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文少爺、若文少爺,您在做什麼呀?」筆君端著一碗藥膳粥,站在寒若文的後面叫著。
「我……沒有,我只是……只是想要看看長離,呃……離兒姊姊醒了沒?」寒若文微紅著臉,有些心虛地問。
「離兒小姐已經醒了。不過爺交代過,若文少爺過午前不許來探望小姐,少爺您是否忘了?」
「我沒有忘,可是她昨夜醒來至今,我都還沒有見過……」
「她的身子還很虛弱。昨夜醒來,爺也只和她說些話就又睡了。今早她剛醒,精神看來比昨天好很多了,不過她雖醒來不久,但開口問的全是少爺的事呢!少爺不必擔心,離兒小姐沒忘您。」筆君端著粥走上台階。
「嗯,那就好,對了!筆君,我現在真的不能進去看她嗎?」寒若文一副很渴求的樣子,看到直搖頭的筆君,最後失望的問︰「為什麼不行?」
「因為爺剛才交代,今晨您若來看離兒小姐的話,不許讓您進去。」
「叔叔怎麼知道我會來看長離?」寒若文有些訝異。
「爺當然知道,府里每個人也都知道。少爺您很關心離兒小姐,從來都不听爺的話,每天都偷偷跑來看小姐,您以為爺不知道,但爺每次都知道,還交代我們別告訴您,他知道您又不听話了。」筆君笑著推開門,「少爺,奴婢要進去了,再不進去,小姐的粥可要涼了。而粥一涼,奴婢可是會被爺罵的,少爺也會被爺念上一念。」
「那你快進去啊!萬一長離吃了冷粥,身子又好不起。」寒若文揮揮手,在她踏進房里前又喊住她,「呃……你進去可別對叔叔說我來過。」他交代完話,轉身依依不舍的走幾步,又停了下來。
筆君看著他失望的背影,不舍的說︰「少爺放心,等爺和小姐談完話,奴婢就跟爺說少爺很想見小姐,要爺早點讓少爺看小姐,好不好?」
見他還是悵然的點點頭,筆君又說︰「爺今天會問問離兒小姐的去留,爺還知道少爺很喜歡離兒小姐,想她留在府里……」
她頓了下話,心里竊竊私笑地想,爺自個兒更喜歡她,更想留下她。
「不過您也知道嘛,听說離兒小姐想去找她之前的主子,她好像去意甚堅,加上少爺又答應過她。」
「那叔叔打算怎麼辦?」寒若文听了也很苦惱,怪自己當時答應太快,而長離的固執他也很明白。從前她常告訴他,只要到了京城,她就要去找那位秦小姐,怎麼辦?叔叔有沒有辦法留住她?
「當然是想辦法將她留下來呀,不過好像很難耶!」筆君滿臉不肯定的表情,看得寒若文心冷了大半,「尤其少爺又應允在前,爺花了好多唇舌在說服小姐,就不知說得如何了。」
筆君看寒若文萬分沮喪的模樣,連忙捂住嘴,忍住了笑意。
「所以,爺要少爺今早別進去,這樣爺和小姐談話會比較容易。畢竟爺是個商人曉得如何通商才是之法。」筆君含蓄的暗示。
「這……我知道了,我先回書房去。」寒若文回頭走了幾步,重又轉過身,在筆君進入房前說道︰「筆君,你轉達叔叔一聲,我一定要听好消息。」
「是,筆君會將少爺的話轉達給爺,少爺請放心。」
見寒若文走遠,筆君才將房門關起來,小心地端著溫粥進房。
「爺,奴婢將小姐的粥端來了。」筆君在桌旁準備好,才問︰「爺,要奴婢喂小姐用嗎?」
「不必,我來。」寒季書接過她手中的碗和湯匙,「你先下去。」
筆君看看主子溫柔卻堅持的眼神,垂首稱是。但她走了一半又踅回身子,「爺,適才奴婢在外頭見到若文少爺,少爺很關心小姐的身子,但他怕進來會打擾小姐,又回書齋習字去了。」
「我不是交代過要他今早別來,怎麼……」
寒季書吹吹手中的粥,移到長離的唇邊。長離想自己來,但見他和侍女說話,不便打斷,只好眼睜睜地和他對望。
他明白她眼里的拒絕,故作視而不見的催促她,「不燙了,快吃。」
