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綠,三號桌。」老板將一碟蝦壽司端上台面。
「是。」她動作迅速地接過碟子,走向了三號桌。
居酒屋的工作是非常忙碌、非常瑣碎的,雖然她早已習慣,但今天卻顯得有點意興闌珊、無精打采。
兩天了,她已經擺月兌天川真矢足足兩天了。
她以為自己該是松了一口氣,卻沒料到他的身影卻經常在她腦海中繚繞。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跟她是不同世界的人,她不該對他有任何的遐想及不切實際的期待……
只是,為什麼他會有那麼溫柔的眼神、那麼溫暖的懷抱,還有那麼深情的聲音呢?
他明明是個霸道冷傲,又有奇怪癖好的大少爺,為何卻令嫉惡如仇的她難以忘懷?
千葉里綠,一切都結束了啊。她在心里對自己說著。
「里綠,五號桌客人要結帳。」老板娘提醒了她。
「是。」她答應一聲,立即跑到櫃台處。
替客人結完了帳,又有兩名客人掀開簾子進來——
「就是這一家,很好吃喔。」其中一人說著。
「你什麼時候來過?」另一人問。
「上個星期一大塞車,繞路回家時發現的……」
里綠發現這兩個人的聲音,都有點熟悉,而其中一個則是即使她昏迷了,也會教她驚醒的聲音……
她抬起眼簾,然後飛快地蹲了下來,躲在櫃台後面——
「怎麼會是他?」她簡直不敢相信剛才還在她腦子里轉的人,現在竟出現在她眼前。
天川真矢,那個御河集團的少東耶,他怎麼會來這種巷子里的老式居酒屋吃飯?
死了,要是讓他發現立原家的「立原亞弓」,居然在這里打工的話,他一定會起疑並發現她頂替亞弓相親的事情。
「請里面坐。」老板見沒人招呼剛進門的客人,忙出聲招呼著。「幾位?」
「兩位。」已經來過的工藤說道。
「那請坐在那邊的位置,好嗎?」老板一邊忙著準備食物,一邊指著角落的桌子。
堡藤點頭,跟真矢往角落的座位走去。
一落坐,他們就听見老板在喊著︰「里綠?里綠?」
「來……來了……」一個微弱的聲音從櫃台後傳出。
因為真矢面向著櫃台的方向,很清楚地看見那里的狀況。
突然,櫃台後頭緩緩的「升」起一顆頭——
他不自覺地瞪大眼楮,示意要工藤轉頭去看。
堡藤好奇的回頭,只見一個長發披肩,發絲幾乎都覆蓋在臉上的女子,從櫃台後「冉冉升起」。
「是貞子?」真矢打趣地睇著工藤,「你沒說這里還有這種特色。」
「上次來沒見過……」工藤說。
真矢蹙眉一笑,「我只擔心她的頭發待會兒會不會掉進湯里,變成發菜。」
听見他如此趣味的語氣,工藤也笑了。
「快替客人點餐。」驚見里綠「新造型」的老板雖也一臉錯愕,卻還是鎮定地說。
「喔。」里綠拿著菜單跟紙筆,低著頭,駝著背,動作怪異地走向真矢及工藤。
她把菜單往桌上一放,沒出聲音。
真矢拿起菜單,睇了她一眼。
烏黑的長發垂掩著大部分的臉,壓低著頭像是見不得人,而且還悶不吭聲?
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女服務生。
「我要一份松定食,再加一份章魚醋。」工藤很快地點完餐。
里綠快速地在點餐單上記下,「馬上來。」她像是逃難似的想趕快跑開。
「喂。」真矢喚住了她。
她陡地一震,心驚膽跳地就怕被他識破。
她緩慢地,詭異地轉過身,壓低著頭問︰「請問還有事嗎?」
「我還沒點餐。」真矢說。
「噢……」里綠囁嚅地應了一聲。
「給我一份一樣的。」他說。
「是。」轉過身子,里綠心里犯著嘀咕。可惡,剛才怎麼不直接說要兩份就好了?
