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船,他們沿著湖岸,緩緩地往回程走去。
一路上,兩人都沉默著,似乎還在為剛才在湖面上的那一番對談傷神。
「我們該回東京了吧?」她怯怯地問。
「嗯。」他沒有說太多的話,神情有幾分的凝肅。
她隱約覺得他不太高興,甚至是有點懊惱。為什麼?他在生氣嗎?因為她沒給他確切的回答?
她剛才即使昧著良心,也該很肯定地回答他「對,我也喜歡你」的,為什麼她說不出口?
「剛才我……」
「你今天還開心吧?」他打斷了她。
她咬咬唇,訥訥地說︰「嗯,很開心……」
「那就好。」他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心里卻翻騰著千百種思緒。
這是他第一次感到害怕,害怕自己深陷其中,難以自拔。
他總是能嗅到危險的味道,也總敢迎向危險,正面挑戰它。可是這次不一樣,他嗅到了危險的氣味,卻打從心里畏懼它。
他知道一切都不對勁,他必須在出事之前避開它。
就這樣了,就到這里結束吧!
回東京後,他就要把她們堂姊妹倆「飛上枝頭變鳳凰」的計畫告訴父親,徹底地切斷父親及高木美名的關系,然後……他跟她再無任何瓜葛!
他大步地走著,優希必須小跑步才能趕上他。
望著他高大的背影,她不知怎地感到惶惑。方才在湖上還那麼熱絡的他,怎麼突然變得冷冰冰的?在這麼短的時間里,他的心里產生了什麼巨大的變化嗎?
「你……」伸出手,她不知為何競想抓住他。
突然,他停下腳步,她一頭撞了上去——
「唉唷!」她的快步前進因為他的駐足而中斷。
抬起眼,她的視線側過他的肩膀,看向前方不遠的地方。
湖邊聚集了不少人,還有警車及救護車在場,像是發生了溺水事件。
「有人溺水?」她問。
「應該是。」他說著,然後緩緩轉過了頭,淡淡地問︰「怕嗎?」
「咦?」她微怔。
「你怕的話,我們繞道。」他說。
雖然他剛才的表情及口氣都有點冷淡,但此時他不經意流露出的細心及溫柔,卻教她心神為之一撼。
她感覺他是個值得依靠的男人,就像他的父親一樣。
她深深地自責著,因為,在未見到他之前,她把他說成是沒人愛、感情不順、自卑、孤僻又變態的家伙。
他不是那種人,雖說他眼底偶爾會閃過一種難懂的、高深的、陰郁的銳芒,但他絕不是沒人愛的男人,至少,她已經喜歡上他。
「真吉真是個笨蛋,居然尋死……」兩名婦人迎面走了過來,語氣感慨。
「也難怪他了,兩千多萬的退休金,居然都被那個東京來的女人騙走!」
「那個女人才三十幾歲,長得又美艷漂亮,怎麼可能愛上他這種歐吉桑?是他太天真了!」
「唉,可惜……」
兩名婦人看起來是當地居民,也似乎熟識那溺水的死者。
當然,他不單純是溺水,正確的說是「自殺」。
兩名婦人掠過他們身邊,漸行漸遠,而與一臉上的表情也隨著沉重陰鷥。
三十幾歲的美麗女人、歐吉桑、退休金、欺騙……多熟悉的情節。他父親有的,可不是什麼區區兩千萬的退休金,對別有企圖的女人來說,那是充滿誘惑的龐大數字!
「好可憐……」听見兩名婦人的談話,優希幽幽一嘆,同情著死者的遭遇。
可憐!?他不自覺地睇著她。
「你覺得他可憐嗎?」他直視著她,聲線平靜而不帶一絲感情。
「當然。」優希不假思索,「那個女人真是太不應該了,怎麼可以欺騙老人家的感情!」
她義憤填膺,完全不察他臉上的神色變化。
「你知道嗎?」他神情自若,像在說著跟他無關的事情,「我父親最近也被一個年輕女人纏上了。」
「ㄟ?」因為知道他所指的年輕女人是誰,她的臉無預警地一垮。
覷見她那樣的表情,他毫不意外。
「那個女人在神田開咖啡廳,我父親正打算跟她結婚。」他平靜地說著。
「喔?是……是嗎?」她感到惶惶然,卻不忘提醒自己要沉住氣。
他突然地拉住她的手,繞出沿湖步道,「我們繞路走吧!」
「好……」一時反應不及,她就那麼任由他拉著。
「我父親以前也曾被一個開花店的女人欺騙……」他睇了她一眼,「她騙了他幾千萬。」
「ㄟ?幾千萬……」她一震。幾千萬!?他家那麼有錢喔?
