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了,憬琛!」
日益熟悉的清女敕嗓音溜進甘憬琛的耳膜,他下意識地再擁緊被褥往枕頭里鑽,極力抗拒這股聲音的呼喚。
「憬琛,你今早有醫師會議要主持,再不起床,你一定會來不及。」
是,我知道……他在心里低喃,意識還是混沌。
「你是院長,遲到很丟臉。」
嗯,可是睡眠比面子來得重要……
「甘憬琛,你要是再不起床,我要掀你被子嘍!」
此言一出,甘憬琛立刻不假思索地睜開雙眼,所有瞌睡蟲霎時間跑得一只都不剩!
他抱著被子坐了起來,模索著枕頭旁的金邊眼鏡,雙頰微微赧紅地將它戴上。「好啦,我起來了,可不可以麻煩你到廚房為我泡一杯牛女乃?」
「當然可以。」貝苡芙手上抱著從他床底下找出來的髒衣服。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轉身離開他的房間。」
「他什麼時候養成喝牛女乃的習慣了?」先把髒衣服全丟到洗衣機里,轉到廚房拿出杯子和女乃粉準備泡牛女乃,貝苡芙一邊動作,一邊忍不住低聲喃喃自語。
她還記得國中時,幾乎可以每天看到甘媽媽端著牛女乃追著念高中的甘憬琛跑,不管甘媽媽怎麼喊,他就是不肯喝下甘媽媽手上那杯牛女乃,怎麼來到台北,他的飲食習慣就變了?
雖然有點疑慮,她還是細心地測量水溫,沖泡香郁的牛女乃。
笆憬琛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寬大的手掌掠過眼鏡撫著額際,兩頰紅潮久久不褪。
從小他就不愛喝牛女乃,天曉得現在竟每天不得不去喝那杯令人憎恨的女乃制品。
自從他去向苡芙拿鑰匙的那個晚上起,他驚惶地發現自己只要一接近她,當晚她那不經意顯現、若隱若現的嬌媚就會不由自主地浮上心頭。更糟的是,他的身體竟會在最短的時間內產生反應。
偏偏每天早上又是所有雄性動物最沖動的時刻,他怎能不想辦法支開她?除非他真想讓她發現自己控制不住的窘態。
嘆了口氣,他算準了在她進房之前沖進浴室。當然,這也成了她擁有自己鑰匙之後的習慣之一,他必須在她發現之前,迅速讓自己的沖動、冷靜下來。
貝苡芙果然在下一時間便走進他房里,對著浴室喊道︰「憬琛,牛女乃泡好了,你快點出來喝呀!」然後她就走到陽台把前一天洗好的衣服都收進他房里,坐在床沿為他把起衣服來了。
她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得幫他做這些事,但她就是看不慣他散漫的個性和隨處亂置的衣物,自然而然地便接手過來做了。
想起放在口袋里的他的鑰匙,她不得不懷疑這是不是他的陰謀,借由叫他起床的理由設計自己成為他的免費女佣?
聳聳肩,她對自己的假設嗤之以鼻,那家伙才沒那麼聰明呢!
包何況他並沒有要求自己這麼做,是她心甘情願為他做這些瑣事,所以就不能怨天尤人嘍!咎由自取嘛!
「好了,我打一下領……」甘憬琛梳洗好走出浴室,愕然地看見她手上拿著的「紅布」,一時間竟脹紅了臉,飛快沖到她身邊搶下她手中的物件。「你你你……不要弄了!我、我自己來就行了!」
「干嘛啦!拿來!」貝苗芙反射性地又將他才搶走的東西搶了回來,還火爆地用腳踢了下他的小腿肚。「我馬上就摺好了,你不要來亂啦!」害人家摺好的衣服又亂了。
「給我!」甘憬琛的臉越脹越紅,他伸長手臂執意搶下她手里的東西。
「不要!你莫名其妙!」貝苡芙以一手格開他伸過來的手,另一手則握住原來的物件藏在身後。「神經病!不過是摺件衣服而已,這有什麼好搶的?」他一個大男人會摺得比她來得好嗎?什麼毛病!?
「那是……給我啦!」甘憬琛表現出難得的堅持,索性爬上床繞到她身後跟她搶。
「偏不要!」貝苡芙側過身躲他,他越是堅持,她就越不肯如他的意。「走開啦!這樣拉拉扯扯的,成什麼……啊!」貝政芙一邊喳呼,一邊避開他的長手,一心貳用的下場,就是被他整個人壓撲在床上,形成身軀互疊的姿勢——
當甘憬琛意識到自己的身體疊在貝苡芙身上時,他就像被點了死穴般渾身僵硬,口干舌燥得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整個腦子像當機似的無法運作,只能像塊風化石般,不知所措?匱乖謁?砩稀?
