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氣多情妹 第八章

那洞窟的入口相當狹窄,非得應浣寧側著身子才走得進去……

心里不怕嗎?怕!怕得很!可是,她仍然認為自己的堅持是正確的,所以目前所應該做的是--克服恐懼、試著坦然面對這個挑戰!

浣寧轉過頭深深看了洞外的梅漱寒一眼,他也是用同她一般的深情眸子望著自己。沒有言語,卻情絲交纏,難舍難分……

她沒有把握還能再這麼肆無忌憚地凝睇著他,所以,就讓她耽擱這一丁點的時間,讓她牢牢記下他英挺的肩、溫柔的眼、熾熱的唇,以及所有關于他的記憶……如此一來就算她真的發生了什麼不幸,斷魂橋頭孟婆湯也絕計奪不走他們曾有過的情深意切啊!

她一甩頭,義無反顧地--進去!

※※※

哦!天哪!

滿地滿天的蛇……當她走到盡頭空間倏地擴大後唯一見到的景象就是這個。一條條粗得像是捍面棍兒一樣的大蛇各自盤踞一方,有的在下方圈起身來,有的攀懸在石壁上頭,無骨身軀上的五彩斑斕是種恐怖詭異的綺麗,一雙雙牛鈴般的大眼里頭躍動著火焰,而且不知怎地,她老覺得牠們全盯著她……還有那與眾蛇最不同的金色肉角,簡直就是在考驗她忍耐畏懼的功力有多深厚嘛--

不需要徹骨的冽風,此時此刻的應浣寧已經結結實實狠狠地打了好幾個冷顫。

罷遇到大木頭不久時曾險遭蛇吻的印象還記憶猶新那條雙眼燃燒金綠色火焰的蛇,環繞著她的頸項,在她眼前搖擺著牠的三角形腦袋,分岔的舌信不斷地一伸一縮,似乎隨時有可能往她臉上舌忝來,還有鋒銳若刀劍的兩顆大毒牙……

不行!不行!再回想下去她會一路尖叫沖出去,然後再也提不起勇氣走進來。況且,她可不希望孟婆湯下肚後,讓留的記憶留不住,不該留的偏該死地記得一清二楚!

「寧兒寧兒!要勇敢一點唷!大木頭就在外面,不怕不怕!沒有什麼好怕的嘛--只要走過去,輕輕割下牠們頭上的金色肉角,就成啦!很簡單的!」她不斷不斷在心里對自己這麼說,事實上,要不是因為她不敢發出任何一點聲響,怕驚動這群可愛的東西,她真的好想說點什麼、唱點什麼來打破這種緊張到會讓人窒息的靜默。

「哦……其實說全然的靜默也不符實情啦!」她在心底修正了原本的想法,卻忍不住又打了一次冷顫。「那些好家伙正‘嘶--嘶’地發出聲音,不是嗎?」

深呼吸一口,咬著唇,緊握匕首的小手微微顫抖著,應浣寧屏息朝里頭踏出了第一步………

※※※

「唔……」她嚶嚀出聲,眼楮卻還遲遲不肯張開,好像在害怕些什麼,只敢慢慢用她的感覺去了解四周。

嗯……現在她正臥躺在床上,有被褥蓋覆著。

守在她身旁已經好些個時辰,人是應該醒轉了,雖然她的眼撿依舊是閉合著的,但從她不安于室開始圓動的眼隨,可以看出她--醒來了。

「寧兒!」他輕喚著,大手覆上她的。

嗯?是--大木頭?他的聲音一出現,心安的感覺就立刻如滿月時分的泉水立時涌漲起來,原先不明所以的疑懼全部慘遭被放逐的命運。她輕輕開啟眼簾,果然呵……是他!浣寧直覺地反握住他溫暖的手。

「還好嗎?有沒有哪里不舒服?」他是為她把過脈,脈象還稱得上平穩有力,但他猶自不放心,柔聲詢問道。

她藉著他手上的力量坐起身子來……動了動頸和肩膀,唯一得到的結論是--床,果然沒他的胸膛好睡。

梅漱寒瞧她始終保持沈默,與平素的舉止南轅北轍,憂心找上了他的眉頭。他連忙伸出手掌踫了踫她的額際,為她測測溫度。

「大木頭,」她的手輕輕格開他的,反倒撫上了他的眉心,說道︰「你不要老是皺眉嘛,好丑的!!