一背對著他們,她立刻把頭發往兩邊撥,免得驚嚇到其他客人。
要上他們的菜時,里綠故意跑去上洗手間,由老板眼親自上菜。等她回來時,他們點的菜都上完了。
見著她,老板娘嘀咕了兩句︰「里綠,你上哪里去了?」
「對不起,我肚子不舒服……」她兩手抱著肚子,假裝一副拉到處月兌的樣子。
听她這麼說,老板娘無奈一嘆,「要不要去吞幾顆藥丸?」
「不用了。」她搖搖頭,「我現在好多了。」
「這樣啊……」老板娘睇了她一眼,「那你去收拾一下桌子吧。」
「知道了。」她點頭,連忙逐桌的收拾。
每當她進入真矢他們的視線範圍,她就將頭一低,讓頭發垂掩著臉,不然就是盡量將臉往另一個方向撇,模樣怪異又不自然。
懊死,我都快扭到脖子了……她在心里哀怨地抱怨著。
現在她不求別的,只希望他們快吃完東西,速速離開此地。
不過再難挨的時間總也有挨過去的時候,幸好菜上得快,他們吃得也快,不到一個鐘頭,他們已經準備離開,
待他們要前往櫃台結帳時,里綠又借故「屎遁」。
她躲在簾子後覷著,只見老板娘替他們結了帳,然後他們又跟老板娘寒暄了幾句。大概是說了些稱贊的話,老板娘笑得很開心。
終于,他們走出了門口。見狀,里綠松了一口氣。
「感謝老天爺,終于結束了。」她將長發往頸後一扎,清秀美麗的臉龐總算得見天日。
她神清氣爽地走出來,踱向櫃台。
老板娘睇著她,「里綠,你要不要干脆提早回家休息?」
「不用不用,我好了。」她咧嘴一笑。
這時又有人要結帳,她搶在老板娘面前,「我來就行了。」
老板娘不放心地瞅著她,「真的沒事?」
「沒事。」她拍拍胸脯,一副身強體壯的樣子。
走向櫃台,她幫客人結起了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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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模肚子,真矢一臉滿足,「你沒說錯,真的很好吃。」
「放心,我不會隨便介紹的……」工藤信心滿滿地說,「我也算是個美食家呢。」
真矢睇著他一笑,突地想起什麼地說︰「不過,那個‘貞子服務生’還真是奇怪。」
「唔……」工藤摩挲著下巴,「我也這樣覺得。」
「我從沒見過那麼怪異的服務生。」
「我覺得她好像在隱瞞什麼……」工藤說。
真矢微怔,「隱瞞?」
堡藤點頭,「你不覺得她好像在躲我們嗎?」
真矢挑挑眉,瞥了他一記,「別賴我,我可不認識那種像貞子一樣的女人。」
「說得也是。」工藤哈哈大笑。
在公司以外的地方,他們的相處模式就像朋友,非常輕松且自在。
走到停車處,真矢這才發現自己忘了拿外套,而車鑰匙就放在外套的口袋里。
「我外套忘了拿。」他說。
堡藤一笑,「我跟你回去拿吧。」
「不用。」真矢撇唇一笑,「你先走吧,我自己回去拿就好了。」
「這樣啊,那明天見。」工藤說。
真矢點點頭,轉身往居酒屋的方向走。
他真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有這麼漫不經心的時候。落東落西?這真不像他的作風。
不過,細細回想,他這兩天確實是有點心神恍惚,而非常湊巧地,那通常都是在立原亞弓的身影鑽進他腦海中的時候。
他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但他還是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她確實攫住了他的心。
不過,他跟她之間怎有可能?別說他不會接受父親挑選的人選,就算他願意,立原亞弓也已經表明對他沒有興趣。
這種事要你情我願,兩廂情願才行,硬要強迫就很沒意思了。
走到居酒屋門口,掀開簾子,他看見櫃台站了一個系著馬尾的女孩。她低頭正在記帳,一點都沒發現他的存在。
「小姐?」
「歡迎。」她抬起頭來,笑容燦爛,「請問幾……幾……」她臉上的笑容在一瞬間扭曲。
真矢驚訝地看著她,一時竟也發不出聲音。
是她,立原亞弓?她在這里當小妹?而且從她的衣著看來,她根本就是剛才那個披頭散發,行止怪異的「貞子」……
這真是太奇怪了,她是立原家的千金大小姐,怎會「淪落」、「悲慘」、「可憐」到在居酒屋端盤子,送茶水?
