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雪 5

五天後,寧騁遠又披上戰袍出征了,他仍是主帥,凌雲還是他的副將軍。一直到寧騁遠走的時候,他都沒有再見到驂忻。寧騁遠知道自己重重的傷了那個男人,但是,他只能如此。他不願亦不能,讓驂忻再這麼無望的為他守侯下去,他已經因為這麼一份絕望的感情而心力憔悴,再也無法多承擔一份良心的自責。

這一次,寧騁遠面對的是鄰國翔鳳的軍隊,翔鳳和騰龍相鄰而居,邊境上一直都是戰亂不斷,也無法算清楚到底是誰的不是,到最後,幾乎是每隔一陣子就要打一仗,都變成了一種習慣了。最近幾年來,翔鳳自從任命上官隼接掌兵權以來,騰龍就再也沒有打過勝仗,只能死守邊關不出,任憑翔鳳的軍隊在邊境上耀武揚威。

「上官隼是個什麼樣的人?」

寧騁遠把歷年來的交戰記錄仔細翻閱過後,叫來了一直鎮守在邊關的副將湯南。

「上官隼原是翔鳳國的御前侍衛,後請戰從軍,戰功赫赫,不出三年,就升為將軍,他為人剛毅,用兵如神,而且治下極嚴,頗有軍威。」

「是嗎?」

寧騁遠蹙著眉頭,靜靜的思索起來。第二天,寧騁遠召集所有將領齊齊聚在大帳中。

「將軍,我們什麼時候應戰?」

一名統領急不可待的問到。

「不,我們不出戰,從現在開始,我們按兵不動,等下去。」

寧騁遠環顧了所有人一眼,慢慢的說出了自己的戰略。

「翔鳳地處南方,氣候濕潤溫暖,所以他們即使發兵來犯,一般也選在春夏兩季,如今已是九月,我們等上他兩個月,只要北風一起,這里就是天寒地凍,再一下雪,到時候,翔鳳士兵的戰斗力會大幅度下降,我們勝的幾率要增加三成以上。而且現在他們士氣正盛,不是我們出戰的最佳時機。上官隼也知道這一點,當然急著想催我們出戰,我們不用理睬他。」

說完,寧騁遠又轉向一旁的凌雲,問到,

「凌將軍,你覺得如何?」

「一切當然听寧將軍吩咐。」凌雲神色不動,恭敬的答到。

寧騁遠暗暗嘆息,明明是來監視鉗制他的,卻仍能對他如此恭謹,這凌雲絕對不是普通人物。一面想著,口里已經吩咐下去,

「那好,你們傳下話去,讓將士們好好養精蓄銳,等待命令。」

「是,」

所有的將領雖然心中還是存有疑慮,但是軍令如山,那敢質疑,紛紛領命而去。

轉眼兩個月過去了,天氣雖冷了下來,但是卻沒一點下雪的意思,這日深夜,寧騁遠正在帳中查看地圖,凌雲一撩帳門走了進來。

「凌將軍,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寧騁遠趕緊站起來,請凌雲坐下。

凌雲看了左右,揮手讓士兵退下,才緩緩坐在寧騁遠對面。寧騁遠一怔,心下暗自忐忑,凌雲平日里從不親近于他,無事絕對不登他門,何況是深夜造訪,還要屏退左右。

「將軍,我們在這里已經屯兵兩月有余,我看時機也差不多了,將軍還是趕緊出兵吧。」

凌雲垂目看著兩人中間的桌子,聲音很是平板。

寧騁遠一楞,凌雲從來沒有干涉過他戰事上的事情,今天為何突然說去這個。

「凌將軍,現在雖然天氣已冷,但是沒有下雪,翔鳳士兵不善雪地行軍,如果等大雪封路,我們可以說是勝券在握。所以,我想再等等。」

「誰都可以等,但是寧將軍你卻等不得。」

凌雲冷冷抬眼,靜靜的看著寧騁遠,「如果將軍還不出兵,那麼屬下只好請將軍先回朝了。」

寧騁遠心頭一冷,象是被千斤巨石重重砸了一下一樣,凌雲雖然沒有明說,但是誰都知道他話里的意思,原來,驂聿對他的猜忌是如此之重,即使這些年來他極盡小心恭順,忍氣吞聲,但是驂聿仍然不信他。他利用他的能力來為為他守衛疆土,卻從來也沒有信過他一絲一毫。

