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是將小輩送作堆之後,于伯成和柳冀南便不再關心,事實上他們一直都有利用各種管道關注著于峻岳夫妻倆的「進展」。
當他們感覺兩人的進度似乎還算令人滿意時,他們便適時地安排了一場家庭聚會,好親眼證實自己的情報無誤。
只是人生到處充滿意外,全家聚會的當天,就在于柳兩家人開開心心的坐在于家大廳聊天時,由紐約飛來一名女子,毫無預警地闖入——
「噢Jason,我想死你了!」劈頭拋來一句英文的珍妮弗,一見于峻岳,不管現場有多少人,大刺刺地就給他一個熊抱,並捧住他的臉,熱情如火地在他唇上印所有人臉色瞬間大變,尤其是柳丹綺。
她並不是無知的婦女,也清楚在國外親吻是種禮貌,但親嘴……這似乎是超過了,尤其還在雙方家長面前,教她倍感尷尬。
「天啊珍妮弗,你要到台灣來怎麼不說一聲,我好去機場接你。」于峻岳見到在紐約念書時的好同學,心情激奮之余也忘了自己該向家人介紹朋友,兀自和珍妮佛以英文攀談了起來。
「就想給你一個驚喜啊,還好很方便,出租車一坐就到了。」珍妮弗眨了眨對東方人來說比例超大的藍色眼楮,撒嬌地拉著他的手搖晃。
她就是不會撒嬌!
珍妮弗的動作看在柳丹綺眼里特別刺眼,當然除了她黏著自己的丈夫不放之外,更令她氣餒的是自己從不曾對自家老公撒嬌。
她總覺得那太做作,會顯得自己不夠成熟,沒弄好反而會讓于峻岳更不喜歡她……婚前的于峻岳一定會!
所以二十年累積下來的結果,就是直到現在她仍不懂得如何向于峻岳撒嬌,害得她現在看著珍妮弗對于峻岳撒嬌得如此自然,感到特別眼紅。
但有人比她更看不過去。
「咳!峻岳,你是不是該向我們介紹一下這位小姐?」于伯成自是舍不得自己的媳婦兒受委屈,身為一個公公,他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好兒媳才行。
「喔對!」經老爸這一提醒,于峻岳才想到自己忽略了這個環節,中英文夾雜著,趕緊為雙方介紹。「這是珍妮弗,我在紐約念書時的同學。珍妮弗,這是我爸爸、我岳父……」
「MyGod!你竟然結婚了!」好不容易介紹完一大票人,珍妮弗不敢置信地嚷道。「人家還想到台北來跟你一起生活,沒想到你竟然結婚了。」
一句話又讓所有人變了臉色,卻沒人再表示什麼。
接下來的時間,直到珍妮弗離去,全家人皆與她沒什麼太大的互動,只有于峻岳為表地主之誼,與之稍微熱烈地交談。
回程時的車上,柳丹綺閉上眼假寐,一路上都沒有和于峻岳說話,于峻岳卻當她是累了、想睡了,完全沒想到她心里會不舒服。
對于峻岳而言,他明白地向珍妮弗表明自己已經結婚的事實,也大方地向珍妮佛介紹家人和妻子,他沒有任何隱瞞,就表示自己心中無愧,對珍妮弗也沒有抱持特別的感情。
可對柳丹綺而言,她並不是懷疑丈夫和那名金發碧眼的女子有些什麼不可告人的關系,她在意的是,一個女人從紐約追到台灣來,那需要多大的決心?
她最懼怕的不是丈夫的出軌,而是那女人的決心。
她一直不敢面對這段婚姻背後的現實……應該說,如今她已經不敢期待丈夫會愛她,因為都那麼多年了,連婚姻都是爸爸們硬拗求來的,能走到現在這步田地她該滿足了,不敢再奢求更多。
她知道自己這種逃避心態很不對,但若不這樣,哪天又突然冒出個女人來,她不就又要再傷心難過一次?
