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雨釀果然是甘醇芬芳,迷醉天下人。
連一向最放不開的花大小姐,也不免因為它而開放身心,變成天底下最嬌媚的女人。
情況真糟。將手中的帳簿翻往下一頁,季玄棠邊翻邊嘆氣,不敢相信,花橙倩看似精明能干,管理醫館的能力卻糟到連一個伙計都不如。他將看完的帳簿擱到一邊,再拿起另一本賬冊檢查藥材的庫存狀況,結果一樣讓他想哭,難怪花橙葉只要有空都得上山采藥,否則光憑醫館的收入,恐怕連藥材都買不起吧!
另外還有一本欠款的帳簿,他則踫都不想踫,那本帳簿足足是一般賬本的三倍厚,不需要多想,便知道回春堂被積欠了多少錢,而這些欠款怕是都要不回來。
季玄棠來羅新鎮已經將近二十天,每天都有些零星的病患上門,但欠錢的人居多,有帶銀兩來的人居少,她也照樣每一個病患都看,還給沒錢付帳的窮人更多的藥帶回去,莫怪乎回春堂的財務狀況永遠也好不了。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至少也得先把藥房填滿,不然怎麼看病人?
季玄棠決心帶給花橙倩驚喜,瞞著她去驛站請信差送急信給遠在京城的楊忠,要他打點足夠的藥材送到羅新鎮。
五天後,就看見一車接一車的藥材送進回春堂的倉庫,綿延的車隊引起鎮民圍觀。
「這些藥材是?」花橙倩看見有這麼多運送藥材的馬車停在回春堂的門口,整個人呆住,幾乎不會說話。
「是我給妳的驚喜,喜歡嗎?」季玄棠從內院走到回春堂的正廳,一到門口就瞧見她呆若木雞,鎮民則是議論紛紛。
「我……」她感動到不知怎麼辦才好。「醫館又可以舉辦義診了。」
他原本是寄望她高興到跳起來跟他說謝謝,結果她只說要舉辦義診,真個是……
「就是這樣,醫館才會入不敷出。」而按照鎮民的說法,會干這種蠢事的不只她一人,她們三姊妹都是。
「對不起。」她眼眶含淚地跟他道歉,季玄棠根本不想听她說對不起,更不想弄哭她。
「算了,妳高興就好了。」他投降,徹底敗給她那顆醫者之心。「這些藥材要放在哪里?醫館的倉庫可能放不下,妳得另想辦法。」
結果住在隔壁餅鋪的店家很樂意將倉庫借給她,另外附贈孔武有力的男丁兩名,小六子和小七子這兩個年輕小伙子,也被他們的娘使喚去幫忙搬藥材。翌日,花橙倩旋即宣布展開為期三天的義診,大伙兒敲鑼打鼓爭相走告,于是鄰近村莊的居民全來了。季玄棠看上門求診的人潮絡繹不絕,卻只有花橙倩一位大夫,索性好人做到底,派人到附近的城鎮把所有知名大夫請到回春堂,一起幫忙看診。
當然,雇請這些大夫都是要花銀兩的,一旁打雜跑龍套的伙計也得花錢,但幸虧季玄棠有的是錢,也不怕花錢,只要能幫上花橙倩,這幾千兩的花費在他眼里只是小錢。
扁陰似箭,義診眼看著即將結束,花橙倩方能找到時間向季玄棠致謝。
叩叩!「你在里頭嗎?」她來到他的廂房前敲門,不確定他是否在里面。
「進來。」季玄棠正在看書,他來到羅新鎮不過二十多天,一屋子的書幾乎讓他給看光。
花橙倩推門進去,他並未像她想象中一樣躺在床上休息,而是坐在高靠背南官帽椅子上悠閑地看書。
他右手手肘靠在椅子扶把上,手撐住下巴,左手拿著書本,目視花橙倩背對他把門帶上。
「看完病人了?」他將書本放在高背椅旁的桌子上,右手仍維持原來的姿勢不變,他今天的頭發亂亂的,外袍也沒拉好,看起來頗有幾分墮落的味道。
「我偷空休息。」她心跳加快地走向他,感覺他今兒個特別迷人,眼神特別會勾人。
「原來妳也是會忙里偷閑的嘛,是不是想我?」他朝她伸手,她自然地握住他的手,一轉眼就被他摟進懷里,安然側坐在他的大腿上。
「我!我是來跟你道謝的。」她死鴨子嘴硬,不肯承認她其實有點想他,最近這幾天好忙,忙到她沒有空喘息,遑論與他雲雨。
「妳的謝意來得有些晚了,我以為當天妳就應該謝我,而不是跟我說對不起。」他用手指輕點她的鼻頭,覺得她的反應有些離譜。
「對不起。」他都不要她說了,她還講。「但是我真的很想舉辦義診,這是我爹一直以來的心願。」
「花老大夫?」不曉得怎麼搞的,他總覺得見過她爹,但這卻是不可能的事。
「他老人家一直教導咱們三姊妹,有能力的時候一定要盡力幫助別人。」她點頭。「他老是說,大夫能做的其實很有限,有些病只能眼睜睜看它發作,卻束手無策,這是身為大夫最難過的時候,所以要咱們三姊妹盡可能舉辦義診。」
只是一次大型義診幾乎就把回春堂幾年的收入花光,她們沒有能力負擔,只能做些零星的義診,盡可能不收藥錢。
「為什麼我總有一種這些話是在說我的感覺?」他沒見過花老大夫,按理說不該會對他的話有反應,可他的心卻會因此而抽痛,太不合理。
花橙倩屏住呼吸看他的表情,他看起來彷佛在煩惱著什麼事,莫非他想起童年的事了?
