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澄美坐在咖啡館里發呆。
出院至今已經將近一個禮拜了,這些天來,蕭牧理除了上班之外,所有的時間都用來陪伴她,帶她走遍了他們曾一起走過的地方,訴說當時發生的點點滴滴。
她知道,他是想藉此喚回她的記憶,可她什麼也想不起來。
昨天她回醫院復診過,醫生說她腦里的瘀血已經完全化開了,照理說她所有的內傷外傷都痊愈了,失去的記憶也該歸來。
但,沒有。
她還是不記得這四年來都發生了什麼事,她依然覺得自己是二十三歲的研究生。
她心里真正愛慕的男人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元祈哥……
思緒及此,于澄美不禁幽幽嘆息,啜了口咖啡-微涼的液體味道變得苦澀了。她抿抿唇,出神地望向窗外。
對蕭牧理,這個在身份證上佔了她配偶欄的男人,她是什麼感覺呢?
可以確定的是,就算她不記得自己愛他,她也並不討厭他,甚至自己的身體似乎對他還有那麼一點點……異樣的渴求。
那天在公園,他當著那小男孩的面親吻她,雖然她不到幾秒便驚慌地推開他了,但其實那時候,她的心跳得很快很快,呼吸破碎,臉頰發燒。
她並不那麼無知,在十九歲那年便跟元祈哥有了初吻,她以為不會有別的男人能挑動自己的心,可他的吻讓她亂了。
那一瞬間,她其實想張開唇,更深切地迎向他,那幾乎是一種本能。
可一轉念,她又有種紅杏出牆的羞恥感,覺得自己背叛了元祈哥。
她知道蕭牧理才是她名義上的丈夫-可她心里還掛念著鄭元祈,這矛盾糾結的情感就像兩股不同方向的力量拉扯著她,可她又怎能將自己分成兩半?
她該怎麼辦才好?
「美美,你瘦了。」一道清亮的嗓音驀地響起。
于澄美心神一凜,抬眸,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寫滿憂慮的俊臉。
「元祈哥。」她呢喃地喚。
他在她對面坐下,也跟服務生點了杯咖啡,然後用那雙溫煦又精明的眼眸打量她。
「等很久了嗎?」
「還好。」
「不好意思,剛剛我的競選主任突然有事找我,耽擱了一下。」
「競選主任?」于澄美怔了怔。「你要競選議員連任嗎?」
「是立委初選。」他微笑。「你爸說會請你大伯父幫忙,讓我得到黨的提名。」
她點點頭,也跟著淺淺一笑。「那就預祝你初選順利,步步高升。」
有她大伯父出馬,再加上他這幾年在政界的名聲,相信必能順利通過黨內初選,得到提名。她為他高興。
女服務生送上咖啡,看向鄭元祈時似乎認出他的身份,討好地笑笑,語氣嬌媚。
「先生,您的咖啡。」
鄭元祈對她的示好無感,但身為政治人物,這個女服務生等于是他潛在的選票,習慣性地綻露招牌笑容,電得她更加麻酥酥。
于澄美旁觀這一幕,心里也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我的事不重要。」女服務生退下後,鄭元祈轉向她,一臉關切。「倒是你,才幾天沒見你怎麼變瘦了?是不是那男人對你……」
「他對我很好。」她截斷他的猜測。
他目光一閃,舉杯啜飲咖啡,接著慢條斯理地放下。「你這幾天有想起什麼嗎?」
「沒有。」她苦澀地搖頭。
「一點都沒有?」
「嗯。」
鄭元祈像是松了一口氣,可不一會兒,眉峰擰攏。「既然這樣,你還堅持繼續留在他身邊?」
「我答應給他一個月的。」于澄美語音輕細。
鄭元祈眉頭皺得更緊了。「他沒對你怎樣吧?」
「什麼怎樣?」她不懂。
「我是說,他有沒有強迫你履行夫妻義務什麼的?」
她想起那個吻,臉頰一熱。「你放心,他不會的,我們都分房睡。」
「是嗎?」鄭元祈冷哼,不喜歡她為那男人辯解的口氣。「你倒是很信任他。」
她信任他嗎?于澄美怔忡,不知怎地,她的確有種感覺,那個沉靜內斂的男人不會傷害自己。
見她神情遙遠,似是想著什麼,鄭元祈胸口一擰,喉嚨有些發酸。
「美美!」
「什麼事?」她望向他。
「我吃醋了。」他坦言。
她一愣。
「我沒想到你會嫁給別的男人,他比我對你好嗎?你愛上他哪一點?」他直視她,目光如炬。
她頓時有些呼吸困難。「元祈哥……」
「回到我身邊!」他驀地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
「美美,我想你,我不能沒有你?」
她呆看著兩人交握的手,胸臆糾葛著酸楚。她對不起他。
