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弦震蕩。「喂,小胖妹……」
一記橫射過來的白眼霎時堵住他的唇。
真糟糕!他一時恍惚竟然叫出他從前胡亂喊的外號。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他窘迫地用手指搔搔鬢角,這是他感覺尷尬時的習慣動作。「我是說,方小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希望我為六年前對你說的話道歉吧?的確,我那時候有點不經大腦,笑過頭了,我不該因為你年紀輕就小看你的決心……」
「我不是來要你道歉的。」她再度截斷他的話。
他怔住。
她直視他,眼眸清冽如水。「我是來要你實踐諾言的,你說過,只要我瘦下來,就願意擔任我的經紀人。」
「……」
「你想食言嗎?」
她聲聲逼問,那麼堅定又那麼執拗,杜信安無話可說,他能說什麼呢?這一切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她見他毫無反應,拿起桌上律師草擬的合約書。「確定不簽?」
他猶豫。
她眯了眯眸,作勢撕掉合約,他急了,連忙將合約搶回來。
「簽、簽!我當然簽、我樂意簽,不簽的是傻瓜,你說對吧?我是說,你可是現在當紅的時尚女神呢!我挑剔什麼啊?」
話雖這麼說,當他從口袋里掏出原子筆後,仍是遲疑地頓住了。
他揚眸,給她反悔的機會。「你真的不後悔?」
她冷笑。「看清楚合約最後一條吧!我沒必要後悔。」
他一愣,這才低頭逐條細看合約條款,直到最後一條——
甲方(方雪雁)隨時有權片面中止本合約,無須擔負任何法律或道義責任。
杜信安啞然失笑。
聰明,太聰明了!這丫頭果然長大了。
他不再躊躇,提筆正要在合約上簽名落款,誰知手機鈴聲很不識相地挑在這一刻吵雜作響。
「抱歉,我接個電話。」
杜信安拿起手機,瞥了一眼來電顯示,頓覺不妙,急忙按下通話鍵。
「喂喂!是杜先生嗎?」耳畔那端傳來急促的嗓音。「我是凱凱的幼稚園老師,糟糕了,凱凱從秋千上摔下來受傷了!」
「什麼?!」
接到兒子意外受傷的通知,杜信安顧不得自己尚未完成簽約,急著閃人。
「你去哪里?」方雪雁不悅地追問。
「抱歉,方小姐,我兒子受傷了,我得馬上去醫院一趟。」他匆匆解釋,以最快的速度沖出咖啡館,跳上停在路邊的老爺車。
他發動引擎,引擎老態龍鐘地低吼兩聲,旋即撕啞無聲。
「不會吧?」他急躁地敲打方向盤,重新發動一次
這回引擎連作勢吼一下都懶了,直接保持絨默。
shit!居然在這種關鍵時刻跟他鬧脾氣?
杜信安開門下車,懊惱地踢了踢車頭,期盼這輛二手市場買來的老爺車能夠振作一點。
晚他兩分鐘走出來的方雪雁正巧瞧見這一幕。
「坐我的車吧。」她大方地提議。
杜信安聞言,感激不己。「謝啦。你的車停在哪兒?」
「就在你車後面。」方雪雁指了指另一頭。
杜信安隨著她手指的方向調轉視線,一輛很拉風的Minicooper跑車映入眼里,黃黑相間的色調,鮮艷搶眼,跟他那輛灰撲撲又破又舊的老爺車形成鮮明的對比。
不管是人或車,他都輸她一大截。
杜信安不想笑,但醛澀的笑意就那麼自然地浮現于唇畔,也罷,懂得自嘲的男人才算是新好男人。
他擱下自尊,打開車門準備坐上副駕駛座,她卻比個手勢阻止他。
「如果趕時間的話,你來開車好了。」
「為什麼?這是你的車。」
「這車子是我上個月才剛買的,還沒上過幾次路,跟它不是很熟。」
也就是說,她是新手上路不敢開快車
杜信安笑了,看來老天爺還沒徹底拋棄他,為他保留了最後一點男性尊嚴。
他繞到另一邊車門,坐上駕駛座,她亦優雅地落坐,系上安全帶。
「走吧。」
無須她催促,他己狂踩油門,在車陣里左右穿梭、一路狂飄,不到十分鐘,便趕到附近的醫院。
他隨口對方雪雁道謝說再見,便急急沖進醫院,凱凱的幼稚園老師見到他,立即迎上來。
「他怎樣了?情況還好嗎?」
「他撞破額頭,醫生在幫他縫針。」老師解釋。「剛剛檢查過了,有輕微腦震蕩的跡象。」
「腦震蕩?」他驚呼。
「沒那麼嚴重。」老師急忙安慰他。「醫生說回去不要亂動就好,他可能會有點頭暈想吐,讓他多休息,好好地睡一覺。」
「是嗎?那就好。」杜信安吁口長氣,掀開簾幕,悄悄往門診間內窺望。
杜詩凱乖乖地坐在椅子上,正在接受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醫生為他縫合傷口,傷口不大,約莫縫了五、六針。
最讓杜信安佩服的是,一般孩子遇到這種狀況可能都嚇哭了,淚眼汪汪,他兒子卻是一臉冷靜,邊縫針還能邊跟醫生說笑——
「醫生爺爺也喜歡她嗎?」
「喜歡啊,你呢?」
「我超、超、超喜歡的,她好漂亮。」
「小孩子也懂得什麼叫漂亮啊?」
「怎麼會不懂?我媽咪以前每天都看她的瑜伽教學影片,我也會跟著一起做呢!」
「你也會瑜伽?」
「嗯,會一點。」
「好了,縫好了!」老醫生大功告成,慈藹地拍拍他的頭。「回去小心點,別弄痛傷口了。」
「不會啦,一點都不痛。」
「呵呵,真是個勇敢的孩子,回去小心點,以後別再那樣蕩秋千,太危險。」
「嗯,我知道,謝謝醫生爺爺。」杜詩凱很乖巧地道謝。
真有禮貌的小孩,這是他兒子啊!
杜信安看著,一股驕傲之情油然而生。
他走進來想插話,豈料兒子見到他,原本笑盈盈的小臉立即垮下,表情黯淡。
就這麼討厭他這個老爸啊?
杜信安好無奈,只得識相地轉向醫生,一陣客套地道謝,又听醫生囑咐了幾句,這才朝兒子伸出手,意欲領他離開。
凱凱拒絕與他牽手,徑自滑下座椅,背起可愛的雙肩書包、戴上小圓帽。「醫生爺爺再見,我走嘍!」
語落,他挺直背背,踏看宛如軍人的正步走出診間,那縴小的身影、高傲的姿態,不知怎地看來有一絲絲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