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後
啊,無聊!
用力伸了個懶腰,霍思暖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拿起叉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盤子里面的炒蛋,玩了老半天才將炒蛋送進嘴里。
今天該畫什麼才好呢?
她一面吃早餐一面想。
畫靜物?畫風景?還是干脆什麼都不畫到溫室去種花種草,反正她也沒動筆的心情。
距離她開個展的時間就快到了,她實在沒有懶散的本錢,但她就是提不起勁作畫,想想還真糟糕。
再次打一個大大的呵欠,霍思暖考慮睡回籠覺,也好過坐在餐廳里面發呆。
正當她這麼想時,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就听見她父親大聲嚷嚷。
「思暖、思暖!」霍光明手拿著報紙沖進餐廳。「你看,你得獎的消息刊登在報上,評審還夸獎你對藝術的眼光敏銳、非常有天分,是國內畫壇的明日之星!」
霍光明興奮得要命,霍思暖都不知道他在興奮什麼,又不是他得獎。
她接過父親遞來的報紙,仔細看了評論,皆是一片贊美之聲,怎麼看怎麼惡心。
她輕輕地放下報紙,繼續吃她的早餐。人在走運的時候,明明一幅不怎麼樣的畫都能獲得好評,如果不是她的經紀人趁著她出國期間,徑自把她的畫送去參加比賽,那麼差勁的畫作,她才不想展示給人看呢!
「對了!」霍光明怎麼也忍不住得意。「再過不久你就要開個展了吧!是不是該畫些特殊的題材?」
霍光明自己對畫畫一竅不通,倒挺會下指導棋,老愛指導霍思暖該怎麼做。
「好啊!」霍思暖隨口應付她老爸,多少習慣他沒頭沒腦的講話方式。
「你要好好表現,到時候一定會有很多同行來參觀,說不定還會有其它國家的經紀人看中你的畫、把你推銷到國外,若真的能夠如願,那就太好了!」
霍光明一天到晚想著名揚全世界,霍思暖可沒她老爸的干勁,對她來說那太麻煩,她喜歡生活過得輕松點,不想太費腦筋。
「隨便啦!」她聳肩。「我並不會特別向往去國外討生活,光在國內賣笑就已經夠累了。」
「傻孩子胡亂說話!」霍光明聞言斥責女兒。「什麼賣笑,怎麼可以說自己賣笑?亂來!」
「難道不是嗎?」霍思暖反駁。「每次開個展都要應付媒體,展出期間還得一直保持微笑,笑得我都快長魚尾紋了。」
「你人在福中不知福!」霍光明罵她。「你以為人人都有機會開個展啊?有多少藝術家苦等不到機會,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她又不蠢,怎麼會不明白自己好運。「但是我真的不想開個展,能不能取消算了……」
「不行!」霍光明一口回絕。「我已經把邀請卡寄出去了,花籃的錢也付了,絕不許你任性。」
「好啦好啦!」她只是隨便說說,干嘛那麼認真?「就算你肯答應,格娟也不會點頭,我要是真的反悔,她會殺了我。」
宋格娟是她的經紀人,在圈子里面頗有名氣,以精明干練聞名。
「那就好。」霍光明滿意地點頭,就怕她耍大小姐脾氣,累死一拖拉庫的人。
「頒獎酒會什麼時候舉行?」霍光明最愛參加這類活動,即使已過了二十年,仍不減興致。
「大後天。」霍思暖意興闌珊地回道,不是很關心。
「大後天啊!」霍光明嘆氣。「那天我剛好要去上海開會,不能參加頒獎酒會。」
