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那天搭上的第一輛公車是開往市區的。
到了市區後,我改搭火車。
在售票處正躊躇不知該往哪邊走時,一段因緣際會使我到了埔里。
那時一個中年婦女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站在車站里。人很多,有個扒手剛巧在我面前作案,模走了我前面一個人的皮夾,又想再找只肥羊下手。那婦人便是他相中的目標。
我看不過去,便提醒我前面被偷走皮夾而渾然不覺的那位先生,于是一陣騷動後,那偷仔被繩之以法,而被光顧的人也拿回了自己的財物。
那中年婦人是個熱誠的人,住在埔里。我久聞埔里風光明媚,一陣攀談後,我便與她結伴同行。
恰巧她家有余房出租,我便在她家住下來。
她孀居在家,唯一一個女兒遠嫁南部,自己一個人整理丈夫留下來的大片花田。
反正我求職無門,便幫她整理那些花花草草。她要付薪水給我,我不收,只在她家免費吃住了下來。
我在埔里的這些日子以來,過得可說是輕松又寫意。
可能是有勞動的結果,我比以前又消瘦了些。
若不是現在的傳訊發達,我真有山中無甲子的錯覺。辦了休學的我,擁有最多的就是時間。
以前看報只看副刊和影視體育,現在我會偶爾多注意一下是否有「警告逃妻」之類的尋人廣告。
雖然很怕我的照片被刊登在上面,但是有時翻遍整份報紙都找不到,心里還真有一種失落的感覺。
沈堯真的不要我了嗎?
「秋涼,來喝綠豆湯噢!」
「好,來了。」我從門檻上站了起來,劉媽已經將綠豆湯端到客廳桌上了。
我盛了碗綠豆湯,又坐回門檻上,看著一朵朵白雲悠悠的飛過屋頂。
劉家老式的平房便搭建在花田當中,出了院落,一大片的花海便落入眼前。
劉媽在我身邊的空位坐下,手里也端著綠豆湯。
「秋涼啊,你來這里也半年了,你家人會不會擔心啊?」
「伯母,你在趕我走嗎?」我知道劉媽想問什麼,一個女孩離開家半年,怎麼看都有問題。
劉媽是個好人,我不想騙她,遇到這種情況,我干脆避而不答。
「伯母留你都來不及了,怎麼會趕你走。」劉媽忙說道。
「其實,我也真是打擾伯母太久了。」這半年當中,我沒幫人家什麼忙,倒是給人家添了不少麻煩。
「哪里的話,你也知道伯母只有一個女兒,偏偏又嫁到南部去,整天跟著丈夫跑,把媽都給忘記了。我一個人住甭單得很,幸虧有你來跟伯母做伴,不然這日子不曉得怎麼打發哦。」
「我也是孤零零一個人,能遇到伯母真好。」我不由動容的附和。
「秋涼,有件事伯母想了很久,還是決定問你,不知方不方便?」劉媽神秘兮兮的說。
「什麼事?」我看她那樣子,也跟著好奇起來。
「有時候我听見你說夢話,一直叫著伸腰,沈瑤,還一直哭,你是不是做了什麼惡夢?」劉媽關心的問。
「有嗎?」我驚訝的問。劉媽的房間與我的只隔面牆,我說夢話被听見也是正常的。只是,我自己怎麼都沒印象,只是偶爾清晨醒來時,才發現床頭溽濕了一大片。
本來我還以為我夢見什麼美食,連睡夢中都忍不住的流口水,害我自己都覺得好丟臉。
伸腰?我搖搖頭笑了笑,是沈堯吧!我在睡夢中喊他?
