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跟她說清楚?那你事後解釋了那天的狀況沒?」
是棠讓他知道自已沒將事情處理好。
他不僅欠繞珍一個解釋,還有抱歉。為此,他特別調開晚間的會議,就是想提早回家,好好地跟她說聲對不起,再好好地講明白那天的狀況。可是,他怎麼也沒想到回家竟看不到她,左等右等,等不到她,打她手機,手機沒開,而時間一點一點流去了——
七點、八點、九點、十點、十點一刻、十點半
當他按捺不住焦躁而索性跑到樓下等,居然看到她眉開眼笑地從一輛轎車里出來,而那車號,他知道,送她回來的,是Ray。
「我知道先前是我的錯,但」眼底只有她,紀寬原來昏亂的情緒慢慢收束了起來,他沈聲道。「你真的在意我的道歉嗎?還是對你來說,其實不重要。」
或許,棠推測錯了,繞珍並不愛他——紀寬不免這麼想。
原本張揚狂燒的怒火,現在也降溫許多,繞珍吐了口長長的氣。「紀寬,你希望我們之間是什麼關系?一切問題的癥結可能就在這里。」
「我把希望說出來,就可以成真嗎?」紀寬淡淡地笑了,味道卻是微微帶酸的。「我希望能得到父親更多的信任,我希望可以得到更多的自由,結果呢?還不是很窩囊地利用你才勉強換得一些空間。我曾經希望維系住一段感情,用盡所有心力,結果呢?離開的,終究離開了。」
他的眸始終不離她的眼,紀寬繼續道︰「並不是我希望如何就能如何,尤其是在面對一段關系的時候,決定權不是在我一人手里。繞珍,那不像JoJo與你之間,由單方面來決定就行了。」
舒繞珍沈默了,哀沈如石,哽在咽喉,讓她在頃刻間就失去了語言能力。過了許久許久,她才勉強吐出幾個字。「紀寬,我沒想過你會說出這些。」
他一怔,輕輕搖了搖頭。「我也沒想過我會說出這些。」泛起苦笑,他緩緩地說道。「這些,好像是我生命里長久存在的BUG,讓你看穿我不在乎,就怕說出來,我會讓你看扁了。」
凝盼著他,繞珍忍不住含笑斥了句。「笨蛋,沒有人會看扁你的。」
紀寬看得見在她臉上漾開的溫柔,也跟著晴朗笑開。「都被罵笨蛋了,還說沒人會看扁我。」
「笨——蛋——」眼珠子斜覷向他,食指抵上他的額頭,然後用力一推。
紀寬揚著額頭。「一陽指果然名不虛傳,會痛哪!」
「傻瓜!愛耍寶的傻瓜!」她哈哈大笑。
薄唇拉成長長一線,紀寬刻意端正了表情,懂其認真地看她。「噯,換你了,老婆。」忽地,他拋出這句。
「換我?」繞珍一臉無辜。
「現在不是真情告白的時間嗎?」他微笑著提醒她。「It-syourtime.」
「坦白是吧?我知道了。」她點點頭,然後雙臂就往他腰間圈去,緊緊地、緊緊地抱住他,沒有說話,就用臉頰枕著他的胸膛,用心跳疊著他的體溫。
他錯愕。「繞珍,你」
她還是不說話,就緊緊地抱著,不放開。
四周很安靜、很安靜,幾乎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和心跳聲,有時和諧一致,有時前後交錯。就這樣,他摟著她,同時也被她摟著。
愛情就像這樣吧,偶爾很甜,偶爾很鬧,兩個人的步調有時配合得天衣無縫,有時卻又出現落差。
「繞珍,等等,別抱那麼緊。」噢,還有、還有有時會出現足以燎原的星星欲火。嬌軟窈窕的身子就這麼偎靠著,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經蠢蠢欲動了。
噢!老天,她的手指竟然在他胸前畫圈圈,這這這119、119快快來救火!
兩人如此貼近,她當然察覺得到他的變化。舒繞珍雙頰燒得紅透,不過,她還是「理性地」拉開與他的距離,開始做她的真情告白。「嗯,老實說,我覺得好委屈喔,我找不到你,干著急被你澆冷水,你找不到我,沒音訊被你當頭罵。你說,這是不是太沒天理了?」
她嘰嘰咕咕地說,瞅著他的那雙眼笑得賊不溜滴。
「好,是我不對。」紀寬咬牙迸出這句話,這、這分明是屈打成招嘛!
