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範嬌妻 第六章

激烈如火的爭論過後,隨之而來的,往往是降到冰點的冷戰。

他溫柔賢慧的妻,與他冷戰,不說話,不微笑,甚至連正眼看他都不肯。

她究竟在鬧什麼脾氣?到底想要什麼?他真不懂!

楊品熙強烈懊惱,忽地沒心思畫圖了,圖紙一張張地揉成一團,拋進垃圾桶,怎麼也找不到他要的感覺。

懊死!他現在竟連工作也不能專心了,從前只要一開始畫圖,他便好似沈進一個只有自己的絕對空間里,今日那空間卻裂了一道口,各種奇物怪獸放肆地潛入。

他無法工作。

他用力擲筆,站起身,窗玻璃映出一張朦朧的、微微扭曲的臉。

那不是他的臉,他不該失去冷靜,他是楊品熙,溫文自持的楊品熙,他不能失控,那個夏天他曾經失控過,換來的卻是濃濃的懊悔,他絕不重蹈覆轍。

他閉眸,拒絕迎視玻璃上的臉,深深地、深深地呼吸。

隨她去吧!她會回復正常的,她只是因為乍然收到那樣不堪入目的相片,又知道了小葵的事,一時失常而已。

等過一段時間她冷靜下來,一切自然又會恢復原樣了,他相信她仍會是原先那個體貼可人的嬌妻。

他不必急,不必慌,一切都在控制中,在他掌握里。

不必激動。

楊品熙睜開眼,打量窗上的面孔,那線條平和多了,外人看不出他真正的情緒,很好,他做到了,非常好。

他滿意地掐緊拳頭,正準備繼續工作時,辦公室門扉敲響,何芬芳笑容盈盈地走進來。

「品熙。」她提高手中一盒日式點心。「我到附近辦事,順便來看看你。」

「謝謝。」他接過點心盒,請她在沙發上坐下。「要喝點什麼嗎?」

「咖啡好了。」

「嗯。」楊品熙按下內線通話鍵,請助理送咖啡進來。

何芬芳打量室內裝潢,笑道︰「沒想到你這個名建築師辦公室這麼簡單樸素,嗯,不過我喜歡這些盆栽,很有生氣。」

「是初靜建議我放的,她說多看看綠色植物,心情也會比較好。」

「是初靜的建議啊……」她輕輕點頭,眼眸微妙地閃過一道光。「你跟她最近是不是處得不太好?」

「怎麼?」他銳利地盯她。「是她跟妳說的嗎?」

「她倒沒跟我說什麼。」她輕描淡寫地聳聳肩。「只是前陣子她老纏著我帶她出去玩,我看得出她心情不好。」

「所以妳就帶她去喝酒跳舞?」他輕哼,想起妻子在夜店遭人拍下的不堪照片。

「你該不會是怪我帶壞她吧?」她聰穎地審視他不愉的表情。「其實我也勸她別玩得太過分,可她不肯听,她說她這幾年在家里實在悶壞了,不想再委屈自己。」

「她真那麼說?」他不動聲色地問。

「是啊。」她點頭。

助理適于此時送進咖啡,趁這空檔,楊品熙迅速在腦海玩味一切。

三天前,勒索的歹徒透過他母親要了一筆巨款,他雖是二話不說給了,但後來細看相片,卻覺得奇怪。為何相片那麼多張,每張姿勢不同,卻總是拍不到那男人的正面?

