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產科醫院里一片寂靜,安靜地教人心慌。
于潔珞咬住唇,不安地絞著小手,圓亮的大眼瞬也不瞬地看向落地窗外。
怎麼辦?她好害怕,恨不得馬上離開。
但是她不能,她的生理期已經遲了兩個月,有種最壞的打算在她心中漸漸成型。
「于小姐,」白衣護士親切地喚她,打斷她紛亂的思緒,「請妳進來。」
于潔珞微乎其微地點點頭,尾隨她進入診療室。
「于小姐,恭喜妳,」幫她看診的是位女醫師,她微笑向她道賀,「妳懷孕了,已經兩個多月。」
血色瞬間從她臉上褪盡,她半張著嘴,卻發不出聲音。
丙然──
天花板不停地在旋轉,天地瞬間崩塌變色。
「于小姐,妳還好嗎?」女醫師見她神情不對,關心地詢問。
「確定嗎?」于潔珞听見自己這麼問。
「當然,妳不高興嗎?」
「我……我可不可以不要他?」冰冷的小手緊緊壓在月復部,她澀澀地詢問。
「妳不要小孩?」听見她的回答,女醫師蹙起眉心,「這可能不是妳一個人能夠決定的,妳的丈夫呢?他有陪妳一起來嗎?」
「我、我沒有……」
「如果妳的丈夫今天沒來,不如下次等你們一起過來的時候,我們再做討論,我們也必須尊重妳丈夫的意願。」女醫師冷靜地回答。
「我沒有丈夫,」女醫師的話對她而言無疑又是劃下另一道傷口。于潔珞深深吸口氣,好不容易才能把話說完全,「我們離婚了。」
「離婚?」女醫師微微吃了一驚。她是因為看到于潔珞的配偶欄有名字才會認為她結婚了,沒想到……
「是的,我們離婚了。」她小小聲的重復。
日前她將簽好字的離婚協議書寄給章海闕,他應該將所有的手續都辦妥了吧?
「這樣的話……」女醫師欲言又止。
「我一個人,沒有辦法留下他。」淚水慢慢地在她眼底凝聚,「真的沒有辦法。」
「你們離婚之前,他知道妳懷孕嗎?」女醫師問道。
于潔珞搖搖頭。
「妳要不要和他聯絡看看,說不定事情會有轉機。」畢竟是即將誕生的小生命,彼此間還有再商量的余地。
「沒用的。」于潔珞輕聲回答。
對于那種用情不專,視承諾為糞土的男人,告訴他她已懷孕會有什麼不同嗎?她才不會相信!
「不如我們先來照超音波吧!」女醫師嘆口氣,示意她躺到病床上,「等妳看完後再做決定。」
于潔珞依言乖乖地躺到病床上,女醫師將儀器輕壓在她的月復部,傳出平穩有力的心跳聲。
「這是寶寶的心跳,妳有听見嗎?」女醫師笑問。
「……嗯,」閉上炙熱的眸,一顆不爭氣的淚滴悄悄從她眼角滑落。
「他的小心髒很努力的在跳動著,即使這樣,」女醫師婉言相勸,「妳還是決定不要他嗎?」
于潔珞猛然睜開眼楮,望住女醫師溫柔的笑臉,她的心在拉扯,眼看就要撕裂成兩半。
留與不留,如此重大的決定,他竟然沒有陪在她身邊,而是讓她一個人獨自面對。
難道,這就是他允諾的幸福快樂?
「結果,她竟然當真拋下我,快快樂樂的出門去了。」帶著可愛的小奕擎坐在咖啡廳里的吧台前,章海闕半撐著下顎,不斷抱怨。
「我看不出你有任何一絲絲的不願意,」特地免費贈送兩大球冰淇淋招待小斌客,可心瞄了章海闕一眼,「我倒覺得你很開心。」
桃花眼頓時笑得彎彎,他有些驚訝地看著她。「這樣也被妳看出來?」
「當然。」可心笑答。
「因為我是她最放心的人。」慢條斯理地喝口咖啡,他心里可開心了。
潔珞是個戒心很強的女孩子,當她放心把兒子交給他,就代表她對他不再排斥。
也代表離冰山融化不遠了。
「小朋友,冰淇淋好吃嗎?」可心問小奕擎。
「好吃,我最喜歡巧克力。」小奕擎馬上回她一個甜甜的大笑容。
可心看了小奕擎一眼,再看看章海闕,玩味的笑弧啊現唇邊。
「你們真不愧是父子。」
「咦?妳看得出來?」章海闕又是小小吃了一驚。
「一模一樣的兩張臉,為什麼看不出來?」可心的語氣平平淡淡地,听不出任何異樣。
她怎麼說起話來的口氣和他的母親大人如出一轍?
