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天早上,由嚴永玄的特別助理Davis負責協調,約了他專用的律師、會計師以及理財顧問團隊的代表在律師事務所的會議室開會,夏雪也以嚴夫人的身分參與這次會議。
首先,由夏雪遞出美國醫院醫生所開立的診斷證明。「正如之前通知各位的,永玄由于在美國發生車禍意外,失去記憶,所以關于他名下財產該如何安排處置的事宜,希望能得到大家的協助。」
主持會議的王律師接過夏雪透過層層關系好不容易弄來的假造文件,卻只是漫不經心地快速瀏覽一邇,接著便擱在一邊笑道。
「其實不用看醫生的診斷證明,光看到嚴先生,我就確定是他本人沒錯。」
夏雪聞言,稍稍松口氣,偷瞄魏如冬一眼。
看來他演技很不錯嘛!
魏如冬察覺她窺探的視線,神色不動,連微笑都吝于給。這樣的冷漠很符合嚴永玄的氣質。
「我想現在嚴先生連自己名下有多少財產應該也記不得了吧?就由我先來做個簡報。」
王律師吩咐助理打開投影機,開始詳細說明,包括現金、股票、債券、基金、公司的股權投資等等動產,以及土地、房屋等不動產,就連嚴永玄名下擁有的古董、珠寶及藝術品也編造成冊。
夏雪听著,愈听愈訝異,她料不到丈夫的資產比自己想像的還多上許多,他甚至在美國比佛利山莊擁有一棟豪宅,在法國跟匈牙利有古堡,還是東南亞某個小島的主人,更別說那些不計其數的藝術珍藏了!
他的律師、會計師與理財顧問花了將近兩個小時才將他名下的資產交代完畢,但並不包括估價的部分,那是更復雜的工程,需要時間整理。
「不知道嚴先生可有何問題?」王律師問道。
魏如冬從頭到尾都只是靜靜听著,不發一語,他雙手交疊放在桌上,似是沉思著什麼,接著,悠然揚嗓。
「我一點概念也沒有,原來我這麼有錢啊!」
他的贊嘆惹來室內其他人一片笑聲,氣氛霎時變得輕松許多。
「這也要歸功于嚴先生的投資眼光很精準,不論是公司股權或藝術品,總是利上加利,財富光在這幾年內就翻了將近兩倍。」王律師贊道。
對這樣的褒揚,魏如冬不置可否,一副不以為意的神態。「麻煩的是,我完全不記得自己設下的密碼跟帳號了,就連家里保險箱我都打不開。」
「這你別擔心,嚴先生,你家里的保險箱我是不敢擔保,不過其他財產我們已經幫你擬好包括身分證明等幾份相關文件,只要你簽名確認,應該就馬上可以動用了。」
簽名?
夏雪悚然一驚,身子僵凝。
「就是這幾份,請嚴先生看過以後簽個名。」王律師在魏如冬面前擺開文件。
糟糕!她怎麼就沒想到呢?她教他改變說話口音、提升藝術品味、學會社交禮儀,就連永玄的眼神都傳授給他了,偏偏就忘了教他模仿永玄的筆跡!
失憶的人會連自己的筆跡都變得不一樣了嗎?她不確定醫學上是否有這樣的案例,如果用失憶當借口,能唬瞬得過去嗎?
她該怎麼辦才好?
夏雪思緒紛亂如麻,雙手藏在桌下,悄悄揪著裙身。
「如果簽名的筆跡不一樣,我就無法動用我的財產了嗎?」魏如冬問出她想知道的問題。
「這個嘛,恐怕會困難一些。」王律師蹙眉。「嚴先生連自己怎麼簽名都忘了嗎?」
「這個嘛,我也不確定自己記不記得。」魏如冬淡淡地道,淡淡地瞥向夏雪。
她緊抿著唇。
「給我筆吧!」他說。
他真的要簽?夏雪倏地睜圓眼。
Davis將鋼筆遞給他,他接過,緩緩掃視文件。「要簽中文還是英文?」
「中英文名字都要簽。」王律師解釋。「嚴先生你任何文件都是簽中英兩種簽名。」
還得簽兩種?夏雪咬牙,感覺額前隱隱滲出細汗。
「一定……要今天簽嗎?」她遲疑地開口。至少讓她先訓練好魏如冬學會丈夫的簽名吧!
