,踫一踫她道︰「旭陽,旭陽,你怎麼了?」
「啊?」她回過神,猛然見他放大的臉孔,嚇了一跳。
他探探她的額頭,擔憂地道︰「你沒事吧?不會真的不舒服吧?」
不舒服!她耳邊閃過靳朔的話音--「哪像Joe,死扭的脾氣,不舒服還不要人陪。」她心里突然像被放進了一千只螞蟻,越來越癢,越來越亂。她猛地打開車門,急急道︰「你先走吧,我還有事。」
「旭陽,」啟軍在後面喊︰「你去哪兒?」
「不用管我。」她頭也不回,一路往回狂奔,也不管啟軍听沒听到她的喊聲。她滿腦子都是蕭囂面色蒼白地躺在病床上的畫面她只知道,她要見他,立刻要見他,不問為什麼,不問見到了之後該說什麼,只要確定他好好的。
好一口氣奔進電梯,直接按了十五樓,望著如鏡的壁面上呈現的那個滿面通紅、氣喘吁吁、披頭散發的女人,她驚呆了。這是她嗎?她伸出手,那女人也伸出手;她嚇得往後一跳,那女人也往後一跳。真的是她!那個狼狽得像瘋子一樣的女人真的是她!
她掏出木梳,將長發梳理平整,又用紙巾擦干淨臉上的汗漬,感覺稍稍有一點像她了。整潔的林旭陽回來了,理智也跟著回來了︰就這樣上去算什麼?看到了他之後該說什麼?半路遇到了同事怎麼辦?如果他根本不願意有人上去打擾怎麼辦?如果他像在舞池中一樣沒有分寸怎麼辦?林旭陽,你究竟在想什麼?
叮!電梯門開了,她反射地看向指示燈,十五樓,居然沒有任何障礙地到達了十五樓。在理智作出決定之前,她的腳已經自動跨出電梯。她听到電梯門「叮」的一聲在身後關上。既來之,則安之吧,就說遇到靳朔,听說他不舒服,所以上來看一看,表示一下朋友之間的關心,表示一下職員對上司的尊敬,如此而已!
整層樓都黑漆漆的,看不到一丁點燈光,她憑著記憶模向董事長室。門沒鎖,也想都沒想就直接推開,開了之後才想到應該先敲一下門的。月光透過一大片落地玻璃射進室內,使大半個房間的擺設可以分辨出輪廓。
一個聲音冷冷地問︰「誰?」
她尋聲望去,陰暗的角落又恢復了平靜,仿佛剛才只是她的幻覺。
「蕭董?」她試探地喚了一聲,希望可以得到回應,也希望他能分辨也她的聲音。
幾聲細微的響動,陰暗處仿佛有個黑影在動,她的眼楮漸漸適應了暗淡的光線,發現蕭囂側坐在長沙發上,頭倚著沙靠背,想必原來是躺著的。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兩只明亮的眼楮,像窗外璀璨的星星,一眨不眨地盯著她,仿佛不敢相信她會出現在這里,她完全暴露在月光下,她知道自己每一個細微表情都逃不過他的眼楮。
她向前走了幾步,用最平緩的音調,背誦已經想好的台詞︰「我剛剛見到靳先生,他說你不舒服,在這里休息,所以我上來看看。」
他眨了眨眼楮,再眨了眨,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嘆,然後移開目光,重新躺下。
她疾走幾步到他近前,身形也沒入黑暗中,蹲下來問︰「你怎麼了?究竟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看醫生?」
「沒什麼。」他將頭側向里,聲音淡淡的,「只是累了。」
他的冷漠狠狠敲進她的心口,讓她感覺透不過氣來。這是與她熱情擁舞的那個人麼?這是用眼神指月復挑逗她的那個人麼?這是她像瘋子一樣跑回來要看的那個人麼?他甚至吝于多看她一眼,多說一句話,就用側頭的動作明確地表明她不受歡迎。林旭陽,這是你自找的,靳朔不是說了「去了又要惹他生氣」,你以為他對你會有什麼特別?