「幾千萬對照川家來說,只是九牛一毛。」他淡淡地說。
「錢沒了不要緊,但我父親被欺騙了感情……」他忽地注視著她,「卻是我無法容忍的事。」
迎上他凌厲的目光,她陡地一震。
「我不會讓同樣的事情再發生。」他仿佛宣誓般地說。
優希瞪大了眼,錯愕而惶惑地望著他。突然問,她感覺到他這番話像是說給她听似的。
只是……他為什麼對她說?莫非他知道她跟美名姊的關系,也知道她接近他的目的?
不,不會的,如果他知道,就不可能約她出來玩,還對她說「我喜歡你」。
「你……」她盡可能地理性而平靜,「你怎麼知道這個女人不是真心愛你父親呢7.」
「她才三十二歲,足足小了我父親二十六歲。」
「年齡不是距離嘛!」她咧嘴笑笑。
「她是個美女,有太多的機會認識與她年齡相當的男性,愛上足以當她父親的男人,並不合理。」
「愛情常常有其不合理之處。」她忙著幫美名澄清一切。
听她不斷地推翻他的判斷,他不覺煩躁起來。
那是當然的,因為他口中所說的女人,正是她的堂姊。
她想為高木美名辯解嗎?她能說服他嗎?
「我見多了這樣的女人。」他冷冷地說,「我大哥婚前,身邊就圍繞著無數拜金虛榮的女人,而在我母親過世後,我父親身邊也總是出現這樣的女人。」
听他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她頗不能認同。
「不能因為有人居心不良,你就認定現在這位小姐也是那種人吧?」
「她們沒什麼不同。」他眼神一凝,「再不久,她就會開始提出各種要求。」
「如果她不要你家的錢呢?」
雖然她不斷提醒著自己要冷靜理性,卻還是因為身為「關系人」之一,而不自覺地激動起來。
他目光一斂,注視著她.「她不要錢?」
「對……對啊!」被他一瞪,她還真有點膽顫心驚。
他唇角一勾,冷冷地一笑。「我沒看過不要照川家一分一毫的女人。」
她眉心一擰,十分不以為然。
誰說沒有?她堂姊就是那種人啊!他根本不了解她堂姊,憑什麼武斷地認定她是個愛慕虛榮的女人?
「你哥哥結婚了吧?」她忍不住地反駁他,「難道你大嫂也是那種女人?」
「我大嫂出身名門,生活優渥,金枝玉葉,但如果照川家不是有錢有勢,她也不會嫁進照川家。」
「照你這麼說,婚姻跟錢根本月兌不了關系?」她的口氣越來越激動,越來越不悅。
他看著她,「可以這麼說。」
「那你呢?」她已經盡可能地壓制住脾氣,卻還是忍不住地揚高聲線,「你結婚的對象,也必須是有錢人家的女兒嗎?」
他一震。在遇上她之前,他是那麼認為的。他將來的對象就算不是什麼富豪之女,至少也必須是名門淑媛。但遇上她以後,他動搖了。
若不是因為她對他不是真心,若不是他知道她的身分及企圖,他會義無反顧地追求她,即使她是乞丐的女兒,他都會愛她。
但……他清楚的知道她是誰啊!
見他不說話,她不知怎地竟急了、氣了。
「你說啊!是那樣嗎?」
假如他心里是那麼想的,為什麼要追求不是富家千金、名門淑媛的她?他只是玩玩嗎!?
噢,老天!她……她是怎麼了?她不該如此激動的!雖然她現在認真了,但她一開始的念頭也不光明正大啊……
看她一臉氣憤,他有點愕然。她生氣了?為什麼?因為他剛才的那番話?
他想,他是有點失去控制了。即使他即將在父親面前,拆穿她們堂姊妹倆的詭計、即使他一回東京就跟她不再聯絡,他也沒必要惹惱她。
「我惹惱你了?」他盡力穩住不再平靜的聲線。
優希眉心一擰,懊惱又失望。「沒有,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件事……」說著,她快步向前走去。
他伸出手,驟地將她一扯。
「什麼事?」他問。
回過頭,她怏怏地道︰「我不是什麼富家小姐、名門淑媛。」
他濃眉一叫,「然後呢?」
「所以你不該喜歡我,我也不該答應你的邀約。」她難掩激動。
她不該真的生氣!不該說出這麼決絕的話,她還沒順利地將美名姊送進照川家,不能因一時意氣而前功盡棄,但……她忍不住!
她……她在設計他的同時,自己也不小心墜入情海了。
睇見她美眸里閃著隱隱淚光,他陡然一震,不知是一時激動還是什麼情緒催化,他反射動作似的將她往胸膛一撈。
雙臂一鎖,頭一低,他吻上了她氣憤得發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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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在她設計他的過程中,可能免不了跟他拉拉手、搭搭肩,但親嘴……卻是她想都沒想過的!
