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棧,琮祺幾乎已不能行走。
三更半夜的,客棧里已沒有客人,投棧的旅客也都已經就寢休息,只有小二哥還守在門前。
其實早在他將信交到琮祺手里時,就有預感今晚會出事,果然……
「爺?」見琮祺渾身是血的由著寶兒扶回,他大吃一驚。
他連忙趨前,幫忙扶住斑大的琮祺。「這……這是……」
「小二哥……」琮祺氣若游絲,「徐大鵬死……死了……」
「啥?!」小二哥陡地一震,「爺,你是說你……你殺了徐少爺?」
他神情痛苦的交代︰「你幫我把這位姑娘送……送到鳴春樓找海棠姑娘,告……告訴她……」
「我不要去!」寶兒激動的喊,「我不要離開你。」
「丫頭……」他看著她,「衙門的人很快就……就會……」
「我不要!」她猛搖頭,哭著說︰「我要陪著你,你……你會死的……」
「爺,看來你們不能再待在客棧,衙差很快就會找到這兒來……」小二哥思忖著,「爺殺了那徐少爺,也算是替天行道,這城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感謝你。這樣吧,若是爺你信得過我,就先到附近一處廢棄的柴房避避風頭……」
「小二哥……」
「那里荒廢了十幾年,沒人想得到你會躲在里邊的。」小二哥拍胸脯保證著。
「小二哥,事不宜遲,」寶兒已顧不得小二哥到底豐不豐靠,「快帶路吧。」
「思。」小二哥點頭,幫忙扶著琮祺拐進客棧旁的一條小巷弄。
繞了幾個彎,來到一家破舊的木屋前。
打開門,他將琮祺扶到干草堆上躺下。
「小二哥……」琮祺拉著他的衣角,「麻煩你到鳴春樓一趟……」
「找海棠姑娘是吧?」
「是的……」
「你放心,我這就去。」小二哥站起來。
「小心別踫上衙門的人……」
「我會小心的。」
「她……」他以眼尾余光瞥了淚潸潸的寶兒一記,「帶她一塊兒走。」
「不,」寶兒咀著嗓子,哀求著,「讓我留在這里照顧你……」
「走……」他濃眉一擰,激動吼道,「現在就走!」
因為過度使力,他噗地一聲吐了一口血。
見狀,寶兒更是抵死都不走了。她推著小二哥,「小二哥,你快去啊。」
「喔,好,好……」小二哥見事不宜遲,轉身便跑了出去。
寶兒小心的關上門,回到琮祺身邊坐下。「羅大哥,別死……」她邊哭邊用袖子擦拭著他滿臉滿嘴的鮮血。
「走……」琮祺聲線低沉而虛弱。
琮祺知道這傷不足以教他致命,但卻隱約感覺到他所中的毒並非尋常。
一開始,他手腳發麻,全身氣力盡失,連身體都是冷的。但回來的路上,他的身體越來越熱,越來越躁,全身的血脈運行已失常,身軀里流竄著一種不知名的氣及沖動……
這不是一般的毒,而是極為陰邪的毒,就連內力深厚如他,都已經幾乎快掌控不住自己沸騰的沖動及不知名的。
他奮力地想跟這毒性抗衡,但他越是想壓抑它,身體就越不听使喚。
他的身體像著火了般,而他清楚自己快要控制不了這可怕的毒性……他不要她留下,是因為他隱隱知道他可能會傷害她。
「出……出去。」他瞪著她,「立刻出去,走遠一點。」
寶兒以為他氣她,既自責又愧疚,「對不起,對不起,我……我……」她哭求著,「別趕我走,你傷得這麼重,在海棠姑娘來以前,讓我陪著你……」
他總在她需要幫忙的時候出現,並對她伸出援手。但當他需要幫忙時,她什麼都幫不上,而他只想到海棠姑娘……
他跟海棠姑娘之問,一定有著一種她永遠不會了解的濃厚情誼。
她痛恨無能為力的自己,也羨慕能在他需要幫忙時伸出援手的海棠。
此時,他已經幾乎說不出話,痛苦的躺在草堆上急喘,幾度像是喘不過氣來似的抽搐著身體……
「羅大哥……」她趨前拉住他的手,緊緊抓在手心里。
