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電話,巫梵起身走出戶外,點燃了一根煙,粗獷高俊的身干倚在走廊的牆上,黑眸微瞇地看著屋前空地上一棵大樹茂盛的枝葉,從枝葉間篩落的燦陽照著樹下的木雕桌椅,讓原木椅形成一道光影。
有一口沒一口地抽著煙,他的思緒停留在剛剛那幾通打不通的電話。
甄甜蜜這個女人明明答應他要計劃來趟山區之旅的,結果咧?都過了兩個星期了,他連她的聲音都沒听見,更何況是人影。
ㄘㄟˊ~~她是耍著他玩嗎?
這嬌小的女人,絕對不敵他一手的蠻力,竟然敢耍他?!還連他打的電話都不接?
他昨天晚上可是涎著一張厚臉皮,才向巫浚要來她的手機號碼,原本以為今天能聯絡上她及听听她的聲音,結果卻撲了個空。
略顯煩躁的抽完煙,順手將煙蒂丟在一旁的木頭煙灰缸,捻熄煙頭。
他沒有轉回屋內,而是直接走向工作現場。現在他正忙著一系列參展的作品,也就是準備運往德國美術館的作品。
這次的作品他打算以中國神話西游記為背景,雕塑內容以人物為主;由于人物特別注重神情肢體間的自然表現,所以他得多花一些時間,細膩的琢磨這些木雕作品。
六個月的準備時間,其實並不充足,不過以他向來過人的體力和堅持以及創作力,他認為這項挑戰對他而言並不會造成困擾,他有信心如期交出參展作品。
重新投入工作,他馬上忘了剛剛那回事,面對手邊的雕刻工作,他向來都會用最大的專注力去完成。
就在巫梵沈浸在工作中時,下午三點鐘,甄甜蜜已經回到了店內。
由于今天店內公休,所以她一進門旋即又將鐵門給關了起來。
放下購物袋和拼布手提包,她趕忙從包包里取出手機回撥過去。
方才她在外頭找鑰匙開門時,赫然看見手機上顯示著有幾通未接的來電,上面的區域碼來自南投,甄甜蜜直覺應當是巫梵打來的。
雖然心里疑惑他怎會有她的手機號碼,但轉念一想,她猜測也許是巫浚告訴他的,而他很可能是咖啡豆全消耗完畢,所以緊急打來跟她訂新鮮的豆子吧。
邊回撥電話,她邊走進吧台看看咖啡豆的存量,假如不足的話,她可能得麻煩甜麗替她跑一趟咖啡出口商那邊,幫她進一些極品藍山咖啡豆。
看看存量還夠,她又撥第二通、第三通。
都沒人接,看來巫梵可能不在家了吧?
真是不好意思呢,正午時他連打了六通電話過來,她卻一通也沒接到,不曉得他會不會不高興?
也許他很急著要豆子吧?
甄甜蜜考慮該不該打電話去找巫浚,問一下巫梵那邊的地址,她可以等會兒就先用宅配寄兩磅咖啡豆過去。
想著,她馬上跑上樓去翻閱她的私人聯絡簿,還沒找到巫浚的手機號碼,她握在左手的粉紅色手機就響了。
耶?瞥一眼來電號碼,她眼一亮,馬上接了起來。
「嗨~~」
這聲招呼出乎意料的愉快。
「……甄小姐,妳終于有空接電話了?」顯然巫梵並不期待她會接手機,所以在電話接通、听見了那聲快樂的招呼時,他微微怔了一下。
「抱歉、抱歉,你中午打電話來的時候我正在大馬路上,路上人車聲吵雜,所以我沒听見來電鈴聲。」
嬌嗓直呼歉意,遠在南投山上的巫梵,甚至可以想象她可愛俏麗的表情。
只是想象,他的一顆心就暖洋洋了,而心口一暖,連帶著讓他緊抿著一整天的唇瓣,終于有了微笑的弧度。
「欸~~巫先生,你怎麼不說話?你的收訊不好嗎?」
握著手機三步並兩步走到窗戶邊,她以為收訊不良造成了電話無聲斷訊。
「沒。」沒有斷訊。「我只是打電話來問妳,妳什麼時候會來南投?有休假計劃嗎?」
巫梵也走到窗戶邊,推開窗子讓新鮮的山間空氣進到屋內來。
怎麼突然提到這個?
