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男人俱樂部今夜氣氛有些怪。
原本是四個男人的私密聚會,忽然闖進了兩個女人,羅愛理和錢多多結伴而來,這讓程昭旭和葉子航頗為忿忿不平。
「喂,當初大家不是說好不能帶女人來嗎?」葉子航板著臉質問。
「我沒帶啊!」鄭雍搖晃著酒杯,一臉怡然自得。「愛理跟多多是我們在這里‘偶然’踫到的。」
就在他們四個大男人在酒吧半開放的沙發包廂內坐定後不久,兩個女人忽然手挽著手,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走進來,一來便艷驚四座,惹得酒吧里其他諸位男客蠢蠢欲動,鄭雍跟周在元哪里受得了?自然是立刻將各自的老婆拉進包廂里私藏起來。
「最好是有這麼偶然啦!」程昭旭不爽,在偌大的台北市,這種「偶然」相遇的機率有多少?有沒有千萬之一?
「就是啊,肯定是你們早就串通好的。」葉子航指責。
「早知道我就把我女人也帶來了。」前陣子程昭旭好不容易哄回帶球跑的女友,此刻正是如膠似漆,為了這個每周一次的大男人聚會,他勉為其難地犧牲了與女友親熱的時間,沒想到被擺了一道。「不行!我馬上打電話Call她來。」
「我也要!」輸人不輸陣,葉子航也跟進。「我早就想介紹我在網路上認識的那個死‘阿婆’給你們認識了。」
結果這場原先設定不開放給任何女性的私密聚會,在一個小時後,又多了江丹琳與康寶慧兩朵嬌花,鶯聲燕語,好不熱鬧。
四個大男人完全沒想到他們這是打破了自己設下的規矩,個個尚且洋洋得意,彼此勸酒,一杯接一杯,非要在自己的女人面前顯示自己的好酒量。
眼看男人們喝了酒,勾肩搭背在前往撞球桌一決勝負,而康寶慧扶著大月復便便的江丹琳去洗手間,羅受理乘機拉著錢多多說話。
「多多,怎樣,周在元對你還好吧?」
「很好啊!」錢多多也喝了幾杯酒,臉頰紅艷艷的,煞是可愛。「我不是在電話里跟你說過了嗎?在元跟他爺爺,還有他姊姊都對我很不錯,不用擔心。」
羅愛理仔細審視她,看她盈著笑意的眼神不似說謊,松了一口氣。「哎,都怪你們玩這什麼契約婚姻,我老擔心在元的爺爺會發現這件事。」
「不會的,我跟在元默契好得很,不會被揭穿的。」錢多多拍胸脯。
「默契再好也有疏忽的時候啊。」羅愛理天生大姊姊性格,就是忍不住擔憂,轉念一想,又覺得好笑。「不過你們也真的滿出乎我意料之外,我以為你們這種情況,關系會有點尷尬的,可剛剛看你們相處那麼自然融洽,跟一般情侶沒兩樣啊!」
「真的嗎?」錢多多眨眨眼,羽睫如蝴蝶的翅膀上下撲閃。「我們看起來真的像清侶?」
「嗯,真的有像。」像到她都有點懷疑這兩個該不會假戲真做了吧!要不那個傳說中對所有女人都保持距離的周在元,怎麼偏偏對錢多多就能夠毫不在意地肢體接觸呢?羅愛理深思地凝視坐在她身旁、親密地依偎著她的女孩。「多多啊。」
「嗯,怎樣?」錢多多仿佛對新開的這瓶紅酒上了癮,忍不住又為自己斟了一杯,淺淺地啜著。
「你別嫌姊姊我八卦。」羅愛理略微尷尬地咳了咳。「你跟在元,嗯,你們……晚上也一起睡嗎?」
錢多多震住,玉手一顫,杯里的紅酒差點灑出來。「愛理姊!你在說什麼啊?」她不依地嬌嗔。
「你跟他假結婚,也包括上床這件事嗎?」問都問了,羅愛理索注豁出去,打破砂鍋問到底。,
錢多多窘得全身火熱,似要燒起來,她連忙放下酒杯,很慎重地澄清。「沒有,愛理姊,你想太多了,在元不是那種人,他……很紳士的。」
就連在彰化他們分享了那個甜蜜蜜的棉花糖之吻後,當天夜晚,他依然讓她睡床,自己委屈地睡沙發。
看他可憐兮兮地蜷著太過修長的身軀,她其實很想很想喊他上床的,可他偏偏矜持守禮,唉,是不是她魅力不夠呢?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少了些女人味……
