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潞風塵僕僕地由東部歸來,一到台北就先打電話通知康仔,不小心讓康仔嘮叨了好一會兒,事關他的小花。
讓他感到玩味的是,是康仔每回提到那顆小圓球時,那種咬牙切齒兼支支吾吾的語氣,害他有點迫不及待,很想看到這兩個人交鋒時的「精彩實況」。
騎上愛車,呼嘯的涼風迎面而來,讓他在野雞車里悶得發昏的頭腦逐漸轉為清明。其實這趟東部之行並非全無收獲,但也絕不是之前自己所謂什麼「讓彼此想清楚」的冠冕堂皇那一套。
東部那家伙是個開牧場的朋友,為他的愛人建造木屋。這個朋友很粗獷,個性跟他的人一樣狂放不羈,以他不拘小節的理念,認為男女之間只要相處愉快,很多事情「Justdoit」,不需要講明對方也能明白,當然,下場是吃了點苦頭。
他還記得自己是怎麼勸他這位朋友的──只做不說,你只會有一個下場,那就是死得更難看而已。
人類就是這麼奇怪的動物,面對別人的問題,往往能犀利地找出問題點並很快的想到解決的辦法,面對自己,則成了弱智。
其實他和小花之間又何嘗不是犯了跟這位朋友一樣的錯誤?
他明知自己不說清楚、講明白,以小花別扭的個性,十之二十是絕對不安,但他竟只為了享受被她追求的感覺,自私地不讓她明白自己的心意,難怪她滿腦子胡思亂想,還鼓動那顆小圓球來追求他?嘖!
想起自己對朋友說的話,心情隱隱有些浮動。
小花不是沒有人追求,她身邊有個虎視眈眈的陳定邦,雖然他不把那個姓陳的家伙放在眼里,但他明白自己若是再不表態,小花對他再怎麼忠貞,緊繃到極點的神經終有一天會斷裂的。
回去之後,就把那顆「圓圓球」丟給康仔「處理」吧,該是跟小花好好談清楚的時候了──
「喂!你不是說潞回來了?人呢?」裘元芫就像顆彈跳不休的球,一听到沈潞將「迷途知返」後,每隔兩分鐘便會倒一次聲帶發一次問。
「在路上。」康仔剛開始還會耐著性子跟她斗個幾句,可是人的耐心是極有限的,在回答過N百次同樣的問題後,他的回答越來越精簡,也越來越無力。
接到潞的電話,康仔的兩條腿就彷佛有了自己的意識,三彎兩拐就往這熟透了的宿舍直奔;他是為了讓小花開心,絕對不是想見那個圓得跟球一樣的瘋女人!
「欸?你今天很奇怪哦,話這麼少?」裘元芫雙手插腰,一條藕臂直指他的頭,像支胖茶壺似的。「你是不是吃錯藥了?」
康仔睨了她一眼,直接把視線黏在電視新聞上。他是來報訊的,可不負責預告潞哪個時刻會踏進門,看這顆球如此興奮的模樣,竟令他莫名的感到郁悶。
「元芫,你就坐下來等嘛!」花盎然跟元芫一樣浮躁,但個性使然,她只是靜靜的坐在客廳耐心等待。
「好嘛!」裘元芫心不甘情不願地坐了下來,沒一會兒,她的精神又來了。「盎然,你說潞看到你今天的打扮,下巴會不會掉下來?」
花盎然把額前平日松散的劉海梳至右邊,在右側別上兩支交叉的紅色小發夾,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上身穿著深藍色牛仔漸層襯衫,由上往下漸次染淡漂白,下擺則放置在外,下半身穿的則是蘇格蘭細格的紅色及膝裙。
這都是裘元芫的杰作,因為考慮到盎然不常穿裙子,怕她穿了裙子不會走路,所以才選擇及膝的長度,配起來「將將好」!