「謝天謝地。」霍思暖松一口氣。「你不能參加最好,免得又到處向人炫耀你有一個多出色的女兒丟我的臉,我的臉都快被你丟光了。」
「真不知道好歹。」霍光明氣得吹胡子瞪眼。「你有一個像我這麼關心你的父親,感激都來不及了,還說這種話。」
「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就不要管太多了。」霍思暖擺明不知好歹,氣得霍光明快得腦溢血。
「我管不了你,也不想管,我還想多活幾年!」霍光明也不知道自己造了什麼孽,生了一雙兒女說話都是這副死德行,沒一個跟他合得來。
霍光明氣沖沖地走開,霍思暖看著父親生氣的背影,一點都不擔心他會記仇,下次他便會忘得一干二淨,高高興興到處去向人炫耀他的女兒——也就是她有多厲害。
頭痛。
霍思暖一邊搖頭一邊拿起報紙看上面的報導,心想自己如果能夠不要出席頒獎酒會該有多好,她最討厭那種無聊的場合。
但她終究還是逃避不了該負的責任,兩天後她打開衣櫥,挑了一套利落的套裝,準備去參加頒獎酒會。
她在換衣服的時候,無意間瞥見擺在桌上的蠟筆,打從二十年前它就靜靜躺在那兒,絲毫不受歲月流逝的影響。
換好衣服後霍思暖走近書桌,拿起那盒埋藏童年回憶的蠟筆,曾經嫌棄它的外盒設計太單調,直到踏進藝術這片領域,她才知道這盒蠟筆有多珍貴,不是一般人能夠擁有的。
INTROUVABLE;無法尋找的。
這一個法文單字說明了這盒蠟筆的稀有性。這盒法國制的蠟筆,采古法純手工制造,每年限量一百盒,且只在法國當地販售。如果沒有門路,是很難買到這個廠牌的蠟筆,堪稱夢幻的蠟筆,如此珍貴的蠟筆,那位少年竟然不皺一下眉頭就送給當時什麼都不懂的她,令人費解。
霍思暖至今仍不知道那位少年的來歷,只知道他對她非常好,不但送她蠟筆,還將整盤餅干都讓給她吃,是一個極為大方的大哥哥。
將蠟筆輕輕放回桌上,霍思暖後悔當時為什麼沒讓他把名字說完,讓這個遺憾留到今天。
只是,就算知道他的名字又如何?茫茫人海,要找到一個人談何容易,就算擦身而過,也要累積幾世的緣分……
糟糕,想得太入神,快要趕不上頒獎典禮。
她在最後一刻趕到頒獎酒會,才剛踏進會場,馬上就被大會工作人員推上講台,領她壓根兒覺得不該領的獎。
主持人拿起麥克風便開始滔滔不絕地感謝起所有贊助單位,接著感謝所有協辦人員,霍思暖無聊到只能用鞋尖輕點地板,藉此打發無聊。
煩死人了,這個主持人到底還要唆多久?她快撐不下去了。
霍思暖極不耐煩,不過她的外表看不出來,事實上大部分的人都被她的美貌吸引,鮮少有人會關心她的情緒,大家都只想看美麗的事物。
她完全都沒變嘛!還是一樣沒耐心。
在底下一群只關注她外貌的觀眾之中,還是有人看穿她的想法,並因此而竊笑不已。
不過幾年不見,她倒是越來越漂亮,絲毫不見「女人三十」的危機,單這一點就值得夸獎。
另一個值得夸獎的是這座美術館,二十年來一直屹立不搖,沒被時間的洪流沖垮。
啊,真希望他送她的蠟筆也能像這座美術館一樣堅強,不過這是奢望,那盒蠟筆恐怕早就尸骨無存。
將兩手插進褲袋,歐陽性德決定時機成熟,該是收網的時候。
他悄悄退到後面的房間,那兒即將舉行party,也是他們二十年前相遇的地點,只是他不確定她是否還記得。
歐陽性德的動作已經算是輕盈,但居高臨下又百般無聊的霍思暖還是瞥見他的身影。
不會吧!她剛剛是不是看見了清朝貴族?