長離以為他不明白她的拒絕,正要開口,卻被筆君搶白。
「爺,奴婢當然有把爺交代的話轉達給少爺知道。而少爺听了後,也有話要奴婢轉達。」
「什麼話?」寒季書表情疑惑地看向筆君,手中的粥更挪近長離,她被他逼得不得下張口將粥吞下,他給她一個贊美的眼神和笑容。
「少爺說,他一定要听好消息。」筆君把寒若文的話重敘給寒季書听。
「噢!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他點點頭,表示明白寒若文的話,在成功喂進長離第三口後,又露出了笑容。
長離一直等到筆君離開,打算開口言明自己吃粥的意思。她嘴一張,第五口粥迅速地進到嘴里,她吞了粥,連忙把嘴巴捂起來。
寒季書瞪著她的行為,雙眉微微一蹙,低沉的聲音不慍怒,卻有幾分嘲諷,「這碗粥這麼重,依你現在的力氣,根本無法端著碗,你怎麼自個兒吃。」
「我……」她想抗議,然而事實是她連坐都要靠著牆,才能撐住虛軟的身子,那滿滿的一碗粥要端著吃完,看來還真有些困難。
「嘴巴張開,病人要人服侍已經夠麻煩了,再不好好合作,可會惹人生氣。」他並沒有說些什麼溫柔的話,但效果卻出奇的好。
長離看著他不豫的臉色,愧疚地張口讓他喂,她將送到唇邊的溫粥乖乖地一口一口吃下。
寒季書喂了她半碗粥,見她吃到好像又要吐了,才放棄繼續喂她。他將剩余的粥放回桌上,走到床畔,打算和她認真的談些事情。
長離默默注視他的行為,不明白他為什麼堅持要喂她,只好瞪大眼楮,直直看著他。
寒季書在床畔前的椅子坐定,看她以呆愣的眼神瞪他,「怎麼了?」
「呃……沒、沒事。」長離回過神來,眼神與他對望,一股偷窺人的羞愧感掠過心房,蒼白的臉頰飛起一朵暈紅,煞是好看。
她的羞怯,他看得明白,卻仍故意用手輕撫她腮頰的粉女敕,「真的沒事嗎?怎麼才一會兒你臉就又熱又燙,莫非……」
「沒有、沒有,長離很好,長離真的沒事。」她被他一問,心里更慌更羞。對於她怎麼會突然和他對望一眼,就這麼羞赧不安,心里也莫名其妙得很。
寒季書帶著笑意,若有所思的領悟,收回手不再刻意逗她。他正經地清清喉嚨,讓她將注意力轉回到他身上,「沒事就好。」
「嗯,真的沒事,謝謝……寒公子的關心。」她忙著抓回莫名的悸動,眼神回復清朗的純真和端莊,卻遺漏他看她的眼神里所閃過算計的精光。
「既然沒事,我看你今早的精神還不錯,我們先來談一些報恩還債的事,你認為如何?」
「報恩還債?」長離被這四個字迷糊了思緒。
她是欠他一次救命之恩沒錯,但她有欠他什麼債嗎?還是……他欠她?
不可能,不可能是他欠她。那麼,她又是什麼時候欠他一筆債呢?
她想不出來,真的想不出來……
***
「你……你說的……可是真的?」長離不雅地張大嘴,震驚過後,她急忙用雙手捂起嘴,還是難以置信地搖頭。她……居然欠他兩百兩銀子,這……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呢?
「寒公子,能不能……請你把話對長離說個清楚?長離……長離真的不知道何時欠下公子這麼多錢,長離……」她搖著頭,怎麼想也想不出來,急得小臉緊緊皺在一起,甚至用手敲起自己迷迷糊糊的腦袋。
「離兒,別慌!先鎮定下來,鎮定下來。」見她因他的一句話而引發的爆發力,寒季書不禁斂起嘴角的笑意,溫柔地坐到她身旁,大手輕輕地抓住她的柔荑,不讓她因心急去敲傷自己的腦袋。
「我……」
「離兒,我適才可有說銀兩是你欠的?沒有吧!」寒季書不疾不緩地說。
「你……」
長離回想他對她說的話--離兒,你需要還我兩百兩銀子。但是這個意思,不就等於她欠他兩百兩銀子嗎?道理哪里不同了!