此言一出,他放心多了,寧兒應該沒事了。

「我瞧你一出洞窟滿臉都是鮮紅的血,話還沒說一句就倒在我懷里,你可知道我當時的心情,簡直……簡直……」他一反常態地說了這麼許多,實在是當時的驚悸猶存哪!是這樣喔?她自個兒完全沒了印象。只記得好多雙好多雙蛇眼楮一直朝她逼近,一直……一直……應浣寧不自覺地又打起冷顫。

「別怕,已經都過去了!」他將她擁入懷中,在她耳邊溫柔地輕聲安慰道。

「那龍角……」她連自個兒是否圓滿達成任務都沒記憶。

說真的,進了龍王窟後,她根本是無意識在執行每一個動作,不敢去正視自己內心的畏懼,封閉所有的感官,不去听蛇信吐伸的嘶嘶和爬行摩擦地面的聲響;不去瞧粗厚的蛇身在她四周蠕動,甚至往她身上尋求棲息;不去嗅聞從牠們身上散發的蛇臊味兒以及割下肉角的血腥味兒,不去想手上的濕黏感所為何來,否則,就算她沒被蛇毒逼死在其中,也會因著膽寒而驚嚇致死。好不容易拚著最後一點自持走出洞窟,終于不發一語就昏倒在他的懷里。

「在那兒嘍!」他微笑著,環著她的臂膀稍稍用上了力,滿是疼惜地說,手指著旁邊的皮袋。

「大木頭,你想這樣成了嗎?」她不免仍是有些擔心。

「嗯,加上我的功力相助,應該是沒有問題的!」他扶著她躺下。「你再歇會兒吧,天色還未明,嗯?」

「唔……」她含糊應道,一雙眼楮卻仍是睜得老大。

「怎麼,睡不著?」他的手仍是被她握得緊緊的。

「不是啦!只是……可不可以……」浣寧紅著臉蛋,頓了頓,才結結巴巴小小聲地說出她的願望,指了指他的胸膛。「借我!」

「傻瓜!」他溫柔地笑斥著,坐倚床沿,任她烏首枕在他的胸膛,听著她呼吸逐漸穩定,想是已經沈沈睡去後,他才讓始終末曾合閉的眼楮暫時得以休息。

相信,一切都會有最完滿的結果呵!

最完滿的……

※※※

「前輩。」老人依言出現在平日相見的地方。

「小伙子,龍角的功效如何?你是怎麼運用的?」

梅漱寒將情形完完整整地同老人托出。「不過,尚有許多人等著救治,晚輩內力不濟,無法長時間運用。」

「你謙虛啦,小伙子!」老人哈哈一笑。「要是像老頭子這般,半點武功都沒學過的,可就無計可施了!包何況,你以真氣助病患導輸緩和藥力,本就相當耗費自身功力,不要過度操累了,這本錢自己還是要留著些。」

「晚輩理會得,多謝前輩關心。」

「你這小伙子什麼都好,就是太恭敬了些。」老人走上前去,一只手有些吃力地攬上他的肩頭。「別什麼晚輩前輩的!」

梅漱寒點了點頭。對這一同研究多日的長者,心里實是相當佩服尊敬,在書籍涉獵之廣、藥材配置之神,眼前慈藹的老人恐怕是當世第一人。

「小伙子,來來來,喝一點,老頭子千里迢迢到大理,可就是為了這壺仙來居的一葉醁,你來品品看是如何。」老人逕自拉他在旁邊的樹下席地而坐,爽快地取下腰間的酒葫蘆,「啵」地一聲打開酒塞,往他懷里送去。

