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來到書房,顧長春正自行推著輪椅出來,抬頭看到她,立即下令。「你總算來了!快推我出去。」
「去哪里?」
「哪里都好!總之我不想再待在這屋子里了,你們這些不肖子孫是想悶死我嗎?推我出去透透氣!」
「知道了。」海琳來到他身後,雙手執住輪椅背把,緩緩推著老人家穿過客廳落地窗,來到後花園。「要到那邊的溫室看看蘭花嗎?」
「看什麼看?我沒興趣!」顧長春乖戾地耍脾氣。
海琳不理會他,逕自推他來到玻璃帷幕打造成的溫室,一進去,一片繽紛顏色便躍入眼簾,各色蘭花將溫室妝點得萬紫千紅。
「前陣子我跟舅媽聊天,她說這間溫室是舅舅堅持要蓋的,他從小就愛培植各種蘭花。」
彼長春聞言,一聲不屑的冷哼。「他整天就愛弄這些花花草草,一點都不像個大男人。」
「你很氣他嗎?」
「怎麼不氣?這三個孩子就沒一個像樣的!你媽、你阿姨,還有你死去的舅舅,每一個都只會丟我們顧家的臉。」
「所以你才把氣發在杜唯身上嗎?」她淡聲問。
彼長春一凜,猛然回頭吼她。「你說什麼?!」
「我說,因為你的兒子跟女兒都不能令你滿意,所以你才對杜唯格外苛刻嗎?」
「你這話什麼意思?」
「你想他對你認輸,對不對?」
一針見血!
彼長春倒抽口氣,雙手拽緊輪椅扶把。
海琳來到他面前,蹲來,仰首凝視他。「雖然你因為他母親的出身,還有害死舅舅的事而討厭他,但你其實也是欣賞他的,你只是很氣他從來不肯對你低頭,不肯如你的願……不對,如果他真的那麼卑微地向你低頭,你也會瞧不起他的,你對他,就是這麼矛盾的心情,想要他屈服,又不希望他真那麼順從地听你的話。」
「你、你、你這死丫頭!你懂什麼?不要胡說八道!」顧長春遭她戳破心事,狼狽地哇哇叫。
「真正搞不懂的人是你自己。」海琳蹙眉,絲毫不畏懼老人狂暴的脾氣。「不要把你對子女恨鐵不成鋼的那種憤慨,發泄在他身上,他並不能選擇自己的父母,這些年來,他為長春集團所做的一切,並沒有讓你丟臉。」
「你!」顧長春怒火中燒,狠狠瞪她。「你為什麼要幫那個死小子說話?」
對啊,為什麼呢?
海琳啞然。她也不明白為什麼,幫杜唯說話對她一點好處都沒有,反而更會激怒老人,不是嗎?
她悵然起身,一時無語。
正當海琳推著顧長春在花園散步時,杜唯也站在二樓陽台,遠遠地,看著兩人的身影。
沈意詩走過來,順著他視線望過去,秀眉顰攏。「外公又跟春雪在一起?奇怪了,她到底怎麼辦到的,為什麼外公就偏偏听她的話?」
他也很想知道她怎麼辦到的。
杜唯澀澀地扯唇。「意詩,你喜歡外公嗎?」
「怎麼可能喜歡?」沈意詩回答得坦率。「你又不是不曉得他老人家脾氣有多壞,看見誰都罵,我就不相信這個家誰不怕他!」
「可她……春雪不怕。」杜唯無聲地嘆息。「而且我覺得,她好像還挺喜歡董事長的。」
「為什麼?那麼尖酸刻薄的人有哪里值得喜歡了?」
為什麼呢?