他用手指指指她,然後臉上寫著「你等等」。轉身,他迅速地回到他剛才的位置上拿了外套,再踱了回來。
里綠就像根木頭似的杵在原地,仿佛受到了什麼驚嚇般。
怎麼辦?這個問題,不斷不斷地在她腦袋里縈繞。
正失神間,他已經來到她面前。
「你怎麼在這里?」他直視著她。
她回過神,心虛地望著他。「什……什麼啊?」
「我說,你怎麼在這里?」他像法官審犯人似的質問她。
「嗚……為什麼不行?」她舌頭都快打給了,「我在工……工作啊,你沒看見?」
真矢眉心一擰,「你在這里工作?立原家的小姐?」
「是……是啊。」她強自鎮定,理所當然地說︰「千金小姐不能打工嗎?」
他挑挑眉,「既然這麼理直氣壯,剛才干嘛偷偷模模、鬼鬼祟祟的?」
她矢口否認,「誰偷偷模模啊?」
「把自己搞得跟貞子一樣,還說沒偷偷模模?」他蹙眉一笑,「你很缺錢?」
「沒有啊。」她堅決否認到底。
「那干嘛在居酒屋打工?」他問。
「居酒屋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她硬要將一切「掰」到合理。
他濃眉微叫,「我知道這里不是見不得人的地方,不過你是立原家的小姐,不是嗎?你母親、你哥哥同意你外出打工?」
「我愛怎樣是我的自由。」她挺起胸膛,直視著他。
想怎樣就怎樣?這一點倒是很符合她固執、倔強又嬌悍的性格。
「你大學畢業了,怎麼不找個好一點的工作?」
「我……」什麼鬼大學畢業?她才念了一年就被迫休學了。
「你沒在立原商事上班?」他狐疑地睇著她。
她是家里的千金女,念到大學畢業,居然沒為家里的公司效力?
「我……我在自我磨練。」她鬼扯一番。
「什……」他有沒有听錯?自我磨練?
「我想在外面磨一陣子,不行嗎?有罪嗎?」她越說越激動,就怕一表現出心虛的樣子,便會在他面前穿幫。
睇著她,他不時地皺眉。她說得明明很理直氣壯,為何卻讓他有種欲蓋彌彰的感覺?
她說的是真的嗎?如果不是真的,那她為何在這里打工?如果是真的,她……
懊死,這根本就不關他的事。
「你走吧,別影響我工作。」她故作淡漠地說。
「這是你招待客人的態度?」他挑挑眉,語帶不滿。
「你不高興可以不來。」她說。
真矢臉上一沉,「你就這麼不想見到我?」
他的話給她一種落寞的感覺,像是他好想再見她一面……
她心頭一震,眼簾一抬,迎上了他的目光。他炙熱又專注的眼神,令她心神不寧。
她連忙低下頭,「拜托你走吧。」
她冷淡的態度讓真矢心情跌到谷底,雖然先前已跟她說定,兩人再無任何瓜葛,現在卻還是因為她的出現而動搖了。
里綠抬起頭來睇著他,「你以後別再來。」
「為什麼?」他不解地問。
「你要是再來,我就辭職。」她說。
他眉心一蹙,瞬間堆疊出幾道懊惱的皺紋。她是什麼態度?居然厭惡他到這種程度?
一股怒氣在他胸口醞釀著,仿佛一個不注意,就會從他胸口爆裂出來。
「你以為我很想看見你嗎?」因為惱火,他言不由衷地低吼,「再來的是小狽。」說罷,他旋身而去。
看著他離去時的決絕背影,里綠愣了許久。
喚醒她的不是老板娘的叫聲,而是心好痛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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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個禮拜過去了,真矢幾乎每天都動了想再去一次居酒屋的念頭。
只是他要面子,又不肯放段,所以始終沒有真正的付諸行動。
人家都表明了不想見他,他再跑去的話豈不成了厚臉皮大王?
盯著電腦,總覺得那密密麻麻的數據,好像變成一幅三D圖案,而圖案里……
有她。
「該死!」他懊惱地關掉了營幕,霍地站起。
此時,有人敲門。
「進來。」他沒好氣地說。
門開了,工藤探頭,疑惑地睇著他,然後走了過來。
「七點了,還不下班嗎?」工藤問。
他一怔,這才發現已經七點了。
「我收拾一下就要走了。」他說。
「噢。」工藤沒說什麼,轉身就要出去。
「喂!」真矢突然叫住了他,「等等……」
堡藤轉過頭,「還有事?」
「待會兒有空嗎?」他問,「去喝幾杯。」
堡藤皺皺眉頭,一臉抱歉地,「我跟女朋友約好了。」
「是嗎?」他有點失望,但並沒有表現在臉上,「那下次吧。」
「嗯。」工藤點點頭,「我先走羅。」
「唔。」真矢笑睜著他,沒說什麼。
待工藤走出去,寂寞的表情才在真矢臉上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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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點,酒吧里坐滿了客人,就連吧台也已經被佔滿。
真矢一個人悶悶地在吧台喝著酒,抽著煙。
「嘿,」一名衣著性感,容貌艷麗的年輕女子走過來,一個人?」
不消說,她是來搭訕的。談得來,她或許還會邀他共度良宵。
餅去,他也許不會拒絕這樣的機會,但今天,他一點興趣都沒有。
這真是奇怪,他明明覺得寂寞,為什麼卻不要人陪?是因為……他有限的心房已被另一個身影塞滿了嗎?
