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年春天
車窗外景物飛快掠過,唐伊伊的小臉貼在車窗上,幕幕不堪自腦中閃過,再次,她又將面對不可知的未來。
唐伊伊本不是個堅強小孩,只是生活逼她掛上冷漠,逼她對世事漠然。
從小被寵慣了,她吃好、穿好、用好,以為生活中的一切順利都是理所當然,沒想到,當父親的事業垮台及一場火災,唐伊伊的世界會在瞬間崩潰。
很多人猜測,這場火是唐文隆親手放的,他想藉一把火燒掉失敗,讓鉅額保險來償還債務。卻沒想到,這把火一並吞掉他和妻子的生命,只有在學校上課的女兒唐依依逃過劫難。
經過那場大災,唐伊伊再不是唐家的嬌嬌女。半年來,她在親戚朋友家輪逛一圈,從前對她親切和藹的親戚們,全換上一副面具。
受人歡迎的小鮑主變成大負擔,唐伊伊看盡人間冷暖‧
十天前,聶以鐘找到她,告訴唐伊伊,他是她父親的大學死黨,听說了唐家發生的事情,深表遺憾,他要以唐依依的名義設立信托基金,讓她安穩念完大學。
唐伊伊沒回話,十六歲的她很清楚,這筆錢的最終下場,是被那群豺狼親戚瓜分。大學?連高中他們都不讓她念了,更何況是大學呵……
點頭,她感激,卻不想要這筆錢。
「對不起,我還有家事要做,我能先走嗎?」她客氣而疏離,不想替自己找麻煩。
聶以鐘走了,沒幾天,她自表嬸口里听見有人要領養她,能甩掉她這個麻煩,對所有親戚來講都是好消息。
然後,今晨大車子開來,她坐上加長轎車,回首,望著她的「至親」,只剩一句嘆息。
所有人都說唐伊伊真好命,隨時有幸運等著她。但對她而言,這只是從一個家庭轉到另一個家庭,生活繼續。
任何幸運都改變不了她是孤女的命運,改變不了她受過的傷害,更改變不來社會涼薄。
「唐小姐,到了。」司機打開車門,親切對她說。
唐伊伊下車,仰頭看她未來的生活環境。
多富麗堂皇的屋子,噴泉、泳池、花圃、大樹、昂貴的雕塑品……這里比她從前的家要大上好幾倍。
提起簡單行李,她緩緩向前行。
「唐小姐嗎?請往這邊走,老爺夫人等你好一會兒了。」胖胖的管家太太,領著她往內屋方向走。
將來她要收歸這位太太手下工作吧!點點頭,唐伊伊朝她微笑。
「你好,我是唐伊伊。」
「我是管家,我們家小小姐都喊我張嫂,以後你也跟著這麼喊吧!」
「是。」
想起從前,家里有兩個越南佣,她跟她們處得很好,和張嫂相處不會困難吧!
走進屋內,房子比她從外面看到的還大,光一個客廳,佔地至少五十坪,高級沙發、高級長毛地毯,這個屋子里里外外部是高級。
收斂眼光,唐伊伊低頭猜想,這位聶伯伯和她父親之間有何關系,若真是好朋友,他大可伸手扶父親一把,那麼……說不定那把火不會燒掉她的世界,更不會有今日假惺惺的收養。
眼前的唐伊伊憤世嫉俗,滿腔多疑和猜忌。亦步亦趨跟著,半年時間教會她察言觀色、教會她卑躬屈膝,世間生存不易,何況她是個末成年女子。
「伊伊,你來了,一起坐下來吃早餐。」聶以鐘熱絡招呼。
「謝謝,我吃過了。」事實上,她從昨天晚上就沒進食。
表舅說,從今天起,她就要回到吃山珍海味的日子,肯定吃不慣他們家的粗茶淡飯,于是,惡意地將剩飯全倒進嘟嘟的碗公里面。
嘟嘟是表舅家養的拘。伊伊懂,他們是在嫉妒,嫉妒她將進入豪門、永別窮困生活,而他們仍然得維持現狀。
「伊伊,你千萬別客氣,把這里當成自己的家。」
聶媽媽走過來,接過她手中行李交給僕人,並將她帶到餐椅旁邊,讓她坐下。
「是啊!伊伊姊,要是沒嘗到Mike的手藝,損失才大呢。」
後來伊伊才知道,Mikc是聶家在加拿大的專用廚師,他的手藝精湛,許多五星級飯店的大廚還比不上他,這次為聘他到台灣,連他的家人都請了過來。
「伊伊,我來跟你介紹,聶伯伯你早就見過,我是聶媽媽,剛剛跟你講話的是我們家最小的女生--聶天語。自從她曉得你要加入我們家後,她興奮好幾天呢!」
聶媽媽的熱情讓伊伊鼻酸。對他們而言,她只是一個外來者,沒有血緣關系的外人,值得那麼多熱烈?這屬純粹同情,抑或是另一個假象?莫非她身上還有可得利益?
