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愛江山 第7章(2)

兩人牽著孩子,一路打听,探問這孩子的來歷,終于,問到了一個披頭散發的大娘。

「這不就是阿秀家的小寶嗎?」

小寶!听聞這名字,無名胸口一震。還真巧,也是個小寶。他自嘲地抿唇。

事情終于有了眉目,真雅微喜。「大娘,請問阿秀家在哪兒?」

「阿秀家,早就一把火給燒了啊!」

「燒了?那阿秀人呢?」

「阿秀啊。」大娘深深嘆息。「被推下去了。」

真雅震懾,一股不祥的預感流竄骨脊。「被誰……推下去?」

「齊越軍啊!那日希林軍攻城,齊越將軍為了阻止對方進攻,就把城里的百姓一個個抓起來,一個個推下城牆,阿秀也在里頭……」

接下來大娘說了什麼,真雅己然听不清了,她想著那漫長的一日,想著她親自下令,寧願犧牲衛國百姓,也要攻下白雲城。

飽城的指令是她下的,那一個個于戰火中犧牲的百姓,是她造的孽。

「……後來城門破了,希林大軍攻進城里,一路廝殺,整座城都陷在火海里,房子一間間都燒毀了,可憐的小寶,你瞧他的眼楮都燒壞了。」

「那他身上的病?」無名低聲探問。

「怕是又冷又餓,折騰出病來的吧生這城里大伙兒都慘,自家的孩子都養不活,我們也顧不上別人了,我是對不起阿秀,可我自己……也有兩個孩子要養啊!老爺又不在了,這以後的日子,還怎麼指望啊?嗚嗚……」說著,大娘悲從中來,嚎陶大哭。

真雅听著那淒慘的哭聲,身如凝冰,凍結而立。

「大娘,這附近可有醫館?」無名又問。

「有醫館又怎樣呢?沒有治病的藥材也是杠然。」

「怎會沒有藥材?」

「這位年輕人,你問得可真好笑!你想想,經過這場戰事,有多少傷兵等著救治?城里的藥材早讓希林大軍搜刮一空了!他們要為自己的弟兄療傷,哪里還顧得上我們這些下等賤民的死活?城主也說,人家是來救我們的,救命之恩沒齒難忘,讓藥給他們也是應當的。是啊,救命之恩,救命之恩……讓我們的人被迫推落城牆,將我們醫病的藥材全數搶去,這就是希林大軍對我們的救命之恩,這就是救命之恩!」

被了,別再說了!無須嘲諷,莫再指責,她听懂了,明白了。

她並未救下誰的命,她成就的,只是更多的犧牲,更多無辜的生靈因她而隕落。

她領悟了……

「真雅,你在哭嗎?」無名驚駭的嗓音拂過她耳畔。

她震懾,這才驚覺自己不知何時落了淚,淚水滑過煩畔,在寒風中凍成一顆顆冰珠。

正如那位大娘所言,即便找到醫館,沒有藥材,大夫也是束手無策。

當夜,小寶嚴重發燒,劇烈咳嗽,嘔出一灘又一灘血,哭著吃語,那一聲又一聲的娘,揪得真雅心口發疼。

「娘在這兒,乖,娘在這兒。」她將孩子抱在懷里,溫柔撫慰。「娘對不起你,是我……對不起你。」

她顫聲低語,對小寶道歉,也對白雲城百姓道歉,對每個為她而戰、因她而死的人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是她的錯,她錯了……

「娘,小寶……想吃糖……」

糖,他要吃糖?

真雅驚顫地揚眸,望向無名,他會意,默默從懷里掏出一顆糖球,遞給她。

她接過,輕輕喂給懷中的孩子。「糖在這兒,小寶,糖在這兒。」

小寶迷迷糊糊地張開嘴,含住糖球。

「好吃嗎?甜嗎?」她心酸地看著他憔悴瘦削的小臉。

「好甜,娘,好甜……」小寶含糊地應,小嘴微揚,滿足地笑了,在夢里,在生死交關的這一刻,嘗著人生最後的甜味。

「嘔、嗯……」忽地,小臉痛楚地擰成一團。

是噎到了嗎?真雅駭栗。「無名,他好像噎到了,怎麼辦?怎麼辦?」

「別慌,我來!」無名接過孩子,一手扳開他小嘴,另一手看準穴位猛拍他背脊,卡在喉間的糖球瞬間咳出。「吐出來了,沒事了。」

丙真沒事了嗎?真雅怔怔地凝望孩子,那張慘澹的小臉不再糾結,眉宇松弛。

「娘,好甜,好甜……」

這是他最後的遺言。

約莫過了盞茶時分,小寶合眼,在真雅懷里溫然而逝,一個小小的生命就此離開人間。

她一動也不動,就那麼呆呆地靠坐著,雙眸黯淡無神。

無名看不過去,心弦一陣揪扯,他靠近她,試著抱過孩子,她卻不肯松手。

「真雅。」他沙啞地喚。「你別這樣。」

她揚首,容顏如雪蒼白,淚光瑩瑩閃爍。「無名,我錯了。」

哪里錯了?他無聲地問她。

「我不該……給他吃糖球的,該喂他喝糖水,我怎麼想不到呢?以他現在的情況,能吃得下糖球嗎?他會噎住,當然會噎住,我該喂他喝糖水,若是糖水就好了,那他臨終之前,也不必多受折磨,若是糖水……就好了。