她發現他的手好燙,「羅大哥,你怎麼了?」她焦急地俯近他。
琮祺眼神有點渙散地瞥了她一眼,表情壓抑、痛苦而扭曲。
「別……別踫我……」他甩開她的手。
寶兒難過地看著他,「羅大哥……」想到他競氣她、討厭她到這種地步,她眼淚又掉了下來。
看見她掉眼淚,琮祺覺得不忍,但她不知道他甩開她、要她走都是為了保護她。因為如今她最大的危險是……他。
他以僅存的氣力想對抗體內的邪毒,他以為自己可以再撐久一點,但現在他發現自己已經快被這邪毒打敗……
「出去,你現在就出去。」他看著她,「我現在不想看見你,出去!」
他必須逼她離開,他必須讓她遠離他這樣的危險。為了逼她走,他不惜說出殘忍的話。
听見他這麼說,寶兒傷心的哭了。
「現在就出去,」他不想說這種話,但他不能心軟,「離我遠一點!」
看他情緒如此激動,寶兒擔心他傷勢越加惡化,只好噙著淚,「你別生氣,別激動,我……我出去就是了……」說完,她起身,慢慢地走出柴房,掩上了門。
知道她沒離開,還是待在門外,琮祺解下腰帶,做了一個預防萬一的動作——把自己綁在柱子上。
他用左手將自己的右手牢豐的綁在一旁的柱子上,讓自己無法掙月兌。他怕毒性完全擊敗他時,自己會忍不住沖出門外,傷害了無辜的她。
也許是氣力放盡,也或許是傷勢過重,他慢慢的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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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小二哥的通知,伏慕書便與苫驊在小二哥的引領下,來到這處廢棄的柴房。
罷到門外,看見的是坐在門外流眼淚的寶兒。
「姑娘?」伏慕書一怔,「你……」
「海棠姑娘……」哭紅了雙眼,焦急又傷心的寶兒立刻站起來,「你快救他,他……他……」
伏慕書一語不發地打開了門,而柴房里的景況敦她及苫驊都吃了一驚。
被苫驊擋著視線的寶兒探出頭,一看,陡地一震。「羅大哥?!」
見他右手綁在柱子上,整個人就癱在一旁,寶兒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伏慕書看得出來他傷勢不輕,失血的狀況也挺嚴重,立刻趨前一探。
他身上有多處刀傷,而發黑的嘴唇及指尖,隱隱可推算他應是中了劇毒。
「姑娘,」她轉頭看著寶兒,「是你把他綁起來的?」
寶兒搖搖頭,「他趕我出去時,還沒這樣……」
「這麼說是他把自己綁起來的?」伏慕書不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雖然心里充滿疑惑,但此時並不是找尋答案的時候。
「苫大哥,快幫忙把他解下。」她說。
苫驊點頭,立刻上前幫忙。「他像是中了毒……」
「我看也是。」她神情凝重,「可不知他中的是什麼毒……」
「徐大鵬說,」寶兒怯怯的回答,「說他給羅大哥下了一種叫綿什麼銷魂散的毒……」
聞言,伏慕書跟苫驊互視一眼。
「綿軟銷魂散?」苫驊惱火地,「居然下那種邪門的毒藥……」
這會兒,伏慕書終于知道他為什麼將自己綁起來了。
以他的武功造詣,就算不知道自己中的是什麼毒,也不難察覺它的不尋常。他將寶兒趕出柴房,又將自己綁住,為的全是保護寶兒。
說什麼萍水相逢?真是萍水相逢,真是無牽無掛,餃命在身的他為什麼要插手管事,甚至還為她殺了徐大鵬?
他執行的是秘密任務,不只任務不能曝光,就連身分都必須保密,難道他不知道殺了徐大鵬可能使他的身分曝光?