「有啊,而且還不止一兩次。」劉媽猛點頭說道。「告訴劉媽,你是不是曾受過什麼委屈,告訴劉媽,劉媽會幫你。」
「真對不起,吵到您睡覺了。」我訕訕的說。「伯母,那些過去的事我不想談了,反正不是很重要的事,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了好嗎?」
劉媽了解的拍了拍我的肩。「沒關系,伯母了解,每個人難免都有過去,不想說就當作伯母沒問過好了。」
「伯母,您女兒不是說要回來住一段日子嗎?」不想再說令人情緒低落的話題,我轉移話題說道。
一提到這,劉媽就欣喜的不得了。除了女兒要回來之外,也因為劉媽就要當外婆了。她的女兒懷孕了,這趟回來,就是打算在這好山好水的人間桃花源中,孕育已三個月大的嬰兒。
听說劉媽的女婿是個攝影師,將在南投市區的藝廊舉辦個展,年紀輕輕,前途大有可為。
「對呀,可是說要回來也沒見個人影,只說這幾天會到。連究竟是那一天都說不清楚。我這女兒,就像她爸一樣,急性子啊!」說到這,劉媽反倒重重嘆了口氣。
天底下的母親都是這樣子的吧,明明疼孩子疼得要命,嘴里卻總是嫌這不好,嫌那差勁的。想起我老媽,以前我耳朵都快被她念到張繭了,尤其在外人面前,我老是被批評的一錢不值,可是我還是她疼愛的女兒,看到劉媽這模樣,我更深信不疑。
我笑了笑,走進屋里,打量起掛在牆壁上的照片。「伯母,這些照片都是您女婿拍的嗎?」以前沒怎麼注意,只覺得是一些拍得很美,很真實的風景照。阿里的日出,玉山的雲海,雖然我沒見過,但透過這些照片,我好像已身在其中。
「對呀,想當初阿薇要嫁給他的時候,我反對的要命,搞照相的,能有多大出息。唉!時代不同了,沒想到照相也能照到得獎。」劉媽抱怨又嘆氣的說道。
「行行出狀元嘛,當攝影師也沒什麼不好。阿薇姐嫁給他不也過的挺好嗎?」我注意到照片下的署名——陳鴻
這名字我怎麼好像在哪兒見過?
對了,前幾日的報紙不就登了一張他的得獎作品嗎?
——青年攝影家陳鴻榮獲第十六屆全國攝影比賽首獎——
「阿薇整天跟他游山玩水的,當然過得再好不過。」
在她眼里,也許只有腳踏實地的工作才算是最實在的職業。
可是那樣大片的花田,一個人照顧實在太辛苦。就算雇人來幫忙,這一大片地的包袱依然沉重。
劉媽不缺錢用,卻不願意放棄對土地的執著,大概是為了死去的丈夫吧。她要替劉爸守護著昔日倆人胼手抵足打下來的天地。
***
夏天的太陽熱得駭人。
我和劉媽以及幾位臨時雇工大清早便到花田里上工。
我拿著長水管噴灑著水,怕被曬黑于是頭戴著劉媽給我的草帽,以及著長襯衫。
黃澄澄的一片花海,散發著濃郁的香氣,若非一陣清風吹散了凝聚的濃香,光聞著就要醉了。
我一時玩心大起,將水噴灑到半空中,涼涼的水珠因為地心引力的緣故又統統掉回我身上,我吃一驚,忙跳到一旁,躲過一記雨彈。
好久沒這麼頑皮了,我索性卷起褲管,興高采烈的玩起水來。
「喀嚓——」身旁突然想起了照相機快門的聲音。
我怔愣的轉頭看,又听得喀嚓一聲。
只見一個手拿相機的男人站在我面前正對著我笑,而他身邊則是一長相甜美的女孩。
「真巧,我們又見面了,不介意我們拍你吧?我先生是個攝影高手哦!他喜歡照一切美的事物。」那女孩笑得甜甜的,身上穿了件白色的無袖洋裝。
「還記得我們嗎?我們一年前見過的。」那男人擁住那女孩道。
他們是——
「媽,我回來了。」女孩突然跑向劉媽的方向。
「你是陳鴻!」難怪我覺得見過這名字,一年前他才給過我一張名片。好巧,沒想到他們就是劉媽口中的「不肖女兒和女婿」。
這不正應驗了一句話——人生何處不相逢。
「久仰了。」我有禮的和他握了握手。
我瞧著劉媽興奮的和女兒並肩走來,今天,大概得飲三大杯了。
***
劉薇回埔里住,已經匆匆過了一個月,現在她的月復部微微隆起,比她初到時更添了股少婦的風情。
由于年齡相近,加上日子清閑,女人聚在一塊,少不了嘰哩呱拉扯一堆。
劉薇很聰明,也很好奇,再加上她以前見過我和沈堯,在我避重就輕的回答里拼拼湊湊,竟也把我只身到埔里的原因給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既然被說中了,我也不隱瞞,只央求她別告訴劉媽,我不希望劉媽認為我欺騙了她。
「你這算是哪門子的愛呀?犧牲自己,成全別人,好偉大的情操,你希望誰頒獎給你?天字第一號笨女人!愛情是佔有——」
「阿薇姐!」我重重合上雜志,皺著眉。「我的事你就少操心了,顧好你自己和寶寶就好,你管我那麼多做什麼?」
「我看不過去,沒見過你這麼呆的女人。好吃。」劉薇氣定神閑的咬著隻果。
這個自以為懂愛的家伙,老公不在,就來煩我。
「陳鴻上哪兒去了?」怎麼還不會來把這個女人拴起來?