甄甜蜜一時間愣住,腦海想著他這句話算是延續上回話題的禮貌性邀請,還是別有心意……
「換妳的電話斷訊了嗎?」渾厚好听的笑聲傳來,甄甜蜜迅速抓回飄遠的心思。
「沒~~」她學他,不過刻意拉長了尾音。
「那妳為何不回應?妳不會是不打算休假上山來吧?」想到有這個可能,笑容馬上從陽剛臉龐上消失,唰地換上一臉陰郁。
在短期間內,他沒空再跑到台北去見她,她如果不下來南投的話,他們之間恐怕將有一段時間不能見面。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這段還沒開始的感情要怎麼延續下去?
鐵定還沒開始就先OVER了。
「我是還沒想過,而且現在也沒假可休,所以關于計劃的事──」
「妳一點計劃都沒有?」她竟敢這樣說?!
鼻子噴出氣來,巫梵有股掐死她的沖動,不過可惜兩人距離差很遠。
「這也不能這麼說啦,我只是還沒空想……」耶?他在生氣嗎?為什麼?「巫先生,我能不能冒昧請問一下,你是在生氣嗎?」
她听見他鼻子發出的氣音,所以斗膽問了。
「氣?我干麼生氣?妳不來正好我省得麻煩,反正我這陣子也忙得很,就算妳要來我也撥不了空招待妳,所以妳不來也好!」
大概是男人的傲氣吧,當他听見她表明壓根兒沒計劃,一時氣不過的他不願再厚著臉皮邀請她,所以干脆把話說臭一點,這樣就算邀請不成,心情也爽快些。
只是,話一說完,他非但心情一點也不爽,反而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甄甜蜜沒料到巫梵會用這樣惡劣的口氣說話,抓著手機的她有點傻掉。
一顆懸于曖昧不清情緒間的心,突然間被撞出了一個小破洞,心口那種難受失落的感覺悄悄涌現。
倒映在窗戶上的臉蛋,神情一片茫然。
驀地,窗外一陣疾馳而過的車聲驚醒了她的迷茫。
「呃……我、我……既然你忙,那就不多聊了,掰──」怕泄漏情緒會被他惡劣取笑,甄甜蜜馬上掛了手機。
將手機握在手里,她頹然靠著窗口席地而坐。
把臉靠在曲起的膝蓋上,巫梵那惡劣的語氣在腦海耳畔轉著,多年前被學長和衛巧芬聯手傷害的記憶,突然在她情緒脆弱的時候漫上來,害她有種想哭的沖動。
為什麼巫梵會對她造成情緒影響?他明明只是個對咖啡豆情有獨鐘的客人,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呀!可為何他卻能比學長和衛巧芬對她造成更加強烈的傷害?
一顆眼淚沒用地滑下粉頰,她試著用手背擦去,但越擦眼淚卻掉得越凶,最後她只好承認自己心情很糟,索性趴在膝上大哭一場。
她的回應是──把電話掛了。
听見嘟嘟聲,巫梵狠狠地低咒幾句。
懊死的金毛小母獅,竟然這樣干脆?!幣就掛吧,誰怕誰呀!
「誰不會掛電話?我也會。」大步走回桌旁,將電話用力摔回話座上,動作流暢而率性。
「你別怪人家掛你電話,像你這種口氣,別說是別人,連我這種懶得理人的個性都會被你給惹毛。」
柳織茵清柔的聲音突然從後頭響起。
巫梵猛然回頭,一張黝黑俊容因為陰郁的神色而更黑沈了。
「妳什麼時候來的?」來偷听他講電話?真沒品!
