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忠孝東路的裴德斯火鍋專門店,是台北市最富盛名的火鍋店之一。它有三家分店,分布于台北市三個不同的地區,忠孝東路這一家,是它的總店。
裴德斯火鍋專門店之所以有名,除了它有個十分洋化的店名之外,更因為它探用的材料。不同于坊間吃到飽的火鍋店或涮涮鍋,它采取斑單價、按點菜內容計價的高消費方式。但由于它用的食材都是高級貨,每日更換的海鮮更是上上之選。因此雖然價格昂貴,客人還是趨之若騖,不事先訂位,根本不得其門而入,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是地位的表徵。
田氏一家人,就在這戰戰兢兢的氣氛中,走進裴德斯的總店。他們沿著紅地毯行走,沿路上只不停地听見「歡迎光臨」,不斷看見有人對他們敬禮,活像國慶日閱兵似的令人不知所措。
「這里好像皇宮哦,我們有沒有走錯地方?」田心的小妹──田娃,以著十分符合她名字的眼神左顧右盼,只差一口井,就可以把她徹底圍起來。
「別一直拉我的袖子!」田心來得心不甘情不願。「將你的背拉直,站正。不要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讓人看笑話。」
泵且不論他們的動作多可笑,就說他們臉上的表情,驚恐而不安。不知道的人會以為他們到了前線,而非區區的一家火鍋店……
「這邊請,田小姐。」紅毯盡頭早有侍者等著他們。「總經理已經在三號包廂等候多時,我現在就帶你們過去。」
呃,也許沒有那麼區區,雖然它擺出來的排場就像皇宮,但還是一家火鍋店。
對,它只是一家火鍋店,別讓它的外表嚇著了。
雖然田心這般告訴自己,但等到所有料理全端上桌面,她還是忍不住看傻了眼,她的爸媽弟妹也是。
「這些是……」田心的大弟對著剛端上來的佳肴大啖口水,不敢置信地看著它們發呆。
「生豪。」馬倫解釋。「這些都是我特地從澳洲進口的上等生豪,你們盡量吃,不要客氣。」
馬倫相當大方地要侍者把一盤接一盤的生豪放到寬闊的桌面上,放不下的,就擺在一旁的餐車,看得田心媽媽直吞口水。
「這種生豪……很貴吧?」田心媽媽不敢猜測它的價錢。
「本錢一粒一百,還好。」馬倫答。
「一顆就要一百塊?」猛吞生豪的田地差點沒被這價錢噎死。「我吞了五顆,那不就要……」
「五百塊,小意思。」馬倫擺出一副他要吃多少都沒關系的模樣,田地當場就認了他這個姊夫。
「那這尾龍蝦呢?」田爸爸指著桌面上的大龍蝦問。「這尾龍蝦本錢要多少?」他沒見過這麼大、殼又這麼美的龍蝦,應該值不少。
「五千塊錢一只。」
丙然,貴得不得了。
「這是香港進口的彩龍蝦,比澳洲龍蝦要高級多了。」馬倫笑著挾起一塊龍蝦肉,放進田心的碗里,深情的動作,害田心差點吞不下飯。
「馬倫真是體貼,知道我們阿心特別愛吃龍蝦,就給她找了這麼貴的一尾龍蝦來。」本來田爸爸對馬倫還有戒心,但看見他深情的表現之後,什麼疑慮也沒有了,只剩深深的祝福。
「這沒有什麼,田伯伯。」他又挾了一塊龍蝦肉放進田心的碗里,對著她微笑。「田心是我的女朋友,我對她好,是應該的,你們說對不對?」
「但也不必特別討好我們,我們又不是什麼大人物。」田娃向來有話直說,氣死她老媽。
「阿娃!」這個死孩子,也不會挑場合說話。
「沒關系的,伯母。」馬倫立刻擺出一個迷人的微笑。「小妹只是不習慣這種排場,不次馬大哥請你去吃涮涮鍋,你說好不好?」
臂察入微的心思,體貼大方的表現。
不消說,田氏家族又有一個人應聲倒地,再也沒有人對他有意見。
全員投降。
田心默默在心底扳手指、算人數,發現除了她之外,沒有一個人還有戰斗力。
