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淺綠一怔,一度以為他想將錯就錯,將她當作鳳梓,但是想了想,像他這樣無所不能的人,不可能會這樣做。
尋思間,怔仲的她又听見他說︰「從一開始,我就隱瞞了這件事,因為我不想輪回千年之後的鳳梓,又因為千年之前的記憶痛苦糾結。」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葉淺綠心頭一顫,好像听見了什麼天方夜譚。
「你,就是鳳梓千年之後的轉世,我透過星宿天相,窺知了千年之後的未來,算出你命中有一劫難,所以我用了術法,將你的魂魄招回。」
他一語既罷,她楞了良久,眼楮瞠得大大的,好似听傻了,又像是根本沒听明白。
「那我看見的那些幻象是什麼?」她怔怔的問。「你不是告訴過我,那些都只是遺留在鳳梓身上的記憶?」
「是,那是鳳梓的記憶,而你便是鳳梓,于你而言,那些都是千年之前的記憶。那些記憶早該隨著你一次次輪回,喝下孟婆湯的時候便忘卻,但是……」他雙目低掩,俊美的臉上掠過一絲悔意。「只怕是鳳梓死前懸念太深,以至于這些記憶還未完全消除。」
這怎麼可能!她竟然是鳳梓千年之後的轉世?!
葉淺綠的思緒紛亂,心也一陣陣的抽緊,想起那些不時浮現眼前的幻象,莫怪她會感到如此熟悉。
鳳梓就是她,她就是鳳梓……輪回了千年之後,她轉生的靈魂又回到這一世,過起千年之前的日子。
「你為什麼要隱瞞我?」她模模自己的臉,深感不可思議,千年之前的她,竟然是如此尊貴又美麗的神女。
這具身體從頭到尾就是她的,她扮演的人,就是千年前被毒傻的自己,雖然荒謬又令人難以置信,但是在這個充滿太多神仙色彩的四靈大地上,要她不信都很難。
晏蒔青眼神定定地凝視她,道︰「招魂之術雖然玄妙,卻有一個壞處,如果招來的靈魂與身體不是同一人,頂多只能維持一個月,而且很可能對身體造成極大的損害,但是這一世的鳳梓陽壽已盡,我不可能再把她的死魂招回,于是我招來了千年之後,鳳梓輪回轉世後的生魂。」
「生魂?你的意思是,千年之後的我依然活著,只是靈魂出竅來到這里?」
「正是如此。」
「為什麼不一開始就把話說清楚?如果早知道我就是鳳梓,我……」
「你會選擇永遠留下來嗎?」晏蒔青這一問,堵住了她未竟的話。
望著他,她心一問悶,很多話想說,一時間卻不知該從何講起。
「我不再是那個被旁人恥笑的痴兒鳳梓,我怎麼可能再過這樣的日子。」她澀然道。
假扮痴兒的這段日子里,她站在鳳梓的立場上想了很多,鳳梓雖然生在金貴之家,身上又流有上古神人的血脈,但是究其命運,實在坎坷多舛。
如果她沒有芳華早逝,便得當上一輩子的痴兒,像個傀儡一樣任人擺布,永遠讓人在背後恥笑鄙夷……
換作是現在的她,寧願一死,也不要這樣痴痴傻傻過一世。
可是,如今她的心已經系在他身上,倘若現在讓她選擇是要回到原本的世界,還是留下來,她也甚難做出抉擇。
「你會希望我留下來嗎?」她側眸凝望著他,眸子水靈流轉,隱隱可見一絲期待。
「于公于私,我都希望你能留下來。」他定神回望,眼神沒有半分虛假。「鳳梓的死,我難辭其咎,所以,我定會幫你保住神女之位,也會守護白鳳國,不會讓薛氏父女奪走屬于你的一切。」
看著那張面白如玉的絕美俊顏,又想起剛才昏睡時夢見的過去,她不得不想,他說這些話的同時,究竟帶有幾分真心實意?