她默默吸了口氣,強迫自己不要泄漏聲音中的哽咽,「沒事就好,那你休息吧,休息好了下露個臉,大家都很關心你。你得了今年的‘舞王’,主持人還等著給你頒獎呢。」
他不耐地「嗯」了一聲。
「那我不打擾你了。」她緩緩轉身,緩緩邁步,緩緩走出辦公室,緩緩關上門。然後就靠著門板滑坐于地,用手捂住嘴,眼淚無聲地滑下,一顆、兩顆、一串、兩串……她渾身顫抖著,不敢哭出聲,也根本哭不出聲,她想爬起來盡快離開這里,雙腿卻使不出力氣。
蕭囂听到關門的聲音,默默地閉上眼楮。剛剛她沐浴在月光中時,他以為自己看到了幻影,而那句淡淡的關懷之情,讓他明白她是真實的,也徹底擊碎了他的夢幻。如果是夢,他還可以踫踫她,擁抱她,甚至親吻她,但真實的她,便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痴心。他甚至不敢看她,不敢跟她說話,剛剛那個時候,哪怕一個小小的動作,都可能令他的理智崩潰。在舞池中,他已經逾越了一次,後果就是匆忙逃離,逃到這個陰暗的角落深深自責。他不可以再逾越一次,那後果是他承擔不起的。
他坐起來,十指插進發中,用力揪緊,那個該死的段啟軍為何那麼優秀?他為什麼不又老又丑又沒有情趣?為什麼不好酒好賭又花心?為什麼不失意落魄沒有工作?當然,如果這樣他也不會出現在旭陽身邊。那麼,為什麼他不晚一點出現?為什麼她不等著他回來?為什麼三年後再次見到她,那朦朧的感情不但沒有煙消去散反而更清晰深刻了?這一切都該死是為什麼?
旭陽像棄婦一樣無聲地哭泣,卻不知道被誰拋棄。他根本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只不過跟她跳了一場舞--每年「尾牙」舞會上都會跳的那種舞。她哭個什麼勁兒呢?只是因為那不經意的唇唇相觸麼,還是心中抑制不了的魔鬼在作祟?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好傷心好傷心好傷心,活了二十六年,她從來沒有嘗過這種心痛的滋味。也許,這就是戀愛的感覺,那一吻在她心底炸開的,就是柔情。
門無聲地打開,一雙溫暖的手按住她肩頭,很輕很溫柔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怎麼了?怎麼哭了?誰欺負你了?」
誰欺負她了?誰也沒有欺負她,是她自己莫名其妙,是她自己自作多情!她流著淚,搖頭,一直搖頭。
肩頭的那雙手抬起,在她頭頂上方徘徊,攥緊又放開,放開又攥緊,最後低低地嘆息一聲,從背後伸過來,將她圈進一具寬闊的胸膛。他的臉埋在她頸側,唇隔著頭發貼著她的耳朵,聲音更溫柔了,「別哭了,來,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跟國朋友吵架了是不是?」
跟男朋友吵架了?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可是,誰是她的男朋友呢?啟軍已經不是了,他呢?更不是!她在為一個不是她男朋友的男人痛哭失聲,而那個男人正著她問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了。這是懲罰麼?懲罰她三年前對他的刻薄,懲罰她對愛情的幻想和不切實際。她眷戀他懷抱中的溫柔,又害怕陷進他的溫柔。對他來說,這種安慰只是出于對朋友的關懷,出于紳士的禮貌;但對她來說,是夢幻,是奢望,是可笑而可悲的諷刺。