「你--」她想厘清頭緒問他,卻一再被他打斷了話。
「我剛才說,你應該還我兩百兩銀子,但我可沒說銀子是你欠我的。」他抓著她的小手在手中把玩,等她點頭贊同他的話,一手伸到她柔顎下方撐起,「對不起,我忘了告訴你緣由。」
等到她看向他,他才說︰「兩年半前,我在京城里經營的書畫樓曾特地到洞庭湖那兒,高薪聘任一位奉濤風夫子,請他到我這兒擔任書樓的西席。但我擔心奉師父身旁沒有銀兩安家,亦無旅途盤纏,怕他走不開身,便命屬下先奉上兩百兩銀子給奉師父花用,沒想到銀兩去了,人卻沒有來。」
長離听他簡敘兩年前的事情,無力的承認她是該還他這筆債。
爹生前彌留時,心里還掛意這件事,她一直以為是兩兩銀子。因為爹咽氣前只說「書樓……兩……兩銀……」,而且又沒說出債主是誰,她以為反正將來有朝一日,到汴京找著書畫樓時再還就成。
沒想到……原來那個始終含在爹嘴里沒說清楚的字,是個「百」字!
唉!現在一切都明了了。只是,她不是有意欠債不還,而是事出突然與無奈。
「寒公子……」
「離兒。」他以食指輕點住她的唇,制止她說話,「我想要先問你一件事,奉濤風是不是你的父親?」
「是,他是先父。」長離點頭承認,「不過請你听我解釋,我爹他--」
「我已經從若文那兒知道你爹的事情,也知道為什麼那筆錢、那件事會忽然石沉大海。我沒有怪你爹,更沒有怪你的意思,但我是個商人……」
他一直笑著看她,她愈看愈心慌的低下頭,眼楮不敢再看他的……奸笑。
寒季書精明的看出她的表情,更故意抬起她的下顎,笑得更邪魅,「離兒,雖說逝者已矣,但書樓當時為此損失不少學生,再加上夫子沒來。當時我是人財兩失啊!離兒,你說說看,如今我找到債主了,是不加利息,把那筆銀兩要回來好?還是該將那筆銀兩,也當做是逝者已矣呢?」
他明明笑得奸詐無比,卻用一張無辜受害的表情望著她。長離敵不過他的搖搖頭,他不放棄貼近她,故意在她面前吐氣問道︰「那……你是不是該承認,你應該還我那筆錢呢?」
對於他的問話,她只能點頭回應。她一直看他滿臉因錢所產生的笑容,滿眼因算計她還債所閃耀的精光,心里訝異萬分,她以為他應該是個知書達理、仁心正義的謙謙君子。
兩年前遇見他時,她病得很重,他好心拿藥救她。她依稀記得他模糊的樣子,一個相貌俊逸,溫文儒雅,救她性命的好心君子。而在山寨時,她听若文對他的描敘,猜想他是一個武功高強,扶弱濟貧的大俠士。可是眼前的他,怎麼看都像一個精明又會算計人的奸商。
對她,他不但自有一套恩情說,還要他人回報,現在,更是一副欠債必討的態度。是她識人不清,還是她生病後感覺有誤?他應該不是如此狡獪的商人,他給她的感覺該是個君子,是個俠士才對。
到底是他擅長在人前掩飾,抑或是他本來就是這樣,是她一味的把他想得太好,所以才產生這種想像與真實的巨大落差?
長離無法掩飾心中的掙扎與眼里的嫌惡。寒季書不能看透,卻能猜著一二。但他不在乎她怎麼想,反正日後她一定會了解他的為人,至於眼前最重要的,是把她留在身邊守著。這一次,他不會再重蹈兩年前的錯誤,不會讓任何因素阻擾他留下她的決心。
「離兒,再來……」
「等一下。」長離听到他呼喊她的方式,連忙發出聲音,「寒公子,我的名字叫長離,你可以--」
「我不喜歡『長離』這兩個字。」寒季書一臉的堅決,不听她任何提議。
長離被他不悅的態度怔住,不懂他為什麼不喜歡「長離」這兩個字,難道他不知道「長離」的含意嗎?
「寒公子,你為什麼不喜歡『長離』這二字呢?難道你不知道它所影射的含意嗎?」她不怕冒犯他,直接問出心里的想法。
「我知道這兩個字影射的含意;『長離』者,『鳳凰』之古別名也。但就算它有個好听的別名,我還是不喜歡它字面上的意義;『長離』者,長遠距離、長久分離也。」
「這……你若真不喜歡喚『長離』那你也可以喚我一聲『奉姑娘』啊。」長離另作建議。
對她的建議,寒季書噘著嘴搖頭拒絕,蹙眉說道︰「不,這個稱謂我也不喜歡,那蘊含著你我兩人既生疏又客套的距離。我、不、喜歡,就像不喜歡你稱我一聲『寒公子』那樣。」
如果真像他所說這般,那往後他們見面要怎麼稱呼彼此?