「我不記得我小時候這麼娘娘腔。」章海闕不是很服氣地嘀咕。
對他的抱怨當作沒听見,可心忽地停下擦拭懷盤的動作,若有所思的眸光落在他身上。
她有種強烈的預感,他們的交情就快要走到盡頭了。
「小海。」低著頭,她輕喚。
「嗯?」忙著幫兒子擦嘴的章海闕應聲。
「如果……我是說如果……」握住杯子的手如此用力,偏偏說出口的話輕得沒有重量,「當年我們沒有分手的話,現在不知道會是什麼模樣?」
章海闕手一頓,桃花眼狐疑地瞧她。
「好端瑞的,怎麼忽然提起當年的事?」
可心深深吸口氣,給他一抹不在乎的微笑。
「人嘛!到了一定的年齡,多多少少都會有些感慨,」她搖搖頭,裝作不在意,「沒什麼,隨口問問而已。」
「哪!當年呢!我們的確不適合在一起,」他再正經不過地看著她,笑容燦燦,「可是現在呢!妳是我最好的朋友。」
咬著唇,可心定定看了他許久,漂亮的臉蛋沒有特別的神情。
難道他真的相信,男女之間有純友誼?
或許他是,但她不是。
「如果于潔珞她沒有回來,你會怎麼辦?」
「隨緣!」他笑嘻嘻地回答。
「如果這樣,我──」
「等等,我有電話,」他匆匆忙忙截斷她的話,接起手機。「章海闕。」他直接報出自己的名字。
「章先生,我是簡克凡。」
「簡先生?」他蹙起眉心,「有事嗎?」
這只煩人的蒼蠅打電話給他準沒好事。
「潔珞昏倒送進醫院了。」
「潔珞?」他心一跳。
「目前醫生正在為她檢查。」
「把地址告訴我,我馬上過去。」章海闕急切地道。
待簡克凡報出地址後,章海闕切斷電話,立刻抱起小奕擎準備離開。
「抱歉,我們有事先走了。」
「好。」可心點點頭,表示明白。
怔怔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她將未說完的話吞回月復里。
如果子潔珞沒有回來,我可以回到你身邊嗎?
「她的情況怎麼樣了?」章海闕匆匆忙忙地趕到病房,映入眼簾的,是于潔珞蒼白如紙的憔悴容顏。
看著她正吊點滴的縴細手臂,他的心剎那間疼得擰成一團。早知道會是這種結果,就算是綁,他也要將她綁在家里。
「感冒引起的輕微肺炎,」簡克凡一臉擔憂地坐在病床旁邊,「沒想到她病得這麼嚴重,我不該讓她去外地出差。」
「她的身體本來就比別人差,這不是你的錯,」抱著小奕擎,章海闕輕輕地在另一頭坐下來。「奕擎,媽咪在睡覺,小心別吵醒她喔!」
「好。」小奕擎點點頭,小小聲地回答。
簡克凡抬頭要反駁,卻意外發現他們的輪廓長得非常相似。
將話咬在舌尖,有種詭譎的感覺在他心底慢慢發酵。
「謝謝你通知我。」章海闕表示感激。
「不客氣,我剛好在她身邊。」簡克凡的思緒有些紊亂。
他們……有血源關系嗎?
「你在她身邊?」聞言,章海闕微微攏緊眉心,「你不是沒有一塊兒去?」
「這是我策畫的節目,我當然會去。」以為他正以贊助商的身分問話,他不解地迎視他探詢的眸光。
「所以……」章海闕桃花眼微瞇,胸臆間有股熟悉的怒焰在燃燒,「你一直都在。」
繞了一大圈,原來潔珞欺騙他。
真正沒有信守承諾的,是她,而不是他。
「是的,是我第一個發現她暈倒在房里。」
「是嗎?」章海闕瞬間沉下俊顏。
「抱歉,我有事先離開,還有一些事等著我處理,」總覺得章海闕和潔珞之間是外人無法介入的,簡克凡輕輕吸口氣,起身告退。「你過來陪她,我也放心了。」
僅是沉默地點點頭,章海闕沒有回答,心思全纏繞在于潔珞身上。
為了這個男人,于潔珞不惜欺瞞他,難不成在她心里,簡克凡真的有這麼重要?