她回過頭,揪緊他的衣襟,將面頰深深埋進他懷里,絕望地道︰「別問,什麼也別問,只要借你的胸膛讓我靠一靠。」她窩在他懷里,盡情的流淚,衣悼她初識的愛情滋味,哀悼她未曾萌芽的痴心妄想,哀悼她和他的無緣。她不禁在想,如果她當初沒有拒絕他,那現在就不會……那現在就不會出現一個令她心動的蕭囂。
她改變了他,所以錯過了他。
他靜靜地擁著她,貪戀這一刻的幸運和奢侈。如果他夠卑鄙,夠勇敢,就應該把她抱進辦公室,趁她最脆弱的時候擁有她,哪怕面對她清醒過後的憤怒和決裂。但是他既不夠卑鄙也不夠勇敢,因為他答應過她要做一個君子,因為他無法承受她的徹底決裂。不能名正言順地愛她,起碼可以作為朋友默默地關心她,他不敢冒險,他怕連朋友都做不成。
很多時候,相愛的兩顆心之間只隔著一張薄薄的紙,只要一個人敢于捅破,迎接的就是火熱的愛情。但,誰來做那個捅破的人?隔絕著,隔絕著,最後變成了錯過。
旭陽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等斬漸平靜下來時,嗓子已經干啞,眼楮火辣辣地疼,蕭囂的毛衣被她哭濕了一大片。她听到他在她耳邊輕哼著異國樂曲,像一道清泉,試圖流過她的心底,撫慰她的傷心。如此體貼的溫柔啊,卻成為她心底更深的傷痛。
她在他的懷中動了動,悶聲道︰「謝謝你,我沒事了。」
他的歌聲戛然而止,手臂卻沒有放開,十指輕梳著她的秀發,好半晌才輕聲道︰「沒事就好,我送你回家吧。」
她無言地點頭,任他扶著她站起來。他在她肩頭緊握一下,放開道︰「等我一下,我去拿大衣。」
她再點頭。蕭囂走進辦公室,月光披瀉,在他周身形成一圈銀白柔和的光暈,恍惚之中,仿若天使的光環。
「叮」的一聲響,旭陽迅速回頭,看到電梯頂端的指示燈正在閃亮。幾乎是出于本能,她立刻閃開,躲進與主通道垂直的走道。
靳朔和他的女伴從電梯中走出來,順手打開走廊的大燈,剛好看到蕭囂在辦公室門口。靳朔揚聲道︰「Joe,你好了?正好宴會結束了,一起回去吧。」
蕭囂顧不上回答他,急切地搜尋旭陽的身影。
靳朔隨著他的目光轉,「Joe,你在找什麼?」
「你們剛上來是有沒有看到……」蕭囂突然住了口,旭陽走掉可能就是不想讓別看到他們在一起,免得引起誤會,她是不想跟他沾染絲毫流言蠻語啊。朋友畢竟只是朋友,有些界限一定要劃分清楚的。
靳朔的女伴問︰「看到什麼?」
「沒什麼。」蕭囂用力搖頭,借以掩飾眼中的失落和傷痛,他鎖上門,率先走向電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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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牙結束之後就是聖誕節,然後是元旦,春節。這一陣很閑,沒什麼case,手頭的case也沒人催,大家都在熱烈討論年假怎麼過。旭陽對這些毫無興致,卯盡全力瘋狂工作,連明年三月要求初審的設計方案都做好了。她必須工作,必須讓大腦處于忙碌狀態,否則就會想蕭囂,想見他,想和他說話,想踫觸他。沒有工作可做的時候,她就瘋狂地打游戲,阿明到處跟人鼓吹他玩「星際爭霸」只用2分鐘,旭陽沒有告訴他,她只用了45秒。
士兵穿梭,炮火連天,艦船飛舞,旭陽的手機械地挪動鼠標,眼楮直直地盯著屏幕,腦海中卻不斷浮現蕭囂的身影。他的憂郁,他的嬉笑,他的賴皮,他的虛弱,他的狂野,他的冷漠,他的溫柔……她真的快瘋了!