「所以妳就任回春堂一直虧損下去?」他挑眉看著她,花橙倩臉紅。
「我知道我不是一個好的管理人。」她也很苦惱。
「但是卻是一名好大夫。」看她如此為病患著想,連他都快跟著感動起來。
「你才好呢!竟然免費提供病患這麼多藥材。」恐怕得花不少銀子。
「我就不能做點善事?」他哭笑不得,在她心中他就這麼壞,連偶爾做一次好人都要被質疑。
「我只是覺得很意外,因為你每次都只會嘲笑我,笑我不擅管理。」她非常認真的解釋,看在季玄棠眼里倒像是嬌瞋。
「妳本來就不善于管理。」他捏她的臉頰,覺得很離譜,她什麼都沒做就可以逗得他心癢癢的。
「我一直覺得爹將回春堂交給我是錯誤的決定,橙藜比我合適,也比我能干。」她只是比較擅長說理,但經營需要手腕,這一點,橙黎就比她強多了。
「我還沒有機會見妳二妹,無從比較。」他抵達回春堂的前一天,她便出發到鄰鎮采藥,至今未歸。
「等你見到她,就知道我說得沒錯,她比我更適合掌管回春堂。」她也納悶花橙黎此番前去采藥,怎麼花了那麼久時間,幾乎快一個月。
季玄棠低頭吻她的秀發,這才發現,原來她的外表看起來自信堅強,內心其實也害怕比較,她二妹明顯比她優秀,她也一直很在意,不然不會一再地提起她。
「橙黎還說,該走的人誰也留不住,說不定哪一天,換成她目送我離開,我覺得她真是在講傻話。」她的一生已經決定奉獻給回春堂了,這是打從她六歲起就決定好的事。
「妳怎麼會覺得她是在說傻話?」依他看來,她二妹是很有智慧的人,看得也比她透徹。
「我爹臨終前將醫館交給我,你說我能走得開嗎?」她也想呀,但責任壓在肩頭上,她又有什麼辦法呢?只能順從命運。
「想走就走,沒有什麼能不能的問題。」他的看法和花橙黎一樣,時勢所趨,到了該說再見的時候即使再不舍都要放下,否則就會成為包袱。「你跟橙黎還真是一對,她也喜歡說相同的話。」
只不過她是繞著彎說,他則大方說出口。「妳希望我跟她是一對嗎?」她無端扯到別的女人讓他很不爽,表情跟著僵硬起來。
她小嘴微張的看著他,一點都不希望他看上橙黎,但橙藜是那麼美,如同仙子般的長相任誰都抵擋不了,都會喜歡她。
「妳還沒跟我說謝謝呢!」他看她的表情,就知道答案是否定的,這給他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原來她也會嫉妒。
「我剛剛就已經說過了。」她嬌慎,認定他欺負人。
「妳說要跟我道謝,但一直沒有實際行動。」他用眼神暗示他想做什麼,她立刻明白他的企圖。
既然欠下人情,理當償還。花橙倩是明理的人,當然不會賴著這筆帳不還,只見她雙手搭上他的肩膀,坐直身體就要吻他……
「花大小姐,又有病人嘍,花大小姐!」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小六子沖進內院喊人,害她道謝不成。
「對不起,又有病患進來了。」她松開手,站起來整理了一下儀容,又要到前廳看病人。去吧去吧,最好永遠都不要理他,反正他已經忍了三天,再多忍一天,他也不會馬上死掉。
「玄棠?」他看起來悶悶的,好像一個玩具被搶走的小孩。
他生氣地拿起桌上的書本,自顧自地讀書不理她,一直到她低頭在他的唇上印上一吻,他才笑逐顏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