「來,喝湯。」馬倫揚手邀大家拿起湯匙。「這湯頭是我特地吩咐大廚為今天熬的。里面加了許多鮑魚、海蟹下去熬煮。嘗起來料鮮味美,伯母一定會喜歡。」又陣亡掉一個。
雖然她早料到她媽媽只有幾分鐘志氣,但也實在投降得太快了。
好吧!看來只有她一個人有能力對抗敵人,她得好好振作才行。
田心埋頭喝湯,決定等儲備夠戰力以後,再跟他捉對斯殺,沒想到敵人率先發炮。
「你們大家有沒有去過紅包場?」
馬倫這一發,打得是又快又準,田心差點就溺死在碗中。
「沒有,我們不會去那種地方。」田心媽媽皺眉。「不是我看不起紅包場,只是覺得那個地方好像很亂,而且又得花很多錢,沒這個必要。」
「話是沒錯。」馬倫睨看頓成鴕鳥的田心。「但是那個地方其實也沒您想像中那麼亂,有空的時候還是可以去參觀一下,挺好玩的。」
田心表面只顧著喝湯,但其實內心滿感動的,難得他那張狗嘴,也會吐出象牙來……
「伯父伯母還記不記得我昨天說過的話?」
馬倫淡淡釋放出第二波炸彈,把她從碗底炸回平地,驚愕的抬頭。
「我跟你們說過那個在紅包場唱歌的女孩,她的藝名叫莉璇,就在離這里不遠的紅包場駐唱。等會兒你們要是有空,大家一起過去……」
「我、我的肚子痛!」這個時候,田心突然慌慌張張的站起來,舉高雙手喊她肚子疼。
「肚子痛就去廁所,別妨礙大家食欲。」田媽媽很不高興。
「但是、但是我不知道廁所在哪里!」她拚命朝馬倫眨眼,暗示她有話要說。
「自己找啊,你不會看國字啊?」真是。
「但是、但是!」死馬倫,看不懂她的暗示嗎?
「我陪她去好了,伯母。」所幸馬倫及時出來解圍。「這個地方滿大的,我怕她會迷路。」
馬倫很有風度地讓田心先行,而後隨即跟上。不過等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候,情況就沒有那麼好了。
「我還是第一次跟女人在廁所里調情,你確定你非這麼做不可?」才剛抵達女性洗手間,馬倫就亂沒正經,氣壞了田心。
「誰要跟你調情了?我要說的是正經事!」她鎖上廁所的門,以免有人闖進來。
「你說你沒有這個企圖?」他吹了一聲尖銳的口啃低笑。「如果你沒有這個企圖的話,那你干嘛鎖門?」分明就有這個想法,只是不敢說而已。
「我不鎖門的話,要是待會兒有人闖進來,我要怎麼解釋?」笨蛋。
「就說你跟我在調情嘍!」他還是亂不正經。
「馬先生!!」田心高聲抗議。
「叫我馬倫。」他倚在洗手台邊,搖晃手指更正。「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稱我為馬先生,不覺得太見外了點兒?」
「好,馬倫。」她不跟他在這種小事上計較。「請你搞清楚,這種狀況不是我自願的,是你威脅我──」
「可是我不覺得我是在威脅,倒覺得這是你咎由自取。」田心剛上陣的氣勢,還沒發揮十分之一,就被馬倫給擋了下來。
「我、我做了什麼事,讓你覺得我咎由自取──」
「你騙我,小姐,你、騙、我。」馬倫陰惻惻地打斷她的獨白。「你應該還記得,我最討厭的兩件事是什麼吧?」
被騙和被掛電話,她當然記得。
「而且,我發覺被你騙的人,不只我一個,還有你全家人,不是嗎?」馬倫神情狀似愉快,但字里行間都是指控。
「你、你還不是一樣,騙他們你是我男朋友!」田心羞紅臉,硬著頭皮辯駁。
「所以我們兩個都是騙子。」馬倫同意她的說法。「既是騙子,就讓我們兩個人進行一場騙子對騙子的交易,你同不同意?」
馬倫冷不防拋出進行交易的方向球,拋得她一愣一愣的。
「你……這話什麼意思?」她還是沒弄懂。
「很簡單。」他不耐煩地說明。「我要你和我一起去跟老頭解釋,說你根本不是什麼可憐的孤女,讓他打消娶你的荒謬主意。你若是答應,我就不告訴你的家人,你在紅包場駐唱的事。」
听起來簡單、明了,但她怎麼老是覺得自己吃虧?