「凌將軍,我知道聖命難違,但是,請你多給我一點時間,我們已經等了這麼長的時間,如過現在倉促出兵,豈非前功盡棄?只要贏了這一仗,陛下那里有任何責罰,寧騁遠自當一力承擔。」

寧騁遠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著一如既往的穩定,但是在桌下,他放在膝上的雙手已經緊緊握在一起,指甲也深深的刺進了掌心。

「我知道寧將軍的意思,我也明白寧將軍你的方法是對的。但是,」凌雲抬頭,「寧將軍,請恕凌雲不能抗旨。今日凌雲說這些,已是對不起陛下了。」

他緩緩的站起來,淡然道,「明日若將軍出兵,凌雲唯將軍馬首是瞻,若將軍不出兵,凌雲只好送將軍回去了。凌雲言盡于此,告辭。」

一轉身,凌雲出帳而去。

寧騁遠望著凌雲的背影,眼中掠過一絲感激,他自然知道,凌雲身懷密旨,完全可以等到時候,不說一句話就拿下他問罪。而且,凌雲今晚泄露密旨內容,若被驂聿知道,縱使他是驂聿的親信,也難逃一死。低頭看著自己已經沁出血絲的掌心,寧騁遠知道,除了照著凌雲的話做,他已經別無選擇。

雖然佔了天時,但是沒有地勢之利的騰龍的大軍,雖然有寧騁遠殫精竭慮的布置籌劃,但是面對著同樣能征善戰、運籌帷幄的上官隼和驍勇的翔鳳軍隊,他們還是沒討著太多便宜。在經過艱難的纏斗後,最後騰龍雖然勝利了,也迫使翔鳳的軍隊後退百余里,重挫了上官隼的銳氣,但是自己同樣是損失慘重,元氣大傷。

回朝的途中,寧騁遠幾乎一言不發,每日里只是沉默。他知道,這兩個月來,他按兵不動,朝中肯定頗多非議,再加上人人都知道他不受皇上喜愛,在朝中他本就是孤立無援,當然不會有人為他說話。若他完勝倒也罷了,可是,如今卻是這麼一個結果,那些人自然是樂的落井下石。而驂聿,驂聿會如何待他,他不知道,也不敢想,但是,不管如何,他也只能擔著,這是他一步步走到這條路上的,回頭不得。

「寧將軍,你耗費如此多的時間,多花了幾百萬兩軍餉,結果卻給朕一個如此戰報?你覺得朕該說什麼?」驂聿放下手中的奏折,冷冷的問著跪在下面的寧騁遠。

「是臣無能,請陛下治罪。」寧騁遠靜靜的跪在朝堂上,也不為自己辯解,只是請罪。

「那看來寧將軍是有意為之了?」驂聿面色一沉,嘴里吐出的話仿佛冰塊,「是不是對朕有什麼不滿,想要另尋明主?」

「臣不敢,陛下明鑒。臣若起異心,天誅地滅。」寧騁遠面色蒼白,猛然抬頭,急急分辨著。他可以認下一千條不是,但是,他沒有想過要背叛驂聿,也絕對不能莫名其妙的接下這個罪名。無論驂聿再怎麼殘酷的對他,他都不會再度背叛他,永遠不會。

「是嗎?」驂聿冷淡的口吻里全是嘲諷。

寧騁遠身子一僵,喉嚨里仿佛哽住了什麼東西,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他听的出驂聿的諷刺,也明白自己再也沒有說這句話的立場,從久遠之前的那一日起,他就已經萬劫不復了。