他懷疑拍照的人有意隱藏其身分,他的妻究竟是真放蕩還是被陷害的?有待商榷。

總之,他必須找出幕後主謀。

再三研究相片後,他發現那男人穿了耳洞,掛一副銀色圈環,手上戴的是歐米茄阿波羅登月系列限量表。

這表,倒是個線索……

電話鈴聲忽地清脆作響,楊品熙神智一凜,對何芬芳比了個抱歉的手勢,接起電話。

「品熙,是我,葉亞菲。」爽朗的女聲。「你收到邀請函了嗎?」

「邀請函?」他愣了愣,視線一轉,拾起一張壓在玻璃紙鎮下的邀請函。「妳是說大師的壽宴吧?」一個重量級的水墨畫大師在家里開壽宴,廣邀亞洲各地藝文界人士。

「你會去吧?」葉亞菲探問。「我們展館打算規劃一個專門的展廳,收藏大師的畫,我跟他提過你,他很想見見你。」

大師想見他?「好吧,我會去。」

「那我們就禮拜六見嘍!」

楊品熙掛電話,轉過頭,只見何芬芳不知何時已來到他身後,好奇地張望邀請函。

「天啊,是大師的壽宴嗎?」她喜悅地驚呼。「我很喜歡他的畫呢!」凝望他的眸光流燦,似是希望他開口邀她一起去。

「嗯,他的畫的確不錯。」他淡淡接口,假裝看不懂她眼中的期盼。

何芬芳眼神一黯,唇畔的笑意有半秒離奇地消失。「好啦,你工作應該很忙,我不打擾你了。」她起身,臨走前,瞥來溫柔一眼。「好好注意自己身體,別累壞了。」

他心念一動,嘴角微揚。「我知道,謝謝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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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的丈夫殷勤送客的時候,向初靜卻只能乖乖握著話筒,听遠在線路另一端的婆婆肆意擲來侮辱的言語。

已經算不清是第幾次領受這樣的冰風暴了,她以為自己早學會麻痹以對,沒想到這回,卻感受到比之前都還更椎心刺骨的痛。

為什麼?她真弄不懂,為什麼傷口不會痊愈,反而更撕裂了?

「……我們品熙是餃著金湯匙出生的!從小我跟他爸就是拿他當楊家未來繼承人來栽培,他本來可以擁有一個企業王國,他會是『泰亞集團』的最高負責人,在商場上呼風喚雨,所有人都搶著巴結他!可現在呢?為了開一間小鮑司,他得低聲下氣地跟那些客戶應酬,每天忙著畫設計圖,還常常要親自去建築工地監工!都是妳,是妳毀了我兒子大好的前途!」

是她嗎?向初靜木然地想。婆婆說是她,應該就是她吧,是她耽誤了品熙的未來。

「妳背著他胡搞瞎搞,怎麼還有臉繼續賴在他身邊?!」

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賴皮?早該摘下的婚戒,何必到現在還倔強地硬要戴著?

「妳打算什麼時候跟我兒子離婚?妳還想糾纏他到什麼時候?說!妳要多少錢,我給妳,只要妳肯離開他,多少我都給!我們楊家要不起妳這種兒媳婦!」

不是楊家要不起她,是她當不起,是她沒資格踏進楊家門,當初她實在不該自以為是,接受品熙的求婚。

她後悔了……

好不容易,汪美清總算罵累了,忿忿地斷了線,向初靜暫且得到喘息的余裕,她深深地呼吸,空氣新鮮得幾乎令她落淚。

她顫抖著,正想將無線話筒掛回去,鈴聲又響。

被了!可不可以饒了她?

她盯著瑩亮的來電閃光,只想逃,逃得遠遠的,逃到一個沒有人可以找到她的地方……

「喂,是初靜嗎?」來電的人原來不是她婆婆,是何芬芳。

她松了一口氣,腦海卻又浮現奇怪的念頭。

芬芳她……到底知不知道照片的事?

「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妳,禮拜六有個重量級人物要開Party喔!」何芬芳笑語清朗,絲毫听不出異樣。「妳一定會很想認識他。」

「是誰?」她心一跳。會是那天出現在Pub的人嗎?

「是一個水墨畫大師。」何芬芳說出對方的大名。「怎樣?妳想去嗎?我有邀請函,當天也有很多藝文界的人士會到。」

她並不特別想去,雖然她一向很仰慕那位大師,但現在的她,真的沒心情,她只想默默躲在陰暗處舌忝舐傷口。

「去吧!」何芬芳游說她。「妳老是悶在家里,不是很無聊嗎?還是品熙不準妳出門?」

他不準?他憑什麼不準?