「就算你說,他們也不會相信……」她就是不甘心投降。
「好,那我現在馬上去告訴他們,看他們相不相信──」馬倫二話不說便往門口走去。
田心馬上拉住他,哀求道。
「好啦好啦,我答應你的條件,去跟馬伯伯解釋這件事。」誰教她的把柄落入他的手上,不答應也不行。
「很好,交易完成,我們繼續去享用火鍋吧!」見目的達成,馬倫的心情立刻變得很好,反倒是田心不敢相信。
「就這樣?」田心的語氣滿是懷疑。
「當然,不然你還想要怎樣?」他斜睨她。「你該不會是懷疑我對你有什麼企圖吧?放心,我沒那麼饑不擇食,我可是很挑嘴的。」
听那語氣,瞧那尊容,好像他若真的看上她,對他是天大的侮辱,搞得田心也很火大。
「幸好你挑嘴,反正我也看不上你,大家省得麻煩。」她不甘示弱的反諷回去,立即引來更睥睨的眼神。
「言之有理。」他聳肩。「反正我們是各取所需,彼此對彼此有沒有意思,好像沒有太大的影響,你說是嗎?」
「是、是啊!」她嘴硬的回道。
「很高興我們彼此都有默契。」他懶懶的微笑。「不過我建議在你家人的面前,我們還是維持友好關系會比較好,免得穿幫。」
從認識他到現在,就屬這句話最入耳,也最有人性。
「我要回飯廳去了,出來太久,他們會懷疑。」不想再和他繼續瞎攪和下去,田心閃過身就要離開。
「你的東西掉了。」在她閃身時,馬倫好心提醒她遺落物品,她立刻彎腰去撿。
「沒有啊!我哪有掉東西──」田心在地上看不到任何東西,才剛直起身,便發現自己的嘴巴遭一對性感的嘴唇堵住,接著是惡意的微笑。
他這是?
「歡迎加入戰局,戰友。」
馬倫對著已然呆滯的田心說道。
「相信我們兩個人,一定能合作愉快。」
她就知道,事情不可能這麼順利!
※※※
想當初田心去應徵駐唱紅包場時,並沒有想到事情會變得如此復雜。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如此熱愛唱歌的日子;更沒料到,竟有人會因此而喜歡上她,甚至到達想娶她為妻的地步。更糟的是,她壓根不知道這件事,卻意外扯出一大堆謊言,最後導致謊言如雪球越滾越大,大到她不得不出面收拾的地步……
「喂,你想在我老頭的門口站多久?按電鈴吧!」馬倫抱胸,用冰冷的語氣打斷田心一連串的冥想,害她不得不調整腦波,回歸正常。
「哦。」在軍事強人的獨裁統治不,田心只好按下電鈴,焦躁不安地等待青春歐吉桑前來開門。
「你活該。」馬倫見狀冷哼,而田心十分贊成他的看法。活該她倒楣買鹽被他踫見,才會淪落到今日的下場。
啊,當初她要是乾脆把鹽撕開倒在他身上驅邪多好。像他這種萬年不赦的大魔頭,淹死一個算一個,世界多和平……
「大清早的,誰跑來敲門啊?」
猛然打開的大門,再一次敲碎田心又剛築起的美夢。
「你就不能等過了中午以後再來找我──」
「早就過中午了,老頭,你該醒了。」馬倫不客氣地拉大門縫閃身而入,順便把田心拎進玄關。
「晚上睡不著,白天猛補眠,真不知道你的生理時鐘是哪里出了問題!」
青春歐吉桑才講不到兩句話,就被他兒子猛然閃入的身影和難听的教訓轟得一身灰。但他一點都不以為意,眼底只容得不田心。
「莉、莉璇!」青春歐吉桑非常意外會在自己的家里看見田心,也十分高興。
「馬、馬大哥。」田心被青春歐吉桑全然欣喜的表情所感動,不禁也回報他的熱情起來。
「叫他馬、伯、伯。」一旁的馬倫顯然對于她的稱呼很有意見,一個字咬得比一個字清楚。
「是、是……馬伯伯。」軍事強人都開口說話了,她能說什麼?只得含淚接受。