看他的臉紅通通得像個紅包袋,貝苡芙詭異地也感到全身燥熱了起來,好像有什麼不知名的電流竄過身體周遭,那種感覺有點……可怕,又有點麻麻的,她擰起秀眉,試著挪動自己的身體,愕然地听到他倒抽了好大一口氣。
「你……別動!」他結結巴巴地警告著,惶然地發現好不容易在浴室里平復的,經她這麼一扭,又開始控制不住地騷動了起來。
「起、起來啦!你知不知道你很重!?」雖然他並不胖,甚至可以說瘦削頎長,但一個大男人的骨架原本就比女人重得多,她微喘著氣,推了推他。
「你你你、你先把東西還我!」雖然結巴,他還是堅持條件交換。
「你真的很奇怪耶,我幫你摺就好了,干嘛一定要要回去呢?」而且他非得用這種姿勢跟她談嗎?他不覺得這個姿勢太過曖哧嗎?
「你!」甘憬琛閉了閉眼,無法否認將她壓在身下的「觸感」極好。「那是。我的‘私人物品’。」噢!她非得逼他說出這麼令人難堪的話麼?
「私人物品?」貝苡芙眨了眨眼,終于將藏在身下的「東西」拿出來看個真切。「神經!不過是條內褲罷了!」
「還給我!」甘憬琛一把搶下她拎在手里、晃在半空中的男性內褲,一張臉紅得都快燒起來了。
「無聊!」貝苡芙咕噥了聲。
「以、以後我自己摺就好,你不用幫我了。」甘憬琛靶覺自己的尊嚴正遭受前所未有的危機,他連忙跳離她誘人的胴體,小心翼翼地將內褲塞進西裝褲口袋,仿佛再讓她多看一眼,他將會就此羞愧而死。
「喔。」貝苡芙不置可否地由床上坐起來,理了理被他壓縐的衣服,霍地勾起惡作劇的微笑,挪動自己的臀部靠近甘憬琛,湊近他的耳朵低語。「紅色子彈型內褲?看不出來你是這麼悶騷的男人。」末了還格格地輕笑起來。
轟!笆憬琛小心維護的男性尊嚴,像年久失修、潮濕的粉刷牆面,在貝苡芙的輕聲嘲諷下,一片片剝落成屑,消失殆盡——
***
健兒門診是為孩子施打疫苗所特設的小兒科門診,每個孩子到這里都無可避免的得挨上一針,因此大大小小的哭聲此起彼落,幾乎沒有一個孩子會在屁屁挨了針後,還能乖乖不哭的。
「不要!怕怕!不要、打針!」小賢是個一歲半的孩子,他今天應該要施打白喉、百日咳、破傷風的混合疫苗,另加一劑小兒麻痹日服疫苗。
小賢的語言能力發展得很健全,因此小小年紀已經可以借由語言來表達自己的情緒和意願,此刻他眼里含著一泡淚,雙手緊抓著女乃女乃哭喊著。
「痛一下子而已,不打不行啊!」女乃女乃面有難色,眼看著都已經叫到小賢的號碼了,她拿著寶寶手冊,一手牽著哭鬧的小賢,是進去也不是、不進去也不是。
「小賢,輪到你嘍,快進來!」貝苡芙打開診療室的門,笑嘻嘻地叫著他的名字。
由于小兒科的護土今天臨時請事假,一時間調不出人手,甘憬琛不得巳只得向骨科調人,暫借貝苡芙前來支援,這也是她之所以此刻會出現在小兒科的緣故。
「不要、不要!女乃女乃,不要啊!」看到貝苡芙全白的護士服,小賢拉著女乃女乃的手扯得更緊了。「痛!痛痛!」斗大的眼淚溢出眼眶,小賢可憐兮兮地躲在女乃女乃身後,仿佛護士小姐是會吃人的野獸。
「小賢。」貝苡芙哭笑不得地瞅著他,見他一個小小年紀的孩子哭得如此傷心,她無可避免地覺得心疼。「小賢喜歡生病嗎?」她蹲在小賢身邊,保持距離地沒動手拉他,大大的眼認真地看著他。
小賢愣了下,眼角掛著來不及落下的淚,戒備地回看她,小手依舊緊緊拉住女乃女乃的衣角,考慮了好一下子才搖搖頭。
「小賢為什麼不喜歡生病?」她帶著淺淺的笑問他。
「藥藥,苦苦。」小男孩想起潛藏在記憶里的印象,怯怯地回答。