他見老者如此隨性,豪氣也不禁給激了起來,接過來就是咕嚕咕嚕一大口朝喉頭直灌,難得地放聲大呼︰「好酒!好酒!」

「年輕人就是要這樣!就是要這樣!」老人重重拍拍他的肩,哈哈大笑說道。

一老一少比肩而坐天南地北聊了起來,頗有相見恨晚的感覺,梅漱寒本身雖非狂放之人,但是和眼前的老者相處,竟有著莫名的輕松愜意,仿佛是自家長輩似的。和師父生活在一起十多年,說的話加起來,也許都沒今天和這位前輩來得多。

「小伙子,有沒興趣和老頭子我一道游遍江湖,既可行醫濟世,又能享受閑雲野鶴的生活?」

梅漱寒朝他訥訥笑了笑,腦海中浮清b的是一張絕麗的俏顏,如果這世上真有什麼是他拋不開、放不下的,肯定--是她了。

老人看他的反應後不解地一愣,爾後靈光閃過,登時撫掌大笑。「是了是了,是老頭子我疏忽了,小伙子人品俊秀,應該早有婚配對象了,是吧?」

聞言,他笑得更深了,應該……算是吧?雖然他從未想到這層,但,當他決定交給她「龍翔萬里」之時,心里的選擇其實已經再明白不過了。

「既然如此,老頭子也不是個不識風情的老怪物,自然不會強迫于你;那家的姑娘福氣不薄喔!」

「不,不是這樣的。」梅漱寒淡淡地說,帶著些許赧然,臉上卻掩不住幸福的神采。

「能遇到她才是我好幾輩子修來的……真的,我一直很感謝她的。」

老人听他說得真摯,款款深情傾注無遺,回想起自己的過往更是不禁動容;一改平日的無羈,語重心長地對他說︰「既然如此,你就更要好好把握,不要跟我一樣,最後……唉……」

老人沒道出過往,但梅漱寒感覺得到那一定是個刻骨銘心的故事,否則以前輩這般灑月兌隨意的個性,不會在這垂垂老矣之年依舊感慨萬千。

「天下之大,再會不知是否有期,小伙子願意留個名字嗎?」老人咧嘴一笑,似乎已經收拾好自己的回憶。

「梅漱寒。」

「梅漱寒……梅漱寒……好個名字。梅漱寒!」老人仰首飲下最後一滴美液,陡然記起了什麼,喃喃在唇間輕聲念道︰「梅綻半月天,漱香一點寒。」而後一笑,想如平常同樣瀟灑,心里卻不自覺地泛起斑駁的舊痕夢影。

「好,老頭子記下了。」老人總是很快藏好自己的黯然,又是一副朗朗精神。「希望來日再見,後會有期嘍!」

他將空空如也的酒葫蘆系回腰間,深深看了他一眼,人就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前輩,您的尊姓大……」看來,老人即使听到亦不打算回答他的問題了,只留下他未成句的問語。

梅漱寒凝視著老人的背影,不舍的惆悵悄悄在他心中佔了一丁點重量……

※※※

原來她真的猜中了!皇帝老兒真的要將靖平公主許配給大木頭!

唉……她多希望是她自個兒的胡亂猜測,怎麼都沒想到會一語成讖,就這麼不偏不倚地讓她中的呢?最夸張的是,還有不少文武大臣以「她」為目標,不斷向「她」推薦自家的閨女,沒法啊!這頭一號人選已經被皇帝老兒預訂走了,「她」這次一等選擇才會如此搶手。

每天在照顧病患之余,還記得應付那些「意圖不軌」的說親者,弄得她鎮日心浮氣躁的,而這大木頭居然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對于皇帝老兒的提議也是這個樣兒,一直沒有表明立場,真不知他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大木頭,我想回大宋了。」並坐在屋脊,應浣寧靠著他的肩頭,語氣有些悶悶的。