「沒誠意喔。」睨他一眼,她涼涼地說。「是不是偷偷罵我?」
紀寬連忙擺出笑容。「哪、哪會?我最有誠意了。」嗚嗚嗚!這就是老婆太聰明的下場。
「那以後呢?以後你會怎麼做?」
嗄?以後會怎麼做?她的問題,讓紀寬當場愣住。
繞珍鼓起腮幫子,氣呼呼的模樣。「我就說嘛,沒誠意,有誠意就會想以後,而不是老是想」她故意將視線調向他的褲襠,再迅速移開。
「以後,以後啊,我會先問清楚,不亂冤枉人,該說清楚、講明白的,一定會放在心上,還有,以後啊,我會」
亮麗的笑在芳容旋了開。這回,她環住了他的頸項,用溫柔到會滴出水來的眸光睞著他。「傻瓜,我的真情告白,其實就是這兩個字——以後。」
然後,她踮起腳尖,用著火的唇吻告訴他,這就是她的真情告白。
她想的,不只他們的現在,還有他們的未來。
「真可惡啊你!」紀寬輕輕在她果肩上一咬。「你真情告白的方式未免太不人道了吧,多來個幾次,我怕你老公我就不能人道了。」
繞珍噗哧地笑出。「國文程度很好嘛,‘人道’這個詞用得很順喔。」
「我要獎品。」他吃吃地笑,頭就朝她這里俯來。
五指鐵沙掌抵住他的攻勢,繞珍嘖嘖地嘆道︰「男人哪,上了床都一個樣,永遠不知道什麼叫滿足。」
「那是因為對我來說,你一直都這麼有吸引力。」
溜他一眼,嘆息加重,她搖搖頭。「男人哪,只有在床上才會甜言蜜語,衣服罩上,立刻就開始頤指氣使了。」
紀寬忍不住好笑,在她鼻尖輕點。「親親老婆,你哪來這麼多‘男人哪’?」
「只要看Discovery介紹動物交配的單元就知道嘍。」她這一損,可是損了全天下的雄性動物哪。
紀寬干干地笑。「咳哈哈哈,還是會有個別差異嘛。」
「個別差異啊」
她的視線又往他的下方瞄去,縱然床被遮得老緊,啥都瞧不見,紀寬還是覺得不自在,他索性將她攬進胸膛,不讓她亂來。
「個別差異,是你自己說的,我當然要研究研究啊。」她眨眨眼。
紀寬無奈地嘆氣。「我發現,在這方面我根本斗不過你。」
她嘟嚷。「誰要跟你斗來著?又不是要拚個你死我活。」
「好好好,這不是戰斗,這叫挑逗;不是要你死我活,最多是欲仙欲死。」娶個大機靈的老婆,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他的說詞,讓她格格直發笑。
當笑聲漸息,周遭突然沈靜下來,仿佛時間就在當下停止了,這種安寧教她莫名地放心。
「紀寬,你累了嗎?」倚在他懷里,她輕聲問。
「唔,有點睏。」事實上,紀寬得努力撐著不讓眼皮墜落。「繞珍,是不是有什麼想跟我說?」
這家伙,進步真快哪。舒繞珍在心底偷笑。
「嗯?」神智愈趨模糊了,但他仍不忘再問一次。
她深吸口氣,然後明明白白地跟他說了︰「我們離婚好不好?」
紀寬已經連續好幾天板著一張撲克臉來上班了,皇霆集團內部,從元老重臣到工友小妹,只要跟紀寬打過照面的,無不深刻體認到老板的變化之大呀。
明明他當初力排眾議的計劃實施的成果極佳,讓紀鎮岩和保守派高干們不得不鼓掌,但顯然,有更重要的事讓他不快樂。
「離婚?繞珍,你在說什麼?」比任何提神飲料都有效,他的瞌睡蟲一下子全跑光了。
「就離婚啊。」她說得理所當然的樣子。
前幾分鐘才跟他熱烈纏綿的女人,床還沒下、衣裳還沒穿,就寫在他的身邊提出這樣的要求——離婚?這教他怎麼接受!
