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餅遇上黑咖啡 賽前練習

棒球場上,一邊歡聲雷動,另一邊卻人數寥落。

歡聲雷動是因為某支球隊只要贏了這場比賽,判別是否成為季冠軍的魔術數字便成為零,堂堂闖入總冠軍賽。

人數寥落是因為另一支球隊不但是這兩年才剛成立的新軍,而且本季球賽成績一路墊底,慘不忍睹。這場比賽還未開打,氣勢已輸一大截。

西瓜偎大邊,正常人都會選擇為實力強大的球隊加油,只有極少數的死忠球迷會給注定要落敗的球隊一點點鼓勵。

而溫紅,正是那極少數之一。個頭嬌小的她穿著簡便的T恤、牛仔褲,頭上斜斜壓著一頂棒球帽,遠遠坐在看台的最角落。

「一哥加油。」雙手在唇邊圈成○形,她努力對場上已有些上了年紀的投手喊。

她口中的「一哥」在台灣棒球界曾是叱 風雲的人物,代表國家參加過好幾次國際比賽,次次都大顯神威,輕易折服敵隊打擊群。

他曾是台灣棒球的精神領袖,只可惜近年來礙于肩傷問題,年紀也漸漸大了,去年被原球團解聘後,只得選擇加入這支新興球隊。

可縱然風光不再,他仍是溫紅最為敬佩的棒球英雄。

「一哥,內角滑球!」溫紅試著再放大音量,但相較于對方球迷驚天動地的加油聲,她本就偏輕柔的嗓音仍顯細微。「小李子。」她喊著年輕捕手的別名,「配一個內角滑球好嗎……哎呀!」

一記外角球投出,被對方當家四棒擊出一支又高又遠的全壘打,霎時鼓聲隆隆,歡呼聲震耳欲聾。

她嘆息,望著在遠方形成一個小白點的球,小臉掩不住失望。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能跳下去親自指揮戰局。只可惜她只是個小小球迷,再怎麼嘶聲吶喊,場上的教練與球員們也絲毫無法听聞。

「為什麼不投內角球呢?」她懊惱地喃喃自語。

「……為什麼要投內角滑球?」一道蒼老的聲嗓忽地在她身後揚起。

她愕然回頭,一張鐫刻著歲月紋路的臉龐映入瞳底。雖然發際蒼蒼,皺紋深刻,但老人五官仍顯得英挺,一雙墨眸銳利有神。

翠眉迷惑地一顰。「你也是豹隊的球迷嗎?」

豹隊的球迷不多,整天泡在球迷後援會以及球場上的,她幾乎每個都見過,就是沒看過這樣一個老人。

他聳聳肩,「我沒特別支持誰,只是來看球賽而已。」

「這樣啊。」年輕的雙眼更加璀亮,「你也愛棒球嗎?你一定愛死棒球了吧?」否則不會一把年紀了,還特地來球場看球賽。

「呃,嗯,算是吧。」老人隨口漫應,銳眸掠過一道異光。

溫紅沒發現,單純地沉浸于找到同好的喜悅當中。「我也好愛看棒球呢,從小就愛,那時候都跟我爸爸和哥哥一起看,他們──」

「為什麼要投內角球?」看得出來老人對她的迷戀棒球史並沒多大興趣,徑自打斷她。

「嗄?」她一愣。

「你從比賽一開始意見就特別多,不停自言自語。」

「啊。對不起,吵到你了嗎?」

「那倒沒有。」老人酷酷地,「我只是很好奇,你剛剛為什麼建議投手投內角球?有什麼根據嗎?」

「那只是我個人的意見啦。」溫紅玉頰微緋,不好意思地調整一下帽緣,「你知道對方的第四棒嗎?他是去年球季的打點王。」她指著場上那個踩完四個壘包、正一一和隊友擊掌慶賀的球員。