「表哥表嫂肯定找我找得很急。」

「嗯。」他漫不經心應了聲,顯然是沒把她的話當作一回事,只看成是普通思鄉的牢騷話。

「咱們過兩天就啟程,好不?」她以為他答應了。

啊?這小妮子是說真的?他不禁有些詫異。「可是,還有染病的人,你要他們做什麼打算?」

「可以留下方子呀!尋著抓藥就是了。」

「那豌豆瘡呢?這可非一般大夫能治的,不是嗎?」

這……她無法出言反駁,只能深深嘆一口氣,不是不知道他所說的是事實,可是,心里的惶惶淒淒究竟所為何來,擾得她思維運作全月兌了軌、出了岔。以往總是線條上揚的面容,如今摻上了淡淡的輕憂,看起來有幾分抑郁。

「怎麼了?」他關懷地柔聲問道,她的遲遲未應讓他感到不對勁。「什麼事讓你煩心了?嗯?」

這……這……這該怎麼說呢?話要是說明白了,好像顯得她很不信任他似的,可是如果她真的相信他,又為何會這麼忐忑不安呢?她應該是對自己和「他們彼此間」很有信心的,不是嗎?或許,之前只是她一時的胡思亂想、杞人憂天,可現在卻是鐵錚錚的放在眼前呀!

「是為靖平公主的事?」既然她不知如何開口,那麼就由他來說好了。

她點了點頭,又馬上搖了搖頭,唉……真是頭痛,到底該怎麼說嘛!最後,她還是嘟噥著嘴兒囁嚅道︰「也許有那麼一點點關系,我不知道啦,就算有,也只有一點點一點點啦!」

「寧兒,你對我還真是有信心哦!」梅漱寒又好氣又好笑地俯下頭,在她的唇上迅速地輕琢了一下。「這樣答案夠清楚了吧?」

「我只是想趕快回去啊,在大理待這麼久了……」小妮子好像沒有任何反應,還是沈著一張臉,低低地說︰「而且,人家畢竟是一國的公主,一般人不都巴望著做駙馬爺嗎?」她斂眉垂首,越說越小聲,連她都討厭這樣別扭的自己。

「寧兒,看著我。」他扳過她的上半身,使兩人正面相對,一手托起她的下頷,正色道︰「不要看輕自己,也不要看輕我。還收著我離開小村時留給你的錦囊嗎?‘龍翔萬里’就是我這一生一世唯一的答案。」

「大木頭……」她的心驀地暖了起來,真是可笑呵……她有勇氣獨行在異域只為尋他,她也有勇氣面對龍王窟里的大蛇,怎麼現在活月兌月兌像是個怯懦無依的孤女--那個十七年前失去父母時的小女孩?

「我答應過你的,待這里疫情一除,咱們就回蘇州的,是不?」

「嗯。」她為自己的多心感到有些羞澀,縮了縮頸項,頑皮的神色又回到她的嬌容上,輕應著。「那皇上那兒……」

「我相信皇上不會強人所難的。」

是啊……就算皇帝老兒要嫁靖平公主,她也不會白白認輸的,不戰自退向來不是她應姑娘的所作所為!包何況,大木頭是……向著她的!想到這層,應浣寧又是一臉笑盈盈。

「相信我了?」

「唔!」她用力地點了點頭。「也相信我自己,更相信--‘我們’!」滑膩的柔荑握住他的大手,懇摯非常地說道。

「好!不可以忘記你現在所說的每一個字!不可以喔!」他將另一只手也覆了上來,溫柔地威脅。

心底裹上厚厚的甜味兒,浣寧卻不願這麼簡單就答應他,送給他一個大大的鬼臉,只此一家別無分號的鬼臉唷!

她含羞帶怯的巧笑倩兮,勾起他向來收藏心底的情動--一種絕對的誘惑!

梅漱寒出其不意地把她的身子拉進自己的懷里,連抗議的機會都不打算施舍,就強硬地壓上她的唇,恣意侵略,攻佔她溫潤與香軟的里里外外,決定要給她一個一輩子也無法忘懷的懲罰,讓她牢牢地、牢牢地記住,再也不會對她、對他、對他們之間有任何質疑。

整個人頭重重暈暈的,身子卻如鳥羽般輕飄飄地直要飛上星月。嗯……奇怪了,她明明記得今晚幾乎少有風動的呀!