「不!」想都沒想,他就立刻否決。
「可是我希望離婚。」她一臉笑,春風似地。
紀寬翻身坐起,背對著她,冷冷地說︰「難道你找到其他對象,比我更好、更有錢嗎?」
「這就是你第一個想到的理由?」原本的笑凍結在唇畔,繞珍自嘲道。「還是該說,這就是你心目中的我?噫,這也沒錯,本來這就是一樁銀貨兩訖的婚姻。」
听到她用「銀貨兩訖」來形容他們的婚姻,他的怒火更熾。「你以為這是服務業嗎?工作完就拍拍走人?」
「是你這麼看待我的,Sean,」她心里又氣又酸,抓起、衣服就往身上套。「甜言蜜語說再多,最後不過是美麗的謊言。離婚以後,你給我的,只要還在我手里,我可以全部還給你,也不必你施舍什麼贍養費。」
「Vicky,你現在才說這些話,不覺得太假了嗎?」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時間倒轉,好剪掉那句沖口而出的傷人話。一想到後來繞珍那受傷極深的表情,他就懊惱得想去跳樓。
棒天,在上班之前,紀寬發現她已經離開了——她的房間,整理得好好的,仿佛從來沒有人在這里住餅。
那一剎,他的眼眶熱了。
「總經理、總經理、總經理?」
耳邊頻頻的呼喚,終于讓他回過神來。馬的,他又想起那天了!
抬眼瞅了秘書,紀寬故作鎮定地說︰「嗯,有什麼事嗎?」
「董事長剛剛打越洋電話過來,您不在。董事長說,請您回個電話。」秘書一臉誠惶誠恐。
「嗯,我知道了。」
如果父親知道繞珍要跟他離婚,會怎麼想呢?不管父親會怎麼想,重點是,他一點都不希望失去這個美麗、聰明又賢慧的老婆啊!
臨時找不到房子,她想到了雷韌。
既然雷韌家是她的「打工地點」,又有空房間,應該有商量的可能吧。
「跟Sean吵架了?」雷韌面無表情地說,語氣淡得像在討論天氣冷暖。
「拜,Ray,我現在不想听到關于這個人的任何話。」雙掌合起,繞珍鄭重地說。「一句話,行或不行?我不是沒有其他安身的地點。」她知道,就算全世界都拒絕她,至少還有芳姊會支持她。
「來了,就住下吧。」
就這樣!這兩個星期的幼稚園家教,不僅待遇優渥,還提供了住宿。
當然,住在這里並非長久之計,所以白天悠悠在幼稚園的時間,她必須出去找房子,還有工作。看看存款,她最多撐個兩個月吧。
呼,過慣了衣食無缺的日子,現在重新要為經濟傷腦筋,真是讓她感慨萬千。所幸,舒繞珍有這個自信,她絕對可以生存下去。
「喂,Nancy呀,繆思現在缺不缺人沒有啦,待在家里無聊嘛,想再找份工作玩玩喔,這樣喔,好吧,那沒關系,我本來就是隨便問問那就先這樣啦,我會找時間回去看大家。」
沒關系,一次閉門羹而已,她不怕。
她的生命是一連串的失去堆疊起來的,她早學會了,怎麼從失去里站起來,繼續朝未知閑下去。
她不怕。
舒繞珍的確按照承諾,將所有房地產和存款都還給他了。
最教紀寬吃驚的是,現金部分她根本沒怎麼動用,頂多比日常開銷多一點點。他不明白,如果對她來說,並沒有急需金錢,當初何必答應他這場「援助婚姻」?
驀地,他想到棠曾經跟他說過的——「紀寬,關于相愛的學問,你這麼懶惰不行,總得付出點努力。否則,小心會被死當呀!」
直到現在,每天只有空蕩蕩、冷冰冰的房子等著他回家,紀寬這才發現,對于舒繞珍,他知道得太少太少,也付出得太少太少
萬能的天神,他有沒有補考的可能、起死回生的機會?
況且,紀寬真的擔心她——這些日子,她住在哪兒、吃得好不好、有沒有被哪個壞男人糾纏?