小妹疾風似火地沖進來,大聲嚷嚷︰「林工,林工,我問你,我問你哦。」
旭陽的鼠標一頓,死了一個士兵,不耐煩地道︰「問什麼?你說話就不能穩當一點,挑重點麼?」
「林工,」小妹畏縮了下,「你生氣了?」
旭陽也被自己的口氣嚇了一跳,退出游戲,放緩語氣道︰「沒有,你要問什麼?」
小妹恢復了興奮的神色,期待地問︰「林工,听說蕭董以前追過你,是真的麼?」
旭陽的心狠狠抽搐,嘴里泛出一股苦澀,這個時候問她這種問題,當直是報應。
劉大姐在自己的小半子籠里探出頭道︰「當然是真的。那時候啊,蕭董每天一束紅玫瑰,咱們小林可有骨氣呢,甩都不甩他,拿玫瑰去垃圾桶。」
「是不是真的?」鴿子籠區探出幾顆年輕人的頭。
「當然是真的。」劉大姐似乎很為了解這件陳年八卦而得意,「那,阿明、季老和梁經理當時都是我們辦公室的,親眼看著小林給蕭董難堪。阿明,你說是不是?」
阿明眼楮依然盯著電腦屏幕,慢吞吞地道︰「嗯。」
「哇!」一片唏噓之聲,不知道是遺憾還是驚嘆。
小妹又拉著旭陽問︰「林工,你為什麼拒絕蕭董?他那麼帥,那麼酷,又有錢,又年輕又有魅力,你為什麼拒絕?」
「我……」叫她怎麼說?說她當初根本就看不起他?今日小妹口中的優點,都是蕭囂在她面前自夸過的,而當時她卻嗤之以鼻。現在呢?她對他不可自已的愛戀,不也是因為這些麼?劉大姐又接話了︰「說句老實,錄董三年前那樣子,嘖嘖,有點像街頭小地痞,我有女兒也不也交給他啊。」
「真的嗎?」小妹又拉她,「林工,蕭董以前真的那麼差?」
她只能苦笑。
「不過現在不同了,」劉大姐又開口了,「我有女兒一定嫁給他。」旭陽從沒像現在這樣感激劉大姐的大嘴巴。
「你呢?林工?」小妹就是不放過她,「要是蕭董現在追你,你會答應嗎?」
幾乎所有人都伸長脖子等著她的答案,連石頭房子中的梁經理也探出頭來。
劉大姐又說話了︰「咱小林才不是那種勢力的人呢!再說,她已經有男朋友了嘛。」
「哎呀,劉大姐,」小妹不滿地道︰「人家又沒有問你。」她使勁搖著旭陽的胳膊,「林工,你說,會不會答應?」
旭陽仰望著那群圓圓的眼楮和長長的脖子,嘴里的苦味更濃,勉強道︰「劉大姐說得對。」
「哦。」小妹意猶未盡地嘆氣,「說了等于沒說嘛。段大哥是不錯啦,但比起蕭董,還是差那麼一點點。」她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點點的距離。
旭陽默然,如今在她心中,何止是一點點?她覺得快透不過氣了,站起身道︰「我去洗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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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部門,旭陽直接轉到樓梯間,打開一扇窗子,閉上眼任冷風吹拂她混亂的思緒。如果心情可以凍結,那麼就讓隆冬的寒風凍結她這顆跳的心吧。凍結了,就不會再有感覺。曾經,她心心念念要尋找戀愛的感覺,現在終于找到了,而且是單相思。命運,有時真的可笑可悲又可惡。
迎面的風停了,一股熱力貼上她的後背。她張開眼,看到一只大手扶在關嚴的窗框上,手的主人在她身後道︰「這樣吹冷風容易感冒,而且公司的空調也不是這樣浪費的。」
她垂下頭,沒有足夠的勇氣面對他的臉,低聲道︰「對不起。」
「為什麼道歉?」
「因為浪費公司的空調。」
蕭囂低低地笑了,笑聲空過她的耳鼓,滑進她的心田,令她又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她攢眉,暗中埋怨︰他干嗎離她這麼近?樓梯間的地方大得很。
