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自找的 第三章

兩個身高超過一八五的巨漢大眼瞪小眼地對峙著,那場面,真是太壯觀了!俞杭芷清清喉嚨,撐開一臉笑。「這樣實在太難看了!有話,進去再……」

「我在跟于哥說話,關你什麼事?」任旭直接打斷,煩躁地朝她瞥了一眼。喔?這就是首席名模的真面目?難道,「大哉帥」的人就有資格「大哉賤」?俞杭芷兩只眼珠子直突突地瞠對任旭,完全不敢置信。「任旭,跟她道歉。」于遙馳義正辭嚴地說。

「于哥,她是誰?怎麼會在這里?」任旭問得酸溜溜。

「她是我的臨時助理,俞杭芷,以後你們應該會有很多接觸的機會。」

「助理?哪有助理辦公辦到老板家來的?」任旭斜睨著她,哼出滿肚子怨氣。「喂,你是不是有什麼企圖?」呃啊,中箭!任旭的質問讓俞杭芷當場語塞,只能干巴巴地沖著他笑。

從小她就有超強的正義感,做事向來光明磊落,即使眼前這個任務極度艱難,「采訪前必徵求本人同意」的基本原則從來沒變;現在,被任旭這麼一問,她說不了謊,卻又沒辦法坦白,因為……因為……因為于遙馳就在旁邊哪!要是于遙馳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及目的,鐵定會立刻翻臉,然後將她一腳踹到太平洋。唉,她不希望和他的關系落到這種悲慘的局面哪!俞杭芷一心思忖著于遙馳知道真相後會如何如何,完全沒發現自己對著任旭笑了好久、好久,更沒發現「某人’;見了她這副模樣,表情越來越沉、越來越沉……

沉默蔓延了許久,最後,是于遙馳率先開了口。「小五,時間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待會兒我自己會跟任旭溝通溝通。」

他說話的語氣怎麼這麼冷、聲調怎麼這麼硬?俞杭芷不明所以,往他那里瞧去,卻被他眉宇深擰、怒氣強抑的模樣嚇著了。

「兩位晚安,那……我先走了,明天……明天公司見!」

說完,連等電梯的時間都不願多給,人就飛快從樓梯間溜走了。「于哥,你要和我溝通什麼?」任旭兩眼亮晶晶地盯著于遙馳。

「以後再說,我累了,你也回去吧,別再這樣跑出來了。」于遙馳淡淡地說,迅速拿出鑰匙開了門。

「等等,于哥,等……」

于遙馳將任旭滿臉失望的表情關在門外。在這個時候,他無法心平氣和地跟任旭溝通,要溝通……除非是用拳頭!

鮑事包隨手一擱,頹然跌進了沙發,于遙馳瞅著擱在茶幾上的提鍋,氣悶得很——他想,俞杭芷說得沒錯,這鍋八寶粥確實讓他變了模樣,活龍他做不來,但是,大惡龍嘛……

或許,他只拿著提鍋還沒喝粥就已經變身了。

否則,為什麼當他看到俞杭芷對著任旭直笑的時候,會有一股將任旭連骨帶肉吞下肚的沖動?唉唉唉,這樣的他,不是大惡龍,是什麼?

※※※

對于遙馳來說,,平時一個人住邊了,每星期最辛苦的事,就成為周六晚上回家聚餐這一椿,偏偏這又是于家的家規,不得不遵守。「我回來了。」開了門、換上拖鞋,于遙馳發現全家人都圍著老媽。「老媽怎麼了嗎?」

「呃……」回頭應他的是于家老三。「沒什麼,就老毛病犯了!」老毛病?正當于遙馳想進一步問清楚時,從電視傳來了淒厲的哭喊聲。「這是我的女兒呀!老爺,求求您,放她一條生路吧,我保證下胎一定生個男孩!一定生個男孩!」

這下,不用解釋了。

于遙馳原本倦極的面容,如今益發沉黯,他悶悶地走到餐廳,一聲不響坐在屬于他的位置。

「淑卿,好了啦!阿馳回來了,別哭了、別哭了!」于父輕輕拍撫著老伴的背安慰,同時緊張地不停往小兒子那里探望,深怕老伴的表現會讓小兒子心里難受。

「我……我就是忍不住嘛……」于母邊說,邊從三兒子的手上接過一張衛生紙拭涕抹淚。「實在是太可憐了!你們看,這麼可愛的女娃耶!那個什麼老爺的居然忍心要將她丟掉,這還有沒有天理啊?」每次都是這樣!于遙馳像個旁觀者,冷眼瞧著家里另一頭鬧烘烘的景象。

