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袖 第1章(1)

「救命!」

申夢心的小手緊緊抓住岩壁間突出的樹枝,發出微弱的求救聲,希望老天爺能听見她的請求,派仙子來救她。

她的手好痛,手臂逐漸發麻,怕是再也撐不下去。

申夢心一想到自己可能會掉落山谷,眼淚就忍不住掉下來。

「不準哭!」

她才開始啜泣,她爺爺的臉倏然出現在申夢心的面前,嚇得她趕緊又把眼淚眨回去。

「身為申家的一份子,成天哭哭啼啼像什麼話!你就不怕丟咱們麒麟山莊的臉嗎,啊?」

她爺爺嚴厲的斥責聲,比耳邊不斷掠過的狂風更可怕,申夢心光想就發抖。

怎麼辦,她會不會就這麼掉下山崖死掉?

申夢心伸長脖子,看著頭頂上方的崖岸。其實崖岸離她只有不到半個成人高的距離,如果她會功夫的話,只要用內力往上一蹬就可以回到懸崖邊,根本不需要人幫忙。

「誰來救救我?嗚……」盡避申夢心一直叫自己不能哭,但她的眼淚仍是簌簌流下,這一刻她好後悔自己沒有听爺爺的話勤練武功,才會落得如此下場。

話說麒麟山莊為武林知名的門派,整座山莊從掃地打雜的老伯到廚房幫忙跑腿的小弟,沒有人不會武功,就算不精通起碼也可以隨便揮個兩拳嚇唬人,唯獨申夢心什麼都不會。

因為排行最小,又是家中唯一的女生,再加上生得精致漂亮,申夢心受盡案母兄長的呵護,即使年至六歲,申兆侑和何曉冰夫婦仍是舍不得讓她練武,怕她吃不了苦,這可惹毛了麒麟山莊的當家申老爺子。

麒麟山莊向來以訓練嚴格著稱,規模雖然不若「劍隱山莊」龐大,但名聲卻更為響亮。申老爺子所創的獨門刀法和劍隱山莊的劍術齊名,這一套十八式的刀法,申夢心別說一式,就連刀都舉不起來,這教申老爺子如何能夠忍受?

當知申夢心上頭的兩位兄長申夢時和申夢意,都是在剛學會站立就開始習武,唯獨申夢心已經六歲,連刀都沒踫過。

申兆侑和何曉冰的意思是不讓她習武,但申老爺子堅持凡是申家人無論男女一定得會武功,申兆侑和何曉冰夫婦倆不敢違逆老爺子,只得忍痛讓女兒習武。

由于她的膽子實在太小了,申老爺子決定讓她在正式習武之前,先到山莊附近的懸崖邊練膽量,還不許任何人靠近,也因此造成她現在的處境,無論她如何喊救命都沒人听見。

申夢心的身子骨本來就弱,也沒什麼力氣,能夠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跡。

「救命!」她用盡最後的力氣呼喊,但回應她的只有風聲和絕望。

沒有人會來救她,大家都不敢忤逆爺爺的命令靠近懸崖,她完了。

嗚……爹!娘!大哥、二哥,夢心先走一步,你們別傷心……

「抓住我的手。」

就在申夢心哭著跟她爹娘和兩位哥哥告別的時候,她的頭頂上方突然被一道陰影遮住,她抬頭看向那道陰影的主人,對方半個身體趴在懸崖邊,朝她伸出手臂。

陰影的主人是一位少年,少年的聲音听起來有點遲疑,有點羞怯,好像很不願意開口一樣。

少年背著光,申夢心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覺得他的形貌好像她很喜歡的一個大哥哥——司徒行風。

麒麟山莊和劍隱山莊在武林中雖為競爭對手,兩家卻互有往來。尤其是申夢時和司徒行風兩人因為年紀相仿、個性也差不多而結成好友,今兒個就是司徒行風來訪的日子,也唯有他可以不受申老爺子約束接近懸崖,申夢心會以為少年是司徒行風,這是很自然的事。

盡避申夢心很想听少年的話抓住他的手,但她實在無能為力。

「我不敢放手。」她無助地看著頭頂上方的手臂,深怕她一松手,就再也抓不到樹枝跌落山谷死掉。

「我會抓住你的,別害怕。」少年的聲音有如太陽一樣溫暖,把她的不安全部融化。

申夢心連續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松開右手試圖抓住少年近在咫尺的左手,可她的手臂因為吊掛在樹枝上太久而發麻,一松開手整條手臂就開始刺痛,根本無力舉高,但她還是很努力抓住少年的手。

只是,她的手實在沒力氣,好不容易才踫到少年的手指,她的手臂就撐不住往下滑落。

「啊——」

「小心!」眼見申夢心就要掉下山崖,少年不顧危險伸長手抓住她的袖子,用盡全身力氣硬是把她拉上崖岸。

「呼!呼!」

嘶——

布料被外力撕開的聲音和少年的喘氣聲混在一起,少年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撕破她的衣服。

司徒行雲慌了,愣愣地看著手中的袖子和背對著他喘氣的申夢心,不曉得該怎麼辦?他真的不是故意弄破她的衣服,只是因為急著救她抓錯地方,她會不會生氣?