「很不巧,剛好在你和那位甄小姐通電話時到的,所以你剛剛那句有夠惡劣的話我也听見了。」不理會他陰沈的神色,柳織茵手里拿著一張傳真紙踏進涼爽的木屋內。
她是為了這張傳真特地過來的。
「還要我參加什麼展覽?妳還嫌我不夠忙嗎?」
雖然大部分時間他很感激柳織茵幫他管理藝術館還有接洽所有事務,但絕少部分像這種心情壞到想揍人的時候,他不喜歡看見她。
「首先,我不是來通知你參展的。」看那張臉色,她還是少惹為妙。「我只是來知會你,德國美術館那邊傳來一張緊急通知,內容提到因為美術館內部部分建築物老舊,必須緊急整修的關系,年底的展覽恐怕得延到明年初了,所以我帶來的應該是好消息吧?」
「欸?真的要延期?」柳織茵這話讓巫梵黑沈的臉色驀然亮了些。
他走過來,抽走柳織茵手里那張薄紙,親自過目確認。
「我騙你沒好處吧?」在他看著傳真的時候,柳織茵已經轉身推開門走出去了。
「妳騙我只會有很慘的下場,好處想都甭想!」柳織茵才剛走到門邊,巫梵就已經像旋風似地從她身旁經過,高大的他三步並兩步地跑下走廊,朝車庫方向奔去。
「學長,你不會又要去台北了吧?」柳織茵停在門口,長發被他飛奔而過的氣流揚起,在胸前飄動,裙襬在小腿間搖曳。
這陣子他老往台北跑,這個舉動已經引起館內所有員工的好奇和熱烈的討論了。
「幫我把門鎖起來,我今晚不會回來了。」
一路往車庫沖去的巫梵只來得及丟下這句話,接著就開著他的藍色破卡車……不,他今天開的是那輛很少露臉的白色進口房車,迅速地轟轟駛離。
迸典小臉看著巫梵遠去的車影,不由搖搖頭認命地轉回去,把木屋的大門給鎖上。
回頭下了走廊,穿過綠地,柳織茵抄小路往藝術館的方向走回去。
認識巫梵這麼多年,從沒看過他為了追哪個女人這樣沖動過,看來這回學長的真命天女出現了。
不知道這位小姐有何特別之處,能讓這只向來篤定沈穩的大熊急得跳腳?
她真的很好奇呢!
窩在二樓、躺在床上,甄甜蜜一邊蹺高細瘦的雙腿做著踩單車的運動,一邊和遠在國外的妹妹甄甜麗講電話。
「我已經受夠這頭鳥窩了,拜托妳行行好,直接快遞燙直頭發的藥水回來給我好嗎?」要不是怕用一般的藥水會讓她的發質更加糟糕,她也不用逼自己繼續頂著這頭金色獅毛過日子。
「我是為了讓妳看起來更年輕耶!姊,妳這樣質疑我的善意實在很過分哦~~」電話那端的甜麗剛起床不久,因為今天沒課上很無聊,所以打電話跟姊姊聊天。
「甜麗,妳是存心整我的嗎?我才二十六歲,就年齡上說起來還很年輕,用不著在頭頂上作怪來顯示自己青春俏麗。」
「哦~~听妳的語氣好像真的很不滿。那這樣吧,我等會兒就用國際快遞寄回台北給妳啦,妳應該過兩天就能收到,不過這運費很貴,姊妳要自己……」
「好,我自己出運費!麻煩妳用DHL寄好嗎?照廣告上演的,以它驚人的效率,我應該明天就能收到了。」
「欸,好啦,好啦!」
「嗯,先謝啦!」終于快要擺月兌鳥窩頭了,甄甜蜜高興的呈大字形躺平在床上。「國際話費好貴哦,我們不要再聊了,掰掰嘍~~」
「掰~~」
兩姊妹都收了線,甄甜蜜跳下床將無線電話拿回客廳擱回話座。
抓抓蓬松鬈發,她伸了個小懶腰,打了個呵欠,轉身踅回房里準備睡覺了。
突然,門鈴響了起來。
「欸?這麼晚了誰會來?」甄甜蜜往樓梯口走了兩步,然後停下來偏頭想了下。
她快速兜回身跑到窗戶前,推開窗,一張素淨俏臉往外探去,想先看看是誰在按門鈴。
驀地,她的視線和一雙恰巧抬高朝樓上望來的深黑眸子對個正著。
兩人都因為突然的目光相接而露出意外表情,而且甄甜蜜的意外表情還多了分黯然的防備。
「嗨~~」用著了然心境看著樓上那張探出來的微繃粉顏,巫梵知道自己下午在電話中所說的那些話傷到她了。「妳睡了嗎?我想來喝杯咖啡行嗎?」
看她的表情,他認為她的答案應該會讓他失望。
「抱歉,今天店里公休,而且我也要睡了,可能沒辦法煮咖啡給你喝嘍。」果然,甄甜蜜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這個拒絕一點都不婉轉。
在路燈下已夠黝黑的俊容更顯陰郁,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嘴角扯了一抹淡淡苦笑,瞬間給人感覺有幾分疲憊。
甄甜蜜看著他疲憊的臉龐,一時心軟想下樓開門讓他進入店里,但一想起下午他說過的那些話,她又在兩人中間築起防備的心牆。「晚安……」
「甜蜜,妳接不接受我的道歉?」見她將臉蛋縮回去,巫梵急急吐出歉意。「我在電話中說的那些話都是渾話,請妳別介意,OK?我專程北上就是為了當面跟妳道歉,希望妳肯接受!」
一路趕上台北來,他為的不是嘴饞想喝一杯咖啡,那只不過是他企圖靠近她的借口,這一次他真正的目的是要向她道歉。
甄甜蜜退回房間的嬌小身影驀然僵住。
他來道歉的?