「那你要我怎麼稱呼你?」長離問道。
「你要怎麼稱呼我?」他笑著沉吟了會兒才道︰「你可以同我屬下那樣,稱我一聲『爺』,或者--」
「好!我可以稱您一聲『爺』。」長離急忙打斷他的話,免得他想出一些奇怪的叫法要她喊,就像他喊她「離兒」那樣怪。
從小到大,他是第一個喊她「離兒」的人,其他的人都是喊她「長離」,他偏要叫她離兒這麼奇怪的名。
「你喜歡喊我爺就喊吧。但我不會喊你『長離』,以後府里的人,包括若文都會喊你離兒,到時候你別不應聲,知道嗎?」寒季書對她溫柔的笑道,然而他眼神里的霸氣卻也不容忽視。
她愈听愈氣,心里忍不住偷偷埋怨,他這人真是霸道耶,哪有人這樣子的啊!她不過在他府里昏睡幾天,他就硬要改她的名,更過分的是還不許她出聲抗議,實在霸道。
長離不滿地對他皺眉瞪眼。
他不理她無言的抗議,朝她的唇輕吻了下,見她掩嘴瞪他,不禁得意的大笑。
「離兒,稱謂的事我們就此決定,這是蓋印。」他撫著他的唇,挑逗地對她說,看她滿臉緋紅,他眼底帶著滿意的笑。「再來,我們來談談你心里急著的事好了。」
「長離心里沒什麼著急的事,謝謝寒……爺的關心。」長離一時改不了習慣,一句話說得拗口又不順。
「真的嗎?」寒季書似試探又似逗弄的問她,見她茫然地看他,他好心提醒她。「我听若文說,你想在京城里找人,是不是?」
「是,我本想等身體好些,再向您提出--」
「離兒,我听若文說,你想找的人是秦府的千金。我有一件事想問你,你和她到底分開多久了?」他再次不禮貌地打斷她的話,直接問道。
「我和小姐分開……近半年了。」長離在心里數了數日子。
「半年!」寒季書驚訝的喊出,「離兒,你知不知道,半年對一個落難的千金小姐來說,不算是一段短的日子。尤其對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任她在京城這個龍蛇混雜之地生活,萬一不小心被人騙了,很可能在一夕之間成為一名青樓艷妓哪。」他故意用著惋惜的口吻說道。
「青樓艷妓?」長離听到這四個字,再看他那種似是肯定的表情,原來因生氣而漲紅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
天啊!絕對不能讓小姐發生這種事,不然,她怎麼對得起夫人最後的交代。她在心里吶喊。
誰來告訴她,她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長離愈想心愈慌。最後,敵不過心里那份恐懼,頭一暈、眼一花、身子一軟,人毫無知覺的癱倒在床被上。
寒季書看到她被嚇昏了,臉上滿是疼惜和憐愛。
他輕輕地甩手撫著她血色全失的柔唇,指尖輕緩地勾畫她的唇形,喃喃低語地取笑她,「我的離兒啊!你怎麼這麼不經嚇呢?若文一直對我說你很勇敢的啊!怎麼我隨便開口一唬,你就嚇昏了呢?」
他笑著搖頭,輕柔的將她摟進懷里,大手順著她的瓜子臉描繪她的臉型,仔仔細細地將她看個滿足,心里忽然有股想品嚐她的慾望。一個沖動,他帶笑的唇貼上她的,留戀著她的柔軟。
「長離啊長離!兩年前,你偷偷佔去我的心,隨即消失而去,任我找你、想你、念你、擔心你。我在你身上留了訊息,你卻一次也不曾回應我,讓相思佔滿我整個思緒,還讓我不由自主的愛上你。現在我找到你了,你怎麼能不愛上我呢?怎能不用你往後的人生,償還我這段只為你而生的相思之情呢?」
寒季書貼著她的柔頰,輕憐地吻至她的耳畔,明知她听不到,仍故意在她耳邊低喃著愛語。
長離啊長離!我愛你,而你……也該愛我!