司徒行雲生性內向害羞,尤其怕生。除非是面對很熟的人,他才會開口說話,他雖然已經跟隨司徒行風來麒麟山莊好幾次,仍是不敢跟人交談,就算再怎麼喜歡申夢心,也只敢遠遠地看著她不敢靠近。

他不知道該怎麼跟申夢心解釋,怕她哭也怕挨她罵,于是匆匆忙忙把袖子塞在腰帶內,一溜煙跑掉。

申夢心因為太害怕了,就算已經平安回到地面,仍是忍不住發抖用力喘氣,直到心情稍稍平靜,她才想起該謝謝人家。

「謝謝你救我——」她轉身跟少年道謝,但少年已然失去蹤影,回應她的只有呼嘯的風聲,和樹葉隨風搖動所發出來的沙沙聲。

……不見了?

她不相信地眨眨眼,以為自己看見了幻影,但少年是真的存在,他救了她的命也是事實。

行風哥哥一定是認為這不算什麼,才會連一聲招呼都不打就悄悄離開。

申夢心一心認定救她的人就是司徒行風,壓根兒沒想到還有司徒行雲這號人物。這也不能怪她,因為在大伙兒眼里,司徒行雲就跟空氣沒兩樣,既不出聲又經常把自己藏起來,讓人就算想關心他也很難。

風呼呼地吹,差一點又把申夢心吹落懸崖。申夢心雖然怕爺爺,但她實在不敢再一個人待在懸崖邊,只好哭著回家。

她走了很長的路才回到麒麟山莊。

申兆侑和何曉冰正準備去懸崖邊找女兒,看見她弄得全身髒兮兮回來,心都揪成一團。

「心兒!」

「爹、娘!」申夢心一見到雙親立刻撲進他們的懷里,何曉冰將女兒緊緊抱在懷里,都快心疼死了。

「乖!」何曉冰輕拍申夢心的背安撫她。「告訴娘發生了什麼事,你的手都破皮流血了。」

「我掉下山谷了!嗚……」回想起當時的可怕畫面,申夢心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什麼,掉下山谷?!」申兆侑一听見愛女竟然墜崖,大吃一驚。

「今天的風好大,一直從後面推我,我一個腳滑沒站穩,不小心就掉下去了。」她一邊哭一邊解釋,越想越委屈。

「天啊!」何曉冰聞言倒抽一口氣。「那、那你是怎麼上來的?」

「是一個大哥哥救我的。」申夢心停止哭泣回道。

「大哥哥?」

「嗯。」申夢心點頭。「他一直叫我不要害怕,說一定會抓住我的手,是一位很溫柔的大哥哥。」

申夢心原本想告訴母親是司徒行風救了她,但她並沒有看清楚他的臉,只覺得那個少年的樣貌跟司徒行風很像,但是她爺爺說過凡事要有證據,所以她也不敢隨便亂說。

「原來是這麼回事兒,謝天謝地!」何曉冰放開愛女,松了一口氣。

「那麼說,一定也是那位溫柔的大哥哥送你回來的嘍?」申兆侑見申夢心安全無虞,也跟著放下心來,還能跟女兒開玩笑。

「他沒有送我回來。」申夢心搖頭回道。「那位大哥哥把我拉上來以後就不見了,我也沒看清他的臉。」

話雖如此,申夢心一心認定司徒行風就是救她的人,小小的心靈開始對司徒行風產生愛慕。

「是嗎?那真是可惜。」申兆侑攤手嘆道。「原本我還想好好謝謝人家,但既然你連人家的長相都沒看到,爹就算想報答人家也沒辦法……不過心兒,你的衣服是怎麼回事,袖子怎麼斷了一截?」