那麼他在她心里,到底算什麼?
「叔叔,你在生氣嗎?」乖乖站在病床旁的小奕擎怯怯地問。
「你在問我嗎?」怒氣像黑洞不斷凝聚,章海闕綻開微笑,輕聲反問。
「嗯。」小奕擎用力地點點頭。
「你從哪里看出我在生氣?」他在笑,不是嗎?
「叔叔的臉都扭曲了。」小奕擎小聲地回答。
章海闕垂下眸光,濃密的眼睫掩住他復雜的思緒。
是嗎?原來他有這麼生氣,連小孩子都輕易地瞧出來了。
「叔叔是在生我的氣嗎?」小奕擎繼續問道,「我一直都很乖。」
「是呀!你的確很乖。」他頷首附和。「我沒有在生你的氣。」
「那叔叔在生媽咪的氣?」
微微瞇起黑眸,章海闕驚訝地瞅他。「你怎麼知道?」這孩子敏銳得過了頭。
「感覺,」小奕擎聳聳肩,「沒有為什麼。」
靶覺?這回答真好。
潤潤唇,章海闕幽深的眸光落在沉睡中的于潔珞身上。
「叔叔一直認為,當初你媽咪帶著你嫁給你爹地,是因為叔叔做得不夠好,所以怨不得別人,而叔叔也很努力的補償,想讓你螞咪感覺幸福,」修長漂亮的長指交迭成塔,他譏誚地抿緊薄唇。「沒想到最後卻發現,你媽咪早已經不愛叔叔。」
八年,將近三千個日子,再深刻濃烈的情感也會有轉淡的一天,是他對自己太有信心?還是刻意忽略不去發覺?
小奕擎煩惱地皺眉,小腦袋里轉的全是叔叔說的話。
他很努力的想,卻還是一點也不懂。
他從頭到尾就只有一個爹地,就是飛機掉下來,跑去當天使的那一個,而他親愛的媽咪,也從來都沒有嫁人啊!
叔叔為什麼會說媽咪帶著他嫁別人呢?
大人說的話,有時候真的很難理解耶!
數日後,海闕幫于潔珞辦理出院手續,在醫生的再三叮嚀下回家休養。
回程的路上,章海闕緊握著方向盤不發一語,俊逸的臉龐不見往日愛笑的痕跡,車內的氣氛頓時降至冰點。
「你在生氣?」看著他沉靜的側臉,于潔珞試探地問。
他的安靜出奇反常。
「妳有做什麼讓我生氣的事嗎?」他看了她一眼,語氣不冷不熱。
「我?」
「例如……欺騙我?」
于潔珞咬咬唇沒說話,心頭一跳。
他鐵定是發現簡克凡也有去外地錄影,認為她存心欺瞞,其實她也是逼不得已。
如果不這樣做,他不可能讓她去的。
「妳有欺騙我嗎?」挑著眉,他再問。
「其實那天……」
「有嗎?」
「有。」無聲地嘆口氣,于潔珞像個認錯的孩子。
听見她親口承認,章海闕黑眸微瞇,胸臆間怒火更熾。
如果她喜歡簡克凡可以明說,他章海闕絕對不會再來糾纏她,她何必用這種偷偷模模的方式?
「其實那天……我真的有想……」
「妳的身體才剛痊愈,」章海闕口氣冷淡。「妳還是少說話多休息,小睡一下吧!」
于潔珞揚睫望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這代表他不想听借口嗎?真像他章少爺的作風。
也罷,反正她已經打算親手下廚,炒道洋蔥炒蛋來巴結他。
這樣,他應該就不會再生她的氣吧?