霍思暖不確定自己是否認錯人,于是睜大眼楮看著講台前方的某一個定點,那里已經被不同的人補位。
她一定是眼花了。
霍思暖安慰自己。
清朝貴族正在歐洲的某個國家流浪中,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這里,她多心了。
想起歐陽性德,霍思暖的腦海立即浮現出他似有若無的笑容和曖昧的眼神。所有同學皆公認他這種神情最迷人,從一年級的新生到阿嬤級的工友,只要是女性沒有一個不中標,就連當時已有交往對象的蘊柔也難逃魅力,直嚷他好帥、好有型,是天字第一號大型男。
在這一波花痴浪潮之中,只有她堅持下來,勉強算是為全國女性同胞保留最後一席自尊。當然她從此也和歐陽性德結仇,可能在他的心里從未料到竟然有人不買他那張俊臉的帳,一想到這點她就自豪。
她想著想著,突然間有個不該有的畫面閃進她的腦海,把她大大嚇了一跳。
「你怎麼了?」在她旁邊的得獎人也被她突然猛搖頭的舉動嚇著,額冒冷汗地問她。
「呃,有蚊子。」她胡亂指著空氣笑笑。
「哦!」對方奇怪地瞄了她一眼,不理她。
霍思暖勉強牽動嘴角,不明白自己的腦中怎麼會升起她和歐陽性德翻雲覆雨的畫面,如果說是春夢也太過分了,對象應該換成金城武才對。
她越想越不安,好想喝杯飲料紓解煩躁的心情,偏偏主持人的話又多如牛毛,已經連續吠了十分鐘還在吠。
就在她在台上忍受主持人施展酷刑之際,在party會場的歐陽性德也沒閑著,趁著沒有人察覺,悄悄把餅干放在桌上,隨後走掉。
嗡嗡嗡小蜜蜂,飛到西又飛到東……
台上的霍思暖,甚至已經無聊到開始唱起兒歌來,這時主持人終于結束長篇大論來個速審速決,三分鐘之內頒完所有獎項,霍思暖差點沒有當場彬下來感謝他的大恩大德。
領獎是不得已,發表得獎感言則免,無論有多少麥克風放到她面前,她一律說「謝謝」,簡潔的作風宛如政治人物。
首獎得主不肯接受采訪,記者大人們只好把焦點放在其它得獎者身上,霍思暖為此大大松了一口氣。
對了,飲料!
她趁大家還忙著交際,第一個抵達party會場尋找飲料解渴,她隨手拿起一杯柳橙汁咕嚕嚕地喝下肚,喝完後大喊過癮。
好好喝,再來一杯。
霍思暖端起第二杯柳橙汁,邊走邊喝。說實在的,她不怎麼想參加party,干脆喝完這杯柳橙汁後就逃之夭夭,省得還要跟同業交際……咦,那是?
擺在長桌上的餅干和小西點,像是一朵朵綻放的花朵,其中有一盤餅干特別引起她的注意。
她停下腳步伸手拿起餅干細看,這餅干怎麼看都像她小時候吃過的那盤手工餅干,但她不敢確定,外形相似的餅干太多了,最主要是味道。
她拿起餅干咬一口,才嚼了幾下人就愣住,無庸置疑這確實是她小時候吃過的餅干,口味一模一樣。
這是她記憶中的味道,屬于她記憶中的男孩所有。他們曾經一起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吃著相同的餅干,他還教她領會畫畫的樂趣,可以說她的繪畫天分是他開啟的,沒有那天的相遇,她根本不可能走向繪畫之路。
如果你持續在繪畫這條路上走下去,說不定我們以後會相遇哦!
當時他說過這一句話,這盤餅干又在同樣的頒獎酒會出現,莫非那個男孩現在就在會場?
一想到又能和他見面,霍思暖的心髒立即跳個不停,彷佛那個男孩就站在她的面前。
她放下餅干,回頭四下尋找可能的線索,四周只有工作人員,大家都還在前面的房間。
「請問……」實在找不到線索,她只好問工作人員。
「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工作人員熱心招呼。
「請問你知道這盤餅干是誰拿來的嗎?」她總有一種荒謬的想法,總覺得這盤餅干的主人就是那個男孩,是他拿到會場來的。
「咦?」工作人員愣住。「這不是我們準備的餅干啊,怎麼會有這盤餅干?」
她猜得沒錯,這盤餅干的主人果然另有其人。
「居然有不明人士混進來……」工作人員急的。「這盤餅干太危險,我馬上拿去倒掉。」
「其實你不用——」霍思暖本來想請工作人員把餅干給她,但阻止不及也沒有立場阻止,一盤好好的餅干就這麼被浪費掉。
沒有吃到餅干雖然可惜,然而最令她疑惑的卻是它的出現。
這是怎麼回事?
有人在愚弄她嗎?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