杜唯不語,眸光跟隨著花園內一老一少的身影,雖然實際上這兩人並無血緣關系,但看他們相處,反倒更像是真正的親人。
他自嘲地勾唇。「或許是因為她覺得他們兩個有點像吧。」
「哪里像了?」
都不喜歡人,也不想被人喜歡。
這一老一少,一個乖張,一個冷漠,本質上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許任何人敲開心房……
「唯哥哥,你不覺得很不公平嗎?」清脆的聲嗓拉回他思緒。「外公對春雪那麼好,都肯讓她冠上顧家的姓了,對你卻是……唉,你真的不生氣嗎?」
生氣又如何?如果憤怒能改變這一切,他會很樂意嘗試。
杜唯望向身邊這個天真單純的表妹,嘴角淡淡地,切開鋒利的笑——
「我不生氣。」
「你還在生氣嗎?」
看過蘭花後,海琳推著顧長春離開玻璃溫室,見他仍一臉悶悶不樂,有些無奈地問。
「怎麼?你這丫頭還會在意我生不生氣?」老人家分明就是賭氣的口吻。
海琳悄悄彎唇,故作冷淡。「反正身體是你自己的,氣壞了也是你自己要承受。」
「你!」顧長春惱怒地回頭瞪她,氣呼呼地癟嘴。
她更覺得好笑了。起初,她對這個專橫霸道的老人是很反感的,但經過一段時日的相處,她愈來愈覺得他也有任性可愛的一面。
或許是因為他們倆,其實有幾分相像吧!都是那麼冷漠、無情,拒絕與任何人親近……
一念及此,海琳不覺有些苦澀,她搖搖頭,撇開腦海不受歡迎的思緒。「好了,別氣了,你不就是要我陪你出來透透氣嗎?既然這樣,你就放開胸懷,開心一點啊!」
她柔聲哄著老人,像哄著不听話的孩子,顧長春感受到她的善意,這才放松臉部緊繃的肌肉,不情願地輕哼。
「你以為我真愛那麼跟自己身子過不去啊?切!我還想多活幾年呢,看你們這些不肖子孫怎麼跟我斗!」
「是是是,我們年輕人肯定是斗不過你這只老狐狸的。」她揶揄。
彼長春聞言,不屑似地哼兩聲,瞥她一眼,忽地整肅神情。「杜唯跟我說,為了規避以後龐大的遺產稅,要我不妨現在就逐步將公司的部分股權轉移給你。」
「是嗎?」海琳心韻乍停。「他真的那麼說?」
原來這就是杜唯所采取的「行動」,他當真要開始謀奪公司股份了。問題是,這精明的老人會答應嗎?
「你覺得怎樣?」
「什麼怎樣?」
「你覺得自己扛得起公司接班人的重責大任嗎?」
這是在測試她嗎?海琳不確定自己該有什麼樣的反應,只能謹慎地反問。「扛不扛得起,應該不是我說了算吧?」
「也是。」顧長春冷笑,伸手揉捏下頷,深思數秒。「不過他說的也有道理,所以我決定了。」
「決定什麼?」
「我想給你一個考驗……」
「他要你親自去日本一趟?」
是夜,杜唯來到海琳房里,她將下午與老人的對話轉速給他听。
「他要我親自去談下這個日本設計師品牌。」她遞出一張名片。「他說公司一直想邀請這名設計師進駐我們的主題時尚廣場,可對方一直不答應,如果我能在廣場開幕之前談成這筆生意,他就認可我的能力足以擔任公司接班人,考慮將股權提早移轉給我。」
「果然是老狐狸!我就知道他不會那麼輕易對我的提議買單。」杜唯接過名片,笑笑。「這可是個大難題呢!你知道那名設計師有多難搞嗎?就連我們公司的業務副總親自出馬,都沒能說服他點頭。」
「我知道,他都跟我說了。」
「那你還答應?」
「不然呢?難道你希望我拒絕?」她犀利地反問。「要是我拒絕的話,你可能就沒辦法從我這里弄走公司的股份了。」
他沒搭腔,深邃的墨眸盯著她,她也不示弱地回視,四目相凝,傳遞著千言萬語。
但誰也沒將真心話說出口。
良久,他微啞地揚嗓,率先打破帶著些許曖昧的氛圍。「你打算什麼時候去?」
「愈快愈好。」她回答。
他深思地頷首,依然盯著她。「那在你去日本以前,我們先把手續辦一辦吧!」
「什麼手續?」她不解。
「裝傻嗎?」他似笑非笑。「當然是結婚手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