不,他一定知道,但即使是這樣,他還是為了她硬干。
忖著,她不覺有些失落。
「小泵娘,」轉過頭,她看著哭得像淚人兒似的寶兒,「你先出去吧。」
「我跟苫大哥要為他寬衣療傷,你在這里恐怕不方便。」她說。
寶兒咬咬唇,「他不會死吧?」
「你放心吧。」伏慕書撇唇一笑,「我不會讓他死的。」
寶兒點點頭,「那就麻煩海棠姊姊了……」說完,她轉身走出,並關上門。
伏慕書先檢視琮祺的傷勢,「這傷勢不至于要他的命,我先替他封穴止血,然後用內力逼出他體內的毒……」
「恐怕分舵主會耗損自己的內力……」苫驊憂心的說。
「你還有更好的方法嗎?」她睇著他問。
「這……」
「好了,事不宜遲,你在一旁幫我注意他的情形。」說著,她將他扶正,盤腿坐在他身後。
她凝神聚氣,將所有內力逼到掌心,然後推出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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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兒乖乖的坐在門外等著,眼淚干了又流,濕了又干。
看見他將自己綁在柱上的那一幕,她的心都快碎了。為什麼?他為什麼那麼做?她不懂,也不敢問。雖然隱隱覺得海棠知道原因,但她如何開口問她?
不知等了多久時間,只知道雞啼了,天也快亮了。
她好累,但是她睡不著,盡避海棠姑娘保證他會沒事,但他真的能逃過這一劫嗎?
一般人要是受了那樣的傷,應該是無法活下來的吧?要是他死了,恐怕她這一輩子都會活在無垠的痛苦里。
終于,門開了——
她連忙站了起來,卻見海棠姑娘臉色慘白,在苫驊的攙扶下走了出來。
她一怔,「海棠姊姊?」
「他沒事了……」伏慕書氣虛的說,「苫大哥已為他止血療傷。」
寶兒彎腰一欠,「謝謝你,大爺。」怪了,替琮祺療傷的是苫驊,怎麼臉色發白的卻是海棠呢?難道是因為看見傷勢嚴重的琮祺,她才嚇得臉色發白?
「小泵娘……」伏慕書看著她。
「姊姊叫我寶兒吧。」寶兒說。
伏慕書頓了一下,「寶兒,現在天快亮了,不方便移動羅公子,今晚苫大哥會過來把他送到更安全的地方,這段時間就請你照顧他了……」
「我會的。」寶兒點頭,「我會寸步不離的守著羅大哥。」
伏慕書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
「苫大哥,我們走吧。」她說。
「是。」苫驊點頭,扶著她轉身離開。
目送著他們離開後,寶兒轉身進入柴房。關上門,她走近琮祺,看見臉色蒼白,動也不動地躺在干草堆上的他,又忍不住掉下眼淚。
破裂的血衣丟在一旁,他精實身軀上的多處刀傷雖已做了處理,卻隱約可看見滲透棉布的血跡。
他的右手手腕上留下明顯的縛綁痕跡,既敦她不忍又教她迷惑。
她輕輕地握著他的右手,小心的撫模那淡紅色的勒痕,淚水撲簌落下。
此時的他昏睡著,再也不能趕她走或甩開她的手,也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才能大膽的,甚至可說是不知羞的握住他的手。
「對不起,都是我害的……」她深深自責著。
要不是她,他不會去徐府赴約,不會中了徐大鵬的計,更不會傷得如此嚴重。而現在就算他死不了,也背了條殺人罪,是要砍頭的。
怎麼辦?她該怎麼辦?她能為他做什麼呢?