最初,伯父誤以為她父親在她身上存了筆教育基金之類的豐厚財產,搶著在所有親戚之前將她接回家住,那時,他們也和這家人一樣,熱情歡迎……然而假象維持不到三天,熱情換成冷情。
「對啊、對啊,我等你好幾天,爸爸老是說,你的領養手續還沒辦好,真不知道台灣的律師是做什麼的,效率這麼差。」天語嘟嘴。
她是個很可愛的小女生,說話時,兩顆大大的眼珠子滾來滾去,眼波流轉,不曉得腦袋瓜里在轉什麼怪念頭?
「這是我們的長子,聶天衡,你可以叫他天衡大哥。目前留在加拿大,主導那邊的業務,這次他陪我們回來,看看台灣的發展環境,過幾天就回加拿大。」
「你好,伊伊,希望你在這邊住得愉快。」聶天衡說。
「天衡大哥,你好。」伊伊合作地打招呼。
天衡身材頤長,斯文俊朗,氣質優雅,他像個充滿書卷味的學者,是那種很容易教人安心的男人。
「這是我們家的酷二哥,聶天燁,他很聰明哦,二十歲就拿到碩士文憑,這回跟我們回台灣,要當爸爸的左右手,計畫開發台灣市場。」天語攀住天燁脖子,接口介紹。
才一眼,伊伊就讓他吸走所有視線。
沒見過那樣好看的男人,濃墨的劍眉,挺直的鼻梁,藏不住的狂狷充滿了男性魅力,他的嘴唇是漂亮弧線,嘴角隨意一扯,代表了歡迎之意。
心漏跳兩拍,晶瑩雙瞳在稍微接觸之後,趕忙避開,這樣的男人,對她而言是危險。
咬咬唇,她不曉得漏跳的節奏代表什麼意義,只隱隱約約覺得,他在瞬間佔領她思緒和心情。
「你好。」聶天烽說。
丙然是酷二哥,打的招呼很精簡。
「你好,我是伊伊,往後要打擾了。」
「以後大家都是一家人,不要客氣生疏。」聶媽媽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後,又忙著替伊伊布菜。
「伊伊,記不記得,十天前我去找過你?」聶以鐘開口。
「我記得。」伊伊點頭。
「你對我有強烈的防備心,我猜你有許多事情想不通,想問我。我就在這邊,有任何事都可以開口問。」
伊伊望他,評估他的誠懇有幾分真實,半晌,她問︰「這個宇宙已經不盛行雪中送炭,為什麼你突然出現?」
半年的流離輾轉,無憂嬌女看清世情,她不信人心,更不信善良長存。
「這小丫頭有意思。」聶以鐘看著大兒子,微笑在眉梢。
「宇宙不盛行雪中送炭,是因為全球溫室效應,下雪成為人人爭相參觀的美景,所以沒有人會在雪中送炭殺風景,伊伊,我們收養你是報恩不是同情。」聶天衡代替父親回答。
「報恩?我不懂。」
「天衡,我來告訴伊伊。」聶以鐘接話。
「我、聶媽媽和你父親、母親是大學時代的好朋友。畢業後,你父親順利地進人大機構工作,並迅速一路往上爬;我的際遇卻糟透了,懷才不遇,處處踫壁,最嚴重的時候,連下一餐都不曉得在哪里。
三十歲那年,我放棄居留台灣,帶著全家到加拿大,照顧年邁雙親,在那里,我發現-個商機--制作嬰兒食品。但是手邊的資金太少,我很著急,又找不到人資助。
在苦思不得其法時,我想起你父親,我打國際電話向你父親求救,沒想到他一口答應,他告訴我,那是他準備用來創業的基金,先挪出來借我用,只準成功,不能失敗,否則我弄丟的是兩個人的未來。」
伊伊想,對啊!這的確是父親的作風,重信重義,重朋友甚于自己。
「我成功了!第二年我歸還向你父親借貸的資金,同一年,你父親也開創了自己的事業。
之後,我們各自為自己的事業奔忙,但不管再怎樣忙碌,我們約定每年的聖誕前夕都要見上一次面,不管是我飛台灣,或他到加拿大。
一直到去年聖誕,我打電話始終聯絡不到他,找了幾個大學時期的朋友代為打听,才打听出你們家發生的事情。
于是,我先把加拿大的工作安排妥當,然後舉家搬回台灣,一方面我想在台灣開設新部門,一方面想找到你,給你一個家庭,代替你父母好好照顧你。」
伊伊不語,想起父親,不勝欷歔。
「伊伊姊姊,你听到!我們家有今天,是你爸爸造就的,以後你一定要把我們當成真正的家人哦。」