必于她的生命或生活,當越來越多的問號泉涌而出,紀寬就越覺得心虛。尤其對比了過去他為棠的付出,更讓他覺得自己實在是太虧待繞珍了,那種想要好好疼憐她的渴望,像急流狂潮般淹沒了他的生活。
紀寬知道,她是勇敢而堅強的,若非這樣,光憑聰明,怎麼能說服得了父親,教父親刮目相看。紀寬也知道,沒有他,她一樣可以生活得很好。
原來,在那樁婚姻里的真實面貌,不是繞珍攀附著他,而是他勾抓著她。
原來,真正害怕失去的人,是他。
夜,已經很沈很沈了,悠悠這小娃兒,今天特別窩在她的身邊睡。因為明天她母親就要出院,而「舒老師」就要離開。
床頭黃橙橙的燈流,暖著這個夜晚,看著悠悠如天使般的睡臉,她想到了姊姊的寶寶,那個與她只有一年緣分的佷女。
寶寶現在該是多大啦?算算,也十幾歲,該是花樣般的少女了。
當姊姊離開她,很久很久以後,她長大了、獨當一面了,才約莫猜到,寶寶應該是姊姊拿錢替人家生育的,否則姊姊怎麼會說「寶寶回家了」,否則為什麼姊姊始終沒有為寶寶取名字。
或許是這個緣故,她特別喜歡稚齡的孩子,那總會讓她想起姊姊、寶寶和她共處的那年光景。如果可以,她希望能有好幾個孩子哪。
「你現在也是已婚婦女,可以光明正大跟紀寬生個寶寶呀。你這麼喜歡小孩子,又有足夠的時間和經濟能力,養一窩小孩都沒問題。」
芳姊的話霍然在她腦里蕩過,舒繞珍這才發現,剛剛她幻想的孩子里,女孩有她的鼻眼唇眉,而男孩的五官都像紀寬。
慢慢地,她終于知道,日子是回不到過去了。她可以生存,但少了紀寬,她就無法得到幸福。
原來,早在不知不覺間,紀寬已經成為她攫取幸福的必要條件。
紀寬展開了追妻行動,他最先找上的,就是杜芳岳;這個人物是繞珍最常提起的。「不好意思,請問繞珍有沒有跟你聯絡?」
「別急,Sean,你先進來。」一襲孕婦裝,遮掩住芳岳微微隆起的小骯,過去那個工作狂,如今搖身變成溫溫穆穆的準媽媽。
隱隱約約,他听到大提琴聲,那干淨的弦音醇厚飽滿,仿佛蘊蓄了無限力量。
見紀寬停下腳步,目光往琴房瞥去,芳岳微微地笑了。「則堯在練琴,這一首是他今天要送給孩子的禮物。」
「禮物?」送給那還沒出世的孩子?
「他說,從知道要做爹地那天開始,他要天天拉奏一首曲子送給孩子。」跟著瞅向琴房,芳岳笑得柔暖。「生命是很神奇的,別小看正在成形的胎兒,他們可听得到外界的聲響呢。」
紀寬點點頭,視線還是留駐在琴房闔起的門板上。
芳岳猜著了他的心思。「你知道,當初我為什麼會嫁給他嗎?」
「為什麼?」他挑眉。
「因為他比任何人都願意包容我的好與不好,那是涵括了我從小到大的故事,辛酸的、快樂的、憤怒的、丑陋的,他從來不曾嫌棄過。」說到這里,芳岳不禁笑開了,那陽光般的清朗,是楊則堯為她生命帶來的。「Sean,我們的情況跟你們相反,當初,則堯可是完全不符合我的擇偶條件哪,可是,他還是勇敢地走進了我的生活,還有生命。」
到這里,紀寬是真的悟了——愛情是兩種生活的彼此侵犯、兩個生命的相互窺探,不如此,無法盤根共結一輩子。倘若他想一輩子擁有繞珍,也一輩子為繞珍擁有,那麼就必須付出他的心力。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情感更如是。
餅去,他總覺得關系能否維系的變因太多,于是習慣放任著,當遭受困境時,就用面具應對,在了解別人想法之前,就狡猾地先將自已放在安全的位置。
見他沈思良久,表情似乎逐漸明亮,芳岳順勢提出邀請。「Sean,要不要來看繞珍大學時代的相片?我可以講故事給你听。」
「哦?」
「那故事可精采得很!」芳岳喟了口氣。「Sean,你應該比誰都清楚,有她在的地方,絕對不會無聊!」
比誰都清楚?噢,他是那個No.1呢!為芳岳的這句話,他笑露了一口白牙。「何止不無聊,簡直就是永無止盡的挑戰。」
自舒繞珍離開後,今晚是紀寬的心情第一次亮起綠燈;現在,他已經明確知道要將感情走往哪個方向了!
她找到工作了!