申兆侑說著說著發現申夢心右手的袖子被撕去一大半,不禁皺眉頭。

順著父親的視線,申夢心抬起自個兒的右手瞧了一下,才發現袖子真的不見了。

「一定是大哥哥不小心撕掉的。」她說。「我沒抓住大哥哥的手,他為了不讓我掉下山谷,抓住我的袖子把我拉上懸崖,袖子一定是在那個時候掉的。」

「這麼說,只要找到斷掉的那片袖子,就可以找到你的救命恩人。」申兆侑又開女兒的玩笑。「哪一天找到你的救命恩人,如果年紀相差不多,我就把你許配給他,就當是報恩。」

「瞧你說那是什麼話?」何曉冰斥責丈夫。「萬一對方要是長得其貌不揚,或是人品很差的話,豈不是害了心兒?」救命之恩當然要報,但也用不著以身相許。

「我只是開開玩笑,夫人不必當真。」見何曉冰生氣,申兆侑趕緊舉高雙手求饒。

「怎麼能拿寶貝女兒開玩笑呢?」何曉冰只要一想到愛女差點沒命就心疼。

「夫人說得是,是我玩笑開過頭了,都是我不對。」申兆侑趕緊賠罪,以免何曉冰真的發火。

對于父母的對話,申夢心一知半解,她並不知道父親只是在說笑,反而把父親的話牢牢記在腦海。

這個時候,門外傳來少年的嬉笑聲,由遠而近,漸漸接近大廳。

「夢時,你那招斗彩雲真厲害。」

「你那招盤龍才精彩,改天可得教教我。」

「不行,這可是司徒家的獨門絕招,怎麼可以傳給外人?」

「你這小子——」

申夢時領著司徒行風踏進客廳,瞧見父母、妹妹倏然止住交談,改為親切問候。

「爹、娘、心兒,你們都在。」

「伯父、伯母,佷兒給兩位長輩請安。」司徒行風不落人後,也趕緊跟申氏夫婦打招呼。

申氏夫婦一直以來就非常喜愛司徒行風,響應自然熱切。

「許久不見司徒莊主了,他近來好嗎?」

「多謝伯父的關心,家父過得很好……」

接下來是聊天時間,申氏和司徒兩家是世交,話題自然不會少。申夢心因為年紀太小,大人們所聊的話題沒有一句她插得上嘴,只能站在一旁安靜看著大伙兒輪流說話,一雙黑玉般的眼珠子,不停在大人之間轉來轉去,最後定在司徒行風身上。

司徒行風和申夢時同年,不過十三歲,卻已經生得玉樹臨風,身材十分挺拔,舉手投足間皆散發出一股有別于其它男孩的成熟味道,令申夢心深深著迷。

司徒行風發現申夢心在偷看他,給她一個溫暖的微笑,申夢心的小臉瞬間脹紅,心兒怦怦跳。

「夢心,這花送給你。」司徒行風將他隨手在野外摘的鮮花送給申夢心,她伸手接過鮮花,害羞地說了聲謝謝,內心更加堅定相信救她的人就是司徒行風,不然他不會無故送花給她。

「我也該回去了。」司徒行風和申氏夫婦聊了一會兒後隨即辭行。

「這麼快?」申氏夫婦很喜歡司徒行風,總希望他能多留一會兒。

「不早了。」司徒行風笑著搖頭。「我和行雲出來都兩天了,就算現在馬上趕回去,也要天黑才回得了劍隱山莊。」

「行雲?」申兆侑聞言愣了一下。「行雲有跟著來嗎,怎麼不見他的人影?」

「可能又躲起來了吧!」司徒行風無奈地笑了笑。「不過他確實有跟著過來,我和夢時出門之前,他還跟在我們後頭,誰曉得一轉眼就不見人,我還以為他會先回來,看樣子他還在外面游蕩。」

「他可能不好意思跟我們打招呼,所以才沒進來。」申兆侑猜。「不過行雲也太害羞了吧!沒見過那麼內向的男孩子。」

「家父也因為行雲過于內向害羞而傷透腦筋,不曉得怎麼做才能讓他變得大方一些。」司徒行風也跟著操一份心。

「倒不是說內向有什麼不好,只是行雲過于害羞畏縮,日後在江湖上行走難免要吃虧。」申兆侑說。

「確實如此。」司徒行風贊同道。

「反過來說行風賢佷個性開朗,舉止大方得體,生得又如此英挺俊美,將來必有一番作為。」

「伯父過獎了,佷兒愧不敢當。」

「賢佷不必客氣,賢佷……」

申兆侑在一旁拼命贊美司徒行風,申夢心則是拼命點頭,十分贊同父親的話。

在她的眼里,司徒行風比她父親說的還要好上一千倍,他不但救了她的命,而且不刻意邀功,和一般男孩完全不一樣。

司徒行風頃刻成了申夢心的英雄,她在心中暗暗發誓等她長大以後,一定要嫁給司徒行風,非嫁給他不可——

猛然睜開眼楮,映入申夢心眼簾的不是司徒行風那張稜角分明的俊臉,而是架子床的頂板,做工精致的架子床從床圍到床頂,沒有一處不是雕刻著象征多子多孫的圖案,這對尚小泵獨處的申夢心無疑是一大諷刺。

她已經好久沒作過這個夢,今晚為何又重回夢境?

申夢心轉頭看向窗欞,淡淡的金黃照映在雪白的窗紙上,將窗紙這染出一層光暈,昭告黎明即將來臨。

她掀開被子下床,順手從衣架拿走披肩披上,走到窗邊打開窗戶,天才剛亮,太陽緩緩升起,不久後就會照亮大地。

她曾經以為,自己能夠依偎在司徒行風懷中陪他一起看日出,天真的認為,隨著歲月的流逝,隨著她生得日漸嬌艷,這個夢想可以輕易實現,但夢想終究只是夢想,最終她還是被夢想拋棄。

司徒行風拒絕她的求親,她不但失了面子,更嚴重打擊她的自尊心,至今傷口仍隱隱作痛,絲毫沒有復原的跡象。

申夢心的心情已經許久沒有像今天如此煩躁,更糟的是她怎麼都無法平靜下來,一直回想起小時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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