「他去辦個展的事啊!你忘了?」劉薇從躺椅上坐了起來。「過幾天就要開展了,他忙到都沒有時間陪我。」
多虧陳鴻怕嬌妻無聊,買了一堆雜志書籍回來,倒也供我排遣了許多時光。
「喂,秋涼,你都不想你老公啊?」劉薇挨在我身邊坐下。
我瞪了她一眼,不說話。
想又怎麼樣,說不定他也決定不要我了呢。
「想他就回去啊,他那麼愛你,找不到你心里一定很著急。」
「他才不愛我。」劉薇才見過沈堯一面,他愛不愛我她怎會可能知道。沈堯會著急嗎?說不定我這一走,他反而會如釋重負。
「他不愛你,他會娶你?」劉薇不置信的說。
「那是因為——唉!反正你不懂。」我放下雜志,回到房里取出一個包裹。「我去郵局一趟。」
劉薇好奇的湊了過來,「那是什麼?」
「稿子。」我簡要的回答。
「銳星雜志社——是前些日子刊登百萬小說征文比賽的雜志社嘛。秋涼,你該不會要參加吧?」劉薇好奇的問。
「答對了,我就是要參加。」我是個中文系肄業的學生,沒有文憑的我到哪兒求職都不順利。
前些日子翻雜志時偶爾看到一則啟事——
百萬征文活動︰
誠征動人的長篇愛情小說。
天會荒,地會老;只有愛情能像傳說一般,在紅塵浮世當中,永恆不朽……
首獎獎金一百萬元,另頒獎座一座。
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我決定——「出賣愛情」。
「那麼你前陣子在打听我們的戀愛事跡,就是為了這?」劉薇眯著眼問。
「不介意當一回最佳女主角吧?」沒錯,我出賣阿薇姐和陳大哥的愛情。
劉薇一手撐著下巴,煞有介事的道︰「我當女主角啊,那麼秋涼你可以等著那一百萬了。」
臭美。「希望你的愛情故事感動得了評審的心。」我套上布鞋,瀟灑的步行至郵局。
***
陳鴻的個展開始了,據說廣受各界好評。
「秋涼,你一定要去看。」劉薇央求我說。
陳大哥的個展我沒道理不去,可是,沒什麼劉薇要我「一定」得去不可?
我想不透。
假日人多,我不愛跟人家擠。我跟劉薇挑了禮拜二上午搭車至市區的展覽場地。
我帶的衣服大多簡隨輕便——簡稱隨便。
T恤加洗到褪色的牛仔褲加一雙白布鞋。
「你打算這樣出門?」劉薇這懷胎五月的孕婦打扮得成熟嫵媚,看我一身「簡隨輕便」的裝束,直嘆氣搖頭。
「有何不可?」我挑眉道。
「穿這麼隨便去看個展,太不給我老公面子了吧!」
這我倒是沒考慮到。我低首看了我的衣著——的確不正式。「可是我只有這種衣服。」
「倒也不是非得盛裝不可,但是小姐你起碼也穿得好看一點,別讓人以為我們是去逛地攤。」劉薇叨叨絮絮的扯了一堆,帶我走進她的房間。
她雖然小骯才微微隆起,不過卻已經換穿孕婦裝,一月兌稚氣,真有點媽媽的味。
她和陳鴻一定很期待寶寶的降臨。
比我晚結婚卻這麼快就中獎了,早知道我和沈堯的婚姻這麼短暫,說什麼我也要留下一個我們的寶寶,就當作——一個紀念吧!