「不然要等到什麼時候?」魏如冬困惑似地望向她。「你不是說你的公司等著用錢嗎?」
他是故意捉弄她的嗎?明知她為何會使出拖延戰術,干麼不乖乖配合就好?
她憤慨地瞪他。
他也不知有沒看見,嘴角一斜,似笑非笑,跟著便轉動筆尖,流暢地在文件上簽名。
他真的簽了!夏雪頹然垂首。
「就是這樣沒錯。」王律師喜孜孜的聲音揚起。「看來嚴先生雖然忘記了以前的事,但潛意識里還是記得自己簽名的方式啊!」
什麼?夏雪震驚地揚眸,不敢置信地望向魏如冬。
他的簽名跟永玄一樣?怎麼可能!
「關于嚴先生跟夫人要求的將夫妻財產共同信托的事,這方面需要比較多時間處理,等我們擬好文件,會再請兩位過目。」
「那就麻煩你們了。」
「不客氣,這是我們該做的。」
夏雪瞪著魏如冬自在地與一干人等交談,而那些人也追捧著這個財大勢大的VIP客戶,將他當成是嚴永玄無誤,她的呼吸逐漸變得急促,心亦凌亂不受控制。
他們都認為他是永玄——難道他真的是?
否則怎會有兩個人長得如此相像,連簽名都一模一樣?
她被騙了嗎?在她面前的男人果真是她的丈夫嗎?她是否被他玩弄于掌心而不自知?
會議結束後,眾人紛紛告辭,夏雪與魏如冬相偕離開律師事務所,一路上她一直蒼白著臉,神情凝重。
「怎麼了?干麼這副見鬼的表情?」魏如冬抬手想撫模她臉頰。
她驚駭地往後退一步。「不要踫我!」
冰銳的聲嗓凍結了周遭的氣流。
魏如冬一動也不動,墨眸森沈,封藏了所有情感,深不見底。
夏雪凝視著他,有半秒的時間感到一絲後悔,雖然她神智混亂得參不透,仍隱隱察覺自己似乎刺傷了他。
但這般的悔憾也只有短暫瞬間,接下來她便困在驚疑不定的情緒里。
「怎麼?你怕了嗎?」他看出她眼里的驚懼。
她悄悄掐握掌心。「你是……永玄嗎?」
劍眉斜挑。「為什麼這樣問?」
「不然你的簽名怎麼會跟他一樣!」她快崩潰了,她被要了嗎?
「很簡單,我練過啊!」
「你……練過?」
「昨天晚上,我在嚴永玄房里閑著無聊便到處翻弄,我在他書桌抽屜里發現一本手記,里頭有他的簽名。」
永玄的手記?夏雪怔了怔,混沌的腦海逐漸恢復清明。
對了,永玄抽屜里的確放著一本手記沒錯,紀錄著他日常的行程,他失蹤那幾天她也曾經翻出來看過。
「里面……有他的簽名嗎?」她茫然低喃。
「在最前面一頁。」
「英文簽名也有嗎?」
他目光一凜,眸光極短暫地閃爍。「對,中間有一頁有他的英文簽名。」
「所以你就學起來了?」
「我想總會有用到的時候。」
他說得對,他的確需要模仿永玄的筆跡,這點是她疏匆了。
她試著松開緊扣的雙手,卻僵硬地無法順利張開,唇瓣也顫抖得勾不起微笑。
「看來你真的很怕他。」魏如冬沙啞地低語,主動執起她的手,一根一根替她松開緊繃的手指。
她注視著他體貼的舉動,他為何要對她如此溫柔?
「不是怕,我不是怕他。」她辯駁。「只是……」
「只是什麼?」他誘導地問。
是什麼?