「陛下,」凌雲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口氣卻是堅定不移,

「寧將軍對陛下絕對忠心無貳。」

「哼,就算他沒起貳心,可是這一仗,卻是丟盡了朕的顏面。」

驂聿冷酷的望著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冷然道,

「來人,拉下去,庭杖一百,以示效尤。」

驂聿此話一出,眾大臣無不變色。當眾在朝堂上被責以庭杖,那是極為羞辱的事情。從立朝以來,除非是大臣犯了不可饒恕的大罪,且已被貶為庶民,否則,絕對沒有一個在職官員被處此責罰的。且不說在眾人面前被施以廳杖,顏面無村,況且如此過後,那里還有面目和同僚見面。

一位大臣實在看不下去,大著膽子跪道,為寧騁遠求情,

「陛下,寧將軍他雖然沒能完勝,但是畢竟也算是打了勝仗,而且他讓翔鳳元氣大傷,比起以前幾役,已算是大功一件,如此重責,似有不妥,請陛下三思。,」

「哦,你的意思是朕錯了?朕不但不該責罰他,還應該為寧將軍慶功,順便謝罪天下,說朕乃是昏君一個,不但有功不賞,反倒降罪于功臣?」驂聿的話冷的象從冰窖里凍過一樣。

「皇上言重了,臣不敢。」

說話的人嚇得冷汗直冒,只是一味的磕頭認罪,半句話也不敢多說。

「不敢,話都說了,還有什麼不敢的,來人,去了他的冠袍,交到刑部議罪,」

侍衛二話不說,拉著那人下去了,其他人被嚇的戰戰兢兢,只是偷眼看著盛怒的皇上,大氣也不敢出一口,生怕受了池魚之災。

寧騁遠緊緊咬著下唇,定定看著驂聿那雙黑不見底的雙眸,驂聿沒有避,冷冷的回望著他,目光里沒有一點溫度,寧騁遠一點一點的把眼楮垂下去,嘴里嘗到咸澀的血腥味道。他知道,驂聿只是借題發揮,他恨的是他,寧騁遠只覺得自己心里空蕩蕩的,又好象塞滿了東西,憋的不行。他緩緩的低下頭去,听到一個空洞的聲音響起,

「臣領旨。」

一陣呼喝後,他被幾個侍衛按倒,然後,粗大的木杖毫無預警的重重的落在他背上。偌大的朝堂里,只听見木杖落在人身上的沉悶的砰砰聲。背上接連不斷傳來的巨痛幾乎摧毀掉寧騁遠的神志,他咬牙死忍,一聲不吭,他無法抵抗驂聿加之在他身上的屈辱,但是他至少還可以保有自己僅剩的自尊。他寧可死,也不能丟棄掉自己的尊嚴。

動手的人都知道皇上已經發怒了,那里還敢不用力,寧騁遠奔波勞累,身體早就虛弱不堪,那里還受的住如此重刑。天生的傲骨讓他硬撐著一言不發,可是身體卻無法再支撐下去,才打了四十多下,寧騁遠就已經暈了過去。

若是平時,受刑的人已經暈倒,刑杖就會暫時停止,請皇上發落,是就此停止呢,還是等清醒後再補,可是今天卻沒一個人敢停手請旨的,硬生生把一百杖打完,才放開了寧騁遠。

驂聿瞥了一眼混身是血,已經暈死過去的寧騁遠,冷冷一笑,站起來拂袖而去,大臣們紛紛離去,沒有一個敢理睬寧騁遠的,生怕一個不小心,讓皇上知道了,把自己也牽連進去。

凌雲慢慢走到寧騁遠身邊蹲下,看著那張憔悴卻仍然清秀的容顏,怔怔的出了好一會子神,才伸出手,抱起寧騁遠,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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