這情形看在青春歐吉桑的眼底更加淒楚。原來遭受他兒子迫害的,不只他一個人,還包括他的小黃鶯。
不行,他得站出來,拯救她遠離戰場才行。
「倫兒,你不可以強迫莉璇改口,她愛叫我什麼,就叫我什麼。」說這話時,青春歐吉桑一直凝視著田心。「她喜歡叫我馬伯伯也行,想叫我馬大哥,我也無所謂。只要她喜歡,叫什麼都可以──」
「你可以,我不可以。現在請你閉嘴到客廳去,我有正事要說。」馬倫三兩下就止住他父親的長篇大論,順便「又」把田心給拎到大廳去。
青春歐吉桑只好跟在他兒子後頭︰心里想的,還是怎麼解救他的小黃鶯。
「你有什麼話要跟我說?」青春歐吉桑一時之間沒想到田心為什麼會出現在他家,只是一直盯著她瞧,看得馬倫很受不了,乾脆把她拉到他身體後面藏起來。
「倫兒!」青春歐吉桑高聲抗議他兒子的劣行。
馬倫根本理都懶得理他父親,並且警告他不得叫他的小名。
「你,那邊坐不。」他指揮他父親坐上一張單人沙發。「你,坐那邊。」接著他把田心從背後拉出來,指示她坐在另一頭的沙發上,然後自己坐在中間。
田心和青春歐吉桑,就這麼隔著桌子遙遙相望,中間還隔了個判官似的馬倫。
「好,現在你可以開始懺悔你的惡行了。」青天大老爺不曉得他自己比誰都惡劣,睨著眼,寒著語氣,就要田心主動認罪。
田心只得低下頭、咬紅了下唇,思考該怎麼告解,看得青春歐吉桑十分心疼,直喊痛。
「別理他,莉璇。」青春歐吉桑見義勇為的發聲。「倫兒就是那副死德行,總以為全世界的人都是笨蛋,只有他自己不會出錯,你不必信他那一套。」顯然青春歐吉桑相當了解自己的兒子,也相當了解怎麼安慰受創的心。
「馬伯伯……」田心感動地抬起眼,凝視青春歐吉桑祥和的面容,瞬間以為自己看到了佛祖,對她轉動佛珠。
「閉嘴,老頭。」一旁的判官臉都黑了。「你根本不知道她對你做了什麼事,只會胡言亂語。」一點都不了解他的苦心。
「莉璇她……她沒有做出什麼對不起我的事啊!」青春歐吉桑一頭霧水。
「是嗎?」馬倫冷哼,相當不以為然。「等你知道她對你做了什麼事以俊,再來告訴我她有多無辜……還有,她不叫莉璇,叫田心。」
「甜心?」青春歐吉桑簡直快被他兒子那一堆繞口令弄呆。「你說她的名字……叫甜、心?」
「對。」馬倫點頭,很高興他父親總算有點正常人的知覺。
「好……好可愛的名字啊!」青春歐吉桑的反應差點沒教馬倫吐血。「原來你的本名叫甜心,真是名副其實。」
「謝謝馬伯伯。」田心沒想到青春歐吉桑的肚量這麼大,眼光又這麼好,高興得不得了。「我還以為自己的名字很難听呢!」
「一點也不。」青春歐吉桑搖頭。「你的名字就和你的外表一樣,都是那麼甜美。」
「馬伯伯……」她听了好感動……
「你們兩個惡心完了沒有,一個名字也能扯這麼久?」
正當牛郎織女隔著銀河遙遙相對的時候,銀河突然翻臉,硬要他們清醒過來。
「我不是請你來喝茶的,你最好立刻把話說清楚,要不然我當場把你從十樓丟下去,快說!」馬倫受夠了他們兩人沒頭沒腦的表演,當場威脅要開演凶殺案。
為了不成為凶殺案中的主角,田心只得收起感謝的眼淚,改為惴惴不安的注視。
「馬伯伯,我……我騙了您,對不起!」田心好後悔。
「你、你什麼時候欺騙我?」青春歐吉桑卻是一頭霧水。
「那天在紅包場的時候。」她心虛的解釋。「我騙你我是沒父沒母的孤女,其實不是,我的父母健在──」
「而且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名字跟她一樣好笑。」馬倫在旁很令人厭惡的補上一句,換來兩道同樣不以為然的眼光。