「這些年你過得好嗎?」她低聲問。
「還不就是那樣?一個政治人物忙些什麼你應該很清楚。」
「听說你在市議會風評很不錯,很受選民歡迎。」
「我一向有群眾魅力,你不曉得嗎?」他笑。
于橙美嫣然灣唇。
她最後的記憶停留在他從國外留學歸來,正準備競選市議員那時候,如今他已即將任滿一屆,馬上就要轉換跑道選立委了。
「我就知道,走政治這條路很適合你。」她語帶驕傲。不愧是她的元祈哥。
鄭元祈心一動,握住她的大手緊了緊。「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找你,美美。」
她听出他話里飽含的情意,心跳一亂,震顫地揚陣。「你知道我當年為什麼要離開嗎?」
鄭元祈愣住,兩秒後,沉重地搖頭。
「你也不知道啊。」她澀澀的,看來這個謎只能由她自己去找答案解開。
「美美,不管是什麼原因,大家都在等你回來。你就回來吧!美美,于家才是你真正的家,這里才是你的歸屬。回來吧!美美。」
聲聲充滿感情的催促,她听了不得不動搖。
她也想回家的,那里有她熟悉的家人,那里才是她熟悉的環境。
可是……
她懊惱地嘆息,怕自己心軟,做出不該做的事,強逼自己起身。
「我還是先走了,元祈哥。」
「美美!」他下意識地扯住她臂膀。
她嚇了一跳,看看周遭沒人注意,低聲警告。「會被人看見的。」
無須她多言,鄭元祈也立即領悟自己失態了,他是政治人物,當眾跟一個有夫之婦拉拉扯扯,萬一被記者看到了傳出緋聞來,可是會影響他清白的形象。
他連忙放開她,嘴角噙起一抹苦笑。「明天伯父說要約大家一起吃晚飯,你會來吧?」
「嗯,我會去。」她想想,又補充一句。「牧理也會去。」
鄭元祈聞言,面色一沉,鏡片後的眼眸閃燦銳光。
于家的家宴辦在公司的招待所。
位于市區某棟大樓的頂樓,從落地窗望出去,可以看見台北的最高地標一一,五彩斑斕的夜景盡在眼底。
平常這里是用來招待公司的VIP客戶,有時也會拿來辦社交宴會,今夜則是清空了,擺開兩張圓桌,由服務生上菜,琳瑯滿目的菜色比滿漢全席更精致,也更養生。
周遭的裝潢一派富麗堂皇,牆上掛的是名畫真跡,大理石壁爐前鋪的是最珍貴的波斯地毯。
雖說是家宴,于家人依然個個盛裝出席,男士們英姿筆挺,淑女們婀娜多姿。
除了于澄美的雙親,她伯父一家人也來了,兩個已婚的堂哥帶了堂嫂,一個未婚的堂弟帶了未婚妻,堂妹也帶來交往中的男朋友。
這其中只有鄭元祈不是以親人或姻親的身份出席,而是家族的好友。
于家人對他極是熟悉,很自在地與他談笑風生,拿他當自己人看,反倒是蕭牧理這個女婿在這場合有些格格不入。
席間,蕭牧理感受到一道道或是評估、或是批判的眼光,他極力保持淡定的神色,從容接收來自妻子家人的嚴格審視。
其中最嚴厲的並不是于澄美的父親,而是她伯父。在于爺爺去世後,于伯父顯然當起了家主的角色,不僅管著自己的妻子兒女,也管弟弟一家人。
「听說你是律師?」于伯父說話口氣淡淡的,听來並不怎麼咄咄逼人,但犀利的眼神卻仿佛能看透對方的內心深處。
蕭牧理悄悄調勻氣息,就連在法庭上面對最古板苛刻的法官,他也沒這麼緊張過,或許是因為他很想給妻子的家人一個好印象。
「是。」
「在哪家事務所?」
他報上名,是一間國際知名的事務所。
于伯父也听過,濃眉一挑,不作聲。
于澄美見氣氛凝重,朝母親投去一眼,于夫人會意,柔聲揚嗓。
「大伯還記得兩年前吳大老的兒子卷入殺妻案嗎?就是牧理幫忙辯護的。」
「這麼說那個敗家子能逃過一劫是蕭先生的功勞?」說話的是于澄美的二堂哥,平常有些吊兒郎當的,他不喚蕭牧理堂妹夫,只稱先生,分明是有所隔閡。
「什麼敗家子?你好意思這麼說人家!」于伯父冷冷瞪次子一眼,接著又轉向蕭牧理,神情變得稍稍和緩。
「原來那案子是你辦的,很好。」
他並不覺得好,就是那個案子令他感到良心備受苛責。
蕭牧理瞥了身旁的嬌妻一眼,他就是在這件案子勝訴當天與她初次邂逅,可惜她忘了。
于澄美沒注意到丈夫若有所思的眼神,只是小心翼翼地看著大伯父。
「牧理在業界風評很好的,他的勝訴率是百分之百。」
這是件值得驕傲的事,她相信大伯父听了一定會很高興。
丙然,于伯父目光一閃,嘴角隱約揚起微笑。
于爸爸听見女兒為女婿說話,面色一變,不贊同地輕哼一聲,他意有所指地望向鄭元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