思及此,錢多多芳心怦怦狂跳,一口喝干了酒,右手拉起衣襟領口,扇了扇。
「怎麼,覺得熱?」羅愛理挑眉。
「對啊,真的好熱。」錢多多不敢看羅愛理似笑非笑的表情,霍然起身。「我去洗個臉。」語落,她飛也似地逃開。
撞球台邊,周在元正握著球桿準備來個致命一擊,忽然瞥見那道匆忙如蝶的身影,動作一滯。
鄭雍察覺他分了神,順著他視線望過去,抿嘴一笑。「周在元,看來事情不妙啊。」
「什麼不妙?」周在元收回心神,不解地問。
鄭雍沒回答,笑笑地轉向程昭旭和葉子航,三個男人彼此擠眉弄眼,分明是嘲笑。
周在元眉峰一蹙,也不打球了,拄著球桿追根究柢。「到底笑什麼?把話說清楚。」
「真的要說清楚嗎?」
「有些話說開了就不美了。」
「怕有人尷尬呢!」
三人一搭一唱,不亦樂乎。
周在元眼刀鋒銳,狠狠往這幾個損友的身上砍,沒想到他們笑得更放肆了。
眯了眯眸,忽地以一個俐落的動作挑起球桿,威脅地指向三人的頸部。
「哇喔!」葉子航第一個警覺地往後跳。「要殺人啦!」
「只不過笑你幾聲,有必要殺人滅口嗎?」程昭旭跟著嚷嚷。
「我看他這是惱羞成怒。」鄭雍閑閑地補刀。「不是每個人都能假戲真做的,他大概自己都沒想到吧。」
假戲真做?周在元楞了楞,總算明白損友們在笑什麼,沒好氣地翻個白眼。
「誰說我假戲真做了?」
「大男人,敢做就要敢當。」葉子航拐肘推了推他臂膀,意在言外地眨眨眼。
鄭雍旋即接口。「就是,你敢說自己對多多沒一點非分之想?」
非分之想……
周在元忽然想起那個棉花糖之吻,以及每晚跟她共用一間臥房,卻只能看不能踫……
他臉頰微微發熱,不覺有幾分別扭。「我只是……很感謝她而已,這段時間她很認真扮演周家的宗婦,就連我那個挑剔的爺爺她都有辦法哄得開開心心,每天陪他老人家下棋,雖然爺爺嘴上不說,但我看得出來他很喜歡這個孫媳婦。」
「你爺爺喜歡她,那你呢?」程昭旭直指重點。
「帥啊!扮兒們。」鄭雍和葉子航同聲贊嘆,分別和程昭旭擊掌。
周在元又窘又惱,明知損友是在揶揄自己,一時卻也不知該從何辯解,只能故作漠然。「你們別眼看要輸了就轉移話題,這局我可拿下了。」
他稍稍側過身子,以一個極高難度的動作將最後一顆球敲落入袋。「我贏了!」
他不客氣地討錢,正巧錢多多從洗手間回來,經過撞球台,鄭雍連忙招手喚她。
「鄭大哥什麼事?」她好奇地走過來。
「多多啊。」鄭雍故意親密地喚她,周在元不著痕跡地瞪他一眼,他若無事然,嘴角勾起笑意。「你家這男人一向這麼小氣嗎?」
「怎麼了?」她疑惑。
「說他幾句就不高興了,要跟我們討錢呢!」
「願賭服輸。」周在元語聲清冽。
「那也不必要得那麼急啊!你說對吧?多……」鄭雍話語未落,只見錢多多已朝他攤開白女敕女敕的小手。
「欠債還錢!」錢多多辛辣地嗆道。開玩笑,什麼事都可以不急,關乎金錢的事當然要著急。
三個大男人楞住。
周在元忍不住哧聲一笑。這幾個家伙,根本不曉得這丫頭比誰都愛錢。
夫妻倆聯手,所向無敵,不一會兒,三張千元鈔票便乖乖躺在錢多多掌心里。
「只有這麼一點啊?」她嫌棄似地甩甩薄薄的鈔票。「要打賭也不爽快一點,我跟爺爺下圍棋,賭金起碼萬元起跳。」
三個大男人同時望向周在元。
周在元面無表情。「是真的。」
遇到狠角色了!大伙兒模模鼻子,正欲重啟戰局時,錢多多忽然揚起清脆甜潤的嗓音——
「我也可以玩嗎?一局一萬塊。」
這天晚上,錢多多贏了五萬塊,誰也想不到她竟是個撞球高手高高手。
回到家,眼看醉意醺然的她一趴上床,立刻就從皮包里取出那一迭鼓鼓的鈔票出來數,周在元又好氣又好笑。
「我說你這女人,真有這麼愛錢嗎?」
「當然啦,這麼可愛的鈔票,誰不愛?」她絲毫不知廉恥,將那迭鈔票朝他的方向扇了扇,接著送上自己的香唇作勢親吻。
竟然親那種充滿銅臭味的玩意兒!