專程開車上來就是為了跟她道歉?
背對著窗戶的臉蛋輕輕露出釋然笑意,一顆芳心怦然跳動著,一種莫名的情緒在心中滋長,原本那種曖昧不清的情感似乎得到了一個較為明朗的答案。
心情豁然開朗的她跑進房里換下睡衣,她打算下去開門讓他進來喝杯咖啡。
窗外樓下的巫梵,仰頭殷殷等待著她的回應。
他以為自己能得到原諒的,結果誰知道甄甜蜜竟然小腸小肚的不願理他,跑離窗口了。
她打算將他晾在外頭吹風,自己回房去睡覺?!
嘴角的苦澀更見顯著。
他好不容易看上的女人不想甩他,看來他這段戀情當真要夭折了。
大手扒過被風吹亂的黑發,他煩躁地從口袋掏出香煙來點燃,大大抽了一口,長腿踅回車子旁邊,高大粗獷的身形倚著車身,他打算抽完這根煙再上路回南投。
回去後他非得找塊木頭刻個豬頭,來發泄陰霾煩躁的情緒不可!
抽完煙,隨手丟了煙,用深咖啡色的靴子踩熄。迎著微涼晚風甩掉倦意,從口袋中掏出車鑰匙準備瀟灑開車走人。
才剛打開車門,彎下俊拔的身軀要坐進駕駛座時,後方的鐵門竟然緩緩打開了。
巫梵就這麼定格住,不敢回頭看,就怕甄甜蜜其實是拿掃把出來,打算轟他快點離開的。
結果哩,甄甜蜜才沒那麼惡劣呢。
她的臉頰浮現兩抹微暈,已經換上洋裝的她,頂著那頭金色獅毛推開玻璃門。「巫先生,你快進來,喝一杯咖啡提提神再回去吧。」她對著他寬得不可思議的背開口。
陰郁的神色以光速在臉龐上消失,巫梵霍然回頭,對她咧開一口閃閃白牙。
「我馬上進去。」回答的速度之快啊,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甄甜蜜格格笑開,嬌小俏美的身影站在玻璃門前等他。
巫梵把已踏進車內的長腿抽回來,火速關上車門,轉身兩、三大步朝她走過來。
「甜蜜,妳不生我的氣真好,我的心情暢快多了。」站在她面前,他依戀地對她暢懷大笑,黑瞳中烙進的是她穿著洋裝、充滿女性化的柔美俏麗身影,還有那張粉撲撲的臉蛋。
這樣可人的她配上金毛獅頭是突兀了些,不過他不挑剔,只要她肯讓他追,就算她頂著沖天炮的發型,他都覺得可愛極了。
「這次我就不計較了,不過萬一還有下次的話,我就絕不會再和你說上一句話!也絕不再特別為你煮咖啡。」她用著微帶嬌嗔的語氣警告巫梵。
說完後,她突然感到不妥,粉撲撲的臉蛋更見酡紅……因為她和巫梵的關系並沒有得到雙方正面默契,一切還是處于曖曖昧昧的狀態。
站在她面前的巫梵,顯然也被她這帶著一絲親昵意味的警告給駭住,不過他是驚喜居多。
黑眸灼灼盯著她慌亂想移開的圓眸,他再也克制不了自己的渴望,大手輕輕地扣住尖美的下顎,臉龐朝她欺近,與她僅隔一吋距離對望著。
「你──」瑩瑩圓眸駭然睜大,瞪著眼前放大的黝黑臉龐。
下一秒,他吻住了她!
他的陽剛氣息團團圍裹住她,舌尖侵入她的檀口,汲取濃郁的甜蜜,攪亂她的一顆芳心。
他的吻霸氣密實,卻又帶著令人動心的溫柔。
甄甜蜜迷失了,雙腿一軟,跌進他的胸膛,被他緊緊擁抱著。
已經多年未曾開放的心扉,在這副寬闊的胸膛前,在這溫暖的氣息下,再次活絡蠢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