早在他年紀很小的時候就明白了——當初老媽十分希望第四胎能生個女娃,沒想到天不從人願,還是給了于家一個「帶把的」,以致在」堅禮、長義、浩廉」三男之下,又多了個「遙馳」。

說穿了,他的名本來就源于「恥」字,「阿馳」就是「阿恥」的轉音。對老媽來說,他的出生無疑是她肚皮不听話的一大恥辱,否則老媽的「盼女情結」怎麼會越演越烈,仿佛看不到痊愈的可能?」老媽,阿馳回來了,咱們可以開飯了!」于家老二攙著老媽往餐廳走,還不忘跟神情凝重的小弟使眼色,要他開口說話。

「老媽,我回來了。」這樣,行了吧?「咦?阿馳回來啦?」到現在,于母才發現家里多了個人。

他點點頭,沒有應聲。「嗚……阿馳生氣了!」于母看看他,好不容易才停工的淚腺又開始動作了。「阿馳……阿馳在生我的氣……嗚嗚嗚,我、我不是故意的……」

一時之間,其他四個男人全往他這兒看來,眼底寫滿了懇求,懇求他能說點什麼,好堵住老媽的淚水。

「我、沒、有!」于遙馳被他們的模樣逼煩了,硬是從齒縫擠出話來,臉色卻益發難看。「我沒有生氣。」

「真的沒有生氣?」于母吸吸鼻子。

他無力地扯了扯嘴角。「老媽,萊要熱的才好吃,再不吃,就要涼了。」于母終于破涕為笑。「嗯,阿馳說得沒錯。」頭一轉,目光掃向于家另外四個男人。「你們還站在那里做什麼?听到沒?菜都要涼了!」

「對對對!」

「開飯了、開飯了!」

警報解除,于父和堅禮、長義、浩廉三兄弟總算吐出胸中大氣,歡喜人座。「阿馳,听說你的臨時助理表現不錯。」

「嗯。」抬頭瞅了大哥一眼,于遙馳淡淡回答。

倒是于母眉開眼笑。「這次應該是個年輕美麗又能干的未婚小姐哦?」于遙馳看看老媽,再看看大哥,皮笑肉不笑地說︰「未婚,二十三歲,名字叫做俞杭芷。俞國華的俞、杭州的杭、停止的止加個草頭。」

「俞杭芷,唔……這名字听起來就是個漂亮小姐。」于母笑得合不攏嘴。「阿馳呀,哪天請人家來咱們家吃個便飯。」

于遙馳沒說話,就是一個勁兒地挾菜扒飯,連跟老媽敷衍幾句都懶了。

最近不知怎麼搞的,只要提到俞杭芷,他的胸口就會沒來由地發悶,整個人的情緒郁郁沉沉的。

難道,真是因為那天在電梯口她對任旭的深深凝視、痴痴笑容,他才會連續這麼多天心里不痛快?連續這麼多天、這麼多天、這麼多天——

媽的!他于遙馳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小家子氣了?

※※※

俞杭芷意興闌珊地趴在辦公桌上,動也不動,連吹個口哨振奮精神都覺得無力,活像一只罹患憂郁癥的大惡龍。

「唉……」嘆氣。她想到了那晚于遙馳要她先回去時的神情,簡直比千年僵尸還冷還硬;雖然只是幾秒鐘不到的一來一往,但她百分之百肯定——他不高興,而且是……

非、常、不、高、興!

「唉唉……」再嘆。

最好的印證,就是這幾天除了公事上的需要之外,她和于遙馳完全沒有接觸,半點也沒有,短暫的交談里,他冷淡、她尷尬,兩人都采速戰速決的策略。

她真的不想這樣!如果可以,她才不願當只忘恩負義的大惡龍,活生生被內疚感壓死咧!

「唉唉唉……」三嘆,真是越想越氣悶哪!

「噯,于哥呢?」有人大刺刺地走進助理室,劈頭就問。

是任旭。

任旭……任旭……就是咩!她的任務目標是任旭哎,干麼那麼在意于遙馳?嗟!笨蛋!

俞杭芷直起腰桿坐好,立刻揚起笑容。「老板上十五樓‘面聖’去了,你要不要在這里等一等?」

「于哥不在?那正好,我是來找你的。」

「找我的?」她一愣。

「你明明是個女的,為什麼打扮成這樣?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還以為你是男的咧!」任旭極度不爽。

「會錯認的,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俞杭芷聳了聳肩,笑。

任旭目露凶光死盯著她,動了動嘴角,不屑地嘲諷道︰「故意這樣男不男、女不女的,想引起于哥的注意啊?」

他、說、什、麼?是可忍,孰不可忍!任旭徹底惹火她了!