向初靜輕輕地冷哼。「好,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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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夜,北投山區豪宅,冠蓋雲集。

難得參加如此盛會,向初靜卻寥落得不想跟任何人打招呼,她只想靜靜地欣賞牆上一幅幅大師的得意之作,遠遠地注視她所仰慕的大人物。

她低調地躲在角落,遠離人群,人群卻一個個找上了她,首先是她妹妹向晚虹。

「姊!妳也來啦?」向晚虹見到她,又驚又喜。

她愕然打量妹妹一身服務生的打扮。「妳在這邊做什麼?」

「來幫朋友忙嘍。」向晚虹笑著眨眨眼。「她手下的人臨時請假,找不到人端盤子送酒,所以我自告奮勇來幫忙。」

「妳……」向初靜鎖眉,不知該怎麼說好,她這個妹妹總有些令她意外的行舉,生活就像一場角色扮演游戲,在不同的場合嘻笑玩鬧。

「妳不高興嗎?姊姊。」向晚虹打量她沈郁的表情,笑意斂去,驀地靈光一現,大感懊惱。「糟糕!我忘了妳婆婆會不高興。楊家長媳的妹妹在宴會上端盤子,要是讓她知道了,一定又會痛罵妳一頓吧?算了,我去跟我朋友說,這次我沒辦法幫忙──」

「不用了!」向初靜阻止妹妹。「妳憑借勞力正當地工作,沒人有資格說什麼。」

「可是……」向晚虹仍是猶豫,她很清楚姊姊的婆婆有多機車。

「妳去工作吧,別在意我。」向初靜勉力撐起微笑。「工作時小心點,別玩得太過火了。」她溫聲叮嚀寶貝妹妹,深知她一瘋起來沒人管得住的脾氣。

「是!我知道了。」向晚虹立正行禮,然後一百八十度轉身,如同步兵一般邁開威風凜凜的步伐。

才要她別玩,馬上就耍起寶來了!向初靜無奈地搖頭,輕輕嘆息。

「怎麼一個人站在這里?」接下來找上她的是何芬芳。「不去跟大師打個招呼嗎?走,我陪妳去。」

「沒關系,他現在忙著招呼客人,等晚一點再去好了。」她婉拒何芬芳的好意。

何芬芳愣了愣,明眸銳利地打量她。「初靜,妳今天心情好像不好?」

「沒有啊。」

「是不是跟品熙吵架了?」一針見血。

她繼續裝傻,淡淡一笑。

何芬芳凝視她半晌。「品熙也來了,妳知道嗎?」

「什麼?」她惘然。

「他在那邊,正在跟大師說話。」

向初靜順著何芬芳手指的方向望過去,果然發現丈夫正與大師談笑風生,雖是站在人群中,玉樹臨風的姿態仍是輕易地攫住她的視線。

不只她,還有不少女人似乎也頗為他著迷。

「品熙很受歡迎呢!他很少出現在這種社交場合,不過每次現身,都是眾所矚目的焦點,他不當『泰亞集團』的接班人實在太可惜了,他天生就是──」何芬芳驀地頓住,彷佛驚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

向初靜收回目光,平靜地轉向手帕交,後者神情略顯尷尬。「他天生就是王者,對吧?是我耽誤了他。」冷澀的聲嗓毫無起伏。

「我不是這意思,初靜,妳別誤會……」

「我沒責怪妳,我是怪我自己。」這明顯的事實,為何她到今日才看清?她自嘲地彎唇。「我想先回去了,芬芳。」

「什麼?妳要走了?」何芬芳驚愕。

「嗯,謝謝妳邀我來。」

「那……要不要我開車送妳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叫車回去。」向初靜微笑擺手,翩然旋身,不管何芬芳意味深長的目光如何燒灼自己的背,她找到端著一盤香檳的妹妹。

「晚虹,我先離開了。」

「怎麼這麼快就要回去了?」向晚虹也吃驚。「人家還想介紹一個人給妳認識呢!」

「誰啊?」

「魏元朗啊。」向晚虹眼眸瑩亮,難掩喜悅的神采。「我剛發現他也來了呢!」

「是嗎?」向初靜振作精神。既然是妹妹愛戀的對象,自然要見見了。「他是哪一個?」

「那個。」向晚虹指向一個倚在落地窗邊的男人,他相貌英俊,文質彬彬,正和某個女人說笑著。

那個女人──向初靜秀眉微顰,很像她那天在楊品熙辦公室見到的那個女客戶……

「他很帥吧?」向晚虹笑問。

「嗯。」向初靜同意地頷首,頓了頓。「妳知道他身邊的女人是誰嗎?」

「是他前女友,葉亞菲。」

向初靜一震,愕然望向妹妹,她怎能以如此毫不在乎的語氣提起這些?她完全不介意嗎?