「之前我做過分析,他的安打有百分之六十以上是擊出外角球,因為投手通常不敢喂他內角球,可愈想躲,就愈容易被抓到機會。相反的,內角球如果球速夠快,下墜弧度夠大,他反而不容易抓到擊球點,有一半以上的機率會打出滾地球。所以我就想,呃,如果我是教練──」她頓了頓,「就請一哥投內角滑球,內野趨前防守,這樣球應該有七成的機會滾入投手手套,然後先傳三壘,再傳二壘──」

「雙殺。」老人敏捷地接口。

「對,就是雙殺。」她高興地拍手,可不一會兒,眼眸又是一黯,「只可惜現在不但沒有雙殺,還一口氣被對方拿下三分。」

「就算投手剛剛投了內角球,你以為事情就會照你寫的劇本進行嗎?」老人懷疑她的推論。

「嗯,當然不是百分之百啦。」她偏過頭,一面思考,一面慢慢說道︰「不過因為現在已經是第八局了,所以無論如何也要先賭賭這個機會。如果還是前幾局,情況就不一樣了。比如剛剛站上二壘的球員跑得很快,對方教練可能會采取雙盜壘戰術,這時候我會讓一哥故意投出一記大角度的壞球──」

「刺殺對方盜壘者嗎?」老人很快領悟。

「嗯。」

「這個劇本也不錯。」他撫著下巴沉吟。

「只可惜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她將視線調回場上,秀麗的眉宇憂愁地攏著,「現在已經是第九局了,我想對方教練應該會換22號來當Closer。」

「哦?」老人挑眉,跟著往場上瞧去,果然見到背號22的投手正悠閑地邁向投手丘。

「他的指叉球很厲害,球速也可以飆到一四五,我們的六、七、八棒根本拿他沒辦法,就算換左打代打對付他這個左投,我們也只有55號可換,但是他最近狀況很差,一直沒調過來,我想對方不用三球就能解決他……」

正如溫紅所預言的,豹隊總教練換上55號代打,在一壞球後,他擊出一記游擊方向的飛球,輕松被對方游擊手捕捉。

比賽結束了。在大鼓與加油棒的協奏曲應和下,滿場彩帶與細屑飛揚。

瞪著那不停飄落看台區與場內的「戰利品」,溫紅的嘆息更無奈了。

她站起身,「我該去清理球場了。」

「清理球場?」老人有些訝異。

「嗯,我在這里打工。」

「我還以為你是豹隊的球迷。」

「我是啊。」她點頭,淺淺一笑,「有空時我也會到後援會幫忙。」

「後援會?」

「球迷後援會。雖然豹隊戰績很差,也是有後援會的。」說著,她淘氣地吐吐舌尖。

見她這副模樣,老人眼中又閃過一道光。「既然豹隊這麼差,你為什麼還支持他們?」

「因為一哥在這里啊!」提起崇拜多年的偶像,她微笑更燦爛了。

「一哥?」他蹙眉,「他早就過氣了,現在連當個中繼投手都不稱職,球團如果聰明的話,就該快點跟他解約。」

「不行!這樣太殘酷了。」听聞老人此言,溫紅掩不住激動,急切地為偶像辯解,「沒錯,他現在狀況是有點差,可經驗還是很老到的,對付一些年輕後輩仍是綽綽有余。而且,球團應該想辦法幫球員走出低潮,而不是動不動就開除球員。」

「是這樣嗎?」老人挑起嘴角,「丫頭,你幾歲?」

「二十一。」

「二十一嗎?」老人若有深意地凝望她,「果然很年輕啊。」

「啊。你是笑我少不更事嗎?」她嘟起嘴。

「你說呢?」老人沒正面回答,站起身,漫不經心地拂了拂衣裳後,一雙飽經世故的銳眸才轉向她,「你的想法很有趣。」

「有趣?」

「今天我有事先走了,以後我們會有機會再見面的。」

「哦。」溫紅楞然目送老人清臞卻挺拔的背影離去,好一會兒,才整肅心神,戴上棒球帽。「好啦,該工作了。」

幾個伸展運動後,她精神抖擻地開始加入工讀生們清理球場的行列,一下子便把老人拋于腦後。

當時的溫紅並不知道,她不但還有機會再見到老人,更和他成了忘年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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