她喃喃自責,聲嗓頗著、破碎著,隱隱含著哭音。

無名不忍卒聞,坐在她身側,將她擁攬入懷。「別這樣,真雅,你為這孩子做得夠多了。」

「我做了什麼呢?我害他親娘無辜慘死,害他家遭烈火吞噬,害他失明,害他病了沒有藥材可服用,我連給他吃糖,都害他噎到……你說我做了什麼?我總以為自己能替百姓做許多事,但你說,我究競做了些什麼?連喂這孩子喝碗糖水,我都想不到,你說我還

能做什麼?」一股深沉的無力席卷而來,她禁不住痛哭失聲。

她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那麼哀坳失神,他真希望自己有一雙足夠強韌的臂膀,能密密收攬她,保護她不受這世間任何傷害。

「別哭了,傻女孩,別哭了……」他急切地哄她。

這是愛一個人的滋味嗎?因她的笑而笑,為她的淚而痛,愛一個人,便是如此心憐不舍,萬般由不得自己嗎?

「別哭了,好嗎?」該如何令她不哭,如何能療愈她心中傷痛?他願去做,無論付出什麼代價,他都願做。

他殷殷勸慰,她卻依然啜泣,仿拂要將這些年來理在心底的憂傷與委屈,一股腦兒地宣泄。

他強烈震顫,再也壓抑不住滿腔狂潮。「跟我走吧!真雅,離開王宮,離開這所有的痛苦,你無須如此逼迫自己,日子可以過得平淡寫意一些,跟我走吧!拋下這一切,同我去看沙漠飛雪,那個奇跡,你也想看的,對吧?」

是的,她也想看,若是這世間有奇跡,她但願能親眼得見。

真雅惶然揚眸,與他相凝。

他亦憐愛地瞧著她,眼潭藏蘊著深深情意。「跟我走——」

這邀約,好強勢,幾乎像是命令。

她心跳一凝,不知怎地,完全無從抗拒,不由自主地,點了頭。

走吧,就同他一起走吧!

天涯相隨,只為了見證一個奇跡。

希林國,天上城,王宮。

御花園內,一片銀白,前夜剛飄過雪,樹梢結著根根冰柱,璀璨剔透,猶如水晶。

希蕊揚眸,一面欣賞著純透冰晶,一面漫聲低問︰「真雅的下落,尚未探听到嗎?」

「是。」官拜相國的夏寶德站在這位外甥女身邊,一如往常,神態恭敬。「據探子回報,不論是曹承熙那邊的人或是我們的人,都沒能發現公主的下落,怕是凶多吉少了。」

「只是一日未尋著尸身,總是一日不能安心。」希蕊凝容。「命他們繼續找,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是,微臣明白。」夏寶德躬身應道。

「兵部那邊昵?可有何動靜?」

「自從曹承熙率領大軍回歸之後,兵部日日開會,但都議不出什麼結論,群龍無首,顯是慌了。」

「如此說來,正是我方乘勢而起的良機。」

「是,微臣已經遵從娘娘指令,與親近真雅的兒名議事公悄悄接觸過,他們表面若無其事,其實心下約莫都動搖了。」

「有可能投效我們這邊嗎?」

「據說德芬公主私下也在運作,但還是我方勝算高些,娘娘放心,我會加強游說。」「很好。」希蕊斟酌眼前情勢之變化,深思熟慮後,淡淡一笑。「差不多該是可以召開圓桌會議的時候了,一定耍趁此機會,說服陛下將開陽立為太子。」

「是,微臣這就去辦。」

夏寶德退下後,希蕊揚手,折下一根細細的冰梢,捧在掌心里,感受那冷透的寒涼。

究竟是誰呢?是誰在大軍之中掀起風暴,是誰主導這場令人措手不及的叛變,

令真雅因而行蹤不明,甚至可能丟了一條小命?

這回真雅出征,她自然也在軍隊里埋下了自己的人,但寥寥數十名,不足以制造動亂,何況沒她的命令,他們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輕舉妄動。

據說那天的動亂是里應外合,可里應的是誰?外頭射下暗箭的又是誰?能夠合作得這般天衣無縫,顯然事先經過續密計劃。

莫非是德芬安排的?一念及此,希蕊噠眼,自鼻間哼出一聲冷笑。

若真是那丫頭的籌謀,那她可失算了,現下尚不是她落子收盤的時機,太過急躁,反倒會誤了棋局。

「德芬呀德芬,是你做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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