她向旁邊邁開一大步,仍然不看他,冷冷地道︰「董事長如果沒事,我要回去工作了。」
他也邁了一步,鞋尖對上她的鞋尖,遲疑地道︰「我得罪你了嗎?」
「沒有。」她急忙抬頭,看到他受傷的神色,「我記得七天之前我才將胸膛大方地借你靠,利用完了就翻臉不認人了?」
「才不是。」旭陽急了,「你怎麼能這麼說?」
他突然笑了,「跟你開玩笑的,怎麼就急了?怎麼,還沒跟男朋友和好?心情不好就告訴我,我不介意再將胸膛借你靠。」
她望著他的眼,真誠溫和,純淨友善,但眼底深處還是籠罩著淡淡的哀愁。她知道那哀愁決不會是因為她,表面的友善才是屬于她的。可是,她寧願他不要對她這麼好,這麼真誠,他對她越好她就越痛苦,對她越真誠她就越掙扎。她閉了閉眼,忍住奪眶欲出的淚水,用調侃的語調問︰「董事長特地跑一趟九樓,不是就來借我胸膛用的吧?」
「差點忘了。」他拍一下額頭,「我來找你拿兩年前秦江工程的底案。」
「秦江工程?多久的事了,出了什麼問題麼?」
「沒有,只是做一下參考。」
「這種小事派個小妹下來或者打個電話叫人送上去不就成了?何勞董事長親自爬樓梯呢?」
「反正沒事做,就當視察工作,順便還可以鍛煉身體嘛。整天蹲在那間辦公室里也挺無聊的,沒想到一下來就逮到你擅離職守。」
「像說說的,沒事做嘛!」她猛然大叫一聲,「哎呀不行,我先進去,你等會兒再進去,不然辦公室那幫姐妹要派打撈隊去撈我了。」
她在他的大笑聲中跑走,掌心貼著自己劇烈跳動的心。蕭囂的笑聲漸弱,緩緩露出深情熾熱的目光,片刻後,眼眸中火光黯淡,垂下頭來無聲地嘆息。
旭陽沒告訴大家蕭囂要過來,只是板起臉孔大聲道︰「別閑瞌牙了,上班時間畢竟要有上班的樣子,都去做自己的事。」
大家迷惑不解地望著她,她向小妹擠眼,暗示她照做就是了。小妹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玻璃房子,去收拾影印機上的廢紙。這時蕭囂跨門進來,時間拿捏得分毫不差。
小妹先是「啊」了一聲,然後所有人都伸長脖子觀看,集體驚訝地「啊」了一聲,又急急忙忙低頭做事。
蕭囂朝小妹微微一笑,害她將剛收好的紙散了一地。
這家伙是個禍害!
他是節彈了兩下玻璃敲門,就直接進來,順手關上玻璃門,隔絕了內外的聲音,但是阻隔不了眾人的視線。旭陽知道大家一只眼楮在自己的辦公桌上,一只眼楮在注意著他們。
她看了眼還在傻笑的小妹,朝他皺眉道︰「別對我的手下人亂放電。」
「我哪有?」他委屈地抗議,「我只是對她笑了一下。」
「笑一下威力就夠大了。那,拿去,」她把底案交給他,「趕快回你的窩去,別在我這里當禍害。」
「喂,這樣說就太不公平了吧,長得帥又不是我的錯!」
「我不管誰的錯,總之這里有一半人歸我管,影響他們的工作效率就等于影響我的,我就要找你算賬。」其實受影響最大的就是她。
「你這個鴨霸女。」
「什麼?」她挑高眉。
「沒什麼,我走了。」他咕噥著站起來。
她搶先兩步替他開門,恭恭敬敬地大聲道︰「董事長慢走。」
他微側身在好耳邊低聲道︰「兩面人。」
梁經理早就在玻璃門外等著了,此時上前道︰「董事長,發生了什麼事麼?」
「沒什麼。」蕭囂一本正經地道︰「隨便到各個部門走走看看。」
梁經理送到門口,也說了一句︰「董事長慢走。」
待蕭囂出門,小妹一蹦老高,尖叫著︰「蕭董對我笑了,蕭董對我笑了。」簡直比跟劉德華合影還要興奮。
旭陽翻了個白眼,回到玻璃房子,心里越發酸澀難受。也許,像小妹這樣年輕純真的女孩才正適合蕭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