就在先前她參加的才藝班里當櫃台小姐,同時還兼晚間媽媽烹飪教室的助教。
這份工作既可以讓她養活自已,又能讓她有機會繼續接觸喜歡的東西,譬如編織、譬如烹飪、譬如制作糕餅。
舒繞珍看看時鐘,六點二十分。唔,再過十分鐘,她就得先到廚房去準備老師示範用的各種食材。
叮叮叮——
懸在大門的一串鈴鐺發出聲響,有人上門來了。
「小姐,你好,我想報名晚間七點的媽媽烹飪教室。」
原本嬌巧的笑容,在見到來人後立刻收了起來。舒繞珍將視線轉向其他地方,就是不想搭理站在櫃始前的這個男人。
哼哼,紀寬。
紀寬見到她的態度,倒不以為意,始終都保持著微笑。「小姐,你好,我想報名晚間七點的媽媽烹飪教室。」
他重復了一次,如果她還是沒有回應,那他會說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小姐,你好,我想報」
「不好意思,先生。」裝死不是辦法,她硬擠出甜得會膩死人的笑。「七點那班媽媽烹飪教室已經額滿了。」
「我有打電話來問,另外一位小姐說,媽媽烹飪教室還有五、六個名額。」
噢,該死,她怎麼沒攔到那通電話。舒繞珍在心里暗罵,還是持續對他放送惡心的笑。「這樣啊,你進來前十分鐘,名額就滿了。」
「可是,我是五分鐘前打電話來的。」他表現得十分客氣,而且一臉無辜樣。「還是,你們有規定男性不得參加?」
啊,原來就是她進化妝室漏接的那通電話。去去去,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哪!
看來,只有先退一步了。繞珍拿起資料夾,佯作驚訝。「哎呀,是我記錯了,確實還有兩個名額,真不好意思喔。」
要演嗎?哼哼,Who怕Who!
「先生,請您先填這份報名表。」既然趕不走他,那就一切公事公辦。「還有我們一期的費用是四千八百元,也請您現在繳清。」
紀寬乖乖填表格,乖乖付錢,表現得好像真是要來學習烹飪的。
「還有半個小時,請問,我可以坐在這里等嗎?」拿到學員證後,紀寬指著櫃台對面的座椅,笑眯眯地。
「可以啊,請坐。」她比了個請的手勢,也是笑眯眯地。
那個座椅,剛好可以看到櫃抬里的舒繞珍。他是打過如意算盤的,要趁這半小時的時間,嘿嘿,讓她一天一天熟悉他的存在。
沒想到,他才坐下,繞珍就站起身,往職員辦公室喊了聲︰「小玲,請你來看櫃台喔,我該進去幫老師準備東西嘍!」
臨要到廚房前,舒繞珍還故意回身,瞅了他一眼,帶笑的。
見她的注意力投過來,紀寬立刻拉直了唇線,就對著她擺出了最大的笑臉。
耍寶、丑死了啦!繞珍為紀寬那張笑臉打了評語,卻沒發現今天走向廚房的腳步特別輕盈,仿佛跳著舞。
本來,她以為紀寬是沖著她來的,但顯然,他並不打算浪費四千八百塊的報名費。上課的時候,他居然很認真地邊听邊抄筆記。切切洗洗,他都自己來,即便學員里有不少年輕女孩自願幫忙。
嗯哼,又來了、又來了。她就站在老師旁邊,對下面的狀況一目了然。那個大興銀行的行員根本是故意靠他靠得很近,而且老是在他耳邊嘀嘀咕咕的,嗟,還裝可愛地皺眉頭嘟嘴巴咧!
惡、心、惡、心、惡、心!
「Vicky、Vicky、Vicky?」
「舒小姐,老師在叫你啦!」
台下的劉媽媽好心提醒,她這才如夢初醒。糟糕,對于台下的動靜,她觀察得太投入了。
下面響起一片笑聲,讓她尷尬極了。
「Vicky,請將排骨和調味料一拌勻。」老師交代她之後,又繼續跟學員們講解這道蔥烤排骨的秘訣。
繞珍一邊動作,一邊不忘偷偷注意著下面的動態。
哎哎哎,那位小姐,請不要趁洗菜的時候故意踫他的手,OK?
圍裙的結他自己重綁就行了,那位小姐,這種事不必著他吧?