周在元嫌棄地皺眉,長臂一探,一把搶過鈔票。「你不嫌髒嗎?這上頭也不知道有多少細菌!」
「還給我還給我啦!」她急著起身想把鈔票搶回來。
「不行,沒收!」他故意逗她。
「這是人家贏的賭金,你憑什麼沒收?」
「之前不曉得是誰欠了爺爺十萬塊賭金,卻賴皮地說先記在我帳上?」
「啊?」她眨眨眼。「那個……爺爺不可能真的來討債吧?」
「誰說不可能?我爺爺一向主張親兄弟明算帳,他最討厭親友之間扯上這種金錢利益的糾葛。」
「那……人家是他孫媳婦嘛,跟他下個棋打個賭只是玩玩而已,何必那麼當真,喔?」
「為什麼不當真?爺爺最討厭賴帳的人了。」
「我沒有要賴帳,就是……就是……」
「就是怎樣?」他依然板著一張臉。
不會吧?爺爺真會向她討賭債?那她以後每天陪爺爺下棋,豈不等于每天等著輸錢了?
想著,她哀怨地睇著他,微氳著霧氣的圓眸好似一頭受到欺負的小鹿,那麼委屆。
「別想對我裝可憐。」周在元強忍要浮上唇畔的笑意,嗓音冷冽。「這招對我沒用。」
「你很討厭耶!」她惱了,握拳忿忿地槌了槌床,可一轉念,那霧般的水眸又透出亮光。「我看下次要爺爺跟我改玩撞球好了,打撞球我一定贏他!」
不過短短的瞬間,她便從受盡欺凌的小鹿搖身一變為精明算計的野貓了。
這女人啊!他該怎麼說她才好?
周在元暗嘆,在床沿坐下,伸手揉了揉她頭頂,將她柔細的秀發揉成一團亂草。
她呆呆地任由他揉著,抗議的言語在唇畔吞吐,不知怎的,她並不覺得他這樣的舉動是在「欺負」自己,反倒更像是某種……愛憐?
心韻怦然加速,正當她覺得呼吸有些困難時,他清雋的嗓音悠悠揚起。「不過我很好奇,你撞球怎麼會打得靈好?誰教你的?又是哪個業余高手好朋友嗎?」
「不是。」她搖頭,心神仍有些恍惚。「是我媽教我的。」
「你媽?」他驚訝。
「我媽的技巧是我爸教的,他們談戀愛的時候,我爸每天都會教她打撞球,後來她就把這一身本領傳給我。」她澀澀地解釋,頓了頓,仿佛覺得自己的語氣太苦了,展顏一笑,又輕快起來。「以前我們母女倆流落街頭的時候,還曾經靠這個混一口飯吃喔,幸運的時候一天可以賺到五塊、十塊美金的,夠我們飽飽地吃一頓熱騰騰的飯。」
這意思是她們經常吃冷飯嗎?
周在元蹙眉,馨她以如此輕松淡然的口吻訴靈年往事,心頭霎時五味雜陳。
當年她父親怎麼能狠心拋棄這對手無縛雞之力的母女倆呢?
他也凝視她,手指又撥了撥她的發。「多多,你想見你爸嗎?」
謗據他的調查,她的生父早已卸下外交官職務,如今在台中開了家小貿易公司,生意做得不錯。
「為什麼要見他?」她笑問。
「他畢竟是你爸。」
「不用了,他有他自己的家,有老婆有兒女,他不會想見到我的。」他猶豫片刻。「你怎麼知道?也許……」
她淡淡地打斷他。「如果他想見我,這些年來,他有的是機會找到我。」
「多多……」他幽幽嘆息,欲言又止。
她揚眸,清澄的目光與他相接。「你同情我嗎?」
他一愣。是同情嗎?或許吧,他說不清這橫梗在胸臆的是什麼樣復雜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