「哦——因為藥藥很苦,對不對?阿姨也知道藥藥很苦啊!」她並不試圖欺騙他,因為孩子天真又聰明,只有跟孩子有同理心,才有說服他的可能。「小賢等一下要打針,因為打針會痛,所以小賢不願意打針,是不是!」
小男孩的眉心皺了起來,他匆匆點了下頭,滿是防備地將臉埋進女乃女乃的裙里。
「小賢,阿姨跟你說哦。」她扯了扯小賢的衣角,卻沒有多加勉強。「我們等一下打的是預防針,預防針就是為了不讓小賢生病才打的,就像被蚊子叮一下下就不痛了,不用像生病一樣,吃很久。很久苦苦的藥藥哦廣
小男孩把臉露了出來,極小心地看著貝苗芙的臉。「一下下?不生病?」顯然他的心防已經開始松動了。
「對,只要一下下。」貝苡芙開心地笑了,由口袋里拿出一顆包裝漂亮的糖果。「小賢打了預防針就不會生病哦,如果小賢很勇敢,打針不哭哭的話,阿姨就把這顆糖糖給小賢,好不好?」小兒科別的不多,就糖果和貼紙特別多,都是用來騙小孩的。
小男孩兩顆眼珠子目不轉楮地盯著貝苡芙手上的糖果,用力地吞了下口水。「不哭,糖糖?」
「嗯,小賢要很勇敢哦。」貝苗芙拿出更多的糖果捧在手心。「等小?痛蟯暾耄? 陶廡┤翹峭懲扯幾?悖?貌緩茫俊彼?凍鎏 嫖暗男θ藎???瀉 娜賢?? 蛩?斐 焉頻氖幀?
男孩猶豫了很久,終于放開揪緊女乃女乃衣角的手,怯怯地將小手遞給貝苗芙。「小賢好乖!」貝苡芙激賞地模了模小賢的頭,她站起來跟小賢的女乃女乃說︰「老太太,您要不要跟小賢一起進來?」有親人在未必是件好事,對孩子而言,對親人的依賴會讓他們哭得更大聲,借以爭取同情。
「謝謝你啊,小姐。」老太太顯得滿意極了,她放心地將小賢交給貝苡芙,並把寶寶手冊一同交給她。「我還是在外面等他就好,免得他看到我又哭了。」
「好,那麻煩您在這里稍待一下。」貝苡芙便笑嘻嘻地帶小賢進診療室。
經過甘憬琛一番基本檢查,在確定沒有問題之後,貝苡芙又帶著小賢讓另一個護士為他施打預防針,全程都陪在小賢身邊;而小男孩也很遵守諾言,雖然當針打進皮膚時,微微苦了一張小臉、皺高了眉,眼里蓄了點水氣,但他真的很勇敢地一聲不吭,只是緊緊抓住貝苡芙的手。
「女乃女乃!」當貝苡芙帶著小賢還給他女乃女乃時,小男孩的臉上滿是得意之色,當然,日袋里塞滿了貝苡芙承諾給他的漂亮糖果。
「謝謝你,護士小姐。」老太太其實多少仍有些擔心,但她在診療室外當真沒听到半點哭聲,讓她對貝苡芙更為感謝。
「這是我應該做的。」貝苡芙模模小賢的頭。「小賢好勇敢,以後打針也要這麼勇敢,好不好?」
「好。」小賢嘴里含著糖,口齒不清地點頭回答。
「謝謝,那我們走了。」老太太牽起孩子的手。「小賢,跟阿姨再見。」
「阿姨bye-bye。」男孩用力地揮著手,跟著老女乃女乃離開小兒科,沿途還不停回頭對貝苡芙笑著,直到再也看不到彼此的身影為止。
「那小表完全臣服在你的石榴裙下了。」工作告一段落的甘憬琛兩手交抱胸前,帥氣地倚在診療室的門框邊輕笑,頭一次見識到貝苡芙如此有耐心的一面。
「你太小看我了,以前我在鎮上的診所工作時,所有特難搞的小朋友都是靠我一手搞定的呢!」貝苡芙抬起下巴,驕傲之色溢于言表。
「真的?」甘憬琛挑起眉,修長的指在手臂上輕點兩下。「嗯,你要不要考慮調到小兒科來?」他霍然沒頭沒腦地提議道。
「干嘛?」貝苡芙學他的表情,同樣挑起秀眉。「你覺得我在骨科不能勝任嗎?」他是院長,愛怎麼調就怎麼調,還得經過她同意嗎?啐!