俞杭芷倏地站起身來,昂起下巴直接沖了回去。「我愛怎麼穿,是我的事!今天,就算我要在耀星果奔,只要于遙馳同意,我就能行動,你有什麼資格管?難不成,耀星向來讓紅牌主控行政嗎?」

「你!」他一把扣抓住俞杭芷的手腕,她成串的話堵得他啞口無言。「哼,就只會使用暴力嗎?小人!」她假作瀟灑地撇過頭去,其實……手真的很痛哎……

「也許我是管不著,可是無論你怎麼作怪,于哥都不會注意你的啦!」任旭辯不過她,但還是找了話,洋洋得意地反擊。「他對女人跟對媒體一樣,是出了名的討厭,我勸你別痴心妄想了。」

听他這麼說,俞杭芷有霎時怔仲,但隨即甩甩頭,恢復兩眉倒豎的夜叉嘴臉。「嗟!我干麼在這里跟你大小聲,總之,我到耀星來,跟于遙馳無關。」

「最好是這樣。」任旭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現在,你可以放開我了吧?」

「沒錯!任旭,你最好現在就放開她,因為,我必須跟我的助理好好談談。」沉肅的聲、冷嚴的臉——不是別人,從中介入的,就是他們的話題主角,于遙馳!

怦怦、怦怦、怦怦怦……

偌大的辦公室靜得像是靈堂墳場,連自己的心跳聲,她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俞杭芷吞了吞口水,掐緊每條神經,等待于遙馳開口。她不知道剛才他究竟听到了什麼?把她召進辦公室又有什麼打算?「我希望你能跟任旭保持一下距離。」于遙馳臉色嚴峻,開門見山地說。「我不希望任旭鬧出任何徘聞,尤其在這個關鍵時刻。」

「緋聞?我跟任旭?」她指著自己的鼻子,不禁失笑,這也未免太荒謬了吧?「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你覺得我像是在開玩笑嗎?」十指交握,雙肘撐在桌上,于遙馳微微前傾上身,炯炯目光緊緊盯著她。

俞杭芷感覺到一顆顆豆大的冷汗順著背脊緩緩落下,他的凝肅神情凍得她眉眼口耳鼻全僵在當場,字句也卡在喉嚨里。

他當她是默認了。「這里是工作場合,不是打情罵俏的地方。」

「打情罵俏?」她驚愕,怒火燒了起來。「你沒看到我們是在吵架嗎?」「就算是吵架,也沒必要動手動腳。」一想到她的手被任旭這樣抓得緊緊的,再加上先前電梯前的那回,他心里就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你沒搞錯吧?動手的人是他哎!」

「任旭那邊,我會找機會跟他說清楚。」于遙馳淡淡地說。「至于你,你是我的助理,和任旭接觸的機會是比別人更多一些,但我必須跟你說明白,除了公事來往以外,我絕不允許任何其他情況發生。」

這下子,俞杭芷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了;原本激動的情緒沉到谷底,現在她是連心都寒了。

「你听清楚了嗎?」看她始終緘默,他再問了一次。

「听得再清楚不過了。」她的聲音低啞。「現在,我可以走了嗎?」他微點頭。

「那好,我也有句話,請你听仔細了。」唇角稍動,俞杭芷冷峭一笑。于遙馳挑起了眉。

一字一字,她說得極緩、極慢,聲量不大卻極清楚——

「你、混、蛋!」

她決定要恢復最初對于遙馳的看法。哼,這家伙才不是什麼王子,他徹頭徹尾就是一只大惡龍!八成是她自己太心虛,才會一時作了錯誤的判斷。

前一秒跨出于遙馳的辦公室,後一秒俞杭芷就背著心愛的JANSPORT包包大踏步離開寰宇大樓了。

這個鬼地方,她再也待不下去了!只是……

現在她能去哪里?回雜志社?兩手空空,宣告自已出任務失敗?這麼一想,滿肚子的火氣驀地冷下,俞杭芷不由得頓下腳步,她抬頭看看天,是暖呼呼的冬陽。她回想近來生活里一樁又一椿的變化……

成片茫然,烏雲般籠罩上了心頭;都是于遙馳那個混蛋大惡龍害的!都是他!任旭沖著她,是因為他的緣故。而他,竟然還把她想得那麼不堪,一副她要勾引任旭的樣子。越想越氣惱、越想越委屈,她開始揉眼楮,使勁地揉、不斷地揉。

「小五,不可以哭,開心點!」俞杭芷堅定地對自己說。「不可以這麼輕易就被打敗了!」

想到雜志社的一群夥伴,她知道自己沒有打退堂鼓的權利,如果就這麼一走了之,那她就真的輸了,同時還賠上整個雜志社。轉身,她重新面對寰宇大樓,深深吸口氣,然後以「我不入地獄,誰人地獄」的決絕姿態,握緊了拳頭,向前走。

圈起菱唇,她為自己吹出專屬的勇士進行曲——「雪花隨風飄,花鹿在奔跑,聖誕老公公,駕著美麗雪橇……」

既然于遙馳才是正牌的混蛋大惡龍,那麼,她就能拋開以為自己是大惡龍的誤會與內疚。

嗯哼,她不會再被他迷惑了!