天語卷起羅勒義大利面放到她的盤子里面,笑咪咪地要她嘗一口。
「對,不要生分、不要客氣,往後我和你聶伯伯是你的父母親,雖然我們取代不了你真正的父母,但我們給你的愛不會少一分。」聶伯母說。
望眼聶家人的盛情,悄悄地,淚水滑落眼角,濕透冷漠面具。
她想,她會喜歡這里,喜歡親近這家人,像真正的父母兄弟。
伊伊以為沒人注意到她掉淚,但坐在右手邊的天燁看見了,他沒表現出任何反應,只悄悄地在心中打量這個女孩子。
她夠漂亮,但略嫌削瘦,她有點閉塞,仿彿誰都闖不進她的心門,然,她眼角的淚水是否意味,這個家已被她接受?
低頭,他很少注意到天語之外的女孩,但伊伊……他注意到她了,低頭,咬口牛排,噙著一絲笑容,不經意間,他將她貼上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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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伊伊躺在床上睡不著覺。她又回到以往的生活,但失怙孤女終存遺憾……
叩叩,門外兩聲敲門聲,伊伊起身開門。
「伊伊姊,我能進來嗎?」
「你有事?」
天語是朵溫室小花,經不得風、經不得雨,天真善良得教人疼惜,看見她,伊伊依稀看見從前的自己。
「我想跟你講話,嗯……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含嬌雙目帶著哀求,這種眼光讓人很難拒絕。點點頭,伊伊往後退一步,讓天語進門。
天語用跳躍方式跳上她的床,她擠到床里邊,拉開棉被,讓伊伊躺在外頭。
「對不起,伊伊姊,我睡相不好會摔下床,二哥規定我只能睡床里面,不能睡外邊。」
「沒關系,我無所謂。」躺上床,伊伊和她並肩。
「伊伊姊,你喜歡我們家嗎?」
「你們家人很好,沒有道理不喜歡。」
「那就好,我怕你比較喜歡住到親戚家里,那……我又要一個人孤單。」
「你有爸爸、媽媽和兩個哥哥,看得出來他們很寵你。」
「我知道,可是不一樣啊!爸爸媽媽很忙,他們常不在家,大哥、二哥更不用說,再加上他們不準我交壞朋友……唉……我好可憐哦!有一大堆心事,都沒人能講。
從知道你要來,我就開始興奮,真好,小時候,我就好希望有個姊姊,你願意當我姊姊,跟我說話嗎?」
「我很樂意分享你的心事。」
在棉被下,伊伊的手被天語握住,她真的很單純,連見都沒見過,就打心底期待伊伊到來。
「爸爸說,你才大我幾個月,叫姊姊有點過分,可是我認為你很聰明,當姊姊沒問題的。」
說著,她的頭靠到伊伊肩膀上,尋到一個舒服入眠的好姿勢。
「你想告訴我什麼話?」
「我剛轉到台灣的學校,我很不喜歡一個班級有好多好多學生,上課的課本又難又深,每天的功課都讓我頭疼。」
「聶伯伯沒幫你請家教?」
對這點她無能為力,將近半年沒上學,恐怕連她自己都跟不上進度。
「當然有,對了!媽咪也幫你請家教,她說要幫你把荒廢的功課補回來,我建議她,干脆讓你留級一年,和我一起上國二,你說好不好?」
「我沒意見。」能上學,對她而言已經是恩惠。
「有你作伴,我就能走路上學,知不知道,我好討厭同學對我們家車子指指點點的樣子,好像我是外星球怪胎,很怪嗎?是我長得怪,還是我家車子怪?」
「別理會他們,他們是羨慕兼嫉妒。」這種滋味伊伊嘗過,最難堪的那段,是父母親甫去世時,天之嬌女摔到地平面,看笑話的人多過同情。
「大概吧!在加拿大我都騎腳踏車上學,媽咪說,不可以以為自己家里有錢,就自認高人一等。媽咪說溫室花朵長不好,我要不畏風雨。」
很難得,聶媽媽居然有這層體認,只不過,一家人的氾濫溫情,怎能不讓天語不變成溫室花?