「唉,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完全弄持了他的想法。「下個星期有幾個剛畢業的護士會到院里來任職,加上陳護士因為要在家里待產,所以小兒科會比較忙。」既然她對付孩子「天賦異秉」,無論如何都得好生利用。
「嗯哼!」她重重地由鼻孔里發聲。「然後呢?」
「當然是想利用你的長才,在小兒科好好發揮啊!」他推了推金邊眼鏡,感覺自己永遠戰勝不了她的伶牙俐齒。
「是這樣嗎?」她眯起眼睨他。「真的不是因為我不能勝任骨科的職務?有這麼簡單嗎?」她忍不住伸出食指戳著他的肩窩,硬逼著他退了一大步。
「真的、真的!」他不得不抓住她使壞的小手,忙不迭地選聲保證。「你知道的,小兒科一向都很忙,如果我懷疑你的能力,不可能建議你調到小兒科啊!」她也太陰謀論了吧!他能有什麼企圖?
只不過,她要是能調任小兒科,那他……能見到她的機會就更多了——
噢!老天,他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麼?他為自己不甚純良的企圖感到有點羞恥!
「你確定這是你要的?」她還在懷疑呢!
「是。」他莫名地希望自己能更常見到她燦爛的笑顏。
「不是心虛?」她的眼眯成一條線,朝他跨了一大步。
「不、不是!」他回答得有點虛軟,因她的逼近又退了一步。「我、沒什麼好心虛的。」這絕對是正當理由!
「那你干嘛臉紅?」好好玩,她發現他越來越容易臉紅了耶!
原來一個大男人,臉紅的樣子還滿可愛的嘛!她忍不住想再逗逗他,看看他稱得上好看的臉蛋,到底可以紅到什麼樣的程度?
「嘎?」他下意識地模了模自己的臉,後知後覺地發現她眸底的笑意。「你、你別鬧了,你到底肯不肯調到小兒科來?」他別開頭躲避她過于閃亮的眼。
哎——在她面前,他永遠擺不出院長該有的完美形象。
「你真的覺得我適合擔任小兒科的專任護士嗎?」他難道不介意她只是個雜牌軍?
「瞧你!」看她一臉委屈,他不禁笑了出來。「是誰剛剛還義正辭嚴地聲明,自己對小朋友多有辦法,怎麼才一轉眼的時間,馬上又變得這麼沒自信?」
貝苡芙粗魯地拉住他的領口,將他扯近自己的嘴。「你忘了我沒有護士的資格啦?」她小聲地附在他耳邊說道,這件事兒可不能讓別人听到,不然他的麻煩可就大了。
淺淺的呼息伴著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噴在他耳邊、竄過他鼻間,他怔忡半晌,臉上才消褪的紅潮立刻毫無預警地再次霸佔他的俊顏。
要命!他發現??宰約旱撓跋熗υ嚼叢醬罅耍?釧?睦鋝??恍〉某寤鰨?
怎麼……自己對她會產生這麼怪異的感覺?這是從來都沒有過的事啊!
「喂!你到底有沒有听到我說的話?」貝苡芙懷疑地看著他,極不文雅地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肚子。
「唔!」甘憬琛吃痛地問哼了聲,把自己由雜亂的思緒里拉出來。「好痛!」
「誰教你不專心听人家說話!」她氣呼呼地噘起嘴,完全展現出小女人的嬌態。
「沒關系啦,我不會……」告訴別人。他話來不及說完,迎面走來幾個年輕的太太沖著他直笑,讓他不得不停下來對她們微笑打招呼。
「甘院長,女朋友啊?」一個蓄著長發的太太笑著消遣道。「呃,我……」
「小姐身材很好哦,不像我們生過孩子的歐巴桑,身材都變形了。」沒讓甘憬琛答腔,另一個太太接著說。
「小姐,我們甘院長性情好,有這種男朋友可真幸福。」一個短發少婦捂著嘴笑,一雙美眸不住在兩人身上打轉。
「咦?不是……」貝苡芙眨了眨眼,發現他們倆又被誤會了。
「現在這種好男人不多了,哪像我們家那口子,說沒兩句話聲音就大了,好像要找人吵架似的!」長發太太不禁發了兩句牢騷。
「我們……你們……」貝苡芙還想解釋,但那些太太一打開了話匣子後,完全不給她插話的機會。
「可不是。不然吶,就像顆悶葫蘆似的,老半天都一聲不吭,家里安靜得像座空城,都不曉得嫁人干嘛的。」
「我也是當小姐的時候比較好命,在娘家是爸媽的掌上明珠,到了婆家,反倒被嫌得沒句好話,到現在我還後悔呢!」
「是啊,每回要跟他談孩子的事,他就不耐煩得很,真是氣死人了!」
「我們家也一樣,好像孩子是我在外面偷生的,他理都懶得理咧!」
「我老公是有好那麼一點,不過他也是心情好的時候跟孩子玩兩下,心情不好時還嫌小孩礙眼呢!」
貝苡芙無奈地看了眼甘憬琛,發現他滿臉苦笑,什麼話都無法說出口。而她,也只能如出一轍,苦笑以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