這是她的初吻!而他卻在這個不是時候的時候奪去了它!?
她正在氣頭上,他怎麼能……
「不要!」她恨恨地推開他。
「為什麼不要?」他沉聲問道。「我喜歡你。」
「我不是富家千……」
「你不必是。」他打斷了她,沖口而出,「即使你不是,我也喜歡你。」
她一怔,臉兒倏然發燙。「你……」
這是他的真心話,但他不相信自己竟月兌口而出。懊惱滿布在他臉上,他濃眉糾皺,一語不發。
「我家不富有,難道你不怕我也貪圖你家的錢?」她負氣地說。
「你會嗎?」他神情嚴肅。
「那不重要。」她瞪視著他,「我們談的是你父親跟我……跟那個咖啡廳老板娘的事。」
差點說漏了嘴,她還真為自己捏了把冷汗。要是他現在知道,她跟他父親的女友是堂姊妹關系,肯定更不能接受美名姊了。
「你要談我父親跟那個女人的事?」
「我們本來就是在談那個。」
他眉丘一隆,與她的目光對峙須臾。「你為那個女人打抱不平嗎?你認為我誤解了她嗎?」他有點咄咄逼人。
「難道不是?」為了替美名姊澄清一切,她激動又氣憤,「你試著了解她了嗎?你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嗎?」
他臉一沉,武斷地說︰「我非常了解接近我父親的女人,是什麼樣子的女人。」
優希秀眉一揚,「你先入為主!你怎麼知道是她接近你父親?你為什麼不認為是你父親接近了她?」
他微怔。的確,他的確沒想過是他父親接近了高木美名!
「如果她是個好女人,你管她小你父親二十六歲還是三十六歲!這是什麼年代了?你不知道同性戀都能結婚了嗎?」她連珠炮似的說道,「你不老吧?觀念為什麼那麼保守?」
他保守?不,他只是謹慎,容不得一點點的失誤及瑕疵。
「我不保守。」
「你是。」她氣得有點無賴起來,「你是,你是,你就是!」
看著她盛怒卻依舊美麗的臉龐,他胸口一陣躁動。
冷不防地,他將她腰身一攬,低頭再次攫住了她的唇——
「ㄟ?」還沒反應過來,他火熱的唇片已經貼上了她的,那一瞬,她的心跳加快,所有的血液好像都往腦子去了。
他的唇輾轉又熱情地擠壓在她唇上,她的頭昏了,整個人仿彿不斷地往下墜——
她該火速地推開他,接著痛罵他一頓,但是她什麼都做不了,因為他的雙臂把她箍得很緊,緊得她快缺氧。
好似過了一世紀那麼久,他的唇離開了她的,那發亮的、霸氣的眸子直視著她。
「我不保守,我是會做這種事的人。」他說。
「你……」就為了證明他不是個保守的人,他就……就親她?而且是第二次。
她臉頰羞紅,嬌斥著︰「你只證明了你是個無禮的人!」
說著,她推開了他,抓著皮包,氣呼呼地轉身走去。
「你去哪里?」他抓住她的手。
「回家。」她說。
「我的車在那邊。」
「我坐電車。」她惡狠狠地瞪著他。
「最後一班電車快開了,你趕不及。」他提醒她。
她一頓,有點懊喪,但旋即又揚起秀眉,「我在車站等早班車。」
「你……」他驟然發現這看似嬌柔的小妮子一拗起來,可不輸那種潑辣小辣椒。
「我送你回去。」他一把攫住她的手腕。
「我不要。」她負氣地說︰「我跟你不合!」
他一怔。不合?
她的目的是接近他,誘他共墜情海,現在他都快溺水了,她才說不合?
「我原本以為你是個討厭的家伙,但認識你以後,我漸漸地改觀,但現在我發現……你真的很討厭!」她說。
听見她的話,與一的心頭微微一震。
她這幾句話的意思是說……她後來喜歡上他了嗎?
還來不及高興,她又說話了——
「你為什麼不能祝福你父親跟那位小姐呢?」她神情正經又嚴肅,「就算你家的財產是真的吸引了她,只要你父親高興,她又願意一輩子待在他身邊就好了,不是嗎?」她的神情認真,就像在說著一件她認為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般。
但听在他耳里,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她是說……高木美名真的被他家的財產吸引了?她的意思是那樣嗎?