「聶媽媽是對的。」伊伊說。
「伊伊姊,我們班上有個男同學,叫張皓嘩,我很喜歡他,可是他不喜歡我。」癟癟嘴,她的臉上有著傷心。
「你這麼可愛,我想他……可能還不認識你。」
「他有女朋友,也是我們班的女生,大家都說他們是班對。我想問題在于我很討人厭,我真的讓人討厭嗎?」
「不!你很討人喜歡,是誰說你討厭?」
「張皓嘩的女朋友--吳含穗,她說我和他們是不一樣的人,教我離他們遠一點。學校功課很麻煩,朋友也麻煩,我真不想到學校去。」
「別擔心,有家教老師幫忙,我們一定能很快跟上進度。至于同學,明天開始有我來當你的同學,我們一起適應新環境,相信我,一切都不會有問題。」
「太棒了,有你陪我,我能壯膽些些。伊伊姊,明天我告訴你誰是張皓嘩。」
「好!要不要先講講,他是個怎樣的人?」
「他皮膚很黑,笑起來的時候一口白牙,好帥哦!每次上體育課,我們全班女生都在欣賞他打籃球的姿勢……天!我愛死他了。」
「明天看過他,我們再來研擬追他的辦法。」伊伊笑笑,仿彿自己回到十五歲之前,無憂的那段。
「還有辦法嗎?他已經有女朋友,我很難插隊。」
「他女朋友漂亮,還是是你好看?」
「當然是我,她好凶哦!我每次走過去,她都要絆我兩下。」
「是!如果這個男生像你說的那麼好,沒道理叫他去和壞女生配對。」
「你說的有道理。啊……」她突然尖叫一聲,讓伊伊瞠目,不曉得她怎會突然發作。
「伊伊姊……我真的愛死你了,說定說定,你當我一輩子的好姊姊,不準落跑,知不知道?」
門又被敲兩下,天語想也不想,就對著門口喊︰「二哥,進來吧!」
她早習慣每天夜里,二哥在睡前進人她的房間,送她一個晚安吻,只不過,她忘記這個房間是伊伊的房間,不是她的。
「你為什麼偷渡到這邊?讓我四處找不到你。」要不是她那聲尖叫,天烽大概要報警了。
「我想和伊伊姊一起睡覺啊!」
她說的理所當然,張開雙臂,天語等待二哥的擁抱。
棒著伊伊,他長長的身子橫過她,在天語額際貼上晚安吻。親吻中夾帶著不屬于天語的體香,那是伊伊的味道,干淨、舒服,像剛剛曬過太陽的棉被,留住慵懶的人們,很怪、解釋不來的直覺,但他想留在這里!
他的氣息鑽入伊伊鼻間,那是男人的強勢味道……瞬地,她雙頰緋紅,呼吸喘促,雖然他的親吻不是對她,她仍強烈受到誘惑。
他是個怎樣的男人?為什麼對所有人都冷淡,仿彿全天下都與他無關,唯獨踫上天語,他比任何人都熱切關心。
伊伊扯扯嘴角,如果他是怪人,她就是個無法抵抗怪人吸引的笨人。
「快睡,明天還要早起上學,真不曉得台灣的學校,沒事讓學生這麼早到學校干什麼?」言談間,天烽有抱怨。
「二哥,明天我要和伊伊姊一起走路上學,不用再叫司機送我。」
「你確定?」從上面俯看她們,天烽發覺伊伊的眼光始終沒對上自己。
「當然確定,學校同學都自己走路上學,很少人讓爸爸媽媽載。」
「好吧!伊伊,你要注意天語的安全,她很迷糊,走路常常一腳踩進水溝里。」他對伊伊說話,下意識想勾引住她的眼光。
一直以為,他是個不太說話的男人,原來只要踫上疼溺的妹妹,他像所有居家男人,嘮叨瑣碎。
「二哥又要念我,吃飯會噎著,喝水會嗆到,在他眼里,我笨到無可救藥。伊伊姊,你覺得我笨嗎?」天語接口二哥的話。
箭頭轉向她,伊伊忙平息紊亂呼吸,淺淺微笑浮起。
「你不笨,不過,在學校里面,我會好好照顧你。」後面那句話是針對聶天燁說出,但伊伊別開視線,只專對天語。
她不看他?有趣!挑眉,他刻意低身,替她們兩人拉棉被,他邪惡地在伊伊身上測試自己的魅力。
丙然,她臉紅,更不敢看向他。
測驗成功,他起身。「有伊伊在,我放心多了。好!快睡,我關燈。」
天燁在臨走前,為她們關掉電燈。
「不要聊太晚,會沒精神上課。」他在房門口又折回來,停在按鈕上的手想帶出光亮,他貪戀伊伊臉上的羞澀。
「知道了,二哥!」大語提高的音調里,有些微不耐煩。
終于,天燁離開,天語忙住伊伊耳朵邊偷言︰「你會不會覺得我二哥比老媽嘮叨?」
「不會,他關心你。」想起他深邃眼楮,伊伊的心再度沉淪。