「元芫!」花盎然紅了臉,嬌嗔地睞了她一眼。
「欸欸欸,我說過了幫你就一定幫你嘛!」喉~~看來盎然很滿意ㄋㄟ,可是她還需要有「旁人」作證。「喂,你說盎然今天是不是很漂亮?」她不甚粗魯地戳了戳康仔的肩膀,硬要听听他的意見。
「啊!」正聚精會神看著美國人發泄似的將賓拉登制成出氣女圭女圭的康仔,被她這麼一戳痛叫了起來。「你干麼啦!」
「你鬼叫什麼啊?看啦!你看看盎然今天漂不漂亮嘛!」裘元芫霍地捧住他的頭,將他的臉轉到另一個方向,讓他正面直視花盎然。
「你就不會小力一點ㄏㄧㄡ!」心跳快了兩拍,康仔故作鎮定地吼她一句,這才微紅著臉將目光停在花盎然身上。「欸?小花,你今天好像……不太一樣ㄋㄟ,甘哪有卡水哦!」花盎然原本就長得清秀,加上一番精心打扮,自然亮麗不少。
當場裘元芫的虛榮感迅速膨脹,她拍著胸口得意地說︰「都是我的功勞哦!」
康仔正想開口,大門霍地被打了開來,奪走了他的發言權──
細細的啜泣聲揮發在不算大的房間,沈潞嘆了口氣,低垂著頭看她仔細包扎自己手肘和膝蓋的傷口。
「別哭了。」他說著從踏進門後,重復說了不下數十次的三個字。
花盎然吸吸鼻子,用固定帶小心地將紗布固定在他的手肘,抓起散落在地上的藥水罐放進急救箱里。「趕什麼呢?房子又不會跑掉,慢慢騎總是會到的呀。」
藍眸貪婪地將她溫柔的身影體態映進眼瞳。他承認自己是急了點,卻不承認自己是因為車騎得太快才發生意外。
所謂天有不測風雲,當時他還在想,回來後要好好跟她談一談,誰知這一分心,加上路邊突然沖出一只貓,就那麼一瞬間,猛一煞車、輪胎失控,整輛機車便打斜滑向路邊,也造成了身上多處擦傷,倒是那輛寶貝機車沒啥大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你呢?你會不會跑掉?」他才不在乎這間爛宿舍會不會跑,垮了他都不管,他在乎的是她,怕她等不及自己表明心態。
「亂說什麼啦!」她撥撥發,無措地拎起急救箱當成護身符。
「別走。」拉住她拎著急救箱的手腕,另一手取走她的護身符擺在一旁的矮櫃上,叉開腿用膝蓋將她夾在雙腿間。「你今天好漂亮,可是眼楮哭得像兩顆胖核桃似的,就這麼跟中國小姐擦身而過了。」他仰起頭盯著她,伸手撫過她哭腫的眼,既心疼又戲謔地說道。
「討厭,滿嘴胡說八道!」她被逗笑了,兩只眼還是紅通通的。「是元芫幫我打扮的,你喜歡嗎?」女為悅己者容,就算再怎麼穿不習慣,只要他喜歡,再別扭她都願意為他打扮。
「嗯,看不出來那顆球還有點審美眼光。」把頭靠在她柔軟的胸前,他忍不住喟嘆一聲,感覺所有的思念在瞬時全都獲得補償。
「元芫才不是球呢!她只是豐腴了點。」為什麼他和康仔都說元芫像顆球呢?她就覺得元芫這樣圓圓的很可愛啊!比起自己平板干瘦的身材好太多了。
「別談她了,她有康仔去操心就夠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康仔和那顆球之間暗潮洶涌,可惜當事人看起來都不是很明了。
「噢!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這些日子里,我都快被他們兩個給煩死了。」雖然有趣得緊,但耳膜卻遭到前所未有的考驗,她真的很想讓耳朵好好休息一下。
「听起來很有趣,看來我錯過不少好戲。」他笑,笑那兩個活寶。
「是啊,真可惜。」她嘆了口氣。「其實我覺得他們兩個滿合適的呢!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了。」
如果他們真的湊成一對,不知道是不是會每天為了康仔的發音問題爭吵不休?那該是多麼熱鬧的場景!
「每個人都會尋到自己命定的另一半,你就別為他們操心了。」他的小花就是心太軟,太會為自己找麻煩,引來一大堆不必要的負面思想。「你想清楚了嗎?」對他而言,什麼事都比不上她的心意來得重要。
「什麼?」她不懂。
「我是說,你真的不在乎我被元芫追走嗎?」每個人都是世界上唯一的個體,是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的,像她,也沒有人可以取代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怎麼可能?我怎麼可能不在乎?」輕撫他的發,她的心一陣陣揪疼。康仔說得對,她不該再把心事埋在心底,應該問清楚,即使得到的是殘酷的結局,將來也不會有所遺憾?「除了我媽,你是我最在乎的人。」
「小花……」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句甜言蜜語比得上她的一句在乎,他滿足的笑了。「我也一樣,一樣在乎你。」聞嗅屬于她的馨香,整顆心漲得滿溢。
「真的嗎?」花盎然倒抽了口氣,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每個字。「潞,你說你……在乎我,我真的沒听錯?」她的聲音有點抖,雙手也是。
「不僅在乎,還有喜歡。」不再隱藏自己的心意,只因不想庸人自擾、自找麻煩。「很喜歡。」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分開數日,再重逢竟已得到他的真心?
「不信我麼?」抓著她的手貼在自己的兩頰,笑她對自己沒信心。「我以為我的信用總保持在良好狀態。」看來只有往來客戶這麼認為。
「我不是不信。」細看他臉上每一條細致的紋路,再次沉溺在他深邃的眼底。「那我們,算不算是一對戀人?我的追求你收到了嗎?」她成功了嗎?還沒展開第三波攻擊就成功了?如果是,實在成功得有點莫名其妙。
「我有沒有告訴你,我從不讓女人追求?」攤開她的手,細細的吻落在掌心。
「我听康仔說過。」原來那是真的,不是虛構。「為什麼我會是第一個打破你原則的女人?」她不相信是因為她的女性魅力,這是她最沒自信的一點。
「你的眼神。」在她注視他的第一眼,他就注定迷失在她所散發出來的訊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