***
「離兒小姐,你來得正好。」筆秀將手中的茶盤送到她手上,轉身就走。
「這……筆秀。」長離不知道筆秀的用意,端著茶水站著不動。
「啊!對不起,筆秀忘了對小姐說明。」筆秀回過身,縴手輕敲著不管用的腦袋︰「離兒小姐--」
「你不必叫我離兒小姐,你只要叫我離兒就行了。」寒府里每個人都喊她「小姐」,令她感到很不習慣。
「這怎麼行呢?」筆秀走回長離的身邊,「爺說只要你在他的身旁一天,寒府里每一個人都要尊稱你一聲小姐。這是爺的命令,筆秀既然在爺的手下做事,當然要遵從啊!」
「可是,我也算是在爺的底下做事,與你們一樣,都是領爺的薪餉、為爺做事,怎麼可以讓你們喊我小姐、小姐的呢?」長離覺得很奇怪。
「為什麼這樣就不能喊小姐呢?」筆秀也覺得很奇怪,她看著長離的表情,猜想她拒絕被喊「小姐」的原因。「離兒小姐,你別看低自個兒在府里的身分,你現在算是若文少爺的半個夫子,也算是半個書畫樓的執事,光這兩個身分,府里的奴僕喊你一聲小姐都不為過。因為書畫樓那里的執事若來府里向爺報告事情,我們也都會喊『某爺好』,從來沒有人覺得這稱謂不恰當的啊!」
「是這樣的嗎?」長離可以接受這個解釋,可心里還是懷疑,然而筆秀誠懇的笑容,她也不敢過分質疑。「那……這茶水的用意呢?」
「啊!糟糕了!」筆秀又敲腦袋一下,「瞧我這迷糊蛋,爺若知曉了,我準要吃一頓罵了。」
「什麼事這麼嚴重,讓爺要罵你呢?」長離關心的問。
「其實也沒什麼。離兒小姐,你幫筆秀將這茶水送到爺的書齋好嗎?」
「好。爺有客人?」長離看著茶盤上的兩只杯子。
「嗯,柳府的二小姐來拜訪爺。」筆秀對長離說明來人的身分,「本來這是筆秀該做的工作,但今早府里招了一批新手進來,筆秀忙著要將他們擔任的工作分配好,便忘了端茶水過去。現在端過去,爺一定會罵我是不是存心怠慢客人。雖然爺也不喜歡這位客人的來訪,更不是存心罵我們這些下人,但爺在客人面前總得做做面子。」筆秀巧笑著,有意無意地為長離說明一些事情。「不過,若是小姐幫筆秀端過去,爺一定不會罵你的。」
「是嗎?」
「是,小姐就好心幫筆秀一次好嗎?」
看筆秀希冀的祈求眼光,長離拒絕不了。「好吧!我現在端過去,但……他真的不會罵我嗎?」她膽怯的問。
她這輩子最怕被人罵。雖然她很少遇到有人罵她,但她對那種罵人的聲音就是覺得心驚膽跳。
「不會,爺疼你得很,他舍不得罵你呢!況且,你只是幫筆秀的忙。你現在的工作應該是陪著若文少爺讀……哎呀!若文少爺呢?」她有點後知後覺的問。
「他在自己的書齋習字,適才有人到那兒喚我,說爺找我。」
「啊!那真是天助我也,這茶水真要麻煩小姐幫筆秀順道送過去了。」筆秀臉上堆滿笑容,高興地對長離福福身子道謝,不等長離開口,就轉身匆匆離去。
長離笑看著筆秀走遠的背影,想到手里的工作,趕緊往目標前進。
她在心里感謝老天爺給她的幸運。雖然她這幾年來的生活不算安定,但也沒什麼驚濤駭浪,不管遇到什麼困境,在緊要關頭時總會出現一些貴人來相助。
因此,對於這些年來所累積的經驗,讓她學了一件事,就是心存感激。她感謝每一個幫過她的人,就算她不能一一對那些人回報她心中的感謝,但她接受過的恩從不忘記。
就像兩年前,她陰錯陽差的進入秦府。
初入秦府的那段日子,她病得嚴重,夫人待她很好,還特地請大夫為她治病,又命人照顧她,當她病好後,她才知道跟錯了人。但畢竟夫人對她還是有救濟之恩,她既受了,就不能不報。
後來夫人又怕她一人無處可去,好意將她留下為婢時,她也沒有拒絕。
原本她想既然已在京城,她可以找時間找尋他這個正牌的救命恩人,就算不能報恩,至少該將玉玦還他,同時對他說明那時的情形。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入了秦府不到兩個月,秦老爺舉家遷至洛陽,夫人要她跟去,她只好照辦。決定再當個一年丫鬟後,她就向夫人告辭,重回京城來找他。同時去找書院的人,告訴他們爹的事,再奉還所欠的銀子,心想最多四年,她就可以解決所有的事。