「剛才我昏迷的時候,看見了鳳梓所見的景象……」她心跳加快,腦中過蕩著他與薛昆交談的那些話,手心微微發涼。「你會來白鳳國,甚至當上國師,真的全都是出于薛昆的指使與策畫?」
他眉眼略沉,靜望了她好片刻,點頭承認,「是。」
她心一緊,不由自主地往後一縮。「真的是你害死了鳳梓?在行宮里,你與薛昆密謀計劃要害死鳳梓,難道真的是你……」
「不是!」晏蒔青陡地怒喊,一把握住了她的于腕,用著她從未見過的躁動神色急聲道︰「你听我說,那時候鳳梓偷听到我和薛昆的談話後嚇傻了,任憑我怎麼解釋都听不進去,所以她才會漏夜偷跑出行宮,讓薛昆有機可乘,她的死是我的疏忽,但絕對不是我害死她。」
「鳳梓把你當作親人一樣看待,你竟然欺騙她,還想幫薛昆除掉她,晏蒔青,你的心怎麼能這樣狠毒?」她掙扎著怒喊。
想不到千年前的鳳梓不肯听他解釋,千年之後的她還是堅持己見,不願意相信他……晏蒔青眉眼一斂,抱住了葉淺綠。
她怔住,柔軟的身子偎在他懷里,竟是那樣契合。
「最初薛昆找上我,只因為我是乾坤老人的門徒,當時的我一心只想學成出師,希望能藉由這個機會測試自己的能耐有多少,所以我同意了他的條件。」
他撫著她的後背,調節了躁亂的氣息,沉吟少頃,又道︰「入了宮,我與鳳梓朝夕相處,發現她心地純良,雖然痴傻,卻很討人喜歡,看著她單純的笑容,我下不了毒手,再加上鳳氏一脈只剩下她一人,我想保住她。」
「非親非故,你為什麼想替鳳氏保住最後血脈?」葉淺綠疑惑地問。
「因為鳳梓。」他握住她的雙肩微微退開,望入她清亮的雙眼。「她太單純無辜,我不想害了她,更不想見到她被薛氏父女所害。」
她心口一震。「所以,是鳳梓誤會了你?」
「我與薛昆早已決裂,斷不可能幫他加害鳳梓。」
「鳳梓以為你與薛昆同流合污,所以不再相信你的話,才會白白葬送了性命。」她垂下雙眸,心情復雜,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你可知道,鳳梓死前對我說了什麼?」
她茫然的搖搖頭,發覺他微微彎起嘴角,面色卻是滿滿的心痛惋惜,手撫上她的頰,目光如月華一般的溫柔。
「因為身上的傷痛得厲害,她已經記不得我是壞人這件事,她拉著我的手,對我說,她下輩子還要繼續跟我在一起。」
時至今日,他依然記得清楚當時的景象,鳳梓臉上帶著憨笑,全身浴血的倒在他懷里,顫抖的小手握住他,緊緊不放。
雖然早已算出這是她的命數,但是,當鳳梓在他懷中斷氣的那一刻,他惱自己沒能好好保護她,也恨極了所謂命數已定、不得逆天的黃老箴言。「命數已定,不得逆天,逆天之行,必遭天譴」,這是熟知陰陽五行術法之人都知道的規訓。
但是鳳梓本來就命不該絕,當日在行宮暗房中,薛昆那些話說得並沒有錯,上古神話確實有一則神諭,是為「鳳凰不棲桃花木」,在在言明了鳳凰與桃花的相克關系。
換言之,鳳梓與他的命數並不相容。
如果他沒有入宮,沒有當上國師,也許鳳梓的命運會有所改變,又或者會有別人出現,影響她未來的人生。
當年師尊離開之前,曾經替他們師兄弟三人各自卜過一卦。
他的卦象並不好,師尊為此捻須深思了許久,然後才一臉高深莫測的告訴他,這一世,他的命運全與一名女子相系,這名女子可能身帶殘疾,卻將左右他一世。
當時的他並未深思,他才高氣傲,認為普天之下甚難有足以匹配得上他的女子,更何況此女還可能身有殘疾。
直到他入了朝鳳宮,見到了對他憨憨一笑的鳳梓,雖然心無波瀾,但也因為卦象成真而暗暗詫異。
鳳梓這個單純無害的痴兒,居然當真左右了他的一世。
「你是出于同情和憐憫,才對鳳梓這麼好?」問話的同時,葉淺綠的心高懸著,連自己也不明白在期待什麼。
「我對鳳梓有同情,有憐憫,也有兄妹一般的感情。」
听完,她高懸的那顆心重重心抖落下來。也是,鳳梓只是個心智未開的痴兒,任何正常的男子都不可能喜歡上她……
「可是我沒有想到,千年之後的鳳梓依然這麼好玩愛動,卻不再痴傻,也不再事事听我吩咐,她懂得回嘴,還會爬上我的背把我當馬兒騎,那時我才知道,這個鳳梓已經不再是我能掌握的那個鳳梓。」
或許這些違逆他心意的事情,鳳梓很早就想這麼做了,只是以前的她太過順從他,直到等到千年之後才敢這樣做。
聞言,她一怔,揚起失望垂落的雙眸,看著他噙著淺笑的俊容,心跳如擂鼓,一下強過一下。
也許在更早之前,心智未開的痴兒鳳梓已經對晏蒔青萌生情憬,只是天真單純的她並不懂男女之情。
所以這份懸念一直牽掛于心,直到輪回一千年之後,才由這一世的她來彌補千年之前的那份遺憾。
兩相凝視,仿佛有什麼在彼此之間蔓生滋長,這一刻出奇的靜,她的雙眼無法從他那張俊顏上移開。
他膚白似雪,貌若謫仙,額上一瓣桃花印如斯美麗,光是這樣望著,就教人為之神迷,更何況與他朝夕相處。
「青青,我們之間可能嗎?」她的聲音微弱得像是快熄滅的燭火,想起那些無止盡的權力斗爭,狂跳的心又慢慢緩下速度。
「相信我,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保住你,守住白鳳國,絕對不讓薛氏父女野心得逞。」他凝神望著她,好似對天起誓那般的慎重,不容她起半點疑心。
「我信你,一定信。」她抱緊了他,眼眶發熱,嘴角卻是揚起的。
無論是千年之前的鳳禪,或是千年之後的葉淺綠,都注定離不開晏蒔青。
經歷過無數次的輪回,她還是忘不掉他,早該被一碗碗孟婆湯滫淨的記憶,過了千年之久,依然還是深刻入骨。
想起方才見到的景象中薛見說的話,她暗暗下定了決心,晏蒔青若真是由桃花幻化成人,那她這個鳳凰後裔就要打破上古神諭,選擇棲住在這株桃花木上,永遠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