見他一臉冷肅陰沉,優希未察覺到什麼,只以為q^/他是不認同她的論調。
「你不認同嗎?」她認真地想跟他溝通,「你不認為他們兩個人能在一起,比什麼都重要嗎?」
他沉默地看著她,失望而懊惱。
天啊!這整件事真是荒謬。他明知她是誰,明知她的目的為何,卻偏偏給了她機會。他早該揭穿她及高木美名的詭計,卻因為樂在其中,而遲遲未決;他不該真的喜歡上她,卻越陷越深,難以自拔。
他以為在更深入的認識她以後,能推翻些什麼嗎?他自認是個聰明人,竟差點誤了事。
濃烈的失望化為憤怒,他感覺自己的身體里像著了火般,突然之間,他覺得事情不能就這麼算了——
「你說得對。」他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一切恢復平靜。
驚見他情緒的驟變,優希不禁有點訝然。「你……你是說……」
他唇角一勾,「我確實該祝福他們。」
「咦?」優希驚喜,「你不反對了?」
因為一時高興,她竟忘了她應該是個既不認識他父親,也不認識咖啡廳老板娘的「局外人」。
他眼底閃過一抹高深的銳芒,她未察覺。
「你怎麼這麼高興?」他語帶試探。
她一怔,有所警覺。「沒啊!我只是覺得……覺得他們愛得很勇敢……」
「勇敢?」他撇唇一笑,徹底緩和了剛才的劍拔弩張。
「當然。」她一臉認真,「他們相差二十六歲耶!要是我,一定沒辦法克服……」
勇敢?哼!為了錢,很多人都很勇敢的。
在國外,不就有一名性感的妙齡女郎嫁給了八十幾歲的老富翁,並順利在他死後繼承了所有遺產?
「不早了,我們走吧。」他神情自若,心里卻有著另一個盤算——
他跟她是諜對諜,就像美國的FBI對上蘇聯的KGB一樣。做間諜的總要有隨時為任務犧牲的打算,她以為她大功告成,能全身而退?
不,他會讓她出乎意料,懊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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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車,才行駛沒三分鐘,他的凌志休旅車就在他的「小動手腳」下,熄了火。
「ㄟ?」她一怔,「怎麼了?」
他佯裝一臉的苦惱,「大概是油門又出問題了……」
「又?」她眨眨眼楮。不會吧?這輛車不是號稱馬力及配備更勝賓士嗎?不便宜的咧!
他皺皺眉頭,「買來以後已經有過五、六次熄火的記錄了。」
「那……」她不覺憂心了起來,「那怎麼辦?」
料準她不懂車,他毫無顧忌地瞎掰起來。
「這個問題一向由一名汽修師父幫我處理,不過他在東京。」他說。
「ㄟ?」她一震,「那我們怎麼回去?」
他濃眉一叫,苦惱道︰「看來我們得等到明天……」
「你是說……要過夜!?」她驚叫。
看她那一副驚恐的模樣,他知道她原本鐵定很有自信能全身而退、毫發無傷。
不!任何跟他對峙的人都不可能全身而退,她也不會是例外。
「你成年了,家里應該不會……」
「不行啦!我老爸一定不肯的。」她又急又慌。
那麼在意老爸的想法?難不成她還是個乖寶寶?不,乖寶寶不會玩危險又刺激的間諜游戲,她只是不想有任何閃失,企圖躲開可能的危機罷了。
「最後一班電車應該已經走了……」
「可是……」她低著頭,自言自語︰「那怎麼行呢?我……」
「ㄟ,優希……」他輕拍她的肩膀,溫柔地睇著她,「你怕?」
迎上他深邃的眸子,她的心跳有幾秒鐘的不規律。
「你怕我對你……」
「不,不是的。」她羞紅著臉,「我只是沒有在外過夜的經驗。」
他挑挑眉,不以為然。
二十五歲了,說沒在外過夜過,鬼才相信。
「一次都沒有?」雖然不信,他還是假意問道。
她肯定地搖搖頭。
大學時跟要好的同學一起旅行當然是有,不過跟男人在外過夜,這是從來不曾有過的。
「我不是懷疑你會怎樣,只是……」她試著想解釋。
「對不起。」他打斷了她,神情歉疚,「我讓你掃興了。」
「ㄜ……」見他一臉內疚,她頓時覺得自己實在太大驚小敝。
「其實……」她又無意識地扳弄著手指,「唉,算了啦!在車上過夜也不會死人……」
「在車上過夜?」他一笑,「不,我至少會找張床給你。」
「床?」她蹙眉一笑,「現在是黃金周假期,沒有事先預約,找不到房間的。」
他神秘地一笑,「這你就不必擔心了……」說罷,他開門下車。
繞到乘客座,他為她打開了車門,「下來吧!」伸出手,他輕拉她一把。
下了車,她心里有點忐忑。「你真的……」
「放心吧!」他一臉自信地笑笑。
鎖好車門,他自然地牽住她的手,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