整堂課下來,至少有十來句話她想沒氣質地丟罵出去,可最後,統統只能憋在心里。再者,男主角本人似乎根本沒發現,他在這個媽媽烹飪教室里被眾位伯母、阿姨、姊姊、妹妹當作多大的一只肥羊,還不斷展露他迷人的笑容。
氣氣氣,氣死她了!
「Vicky,你在做什麼?」老師講解告一段落後,轉頭看看台上的情形,立刻發出高分貝的驚呼。「你把最後的淋醬當作調味料了!」
動作瞬間僵硬,然後,舒繞珍看到台下二、三十只眼楮全部變成利箭,同時朝她射來——呃啊!當場,她就落得中箭身亡的悲慘下場。
至于罪魁禍首,不用說,就是他!就是紀寬!
自從紀寬發現她六點半必須到廚房工作,以後,就未曾提前抵達,但也因為這樣!她只能遠遠地站在台上看他,遠遠地,連吵嘴都不能。
原本是她想避著他的,現在,這反而讓她覺得難受極了。
幾堂課下來,紀寬不僅得到年輕女學員的喜愛,連那些媽媽級的也將他看作是新好男人的代表,有女兒的想介紹自己的女兒,沒女兒的也爭相要替他作媒——這尤其令她酸到了極點。
真想!她真想當眾宣告,紀寬的老婆就在現場,而且不巧就是她!
但當初說要離婚的是她,離家出走的人也是她,這下子,就算嫉妒得一塌糊涂,她能怎麼辦?
為了等她,紀寬直挺挺地站在才藝班的門口。經過這段時間的累積,他選定今晚;秉持著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他要背水一戰!
「哎!紀先生還不回去啊?」
「我等人。」他微微笑答。
「等人?我們才藝班的人都走光咧。」程小姐邊說,邊將鐵門拉下、上鎖。
紀寬心一驚。「啊!那繞珍呢?」
听他喊得親昵,程小姐不禁一愕,在他炯炯的目光逼視下,這才吐實。「後門離捷運站比較近,她都走後門的。」此外,還不忘加了條有利情報。「噢,對了,她剛剛才離開的,你要找她,現在追去還來得及。」
「謝謝。」他留下微笑,然後二話不說,就往捷運站的方向跑去。
初春的夜晚,還有些涼意,愣在當場的程小姐卻不覺冷,而把台北街頭當操場跑道的紀寬更不覺得寒冽。
呼哈——呼哈——
站在捷運出入口,紀寬喘著氣四處張望。就是沒看見她,難道她腳程這麼快,已經進站去了?枉他還用跑的
錯過今天,大不了下次再行動,但決定了卻沒完成總是讓人覺得遺憾。
正當紀寬準備要放棄,舒繞珍出現了。她從轉角處的7-11里出來,手里捧著關東煮。只消那一眼,就能讓他原本低迷的情緒立刻昂揚起來。
三步並作兩步,紀寬迎了過去。
「嗨!」
「滋滋滋」本來她邊走邊埋頭享用熱騰騰的關東煮,突然有人喊她,讓她結結實實嚇了一大跳。
看她張嘴頻頻呵氣的模樣,紀寬問︰「嘿,沒燙傷吧?」
繞珍瞪他。「還說咧,干麼這樣神出鬼沒地突然嚇人哪?」
「冤枉啊!」他舉起雙手,作投降狀。
「有事嗎?紀先生。」她咬了口魚板,繼續往前走。
紀寬亦步亦趨跟著。「繞珍」
心里悄悄喟嘆,很久沒听他這麼喚她了,竟有些懷念哪。她繼續走,不睬他。
「繞珍」紀寬再追上。
丙然又喊了,不錯不錯,再多喊幾聲來听听。舒繞珍興了惡作劇的念頭。
紀寬索性堵在她跟前。「繞珍,給我一點時間,只要一點就可以。」
「只要一點就可以?」她抓住他的語病。「好,三十秒。」
三十秒?夠了!他要說的話只有一句。
舒繞珍覺得奇怪,這家伙直挺挺地站在她跟前,什麼話都不說,就這麼深情款款地直睞著她,不會是要她讀他眸中的意思吧?