※※※

兩人一待又是將近一個月,大理的疫病的確已經逐漸緩和,辛苦這麼許久的日子總算獲得滿意的成果,眼見後堂的「舊雨新知」一個一個健康返家,應浣寧真有說不出的欣喜。真好!再也不用看到生離死別的肝腸寸斷了!謝謝天呵!

而且--馬上可以回家了!大木頭同她說定,等向皇帝老兒說明原委並辭別後就要啟程的,應該就這幾天了。

真好呵……浣寧開心地思忖著。

雖然最近老是覺得身子不大舒服,骨頭酸酸痛痛的,精神上有些懶懶的,偶爾還會突生恍憾,但是,她全沒放在心上。大概是太累了吧,她想,所以對于這些不對勁的情形並不甚在意。

「寧兒,你的臉色不大好。」梅漱寒剛為一位病人治療,耗損了不少內力,稍做歇息之際,不意卻看到奔走忙碌的她臉色不大對,蒼白得嚇人,他立刻攔下她,關心地說。「嗯?有嗎?」她朝他笑了笑,對自己的情況顯然是不大了解,頂多不就是有一點點昏眩感在作祟罷了。

「我幫你瞧瞧。」他伸手就是要為她把脈。

「我沒事的啦!」她笑著格開了他襲來的手,雖然有些虛弱無力。「魯叔叔還等著我把煎好的藥拿過去呢!」

梅漱寒也就不多說什麼了,英挺的劍眉卻若有所思地緊緊糾結成愁,只盼實際情況跟他腦中出現的揣想不同啊!

印象中,龍角已經所剩無幾了……

就在梅漱寒兀自為可能發生的最壞情形憂心之時,「哩當」一聲猝響,混雜著人聲的沸騰,驚動了沈思中的他。他--看到浣寧小小的身子委頓在別人圈持的手臂中,縴腰宛若垂柳般向後仰彎朝地,人已經完全失去知覺,昏厥了過去。

「寧兒,寧兒?」他一個閃身已經從旁人手中接過昏迷不醒的她,拍了拍她的頰,試著喚她清醒。

「唔……」她無意識地申吟著,對于他的呼喊顯然絲毫未聞。

瞬間的天崩地裂!梅漱寒的冷靜自持在這個時候只是勉強維持下的殘存。他立刻橫抱起她的嬌軀,匆匆往廂房而去。

希望她真的只是累壞了,最多最多也只是染上個小風寒……

梅漱寒迅速為她做了檢查,身子滾燙如沸,牙關卻打著顫,額際豆大的汗水直冒著;目前還沒法判斷究竟是怎麼了。

彼不得自己才剛為他人耗損不少內力,他提起真氣,助她收束體內流動紛亂的氣息,用足了一盞茶時間方歇手,此時此刻,梅漱寒只覺心力俱疲,所幸她的脈象已經平穩了許多,但願這不只是一時的現象。

※※※

「唔……」她嚶嚀出聲,再度睜開雙眼時,外頭已是夜黑如墨,第一個竄入她思維的,沒旁人,就是他--大木頭。

浣寧坐起身,忍著喉頭的疼痛,急急嘶嚷道︰「大木頭?大木頭?」

沒人相應,屋內只一支紅燭無聲地流逸著光線。

「大木頭?大木頭?」她繼續喚了好幾聲,依然是靜默一片。

浣寧掀開身上的被褥,雖然人沒什麼力氣,但這並不足以打消地想找到他的念頭,撐著床旁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扶著牆想要走出房門;說真的,這樣無能的自己,她實在是一點也不喜歡,半點也不!