所以她得花點時間好好想想,該如何與于峻岳繼續這段婚姻……
天蒙蒙亮,于峻岳由睡夢中醒來,發現床畔不見老婆柳丹綺的蹤影,不覺感到奇怪。
一般來說,老婆總是比他晚起,除非她當天有較早的工作,但今天是怎麼回事,她竟會比自己早起?
如果是有工作,理論上應該會挖他起床載她到片場才對啊!
不解之余,他先起床梳洗,心想等會兒到了公司再打電話問問她。
沒想到一進公司,接踵而來的工作和客戶,讓他忙得忘了要打電話給丹綺,直到他終于想起這件事,已經是夜幕低垂,在他駕著車回家的路上了。
他戴上耳機,撥打妻子的手機,可響了許久卻無人接听。他蹙了蹙眉,又打了幾通電話回岳父家、老爸家,略感錯愕地發現老婆竟然都不在那些地方。
這是怎麼回事?他的老婆怎會就這樣憑空消失了咧?
不對,或許她已經到家了,可能在忙著什麼,沒听到電話聲所以沒接而已,不要自己嚇自己,還是先回家再說。
于是他催緊油門,用比平常更快的速度飆車回家,一路上許多莫名其妙的想法盤踞在腦中,他閉了閉眼,甩去腦袋里不該有的想法,一心只想快點回到家。
他不覺焦躁,心亂如麻,因此沒注意到右側出現一輛超速的違規車,當他意識到它的存在,急踩煞車已經來不及了——
風塵僕僕地趕往醫院,柳丹綺的臉上寫著滿滿的憂慮。
當柳丹綺得知于峻岳住院,已經過了兩天的時間。
那兩天,她將手機關靜音,不听、不打也不接,就這樣丟在包包里,直到她認為自己的心理建設足夠了,該回家面對現實了,這才發現手機里有好多通未接來電,全是家里和丈夫打來的。
她在回程的車上撥了通電話回家,這才知道丈夫出了車禍,她急忙催著搭載她的出租車司機加快車速,直奔老爸告知她的醫院。
好不容易趕到醫院,她馬不停蹄地奔往病房,到了房門口,她便不由分說地推門而入。
「峻岳!」她一進門便喊著,錯愕地發現她根本不認識躺在病床上的那個人。
單人病房里的病床上躺著一具「木乃伊」,說那是具木乃伊並不為過,因為他全身裹滿繃帶,只露出眼楮、鼻子和嘴巴,光看他那「裝扮」就覺得好痛——不是他痛,是看的人感覺好痛!
那具木乃伊在听見她的呼喊時動了動,可柳丹綺卻看不出他的表情,心里好生著急。
她瞧了瞧病床上的名字,是她的丈夫沒錯,但她實在認不出來,不禁試探性地輕喊他的名。
「峻岳?」
「丹綺,是我。」終于,由那木乃伊的繃帶開口處傳來于峻岳的聲音,令柳丹綺狠狠一震。
「峻岳!」她飛撲到病床旁,不敢置信地輕撫他……坦白說,這模樣確實好笑,但她實在笑不出來,因為這表示她丈夫的傷勢相當嚴重,她甚至連他的臉都看不清楚!「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一確定丈夫的身分,她立即淚如雨下,不敢相信一個好好的人怎會變得如此?
「先別管我,你到哪里去了?」他說起話來顯得有點吃力,或許是因為會扯動到傷口的關系。
「我只是去中部走一走……」她有點心虛地回應道。
「為什麼不告訴我?」至少他能陪她一起去,而不是像人間蒸發般的都不和他聯絡,害他不曉得她發生什麼事,也不知道她到底好不好,擔心得要命!
柳丹綺慚愧地低下頭。
「是我自己的問題。」她沉默兩秒,才給他這個答案。
「什麼意思?」他不懂,完全不懂。
她深吸口氣,深深地凝著他……
「不談了好嗎?等你把身體養好我們再說。」她不想在他傷重的時候還聊這些,說不定還會讓他的傷勢加重呢!