「你的意思是說,你不是孤兒,那天晚上說的話,都是騙我的?」青春歐吉桑總算漸漸弄懂。
「是的,馬伯伯……」她羞愧的低下頭,心想他一定不會原諒她……
「太好了,甜心。」青春歐吉桑舒了一口氣。「原本我還擔心你一個孤女沒人照顧怎麼辦,現在馬伯伯就不必再為你擔心,煩惱你沒人照顧了。」
「馬伯伯!」青春歐吉桑的寬大令田心驚訝得抬頭。「您、您都不生氣嗎?畢竟我欺騙了您,謊稱我是孤兒……」
「不會不會,我生什麼氣?」青春歐吉桑對著她搖手,要她別在意。「馬伯伯相信你這麼做,一定有你的苦衷,不是故意騙我。」
「馬伯伯您人好好哦,我確實有我的苦衷,只是當時不方便說出來,所以只好欺騙您。」田心萬萬想不到青春歐吉桑的為人這麼好,開始產生相見恨晚的感覺。
「你有什麼苦衷,可以說給馬伯伯听。」青春歐吉桑早就有這種感覺,甚至更甚。
「好,我告訴您。」她總算找到知音。「從小我就喜歡四○年代的流行老歌,也立志成為歌手。可是等到我長大,老歌已經沒落,我只好去電台當DJ,但我還是最想成為專唱老歌的歌手。」
「然後呢?」青春歐吉桑可以了解她的苦衷,因為他也同樣熱愛那些歌曲。
「然後有一天,我在報紙看見一則應徵歌手的廣告。」田心回憶說。「廣告中還標明一定得會唱四○年代上海流行的老歌,最好聲音像周璇。我看見這篇廣告後,立刻跑去應徵。」
「然後你就被錄取了。」青春歐吉桑接著說。
「對。」田心點頭。「從此我開始了在紅包場駐唱的生涯,但不敢讓我的家人知道。因為他們最討厭听那些尖尖細細的歌聲,總說我是在殺雞。」而且殺不死,硬啼。
「正因為如此,所以你才騙我你是孤兒,因為你伯我會不小心泄漏你的秘密。」青春歐吉桑是個深明大義的人,完全了解她的顧忌。
「是的,馬伯伯。」田心感動得眼眶濡濕。「我對不起您,可我真的很愛唱歌,怕您會破壞我的好事。」她已經沖動到站起來。
「我了解你的顧慮。」青春歐吉桑也站起來與她對看。「別忘了我也是生活在那個年代的人,和你一樣熱愛那個時代的歌曲……」他不知不覺伸出手,高唱。「夜上海,夜上海,你是個不夜城;華燈起,樂聲響,歌舞升平……」
「只見她,笑臉迎,誰知她內心苦悶;夜生活,都為了,食衣住行。」田心柔美高亢的聲音,適時加入了歌唱的陣容,更是大大振奮了青春歐吉桑的士氣。
于是──
「酒不醉人人自醉,胡天胡地蹉跎了青春!曉色朦朧,倦眼惺忪,大家歸去,心靈兒隨著車啊啊輪啊啊轉動!」兩人牽手互相對看,唱得可熟了。
「換一換新天地,別有一個新環境,回味著夜生活如夢初醒!」最後,再來個老少配大合唱,把現場的氣氛炒熱起來。
始終冷眼旁觀一切發展的馬倫,覺得很荒謬,沒想到更荒謬的還在後頭。
「你真是我的知音,甜心。」唱完了歌,青春歐吉桑益發感慨。「我要是年輕個四十歲一定追你。」
「我要是老個四十歲,也一定會嫁給你,馬伯伯。」田心也頗有感觸,和青春歐吉桑交握著的手,遲遲放不下來。
「你們惡心完了沒有?」
馬倫不以為然的聲音,硬生生地插進一老一少的深情對看中。
「如果惡心完了,請把手放下來,我還有話要說,沒空杵在這里陪你們唱大戲。」
顯然馬倫不怎麼欣賞他們以上這段對話,更不爽他們一直牽著的手,一直瞪著他們。
青春歐吉桑和田心只好松手,依照他的指示坐回原位,含淚對看。
「現在你已經知道她是編謊話騙你,可以打消娶她的鬼主意。」馬倫要說的話很簡單,就是要他父親放棄。