這家伙難道真當自己是沒病的「小菩薩」啊?居然挑這個時候這樣折騰自已!梅漱寒一走進來就看到她吃力地一步一步走著,他馬上放下手上剛煎好還燒燙的藥,一語不發地抱起她的嬌軀,重新把她放在應該出現的地方。心,其實是揪得緊、觸得疼了。

「我只是想找你嘛!」瞧他一臉不開心的樣子,她知道他會擔心啊,可她已經很有自知之明地以牆為支撐了呀;她偷偷看他一眼,吐了吐舌頭,說道。

他那一張臉還是拉得老長,連正眼也沒瞧她一回。

「別生氣啦!」她好聲地央著。

其實,梅漱寒沒有生氣,即便是有,也是對他自己--不該讓她這麼操勞的!人一累著,平常身體再健朗也容易患病,更何況,她的病究竟是……唉……所幸這龍角還存著最後一份,否則要真的是熱毒瘡,他是一輩子地無法原諒自己的!

「大木頭,你不知道你生氣的樣子好丑喔!」她見他一直未曾開口,想盡方法要逗他心情好一些,因為她明白他擔的心,不是為著其他人,是--為她,為她一人!

梅漱寒又何嘗不知她的意思?他端捧著藥碗,坐在床沿,語氣倒很是輕柔。「來,喝藥吧!」

「啊……一定要喝嗎?」浣寧皺起小鼻子,哀怨地瞅著他;如果這世上有什麼事情是她憎惡的,那肯定是喝藥這檔事兒了,從小到大一直都是。

一根盛滿黑黑濃濃汁液的湯匙遞放在她面前,看來,他的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真的一定要喝嗎?」百分之百垂死掙扎的口吻。天哪!那藥水光用瞧的就知道一定很難喝了,再加上那聞起來就可以苦死人的氣味兒,恐怕她連一丁點奇跡都不能期待了。嗚嗚嗚……連賴皮的機會都沒有嗎?當她眼睜睜看著那根湯匙往自己嘴里送來,就知道抗議無效,只能任著他一匙一匙舀好灌進她的嘴里了……

真的,好……苦唷!她閉緊了眼,蹙攏了眉,努力地忍耐著,不讓自己推開他手臂的沖動化做行動。好在,他送藥極快,才能讓她用快刀斬亂麻的速度,解決了那碗她發誓絕對不要再踫的藥。

「嗯!」他輕哼一聲,對于她的配合程度尚稱滿意,然後,用自己的衣袖為她拭淨了唇角邊殘留的痕跡。

「里頭有……龍角?」等她逐漸從對藥湯的厭惡中回復理智後,才驀地想起聞起來的感覺原是不陌生的,她常常端著喂病人飲下的藥湯就是這個味兒的。

「還不確定,有可能。」梅漱寒將藥碗擱放在桌上,又回到床沿叫了下來,她那老是隨著情緒變動的豐富表情已經回到臉上。「先讓你服下,就算不是也有預防之功。想想,如果是風寒,你身子骨虛是很容易染上瘟病的。」

「可……那龍角不是快沒了,不是嗎?」

「嗯。」事實上她服下的正是最後一份,而且,最重要的一個步驟還沒完成。「來,讓我用內力幫你疏導龍角的藥力。」

以他今日一直無法好好調息回復的情況來說,實在不適合再耗費自身功力,可這是絕對必要的,對像既是她,他自然連半點猶豫也不曾掠過心頭。

「喔,好。」她順應道,乖乖盤腿坐好合上眼等著他運氣。「但是,你今天會不會太累啦?」雖然她一整天人事不知的,她一想到這層還是馬上睜開了眼,半轉過身子,回頭關心問道。

她的牽念總是這麼毫不保留地給他……她能如此,那他又何嘗不能呢?梅漱寒疼惜憐愛地撫了撫她的頭,溫柔得直暖上了她的心間。「放心!我還不至于這麼不濟事的!」

「等我稍微好一點,咱們就回蘇州,好不?」

「嗯。」

「真的?你說的喔她笑笑斜睨著他,帶著撒嬌地。

「好,一定。」

「說定了唷!」

「好,絕對!」他將她的身子扳轉回去,這小寧兒……呵!真是拿她沒法!

浣寧再次合上眼,一時之間,仿佛嗅到了衡洛園里桂花四飄的清香,人,已經回到

了她的蘇州……

離大理好遠好遠的蘇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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