她要很清楚、很明白,絕對不懷疑——她,俞杭芷,是個勇往直前、獨立堅強的王子,一如過去的二十三個年頭。

所以,她會完成任務,憑自己的力量!

「小五,你回來啦!」她才跨出電梯,就被眼尖瞄到的倪姐一把拉到茶水間。‘發生什麼事了嗎?」

倪姐比了個教她壓低聲音的手勢。「你剛剛跟老板吵架,是吧?」

「嗯。」俞杭芷從鼻子哼出答案。

「後來,老板把任旭找進去,好像又吵了一架。」

「嗟!狽咬狗,一嘴毛!」雙手交抱胸前,她毫不同情。

倪姐搖搖頭。「小五,你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啊!得罪老板有什麼好處?」

「他是老板,不是主人,他不認錯,難道我就要打自己的嘴巴?」

「哎呀,我沒要你打自己的嘴巴,只是……」眼珠子朝兩邊溜了溜,倪姐把頭湊得更近了些。「他們好像是為你的事在吵,吵得很大聲,連外面都听到了。」

「為我?」

「任旭說該fire你,可是老板不答應。」

「他不答應?」心口猛然一跳,她有半晌怔愣。「我也以為他會fire我。」

「咦?那你還回來干麼?」倪姐奇怪地瞪著她。眸子恢復神采,俞杭芷信心滿滿地回答︰「說服他重新用我。」

「怎麼說服?」

「我沒想,到時候就臨機應變嘍!」她揚起了眉頭,笑著說。

「如果事前一直想、一直想,再有勇氣的人都會沒膽了。倪姐,你想想,王子要是知道要救公主必須先過噴火大惡龍那關,他會離開皇宮,千里迢迢去救一個不知道長得是圓是扁的公主嗎?」

「唔,你說的是沒錯啦……」腦袋被她唏哩呼嚕的一大串說詞填滿,倪姐只能干笑,點頭稱是。「反正,嘿嘿……反正不管怎樣,老板都沒有打算fire你嘛!」

「是啊,省了我一頓力氣。」拍拍胸口,俞杭芷吁出長氣。

倪姐乘機抓回找她密談的重點。「小五,你稍微低個頭,去跟老板認錯吧!你看看,老板其實很維護你的。」

「我?我有什麼錯?是他先痛罵我一頓的!」受委屈的人是她哎!于遙馳說的混蛋話,何止是痛罵,根本就是羞辱。

「可是,任旭說你態度很差喔。」倪姐斜睨著她。

「呃……我的態度是不友善,但……」

「這就對啦!我不知道你和老板吵些什麼,可總得有人先給對方台階下嘛!」倪姐執起她的手,在她手背輕輕拍了拍。「而且,搞清楚老板為什麼對你發脾氣,或許你就不會這麼生氣了。」

「我知道啊,因為任旭的關系嘛!他以為我會去勾……」呸,那麼齷齪的話,她可說不出來。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任旭建議fire你,老板怎麼會和他大吵?」這話,听來有幾分道理咧……

「倪姐,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我?我哪知道?」倪姐連忙撇清。

「別騙我,你的笑容看起來就是賊兮兮的。」她指著倪姐的鼻子。「是你自己心里有鬼。」

「我心里才沒有鬼呢!」俞杭芷睜大了眼。

「沒有鬼?那好哇!你自己去找老板問清楚。」倪姐的下巴微微一努。俞杭芷的視線順勢射向那片門板,然後,定住不放。

她真的要去找于遙馳弄清楚嗎?她的任務對象明明就是任旭,干麼和于遙馳牽扯這麼多?就好像王子對付大惡龍應該是過程,但真正的目的還是為了公主啁。她真的、真的沒有必要和于遙馳那只大惡龍糾纏下去!

可是……可是……看倪姐古怪的表情,她真的開始好奇了。于遙馳對她發脾氣是不是另有玄機?「男人哪,總以為自己理性、很會思考,其實呀,絕大多數只是笨得听不見自己的心聲。」倪姐涼涼的話,像輕風一樣掠過她的耳際,沒來由地,她仿佛瞧見于遙馳辦公室的那片門板著了火,而烈焰順著她的視線往這里燒來,熱了雙頰,也燙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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