劉薇從衣櫃里翻出一件又一件的衣服,轉眼間,整張床的衣服已經堆積如山。
我見了嚇了一跳,連忙制止住她。「隨便挑一件就好了,每件都很好看。」我看了那些衣服一眼,大多是裙裝。
她拉著我到床前,一件一件的放在我身上比對。
先是一件暗紅的,她搖了搖頭,丟到一旁;再是一件紫的,她嫌太老氣;藍的太低調,黑的太沉悶,選了半天,她拿了一件淡綠色的無袖連身窄洋裝要我換上。
「夏天的顏色,正好。」
劉薇未懷孕前的體型與我相似。她又拿了一雙白色的低跟皮鞋給我。
「我老公說你有一種介于女孩跟女人之間的風情,還有天真與嫵媚的氣質。」她幫我將頭發挽到腦後弄了個小髻,剩余的發絲則披垂下來。
離開沈堯時,本來我是打算把長發剪掉的,可是又有點舍不得,只剪了一小段意思意思,現在它又長長了,恰巧披垂在肩上。
是因為我的年紀吧,二十出頭,半大不笑。「這麼大方,不怕老公被我搶走?」我開玩笑道。
「怕什麼?我們可都是心有所屬的人哦!」劉薇拍了一下我的後腦勺。
我呆愣了一下。
「好了,咱們走嘍。」
「慢點,別忘了你正在懷孕當中。」我幾乎被劉薇嚇破了膽,沒見過那個孕婦像她這樣蹦蹦跳跳的。
等了半小時等不到一班公車。
我們招了輛計程車,直駛個展會場。
雖然是上班時間,沒想到來參觀的人還不少。
劉薇和我走進藝廊後,看見陳鴻和幾個西裝筆挺的人在說話。
陳鴻看見了我們,便和他老婆擠眉弄眼的,不知在打什麼啞迷。
劉薇拉住我,往展覽處走去。
「這些照片都是這一兩年拍攝的作品,我們幾乎跑遍了全台灣的每一個角落。」劉薇又說︰「這次展覽的主題主要以人情百態為主,展覽內容中,有一幅便是全國攝影比賽中得到首獎的作品——」
我沿途看著牆上的照片,一面听劉薇說。
人情百態——人們的摯情,閑情,苦情,悲情……
「怎麼不說下去?」劉薇的聲音乍止,我疑惑的看向她。
不知不覺中,我們走到一處寬廣的中庭。
「秋涼你看,那幅便是‘摯情’——我老公得獎的作品。」劉薇縴手指示我往牆上最大的一幅巨照看去。
我抬頭一看,那副較其他照片放大更多倍的作品——
照片里的男人俊美得足以使天地為之動搖,他正伸手替一名女孩拂開被風吹到臉頰上的發絲,唇角的笑蕩漾得像融化的蜜糖一樣醇膩;女孩帶笑,享受他所賦予的溫柔。
夕陽余輝的金粉灑在他倆身上,發上,碧綠的背景襯托得恰到好處——
這是——摯情?
我跟沈堯?
「這是‘摯情’,你看清楚,只有看著心愛的女人時,男人才會有這樣溫柔的神情,沒有愛是絕對做不到的——秋涼,他愛你。」
沈堯愛我?
他愛我——
「喂,你別哭啊!」
我在哭?
我遲疑的將手覆上臉頰,才知道眼淚早無預警的流下,糊濕了大半臉頰。
「先打一通電話回去吧,他找不到你心里一定很著急。」劉薇從皮包里掏出一條手絹拭著我淚痕斑斑的臉。
我接過手帕,握在手里。「可是我——」
「還可是什麼,你現在應該收拾行李,回去他身邊。」
我也很想回去啊,可是,我把婚戒和離婚協議書一起還給他了,他還會要我嗎?
「小薇——」陳鴻走到了他老婆身邊。
我瞧見劉薇對他做了一個「一切搞定」的手勢。
原來他們早設計好了。
我故作生氣道︰「你們就這麼想趕我回去啊?」
「怎麼敢,你可是我寶寶的干媽呢。」劉薇討好的擁著我。
「少來,要撒嬌找你老公去。「劉薇靠在陳鴻懷里道︰「你也可以找你老公撒嬌啊。」
我吸了口氣,垂著眼簾說︰「讓我在想一想吧。」我不由得再深深看了「摯情」一眼。
如果沈堯真的愛我,為什麼他從來都不說?