「喂,你要不要說,不說我要走嘍!」被他瞧得不自在,繞珍發出了嬌嗔。
紀寬比了比要她噤聲的手勢,把她當第三者似地,輕悄悄地說︰「不要吵,我在等,用最後幾秒一次說完,這樣她會比較感動。」
這家伙,又再演了。她被他煞有其事的模樣弄得一肚子好笑。
既然這樣,她就配合倒數計時好了。「十、九、八、七」
「舒繞珍小姐請給我一輩子疼惜你的機會也許我不是最好的情人或伴侶有時甚至忘記顧慮你的感受但請相信我誠意不假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誠意也請相信我的愛意絕對是真請相信我不是因為寂寞所以來找你不是因為無聊所以來找你我想了很多很久發現答案只有一個」
「四、三」繞珍邊听,邊繼續倒數。
「就是因為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二。」到這里,她停住了。
「我愛你。」不知道這是第幾遍的「我愛你」,紀寬終于停了下來。他一手按著自己的胸口,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要像剛剛那樣完全沒一點中斷地狂飆,實在需要很大的肺活量啊。
繞珍瞅著他吁氣的模樣,明明想大笑,雙眼偏又發熱。
沈默半晌,她才緩緩地、細聲細氣地說︰「紀寬,三十秒還沒有到。」
「嘎?」
唇角揚動,閃著黠光,繞珍好整以暇地重復一次。「我剛剛是說,三十秒還沒有到,你的話說完了嗎?」
三十秒還沒到?她不是早早就數到二了?紀寬還在喘,隱約覺得似乎又著了她的道。「你、你、你該、該不是要、要」
「噢,你前面的求婚台詞實在沒辦法讓我感動。」她聳聳肩。「也許你繼續說下去,把最後一秒用完,我就開始感動了。」
嗄?繼續說?
繞珍含笑看著他,睫羽刻意扇了扇。「你沒話要說,那這樣,我走嘍!」
「等、等等。」長臂一伸,擋住她的路。紀寬深吸口氣,屏住。
啊,身為男子漢,拚了啦!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舒繞珍掩嘴偷笑,心情像長了翅膀一樣,飛得老高。
「最後一秒什麼時候用完啊?」在一連串「我愛你」中,紀寬插了句問。
「這個嘛」她拿起還熱著的豬血糕,當著他的面大啖了起來。「等你說到第一百遍的時候。」
于是,在初春深夜的台北街頭,紀寬的「我愛你」
持、續、進、行、中。
緣結
這是她第二次從舒繞珍的手上拿到喜帖。
「哦?同月同日。」
「對外人當然不能說出第一次結婚的理由,我們只好說,趁結婚兩周年紀念邀請紀寬爸媽來參加,好彌補老人家第一次沒趕到的遺憾。」她臉上的笑,是發自內心的甜,那幸福洋溢的味道更獨屬于真正的新娘。「當然,對我跟紀寬來說,是把它當第一次的婚禮。」
「嘖嘖嘖,試婚兩年,繞珍,你很前衛喲!」芳岳一邊跟她說話,一邊還得顧著懷里的寶寶。
她笑開。「畢竟我跟紀寬認識的時候,有太多雜七雜八的東西遮住我們,好不容易才撥開雲霧、確定彼此,要走到這一步,實在不容易呀。」
「繞珍,你變溫柔了,也更美了。」芳岳由衷地說。
「是因為更懂得珍惜現在。」繞珍大大吁了口氣。「我和紀寬兩個人的脾氣都強,三不五時就會口角。為了這個原因,要不要答應他的求婚,我考慮了一年。」
「哦?」
「你知道的,要訓練紀寬可難得很,他狡猾得很,偏偏在情感的表達還是處理上,簡直拙到家了。」她氣鼓鼓地說。「明明,在外在環境上他有很多優勢,可是長期欠缺練習,反而讓他這方面特別糟糕,糟糕到一不小心就會輸去了他的幸福,非常輕易就輸去。」
「可你終究有法子的,不是嗎?因為你就是他的幸福呀。」
「噢,這方面我的確很有心得。」繞珍神采飛揚地挑高了眉。「就是要求紀寬天天做運動。」
「做運動?」這樣就行了?
「這個呀,在婚禮上,他會表演給大家看。」眼珠滴溜溜地轉了轉,繞珍嘿嘿笑道。「敬請拭目以待。」
「先偷偷跟我說啦。」芳岳難得興了好奇心。
繞珍想了想,還是不忍心隱瞞芳姊。湊頭過去,她附在芳姊的耳邊,用貓走步時的重量,極輕極輕地說了。
「那就是——三秒鐘,不間斷,要說愛我一百遍!」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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