夏雪捫心自問,這慌張激動的情緒究竟是為什麼?恐懼嗎?憤恨嗎?或許都有一點吧,但真正引發這劇烈反應的恐怕是……愧疚。
「我只是希望,如果他真的回來了……」
「他回來了怎樣?」
「不要瞞著我,要告訴我一聲。」
「這意思怎麼听起來像是你希望他回來?」他盯著她,若有深意。
她希望嗎?
她澀澀地苦笑,螓首揚起,眸光悵惘地追隨天邊的流雲。
永玄他還活著嗎?如果活著,現在又在何處呢?
開完會後,夏雪預定到公司的造船廠巡視,魏如冬堅持要跟去。
起先她不太願意,但他說既然兩人要扮演一陣子的夫婦,作為丈夫的多了解妻子平日都在做些什麼也很應該,她辯不過他,只好勉為其難地同意。
夏氏游艇集團的造船廠瀕臨高雄港,面積超過兩萬五千平方公尺,且擁有一座長達兩百公尺的水岸碼頭,每艘游艇建造完成後,便在專屬的碼頭進行下水測試。
夏雪領著魏如冬走進廠房內時,正巧有一艘回廠的豪華游艇緩緩地被牽引進浮動船塢,準備進行維修的工作。
「出了什麼問題嗎?」夏雪問領隊的工頭。
「沒事,只是定期維修而已。」工頭解釋。
夏雪點頭。
「話說回來,這艘游艇剛好就是執行長親自設計的呢!」工頭笑道。
「是啊。」夏雪仰起頭,審視線條優美的船舶,臉上露出像是懷念般的表情。
那表情,就像情竇初開的少女看著曾經短暫分離的戀人,臉頰微微透著霞暈,明眸熠熠發亮。
那表情……好美。
魏如冬意外地盯著,心頭浮出一抹說不清的情緒。看著她這樣的表情,他忽然能理解她為何甘願冒險雇用一個陌生人假扮自己的丈夫,也要弄到足夠的資金來確保公司能夠順利營運下去。
夏氏游艇是她的心肝寶貝,每一艘廠里出品的游艇都是她的心血結晶。
為什麼?
當夏雪巡視著廠區,跟每一位熟悉的工人親切地打招呼,與廠長熱切地交談、討論業務時,魏如冬發現自己的視線忍不住一直追逐著她。
為何一個女人會對游艇事業感到興趣?他不懂。
「我想看那艘游艇。」他對預備離開的夏雪提出要求。
她愣了愣。「哪一艘?」
「Daphne。」他低聲吐落這個名字。
對她而言,卻宛如落雷劈過耳畔,她愕然震住。
「‘她’還在嗎?」他問。
她沒立刻回答,低眉斂眸,像是沉思著什麼,然後淺淺牽唇。「當然在,‘她’就停在港邊。」
「帶我去看。」他要求。
「……嗯。」
白色的船頂,香檳色的船身,流暢的曲線富有強烈的韻律感,「她」,是一艘美麗的游艇。
不,美麗尚不足以形容這艘游艇帶給魏如冬的悸動,該怎麼說呢?當他看見「她」安靜地停泊于港邊,夕陽余暉在船身投下迷離如煙的光影,他覺得全身的寒毛彷佛在瞬間都豎起,一股激烈的電流竄過。
這是一艘有靈魂的游艇,他幾乎能听見海鷗在「她」身畔吟唱著贊美的詩歌。
這就是Daphne,嚴永玄心中的女神。
夏雪帶他登上甲板,參觀船艙內側,他沉默地以目光梭巡每一處細節,手指依戀似地撫過各樣精致的儀器。
就跟永玄一樣。
夏雪出神地注視他的舉動。他撫模船內設備的方式,像極了她的丈夫,她記得他第一次登上這艘游艇時也是這般興致勃勃地四處探索。
「這張桌子……」他進到臥房,一張精心雕琢的桃心木書桌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盯著,腦海急速地晃過片段畫面。
「怎麼了?」她問。
頭有點痛。他咬咬牙。「好像……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