可是,人生如意之事何其難啊!她的計畫是一再更改。
到了洛陽她才知道秦老爺遷到洛陽的原因。一是他在洛陽買了個官職,舉家遷至洛陽上任;二是秦老爺把在京城為小姐訂的婚事退了,听說退婚是因對方不是官爺。秦老爺一心想當官,他要小姐能嫁個出仕的官人,當個官夫人,故退掉與人談好的婚事。
當然,她也听說小姐和那人不曾見過面,兩人之間的婚事全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事不過談好半個月,秦府說退,對方就一聲應合,完全不拖泥帶水。小姐知曉婚事退了也不難過,本來就不曾認識的人,又無任何情意可說,何來難過可言。
可是,事情偏偏就是這麼巧,她之前不知道被小姐退婚的公子爺是什麼人,不知道被退了婚事的人心情如何。然而現今她知道了,卻一點也不好受,因為那位公子爺不是別人,正是她正牌的救命恩人--寒季書。
唉!天下雖大,偏偏就有那麼多巧合的事,淨是纏繞在彼此之間。
還好,這位恩人度量也還算大,雖然他總是愛和她計較一些恩情,雖然當年被人退婚丟面子的人是他。但他還是大人大量,願意在她苦思無計下幫助她。
當然她也答應他,只要她確定小姐平安無事,不像他說的被人騙去當青樓艷妓,那麼等她見過小姐後,確定報盡當年夫人的救濟之恩。然後,她就會專心一意的來還他的恩、他的債。
只是他那麼會計較,她到底要怎麼償還,他才會滿意呢?
長離想著新的煩惱,一踏進寒季書的書齋,抬頭第一眼就瞧見一位娉婷妍麗、端莊溫柔的佳人。她不禁多看兩眼,在心里嘆道︰好美的人,和他很相配。
「爺,長離……」她小聲的開口,怕打破書齋里安靜祥和的氣氛。
「你又忘了。」寒季書從她一走進書齋,就從刻意埋頭觀看的商事報告中抬頭,看到她雙手端著茶盤,曉得她被人抓來充當代罪羔羊。那些筆丫頭們也夠精明,知道他對她的情感不同於他人,竟找她來演這出戲,他怎舍得罵她呢?
「我……對不起,離兒下次不會忘記。」長離口頭上應著,心里可是又怨又嘔,為什麼她喊了十八年的名字,得在他一聲令下而改口呢?這真是沒道理。誰教她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嗯。」寒季書對她的言行全看在眼里,明白她那隱含的嗔怒,「離兒,先把茶水端給客人。柳姑娘來了好一會兒,等這茶水也等了好一會兒。」
「是。」長離听從寒季書的吩咐,先為柳姑娘倒一杯茶水,才將他的茶水端到書桌旁給他。「爺,請用茶。」
「你先擱下。」
長離端好茶水,以為他喚她來的目的就是為了這個,正想轉身退下,小手卻被人從後抓住。
「你想走去哪兒?過來,我有事找你,你忘了嗎?」寒季書拉著她的手到身旁問著。
「沒有,離兒沒有忘,只是……我以為爺要我來倒茶水。」她低聲的說,怕被柳姑娘听到這等糗事。
「我專程命人去喚你倒茶水,這等傻事你也想得出來。」寒季書輕敲她的頭一下,看到她緋紅的粉頰漾著柔女敕的光彩,令他心動不已。
唉!真希望她對感情這事能聰敏些,也真的希望柳家的姑娘和丫頭能立刻消失。
不過,他這些希望都事與願違。
「爺,爺。」長離小聲的喚著。看他直盯著她不語,並感覺背後燃燒般的眼光投射而來,她不得已用力地搖了他手臂一下,大聲喊道︰「爺!」
「什麼事?」寒季書回過神來,用著興味的眼神看著出糗臉紅的長離。雖然失神的人是他,但是有違禮教的人是她,尷尬羞赧的人也是她。
「爺不是說找我有事嗎?」長離輕聲地問著。突然她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不待他開口,她急忙道︰「莫非爺找到了。」
「還沒、還沒,這事你別心急。」寒季書抓緊她因興奮而顫抖的手,拇指輕撫著她還有些小繭的手心,看來她必須再休息一段時日。
「我怎麼不急呢?萬一小姐真如爺所說,被什麼壞人,痞子騙了,那……那我就對不起秦夫人了。」來到寒府半個月了,怎能教她不心急呢?