陳鴻還有事,沒辦法送我們回家,繞了一圈會場,劉薇說想逛逛街,買些寶寶用的東西,我這干媽自是舍命陪君子,義不容辭。
「秋涼,你看,這只兔子好可愛,寶寶一定會喜歡。」劉薇捉著一只兔子玩偶,咧著嘴說。
「對,十二生肖玩偶都很可愛。」我言不由衷道。
一路逛下來,劉薇已經買了乳牛,猴子,小狽的玩具布偶,我看她打算在家里開一個動物園。
結了賬之後,劉薇似乎還打算朝另一家嬰兒用品店進攻。媽呀!饒了我吧!
才逛不到兩個小時,我們兩個手上已經大包小包提了一堆。
「阿薇姐,我看我們還是回——」
「秋涼,對面有家不錯的店耶!」劉薇根本听不進我的話,率先帶頭走在前面。「沒車,趁現在過馬路,快!」
不行,我拉不住劉薇,只好快步跟上去。「阿薇姐——」
「我的皮球——」劉薇手上的袋子破了一個洞,一顆小皮球滾了下來,劉薇直覺的蹲子。
一輛車從車道頭快速的駛了過來,眼看就要撞向劉薇,我的心髒幾乎要跳了出來。
「危險——」我撲向劉薇,一陣刺耳的剎車聲隨之響起。
***
「她已經昏迷三天了,你通知他了嗎?」
「我通知了,應該就快到了。」
「都是我不好,她如果有什麼萬一,我怎麼對得起她的家人。」
「小薇,你別這樣,醫生不是說她不要緊嗎?拜托你靜下來,你的身子還很虛弱。」
「不要緊?不要緊怎麼會昏迷三天還沒醒?」
拜托你們別再吵了,不知道病人最需要的就是安靜嗎?我也想睜開眼,說說話呀,可是我就是動彈不得。
空氣中濃濃的藥水味怪刺鼻的。我人在醫院嗎?我沒死?我記得當時那輛車開得好快,我跑上前推開劉薇,接著就听到一聲巨響——
我好像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才醒過就听見劉薇和陳鴻在一邊吵著。
他們通知誰了?是誰要來?
別是沈堯啊!我還沒準備好要見他。
我听見門被關上的聲音,全身都好痛,眼皮一沉,我又墜入夢鄉中。
再醒過來時,我感覺我的手被一雙溫暖的大手包著,他牽引我的手撫上他的……臉龐吧,下巴有胡渣,刺得我的手好癢。
可是我好喜歡他的手掌包住我的手的感覺,好像沈堯的。
臉型不像,這人的臉龐比較瘦,下巴還有胡渣,但是他身上的薄荷味又跟沈堯的好像。
「杜秋,快點醒來吧!」
是沈堯!這個人是沈堯!劉薇真通知他來了!
不行,我還不想見他,繼續睡好了,我還不能醒。
「快醒過來,大家都很擔心你,你知不知道?」
那你呢?你擔不擔心我?
「你太任性了,一聲不響說走就走,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心情?」
我任性?我一聲不響說走就走?那你當我留下來的信是做什麼的?我沒有考慮你的心情?我的心情你又是否想過?離開你,最難過,最痛苦的是我!我如果不曾考慮過你的心情,我根本不會走。
「你以為留一張爛紙下來能代表什麼?還把希望丟給我照顧,都要跟我離婚了還把責任丟給我,說什麼愛我?還是,這就是你杜秋涼愛人的方式?」
「誰說我愛你?沈恕堯我恨你!」我生氣的睜開眼喊道。那封信可是我的告白信,我是因為信任他才把希望留給他;我愛他,他卻這樣侮辱我的愛——
「睡美人總算醒過來了。」沈堯弓著彎彎的笑眼盯著我看。
我抿了抿干澀的唇,偏過頭閉上眼賭氣道︰「我還沒醒,你眼花了。」
他變得好憔悴,臉頰都瘦了。
「那麼你說恨我也是我听錯嘍」他笑著扳回我的臉。「幸好是我听錯了,不然我還真擔心該怎麼去愛一個恨我的女人。」
這回是我听錯了嗎?沈堯說他愛我——
他突然低頭吻住我的唇——
「我忘了要一個吻才能破解睡的魔法。」他在我唇畔低喃道。
「我好想你。」我再也偽裝不起冷漠的面孔,一時忘情伸手環住他的頸項。「啊——好痛!」我的手。
「你這傻瓜。」他將我的左手擺平放好。「你的左手有輕微的骨折,別再亂動了。」他倒了杯水喂我喝。
沈堯說他愛我耶!