「我很好,你現在說!」他惱了,掙扎著要從病床上坐起。
「你別這樣!」她急了,忙著將他按回床上,卻又不知從何下手,畢竟他全身包著繃帶,她根本看不出來他哪里痛,更是不敢輕舉妄動。
「你說啊!」他逼問。
「不要!你先把傷養好啦!」她拒絕,已然紅了眼眶。
凝著她的淚眼,于峻岳沒用地敗下陣來。
「別以為哭能解決事情。」雖然心已經軟了,嘴巴上他還是要逞些威風。
「我沒有那個意思。」她否認,眼淚啪嗒地掉了下來。
「那你在哭什麼哭!」他氣,氣自己惹她掉淚,可說出口的話卻非常強硬,完全不像是在自我反省的樣子。
「我愛哭行不行!」在他逼問之下,她不由得放大音量。
「……」
病房里出現短暫的沉默,只有她的抽泣聲淺淺地在空氣中回蕩……
「我做錯了什麼嗎?」終于,于峻岳打破沉寂,他還是耐不住性子,非得問出個所以然來不可。
「沒有。」就說了是她自己的問題,他是听不懂喔?
「沒有為什麼要離家出走?」他壓低嗓子低吼。
一開始或許他還能以為她只是工作忙,沒時間接電話,但當她徹夜不歸,他才終于認清她是不想回家,所以才選擇什麼都不說的離開。
她不會曉得一個鎮日在自己身邊的人突然消失,對失去的那一方來說,是多麼令人恐懼的事情,就好像天上的日月星辰不見了,連空氣都被抽走,心頭像壓了顆重重的巨石,教人喘不過氣。
他承認她成功了,讓自己的心全掛在她身上,因她的一舉一動而牽動自己所有的喜怒哀樂,但她有必要用這樣激烈的手段來證明嗎?
實在太欠揍了!
柳丹綺哭得渾身抽搐,好半晌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病房里的溫度降低,整個氛圍像是床上的病人已經掛掉了似的……
「我很不安……」過了好久,她才找回說話的聲音並再次開口,嗓音因哭過而明顯沙啞。「雖然我很滿意現在的生活,但我還是很不安。」
「為什麼?」既然滿意卻又不安?這是哪一國的理論?
「因為……你。」她挺了挺腰桿,用力地深吸口氣,勇敢地將視線定在他包覆著紗布的臉上。
棒著紗布完全看不出他以往俊朗的模樣,但整體來說,即便隔著紗布,還是能由外型看出他有著不差的外表輪廓。
「為了我?」他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難道,他這丈夫當得不夠好?
雖然沒有每天回家吃晚飯,但他每天都有回家睡覺……除了結婚那一晚,他都乖乖的回家,就算當時因她意圖色誘自己而感到困擾,他還是會回家過夜,但他絕對不承認,除了回家,他沒有其它地方可以過夜。
「我在想,會不會突然有一天,你會開口跟我說你不要我了。」
「……你在說什麼傻話?」于峻岳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
「不無可能啊,套句你常說的話,你應該很清楚我們是為什麼才結婚的,不是嗎?」她顫著唇說道。
這女人!竟然拿他曾經說過的話來堵他?!
算她狠!
「那是一開始,可你不覺得我們現在已經不一樣了嗎?」他試著同她說理,連他都覺得他們的婚姻很美滿,怎麼她還會感到不安?
「對,我們是不一樣了,但那只是表面上。」她吸吸鼻子搖搖頭,像只無辜的小炳巴狗。
「什麼意思?」他眯起眼覷她,完全听不懂她到底想說什麼。
什麼叫表面上?
他大可以和她做表面夫妻,但他和她上了床、做了愛,已經是真正的夫妻了不是嗎?
她怎麼還能說他們只是表面夫妻!
「意思……」她的頭越垂越低,低得幾乎貼至胸口。「意思是雖然我們上了床,但事實上你並不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