「我已經都幫你們收拾好了,你媽咪呢?」將所有東西歸定位後,章海闕俯問著小奕擎。
「媽咪在廚房。」
「她在廚房做什麼?」擰著眉,他喃喃自詔。
「我也不知道耶!」小奕擎偏著頭,一臉傷腦筋。
「海闕,」圍著圍裙的于潔珞從廚房走出來,朝他招招手,笑容甜膩,「可以麻煩你過來一下嗎?」她的洋蔥炒蛋熱騰騰的剛裝盤,色澤不錯,只可惜還沒有試味道。
想當然這份榮幸要交給章海闕。
望著她燦爛的笑容,他微微瞇眼,心中五味雜陳。
「我趕時間,必須先離開。」頓了頓,他回答。
「離開?現在?」
「嗯。」黑眸半垂,濃密的眼睫掩住他復雜的心思。
「不能再多留一會兒?」
薄唇微抿,他搖頭。「不能。」
于潔珞咬咬唇,凝睇他溫柔不再的俊逸臉龐,有種慌亂在她心中漸漸升起。
他很少會如此堅決的拒絕她,除非──
「你在生氣簡克凡的事?」她問。
「我沒有資格生氣任何事。」他平靜地答道。
「我可以解釋……」
「不用解釋了。」很多事情,景物依舊人事全非,解釋也沒有用。
他的態度讓于潔珞千言萬語全卡在喉間,偏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潔珞,是妳先違背承諾,」平時愛笑的桃花眼如今深邃闇黝,「妳出門前我曾再三問妳,妳還記得給我的答復是什麼嗎?」
記得,她當然記得。
「如果在妳心里認為簡克凡的重要,值得讓妳為了他隱瞞我,這就是再明確不過的答復。」一想起為了她那句「放心」,他滿心歡喜地照顧小奕擎,事實上她卻是和簡克凡在一起,胸中被愚弄的怒火就熊熊燃燒。
「我不是那個意思。」于潔珞焦急的解釋。
他們之間只有單純的公事。
「潔珞,我已經不懂妳的意思了。」嘆口氣,他淡淡地回答。
他無所謂的態度惹惱于潔珞,她咬咬牙,重翻當年舊帳。
「要談承諾,違背承諾的不只是我,還有你!」
「我?」
「就是你,當初你和別的女人衣衫不整的被我發現,難道這件事你也忘了?」
黑瞳倏地收縮,章海闕深深吸口氣,俊臉足以刮下一層寒霜。
「妳還敢提起這件事?」在目前的情況下,她重提往事無疑是火上加油。
「為什麼不敢?」當年她可是受害者,理直氣壯。
「當年妳一聲不響就離開,妳有沒有想過我找不到妳有多著急?」
他有找她?
「先提分手的人是你,你又何必找我?」口氣有些心虛,她固執地說。
「重點是,當年我們不像情人可似說分手就分手;我們已經結婚了,許下無論發生何事都要堅守對方的諾言,難道妳忘了嗎?」他一個箭步緊緊握住她的手腕,黑眸里火光跳躍,「我們是夫妻、是親人,而妳說走就走,毫不留戀?」
薄薄一紙寄到他家的離婚協議書,他放在掌心呵護的兩年感情到底算什麼?
未曾結痂的傷口再次狠狠撕裂開來,于潔珞全然不懼地迎視他,針鋒相對的情景一如當年。
「別把過錯全推到我身上,」她話說得極慢,就算再痛也要把事實攤在陽光下,「那麼你告訴我,你和她衣衫不整的在一起,到底做了些什麼?」
為什麼這麼多年過去,他還是不肯說出實情?
「我們之間清清白白,什麼也沒做。」喉結滾動了下,他蹙眉。
「你說謊!」事到如今還要欺瞞她嗎?
「信不信由妳,至少我對得起自己的良心,」章海闕深深望住她,語氣微沉。「那份離婚協議書,我從來沒有交出去。」
他有堅守當年的諾言,無論如何,絕不輕易放手。
「你……」于潔珞輕輕倒抽口冷氣,震驚于他的回答。
她從沒想過他會保留他們的婚姻關系,她一直以為……
他們早就離婚了。
「倒是妳,已經有個已逝的丈夫。」他靜靜陳述,卻掩不住話里的苦澀。
「……」眼前蒙上薄霧,于潔珞別開臉沒有說話。
如果他不是有心辜負,那麼她這些年,到底是為了什麼吃苦?
「我曾試著想補償,卻發現我們之間的鴻溝早已超過我能力所及,」他望著她,語氣平靜。「看來,我們還是無法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