「他前女友很漂亮,對嗎?」向晚虹笑容甜美。「跟他很相襯。他從來不帶女伴參加宴會的,今天卻帶她一起來,我知道,他一定還愛著她。」

向初靜乍然停止呼吸,她希望自己看錯了,她妹妹澄透的眼,可有染紅一絲哀傷?「晚虹,妳……」

「姊,妳先喝杯香檳,等等我,我問問他有沒有空。」向晚虹遞給她一杯香檳。

她愣愣地接過,怔望著妹妹走向落地窗邊的那個男人,她看著妹妹努力朝男人及他的女伴送出嫣然巧笑,試圖遞給兩人香檳,手卻不由自主地發顫,香檳杯倒了,在葉亞菲美麗的禮服上染透一片粉紅。

她看到魏元朗皺攏眉宇,嚴厲地對妹妹說了句什麼,妹妹慌得臉色煞白,不停地、不停地鞠躬道歉……

被了!笨晚虹,夠了。

向初靜心口猛然揪痛,忍了許久的淚水終于在此刻涌上眼眶,她看著委曲求全的妹妹,彷佛看到同樣委曲求全的自己。

有什麼了不起?什麼了不起!

為什麼她們兩姊妹要如此小心翼翼地巴著一個男人?為什麼不能灑月兌一點,自尊自重一點?

為什麼不狠狠地給這些不懂得珍惜的男人一頓顏色瞧瞧?

被了,她受夠了!誰都不許欺負她妹妹,只有晚虹,她絕對不許任何人傷害!

怒浪在向初靜胸海翻滾,她忿忿地走向那不知好歹的男人,傾倒香檳杯,往他臉上使勁一潑。

「魏元朗,你是笨蛋!」她厲聲痛斥,不管周遭有多少人在看。「你以為我妹妹是你眼中那種只會惹禍的麻煩精嗎?枉費你還是公司的大老板,一點識人之明都沒有!你從來沒看清過我妹妹,你根本不配得到她的愛!」

痛快淋灕地發飆過後,她牽住妹妹的手。「晚虹,我們走!」

她揚起下頷,保護著妹妹的姿態高傲得像戰爭女神,眾人不覺自動讓路,驚愕地目送姊妹倆離去的背影。

楊品熙也發現這一幕了,匆匆趕過來。「亞菲,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只是一點意外。」葉亞菲很有風度地接過侍者遞過來的餐巾,擦拭禮服上的酒漬。「大概是元朗惹惱了他小女朋友的姊姊吧?」

「我說過晚虹不是我女朋友。」魏元朗蹙眉,遭香檳潑濕的發綹狼狽地黏在額頭。

「總之,你傷了人家的心了,還不快追?」她橫睨他一眼。

他凜然不語。

她溫柔地彎唇。「不用在意我,元朗,我是葉亞菲啊!我能照顧自己的。」

「亞菲。」魏元朗凝視前女友,眼潭深深地,藏著某種不知名的情感。

楊品熙旁觀,直覺這兩人氣氛有異,但他無暇管閑事,對兩人歉意地扯了扯唇。「不管怎樣,我代初靜向你們道歉,她實在太沖動了。」

語落,他等不及兩人的反應,便轉身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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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靜!妳等等,初靜!」

丈夫焦灼的呼喚自遠而近,從身後追上來,向初靜咬了咬牙,知道自己終究躲不過。

她拍了拍妹妹冰涼的臉頰,誘哄地微笑。「晚虹,妳先到外面叫車等我好嗎?我有些話跟妳姊夫說。」

「好。」向晚虹點頭,恍惚地走出庭院,來到大門口,直到姊姊看不見了,才對著夜空靜靜流淚。

確定妹妹走遠了,向初靜轉身面對丈夫,容顏板著,神情木然。「有什麼事嗎?」

「妳還問我什麼事?」楊品熙懊惱地皺眉。「妳今天怎麼會來?剛剛那是怎麼回事?」

「我今天來,是因為芬芳邀請我。」她淡然解釋。「剛才我只是想為晚虹出氣,我知道我那麼做,又會讓你們楊家沒面子了,真抱歉。」

抱歉?她是真心的嗎?為何他只覺得她平靜的語氣很刺耳?

「初靜,妳到底怎麼了?」他重重嘆氣。「妳還在為那天的事不高興嗎?妳究竟打算跟我冷戰到什麼時候?」

她輕哼。「我有資格跟你冷戰嗎?」

楊品熙倏地凜息。這個冷言冷語的女人,是他的妻子嗎?她什麼時候學會如此尖酸刻薄了?