「我同意,倫兒。」青春歐吉桑點頭。「原本我就是因為怕她沒人照顧,才會萌生娶她的念頭。現在知道她其實過得很好,我也就安心了……」
說著說著,青春歐吉桑忽地把頭轉向田心。
「只是,我萬萬沒想到居然可以和你一起唱歌,過去我一直坐在台下,今天居然可以牽著你的手和你一起合唱,我好感動……」
「我也好感動,馬伯伯。」田心的眼眶又濡濕起來。「我也好喜歡和你一起唱歌……」
「既然你們都喜歡唱歌,以後乾脆一起唱好了。」一旁的馬倫看不下去,冷眼建議。
「好啊,我們也是這麼想!」青春歐吉桑和田心兩人異口同聲,馬倫反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原本的用意是諷刺,哪知道這兩個天兵真的把他的話當建議,而且馬上采納。
「甜心,你乾脆每個禮拜天都來我這里一趟好了,馬伯伯準備你最喜歡的零嘴,你喜歡吃什麼?」青春歐吉桑已經開始規劃起他們往後的行程。
「鹵味!」田心開心的舉高雙手。「我最喜歡啃鹵鴨翅膀,最好吃。」
「我也最喜歡啃鴨翅膀,甜心跟我真有默契。」青春歐吉桑沒想到他們連喜歡吃的東西都一樣,感動到一塌糊涂。
「馬伯伯……」怎麼會有志趣和她如此相投的人?
「甜、心……」啊啊啊,相逢恨晚啊……
「你夠了沒有,老頭?」
就在他們兩人正感嘆不已的當頭,馬倫又十分殺風景地介入插話。
「就憑你剩下的那幾顆牙齒,如果咬得動鴨翅膀的話,我連鴨頭一起買給你。」也不想想自己的牙齒狀況,還學年輕人爭強斗狠,無聊!
冷不防被自己兒子的機關輪掃到,青春歐吉桑除了落淚還是落淚,誰要他生出這個專門氣他的不肖子呢!
「不管怎麼樣,以後只要你有空,就上馬伯伯這兒跟我聊聊……」
「好啊,馬伯伯。」田心爽快地允諾。「我也想听听您年輕時候的事,一定很吸引人……」
「你要來這兒之前記得通知我,我和你一起來。」
田心和青春歐吉桑對話正熱頭,怎知馬倫又插進來。
「啊?」田心和青春歐吉桑一起張大嘴,看著軍事強人,不敢相信,他們唯一的樂趣,他也要剝奪。
「我、我干嘛要通知你?我有我的人身自由──」田心開口就是抗議,卻被軍事強人一腳給掃到天邊。
「錯,你沒有人身自由。」馬倫冷冷否決。「你往後的人身都是我的,沒有我在場監視,休想接近我老頭。」
「哪有這種事──」
「況且,我懷疑你想利用這個機會接近我老頭,拐走我老頭的錢。」無視于她已然呈O字型的嘴,馬倫自顧自地往不說。
「你表面上說得好听,說什麼興趣相同。但我知道你其實另有目的,而我絕不允許這樣的情形發生,你听清楚了嗎?」
「清楚了。」多說無益。田心很快地閉嘴。
「很好。」馬倫相當欣賞她的合作態度。「以後沒有我的陪伴,你不能單獨到老頭這邊來。要是你敢違規,就等著接受嚴重的後果。」
所謂的「嚴重後果」,毫無疑問即是告訴她父母,她偷偷在紅包場駐唱的事,用腳想也知道。
「哇!馬伯伯,我們怎麼這麼苦命!」想到自己往後的人生,田心哇一聲撲進青春歐吉桑的懷里哭訴,和他一起哀悼彼此的命運。
「乖,不要哭了。」青春歐吉桑也很自責。「都是馬伯伯不好,生出這種孽子來……」
同為天涯淪落人的田心和青春歐吉桑,就這麼摟在一起,抱頭痛哭。
「三秒鐘以內給我分開,不然以後你別想再見到她。」
在馬倫的咬牙威脅下,他們果然在時限內分開,簌簌流下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