想著,她既無助且無力,又是一陣嚶嚶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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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天地會分舵。
琮祺被送到此處養傷已經是第三天了,這三天,他沒醒過,而寶兒也不曾從他床邊離開過半步。她日以繼夜地守在床邊,深伯錯過他醒來的機會,也像是害怕他永遠沒有醒來的一天。
「寶兒。」伏慕書步進房里,輕聲地喚道。
她微怔,回過了頭。「海棠姊姊……」
見她神情疲憊又憔悴,伏慕書微微皺起眉頭,「你該歇著,瞧你的臉色多差……」
「不,」她搖搖頭,然後又看著床上的琮祺,「在羅大哥醒來之前,我絕不離開。」
「要不吃點東西?」
「我不餓……」
「怎麼不餓?」伏慕書端詳著她才三天就瘦了一圈的臉龐,「要是你羅大哥醒來看見你如此憔悴,豈不心疼?」
她這句話其實泰半是為了套寶兒的話,她想知道寶兒跟琮祺究竟是什麼樣的關系。當然,她也對這樣的自己感到懊惱,覺得自己似乎有些不太光明磊落。
听見她這麼說,寶兒微蹙起秀眉,神情有點落寞。
「心疼?」她幽幽地說,「他才不呢。」
伏慕書一頓,「怎麼這麼說?」
「他受傷的那天真的很氣我,不管我怎麼求他,他都不肯讓我留在他身邊,當時他……他只想見海棠姊姊你……」
伏慕書沉默了一會兒,顯然地,寶兒並不知道琮祺那天為什麼趕她走,又為什麼找人來通知她。現在見寶兒一臉的沉郁,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將實情告訴寶兒——雖然她心里有著某種掙扎。
但她畢竟是個正派人士,不只從小讀聖賢書,父親的庭訓也甚嚴。這樣的她,是無論如何都不願要弄心機的。
「你誤會他了……」她說。
寶兒微怔,不解地望著她。
她淡淡一笑,輕輕的搭著寶兒的肩膀,「那天晚上他中了綿軟銷魂散的毒,這種毒極為陰邪,初時讓人全身乏力,之後則會亂性……」
「亂性?」寶兒一震。亂性的意思是指……
「他趕你走,是因為他珍惜你,怕在毒發時傷害了你。」
「海棠姊姊是說……」寶兒雖還是未嫁的姑娘,但也沒傻到不懂伏慕書話里的意思。她臉兒一紅,神情羞怯又尷尬。
「他拿腰帶將自己綁在柱子上,也是擔心自己亂了性後,對你做出不該做的事情。」說著,她看看琮祺手腕上末褪的勒痕,「瞧瞧,他不知道把自己綁得多緊呢。」
經她解釋,寶兒這才知道琮祺是如何的用心良苦,而心上的那塊大石也終于落了地。她忍不住掉下眼淚,「我還以為他……他氣我……」
伏慕書拍拍她的肩膀,「傻丫頭,他單槍匹馬去救你,可冒了不少險。」
是的,伏慕書不難了解琮祺是如何的在乎寶兒。他身負重任,餃命在身,理應跟任何人保持距離,行事更要低調而隱密才對。然而他三番兩次對寶兒出手相救,更因為救她而殺了揚州鹽商之子。
雖說徐大鵬作惡多端,早該有人替天行道,但在他必須隱藏身分的此時,鬧出這麼大件事兒確實足不智之舉。
聰明如他,不會不知道這些道理,但他還是為了寶兒而犯此大忌。由此可見,他口中所謂萍水相逢的寶兒,在他心目中確實是佔有一定的份量。
想到這兒,她不自覺地羨慕起寶兒……
「海棠姊姊,」寶兒突然問道︰「你跟羅大哥一定很要好吧?」
伏慕書微頓,「怎麼說?」
「要不然他當時怎麼只想到你呢?」
「在揚州城,他除了找我,再沒有其他人可以信任。」她說這是實話。
「你們是朋友嗎?」寶兒好奇地問。
「可以這麼說,」伏慕書淡淡一句,「不過我跟他之間的事,你還是不要知道得太多比較好。」
她跟琮祺之間要說有關系,也談不上是什麼了不起的關系。要說沒關系,又好像有切不斷的關系。她不只不知道如何跟寶兒解釋,也不能跟她解釋什麼。
听她這麼說,寶兒若有所思地。
他們之間的事?他們之間是什麼事呢?為什麼那麼神秘?為什麼……寶兒心里充滿疑惑,但她知道自己不該多問。
人家不想告訴她必然有其理由,她若打破砂鍋問到底,那就太惹人厭了。
「寶兒,」伏慕書睇著她,「說真的,你去歇著吧,要是你不放心,我替你在這里守著。」
「不,我還行。」她十分堅持,「羅大哥為我受了這麼重的傷,我累—點又算得了什麼?這是我欠他的。」
見她意志堅定,伏慕書也不好再說什麼。
「那好吧,」她輕聲一嘆,「你若撐不住,就告訴我一聲。」
「嗯,謝謝海棠姊姊。」
「那我出去了……」
「嗯。」寶兒給了她一記感激的微笑,然後又將視線移回琮祺身上。
見她不只一步都不願離開琮祺,就連視線也不肯從他身上移開,伏慕書內心五味雜陳,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車轉身子,她腳步略顯沉重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