「我在等人。」他明確地拒絕了她。
她挑挑眉,撤唇一笑,識趣的轉身離開。
這時,一名穿著皮衣皮褲,留著長發的年輕男人,來到他旁邊的位置坐下。
他提著一只吉他的盒子,似乎是個樂手。
「吉米,照舊。」他一坐下,便跟酒保熟稔地聊著。「最近生意不錯……」
「有你們關照嘛。」酒保笑看著他,「听說你們的樂團也搞得有聲有色。」
「那當然,我有金主。」長發男子得意地說。
「你是說那個千金女?」
「就是她。」
酒保一臉羨慕,「真不知道你是走了什麼狗屎運,居然能釣上那種大小姐。」
「拜托!」長發男子洋洋得意地說,「是她主動的耶。」
「你這混蛋,得了便宜還賣乖?」酒保既妒嫉又艷羨地說。「你上次說她是什麼商事的大小姐啊?」
「立原商事。」長發男子說。
「啊,對對對……」酒保似乎想起來了,「那種大小姐很難搞吧?」
「才不呢。」長發男子撇唇一笑,「她對我百依百順,就怕我不要她,每次我一開口要樂團經費,她就二話不說的拿出采,比我養的吉女圭女圭還乖。」
「我听說你又交了一個新女友,不怕她發現?」酒保問。
「怕什麼?」長發男子挑挑眉,不以為意地說,「我只要隨便說兩句甜言蜜語,再給她來上‘狂野的一炮’她就什麼都忘光了,哈哈……」
長發男子跟酒保的對話,從頭到尾都進了真矢的耳朵,尤其是在長發男子提及立原商事大小姐之後。
幾杯黃湯下肚,真矢佩服自己還能鎮定地坐在位置上。
他是立原亞弓拒絕他,並在居酒屋打工的主要原因嗎?是不是立原邦彥知道她在養小白臉,所以不給她多余的零用錢,也不讓她到公司上班?
她為了這吃軟飯,欺騙她感情的男人拒絕他也就罷了,她居然還為了提供他更多的金錢而跑去打工?
她好歹也是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怎麼愚蠢成這樣?難道她不知道這個男人在欺騙她、利用她?
什麼「狂野的一炮」?他听得都快捉狂了!
他胸口竄燃著怒火,當下直想撂倒這個可惡的混蛋,但他選擇按兵不動,等待機會。
終于,他等到了機會——
「我去上個廁所。」長發男子跟酒保說。
他一離開吧台,真矢立刻先結了帳,然後尾隨長發男子身後進入男士洗手間。當他走進洗手間的時候,長發男子已小解完畢,並站在洗手台前攬鏡自照。
真矢拍拍他的肩,「老兄。」
「什麼事?」長發男子不疑有它,立刻轉過身子。真矢咧嘴一笑,然後笑意倏地一斂,代之而起的是濃濃的肅殺之氣。
他猛地揮出一拳,長發男子被他打得踉蹌倒在洗手台邊,嘴角還流了血。真矢趨前,一把抓住他的領子,惡狠狠的瞪著他。
「你……你……」長發男子驚長地看著他,「你是誰啊?」
真矢沒回答他,又掄起拳頭,狠狠地朝他臉部正中央一擊。
這一次,長發男子的鼻梁應聲被打斷,血還噴濺在真矢的白色襯衫上。
他一振臂,將長發男子摔在地上。
長發男子在地上打著滾,不時發出哀鳴。「救……救命啊……」真矢冷冷地看著他,一點都不同情他已被嚴重毀損的俊臉。
此時,有人進來,見狀竟嚇得愣在原地。
真矢瞥了他一眼,「替這個混蛋叫救護車吧。」說罷,他氣定神閑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