「我知道你心里很在意這事,我已經派人四處打探,甚至連京城以外的地方也要他們找一找。你放心,一有消息,我一定馬上告訴你,絕不瞞你,就算我只是找到她的尸體,也一樣不會瞞你。你不相信我所說的話嗎?」他看到她存疑的眼神,問道。
長離搖頭,怕他誤解她的意思,連忙解釋,「離兒當然相信爺所說的話,請爺原諒離兒的心急和沒耐性。」
她看他笑說不要緊,心里的緊張緩了些,但仍很心急。她就是相信他所說的,才會這麼心急的想找到小姐,不過她也知道他真的很盡心盡力的幫她找人,只是無消無息的,教她怎麼心安?
長離覺得好沮喪。她嘆氣,垂首下語。
寒季書一手抬起長離低垂的下顎,一手以拇指輕撫過她緊蹙的眉頭,他的視線卻飄到瞪視他倆的柳二小姐的怒容上。想到等會兒要戲紅顏,他的嘴角揚起一道漂亮的弧線。
先把眼前多余的人解決掉吧!今天她來得夠久了,他也該請人走路了。
「離兒,你回房去換衣服,待會兒跟我出府辦些事情。這是我命人去喚你來的原因。」寒季書放開她的手,態度正經地對她說。
對於他一下子變得嚴肅,她一點也不奇怪。這半個月來,他對她的態度一直就是這樣,一下子溫柔體貼,一下子嚴肅正經;一下子成了愛較計的恩人,一下子又變成狡猾、精明的商人,有時他還變成一個疼她、寵她的人。他到底是怎樣的人,為什麼這半個月來,她始終看不透他的真面目?
疑惑歸疑惑,長離依舊听令行事。她點頭應聲後,低頭轉身離去。只是她方踏出書齋就被他出聲喚住。
「離兒,衣裳換跟我一樣的,知道嗎?」寒季書囑咐著。
長離乍听之下愣了愣,隨即頷首說︰「知道了。」
她不明白他的用意。只是兩天前,他確實命筆君拿兩套袍服和儒衫給她,當時她訝異他給的衣服,筆君對她做了番解釋。
「小姐,是這樣的,有時爺去的地方,丫頭不適合跟去。但有時爺必須帶丫頭出門,那麼跟出門的丫頭就必須女扮男裝當爺的侍僕,所以爺給小姐這衣裳的用意,該是如此吧!」
如果筆君的解釋是真的,那他今天打算要帶她去哪里呢?長離想了很久,仍想不出答案。
寒季書等長離走了一段時間,見柳二千金還不走人,心里吁嘆一聲。女主角都被趕走了,她這個看戲的人還坐在那兒一動也不動,教他如何收戲呢?
「柳姑娘,在下有急事要出府一趟。」
「啊!如眉真是不好意思,耽誤寒二哥的時間,如果寒二哥忙,那如眉就先回去。」柳家千金早就听到他要出門的話,仍故作嬌憨的說。「不過,寒二哥既然要出門,是否願意……」
「這恐怕不方便。」寒季書不等她說完,先行開口拒絕她,他知道她心里正打著如意算盤。「在下出門的方向朝西、柳府在東,在下實是不方便送姑娘回府,不過,在下會令家僕護送柳姑娘一程。」
「不必了,既然寒二哥不方便,如眉自個兒回去即可。反正柳家的家僕和護衛也還在外頭院子等著,如眉自己回去就行,有機會的話,改明日再來。」柳如眉氣惱的說。每次他都是這般直言無礙的拒絕她,一點也不領受她的心意。
「既然如此,寒某不送了,至於再來訪的時機,最近恐怕不方便姑娘前來、」
「你……」柳如眉被他拒絕得如此徹底,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寒季書急著趕人,他看到氣惱的柳如眉前腳一走,他也隨後離開書齋。
他正約著俏佳人與他一同出門呢,結果被柳姑娘這麼一延宕,他巧戲佳人的游戲又要耽擱不少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