「我是二哥帶大的,那時,爸爸媽咪的事業剛起步,沒錢請女乃媽照顧我,讀幼稚園的二哥常背著我上學校,學校還為這件事要控告爸媽違反兒童人權。我二哥挺身說,我是他最疼愛的妹妹,他才不讓別人插手照顧我。」
「他真有……母性。」悄悄地,伊伊在棉被里竊笑。
「這話不能讓二哥听到,他會翻臉。不過對我而言,他比媽咪更像媽媽,我女乃女乃常說,二哥換尿片的技術比她還棒。」
「所以他疼你、寵你也是應該。」
「對啊!小時候他被媽咪罰背詩,他背著我,一面走、一面背,媽咪抽考時,他背不起來的部分我會幫他接呢!」
「你是個聰明小女生。」
「我也這麼認為。」
「快睡吧!真的不早了。」
這天,是伊伊留在聶家的第一夜,她有了一個妹妹、她喜歡上一個比媽咪更像媽咪的二哥,並得到許多無法用量來算計的親情,她想,命運給了她一片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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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伊很喜歡放學這條路,她和天語並肩齊走,十五分鐘的路程里,她們有說不完的話。
從那個叫張皓嘩的籃球隊長說起,到天衡大哥、大哥的仙子女朋友,再說到站在外人面前酷得嚇人,卻拿老媽面孔對著天語的二哥。
而這當中最讓人興奮的是,從學校出發,這條路有九個轉彎,聶天燁會在路的第三個轉彎處等待,然後陪她們一起回家。
在接下來的轉彎中,伊伊祈禱時間流逝緩慢,讓她能多些時間待在他身邊。
住進聶家半個月,伊伊得到的寵愛待遇和天語一樣多,好幾次,她誤以為這里是自己的家,好幾次,她忘記她和這群人沒有真正的血緣關系。
「伊伊姊,你為什麼知道張皓嘩不喜歡吳含穗?」
「從頭到尾,我只看見吳含穗在四處放風聲,說張皓嘩是他的男朋友,我可沒看見張皓嘩對她,和對待別人有不一樣的地方。」
「既然這樣,她怎有權利叫別人離張皓嘩遠一點?」
「她想追求張皓嘩又沒自信,才要防止所有人接近他。」
走過第一個轉彎,唐伊伊升起一抹微笑,她曉得,經過兩個轉彎後,天燁會等在路口那邊。
「說的有道理,那……你說我要怎麼樣,才能接近張皓嘩?」
「把他當成普通朋友,不要對他太在意,不要對他特別另眼相看,和他說話時,就像對班上其他的男同學一樣,等你們逐漸建立友誼之後,我們再來談下一步。」
「可是……我一看到他,講話的聲音會不由自主變小,心跳一百二,連呼吸都是喘的,我很難把他當成普通朋友。」
「你把我當成他,每天訓練自己幾次,久了自然就沒問題。」
「我盡量試試。」
偷偷一個笑意浮上天語嘴角,少女的單純情動,最美麗也最感人。
「數學課堂上,老師教的題目你懂不懂?」伊伊看向天語,今天的數學課她睡掉半堂。
「不太懂,你在煩惱下次要交的作業嗎?沒問題的啦!我們請家軟幫我們做一做就成了。」
「你這樣依賴家教不好,我覺得程老師是一個不錯的老師,他教得很仔細,如果你能在課堂上把進度弄懂,就能多出一點時間來準備月考。」
「你說話的口氣跟大哥很像,你確定自己只大我半年?」
繞過第二個轉彎,離「他」越來越近,伊伊心情在鼓噪。
「天語,我是說真的,台灣的升學壓力很大,倘若你不夠努力,會考不上好大學。」
「我才不想上好大學,我只想讀完高中,然後留在家里當只快樂小米蟲。」
伊伊嘆口氣,天語是有權利說這種話的女生,她和自己立場不同。
「你又要說--人生的未來要靠自己,不能光靠父母親,是不是?你又要念--時代在變,女人要儲備自己的能力,好在將來社會謀得生存,是不是?」
伊伊莫可奈何地笑開。
「幸好二哥不說這個話。」天語也跟著她笑。
「不然,他說什麼話?」伊伊想知道有關他的一切,總是話題在繞上「二哥」時,她的興致被提起。
「他說,天語,你想要什麼,我都買給你,不要讓自己有太多壓力。」
「他寵你寵過頭。」
「沒辦法,誰讓我是他的‘小女兒’,伊伊姊,你喜歡我二哥嗎?」
她的問話讓伊伊語頓,這種話,要她怎麼回答?