「初靜,妳──」

她打斷他。「我想,也該是我們攤牌的時候了。」

「攤什麼牌?」

她默默凝睇他,良久,唇角忽地飛起一抹諷刺。「我坦白告訴你,楊品熙,我不想當替代品。」

又來了!她又要提起小葵的事了嗎?楊品熙心煩意亂地敲敲額頭。

「我可以忍受你工作忙起來就會忘了我,可以忍受我愛你比你愛我多,甚至你在結婚紀念日放我鴿子都無所謂,但我不要當替代品。」她不疾不徐,字字句句都顯得冷靜。「我很抱歉,不過請你看清楚,站在你面前的這個女人是我,是向初靜,不是小葵。」

「我當然知道妳不是……」

「你真的知道嗎?」她冷嗤。「其實你很難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吧?有時候你看著我,會不知不覺想起她,你敢否認這一點嗎?」

楊品熙驚怔,反駁的言語滅在唇腔里。他瞪著妻子,奇怪她為何變得如此陌生,她好冷,好決絕,眼眸像是廢墟,一片荒蕪。

他害怕這樣的她。

「不要把我當成你曾經失去的美人魚,因為我不是。」

美人魚?她在說什麼?他惶然不解。

她彷佛也覺得自己說錯話,唇一撇。「我在說什麼?就算她是美人魚,我也不是公主,從來就不是。」

「初靜。」他沙啞地喚,很不喜歡她噙在唇畔的嘲諷。「我喜歡妳,這樣還不夠嗎?」

「喜歡?」向初靜覆述這令她心碎的字眼,漠然別過眸。「你知道嗎?當年你向我求婚的時候,我真的很高興,但也很害怕。你為了娶我,不惜背叛父母的期望,放棄繼承權,但我真的值得你那麼做嗎?」她頓了頓,神情愈發迷蒙得像隱在霧里。「這些年來,我小心翼翼地做你的妻子,做楊家的兒媳婦,我不敢犯一點錯,只要一點點就可能萬劫不復……我只反抗過那麼一次,就是跟芬芳到處玩的那幾天,可沒想到就放縱了那一次,便被婆婆抓到把柄。」

「照片的事我已經處理好了。」楊品熙急忙聲明。「我媽那邊我也會說服她,妳不必介意──」

「你根本不懂!」她再度冷笑地打斷他。「這五年多來我為什麼能堅持戴住這枚戒指,你知道嗎?」

說著,她揚高手,讓他看在指間閃爍的婚戒,那是一圈銀亮的金屬,點綴幾顆碎小的鑽石,很簡單素雅的款式,她一戴就是五年。

「我能一直戴著它,是因為我以為你愛我,也許不如我愛你多,但我相信你是愛我的,否則不會為了娶我而鬧家庭革命。」她憂傷地一頓。「但我錯了,原來你真正想娶的人並不是我,我只是個替代品。」

「別這麼說,妳不是……」

「方才我見到你站在人群中,那麼瀟灑,那麼從容自在,我忽然覺得我真的很對不起你,我真的耽誤你了。」

「耽誤我?」他茫然。她為何要這麼說?為何說話的口氣如此冷淡?每個字都像冰凝的,凍結他胸口。

「我是這麼平凡的一個女孩,沒有家世,沒有錢,沒有傾國傾城的容貌,我憑什麼配得上你,憑什麼嫁入楊家?」她怔忡地凝視自己的手,凝視在那蔥蔥縴指間閃亮的一顆星。「我曾以為愛情是我唯一能戰斗的武器,但原來就連愛情,我也從來不曾握在手上過。」

戰斗?武器?她在說什麼?他一點也不懂!

楊品熙驀地恍然大悟,原來自己從沒真正了解過妻子。他慌了,亂了,忽然有種不祥預感,站在他面前的妻,彷佛正與他說著訣別的話語。

「這戒指,我沒資格戴。」她緩緩地、很困難地褪下婚戒,又深又紅的戒痕烙進他眼底,痛著他的心。

她意圖將婚戒遞給他,他不肯接,兩個人僵持在原地,四目交接,彼此的眼潭都浮起一道霧。

一道蒙的、教人什麼也看不清的霧。

終于,她垂斂微微濕潤的眼睫,顫抖地將兩人的羈絆丟進他西裝口袋──

「我們好聚好散,離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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