我在他的扶持下半躺著,掩不住內心的喜悅,一口一口喝掉送進嘴里的水。
「笑什麼,這麼高興。」沈堯坐在床畔,撫著我的發絲。
「你愛我呀!雖然我知道你更愛你死去的未婚妻,但是無房,只要有一點點愛我,我的愛情能有所回報,這樣就夠了。」我也知道我很沒有原則,我曾經認為一生只愛一次才是值得等待的,但是等我真正愛上以後,才知道這世間並不能總是盡如人意,一份愛無法要求同等分量的回報。知道沈堯也愛我,這樣就很完美了。
沈堯撫在我發絲上的手指突然僵住。
「你真的這麼想?」
「對呀,謝謝你肯愛我。」
沈堯握住我沒受傷的手。
「不,你錯了,我不止一點點愛你,而是非常非常愛你——我曾經愛過若隻,就是現在我的心底仍有她的存在。我不否認一開始遇見你時,的確是被你們眉宇間有著相似的神情吸引住,但直到真正認識你,我才明白你和她從來就不是一樣的兩個人。我被你的一顰一笑所吸引,不由自主的愛上了你,當你說要嫁我時,我心里其實很高興,卻又怕你年紀還輕,認不清自己的感情——如果人心可以分割,我的過去給了若隻,那我的現在和未來就全都給你——感謝你又回到了我身邊,你不知道你不在的這段日子我過得有多痛苦?」
「對不起,害你擔心了。」我將臉埋進他懷里。「不過誰叫你那時都不跟我說話,害我難過得要命。」
我得到他三分之二的心,這是我做夢都沒想到的。
「以後不準再離開我了,有什麼不滿,總有商量的余地,好嗎?答應我。」他勾住我的腰,親吻著。
我避開他扎人的胡渣,笑道︰「可以——不過先把結婚戒指還給我再說。」
***
十八天以後——
出院後,我的傷已復原得差不多,尹若蘭找到工作後已搬離了南部的公寓。
當時我「失蹤」後,沈堯為了找我,把學校的工作也辭了。校方不願意這麼個人才溜掉,于是放了沈堯一年的長假,現在他跟我都在等下個學年開始,一起回去上課。
我現在正努力使身體康復,剩下來數月的假期,我們計劃出去旅行。
沈堯正在處理公司的業務,我則和希望蹲坐在大門前曬著冬日的暖陽。
「掛號!」郵差先生騎著綠色的機車停在我家門前喊道。
我見狀忙回屋里取出印章。
郵差先生熟練的撕下掛號收據,將一個大盒子交給我。
我吃力的將沉重的盒子抬進屋里。
里頭不知裝了什麼東西,我好奇的拆開——
映入眼簾的是陳鴻拍攝的那副巨照——摯情。
另外還有一封信,我立即拆閱,上頭寫道︰
展覽已經結束,故將「摯情」奉還原主。
PS寶寶已經出生了,你這干媽還不快點帶禮物過來!
兩行字跡不同,前面大概是陳鴻的,後面不用猜也知道是劉薇寫的。
我將信放回信封內,喜悅的將照片抬到房間里。我決定把掛在牆上的那幅礙眼的結婚照換下來。
「沈堯,快來幫我——你在偷看我的書!」我還以為他正在忙公司的業務,沒想到他卻躲在房里看我千交代,萬交代不準他看的「涼秋暗戀心事」,太過分了!
沈堯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把摟住我的腰。「百萬征文首獎的作品,又是自己老婆寫的,為什麼不看?」
「你哪來的書?我記得都藏起來了啊!
「這本書市面上暢銷到缺貨,要弄來一本還真不簡單——為什麼不寫我們自己的故事?」
「我為什麼要寫?」我噘起嘴環抱住他的腰。「我的暗戀心事,只要你一個人知道就夠了。」
我瞄了眼書的頁數,沈堯動作還真快,已經看到了最末頁——
愛情在洪荒歲月里輪回著,或已成為人世間亙古不變的塵劫。
但是每一段由不同的人所譜成的不同戀曲,卻又是那樣與眾不同的獨特。
流傳于山谷,川流之中,一陣風來,又將被傳頌著——
紅塵中得覓一回情愛,便不枉來世上走上一遭。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