「你不喜歡他?噢!那是我看錯。」嘟著嘴,她滿臉不開心。
「你又看出什麼?」
斜她一眼,伊伊不清楚自己紅透的雙頰早已泄露秘密。
「我看出來,吃飯的時候,你常常偷瞄我二哥;我看出來,我們並肩回家的時候,你低頭不敢看他,卻把他說的話全記進頭腦里;我還看出來啊……」
「天語,別開玩笑,這種話會讓人尷尬。」伊伊及時制止,再過幾步,他就等在那個轉彎處。
「沒開玩笑,我說的是真的,二哥最疼我,我跟他要求要你當二嫂,他-定不會說不,他說過,只要是我想要的,他都會替我辦到。」
「謝謝你的厚愛,我沒有喜歡誰,請你停止幻想!」伊伊生氣了,粉撲撲的小臉染上嬌羞。
「好吧、好吧!是我太笨,我弄錯了,你喜歡的人是大哥嗎?假如你喜歡大哥的話,我也可以設法,信不信,在我們家,我是很有影響力的。」
「天語……停止,你再往下說,我真的要生氣,不陪你了。」
「你又說什麼話,讓人生氣?」
天燁不曉得從哪里冒出來,嚇她們兩人一跳。
轉身,天語把他拉到自己和伊伊當中。
走在他身邊,伊伊習慣性把頭低下,視線停留在自己鞋面,那是一雙高級皮鞋,這些天她吃的、穿的、用的,連得到的重視也和天語一樣多。
「二哥,我要幾歲才能談戀愛?」
「三十。」回答很簡短,天燁像天下父親,視所有入侵男人為眼中釘。
「不要不要啦!我今年就要開始談戀愛,等到三十歲,我會變成老女人,沒有男生喜歡我,不管!我現在就要開始談戀愛。」她番得像個孩子。
「不行!」走在兩個女孩中間,左手邊的天語永遠有說不完的話,右手邊的伊伊則是一言不發,天燁知道伊伊不想教人注目,但她不曉得,對于他,她是顆磁石,總誘得他想深入探究。
只不過天燁和伊伊屬同種人--一種善于隱藏情緒的人類。于是,她不知道他的興趣,他不曉得她的戀慕。
「拜托拜托,我才剛暗戀上一個好男生,你不可以茶毒我的愛情。」
「我說不行。」再一次,他重申立場。
他在生氣?是天語的話題惹出他的不愉快,還是他本就心情不佳?伊伊偷偷抬眉,這一抬,她和他四目相對,她跌進他的兩潭黑海,游不上岸。
「是誰?」他問,目標是伊伊。
她沒听進去他的問題。
「天語口中的好男生是誰?」他加重口氣問。
這回伊伊听清楚了,她低頭,不回應。
「你不曉得?」
他正在對她說話,伊伊心跳加速,緊咬的下唇出現一排齒印。
「你不要跟伊伊姊逼供,我們是一體的,不管她知不知道,她都以維護我的權利為主要。討厭二哥,我不要問你了,我要去問大哥,大哥一定會贊成我。」拉過伊伊,她走得好快,不理會身後的天燁。
「聶天語,有本事你就給我跑掉!」天燁在身後對她們喊。
「你威脅不了我,我進入叛逆的青春期,你要讓我、尊重我,不可以壓榨我。」
天語回頭,朝他做一個鬼臉,然後把頭仰得高高。
沒听過青少年很了不起的嗎?誰敢欺到青少年頭上。哼!從鼻孔吐出一個挑釁字眼,她把手橫過伊伊肩背,兩個了不起的青少年不理會身後出色的護花使者,自顧自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