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天外飛來的車禍,導致他妻子心理性失明,也打亂了他離婚的計劃。
事情究竟是怎麼演變到這地步的?經過一個多禮拜,柯牧宇仍有幾分不自在的情緒,偶爾深入思索,還會感到心神不寧。
但有人比他這個當事者更焦躁。
「她到現在還是看不見嗎?」跟上司討論完公事,又調整過幾個約會行程後,宋綺紅終于壓抑不住滿腔憤懣,直率地追問。
「嗯。」
「已經這麼久了,她還是看不見,該不會以後會永遠失明吧?」
他淡淡掃她一眼,慢條斯理地解釋。「醫生說這種心理因素造成的生理問題,本來就很難預料什麼時候,或者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會恢復,只能靜觀其變了。」
「開什麼玩笑!靜觀其變?」宋綺紅愕然抗議,猶如一根太過緊繃的琴弦,拉出變調的嗓音。「難道她一輩子看不見,你就一輩子不跟她離婚嗎?」
「怎麼可能?」柯牧宇嗤笑。要他跟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耗一輩子?想都別想!「可至少現在,我不能丟下她一個人,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
「她該不會是裝的吧?」宋綺紅懊惱地蹙眉。「因為舍不得卸下柯太太的光環,故意用這種方式死賴著你。」
柯牧宇冷冷一哂。他也曾經如此猜疑過,但——
「如果是裝的,那她演技也太高明了,至少到目前為止,我看不出破綻。」
他神情漠然,眼潭深不見底,宋綺紅參不透他內心盤算,更慌亂。
「牧宇,別管她,就照原訂計劃離婚吧!你們的婚姻已經到期了,不是嗎?你只是遵照合約進行,也沒什麼對不起她的地方。」
他搖頭,冷淡地駁回她的建議。「重點不是我對不對得起她。」重點是他這兩年樹立的公眾形象,可不能因此有絲毫損傷。
「你——」宋綺紅銀牙一咬,又氣又急,忍不住埋怨。「你干麼這麼介意人家怎麼看你啊?」
因為他是柯牧宇。
他聰明敏銳,在商場上作風固然有些野心強勢,但處理人際關系卻頗為圓融,一向給人開朗積極的好印象,表面上,是個成熟穩重的男人。
但其實在某方面,他很幼稚。
他想要的東西,從來一定要得到,已經擁有的東西,也絕不許任何人搶走。
兩年前,為了懲罰論及婚嫁的前女友劈腿,也為了挽回他的面子,他可以迅雷不及掩耳地與她談妥婚姻,表明他對前女友的毫不在乎,兩年後,當然也可以為了保住他新好男人的形象,不擇手段。
所以,他被困住了。
由于之前建立的形象實在太好太令這社會欣賞,現在他反而無法瀟灑地與她離婚。
現在他該懂了吧?這個世界並不是一切都要照他的游戲規則來玩,就算他再有錢有勢,也有不能順心的時候。
而她正是要教會他這一點——
簡藝安抿著笑,站在丈夫辦公室門外。他的秘書也太粗心了吧?竟然沒完全掩上門,兩人爭論的聲浪隱隱約約在她耳畔波動。
她靜靜聆听,身後,柯牧宇為她特地請來的看護吳美麗不禁疑惑。
「夫人,你不進去嗎?」
她一凜,這才伸手敲門。
宋綺紅前來應門,一見是她,怔在原地。
「是牧宇嗎?」她睜著靈透水眸,很無辜地問。
「藝安?」柯牧宇驚訝地從辦公桌後起身。「你怎麼會來?」自從兩人成婚後,這還是她初次進他辦公室。
「剛剛美麗帶我去醫院復診,我想離公司挺近的,就順便過來看你了。」她微笑解釋。「我替你帶午餐來了,是你最愛吃的牛肉面,快趁熱吃吧,不然面糊了就不好吃了。」
柯牧宇劍眉一挑,正欲發話,手機鈴聲驀地唱響,他瞥一眼來電顯示。「藝安,我要接一通重要電話,你先在這里等我。」
他一面交代,一面開側門到隔壁的會客室,確實地閉緊玻璃門扉,不讓人听見談話內容。
簡藝安在看護的扶持下,緩緩走進辦公室,宋綺紅在一旁緊盯她的一舉一動,試著看出她是否有假裝失明的跡象。
「我老公的辦公桌在哪里?」她問。「扶我到那邊坐下。」
「是。」吳美麗謹遵她的吩咐。
宋綺紅愕然瞪視她在柯牧宇的辦公椅安穩落坐,端出副總裁夫人的架勢,君臨整間辦公室。
明明有沙發可坐,為何偏偏選那位子?
宋綺紅頓時覺得自己氣勢矮半截,看她優雅地遣退看護後,不禁出聲嘲諷。
「那是副總裁的位子,夫人擅自坐那邊不太好吧?」
簡藝安听見她的嗓音,稍稍往她的方向歪過頭。「你是宋秘書?」
「是,難道夫人不認得我了嗎?」宋綺紅刻意探問。「我們曾經見過幾次西。」
「對啊,我記得你來我們家送過好幾次文件。」簡藝安微笑頷首,若有所思地停頓兩秒。「不過還真奇怪,我一直以為宋秘書于公于私,對我老公的一切大小事都了若指掌,原來不是這樣啊……」
宋綺紅一愣。「什麼意思?」
「我失明了,難道你不曉得嗎?」簡藝安嫣然一笑。「所以我剛剛不確定你是誰,並不是因為我不記得你,而是因為我看不見。」
她失策了,原本是想突襲簡藝安,看對方會不會自露馬腳,不料被倒打一耙,顯得她很不濟,竟沒能即時掌握老板兼前男友的私生活。
宋綺紅暗暗咬唇,重整旗鼓。「沒想到夫人這麼體貼,還特地替老公送便當,不過你其實不必這麼費心的,牧宇——柯副總裁的飲食我一向很小心照料,今天也是幫他訂了這附近口味最清爽的餐盒。」
簡藝安掩唇輕笑。「我當然知道宋秘書一向對我老公很盡忠職守,不過照顧老公,畢竟是做老婆的責任,你說是吧?」
也就是說,不相干的人可以少管。
宋綺紅听出弦外之音,郁惱不已,正思索著該如何反擊時,簡藝安又悠悠揚嗓。
「我老公很帥吧?」
「什麼?」宋綺紅一愣。
「外頭好像有很多女人很迷他,每次跟他一起參加社交宴會,他都會成為全場矚目的焦點。」簡藝安秀眉微顰,仿佛很為此困擾。「說真的,那些女人到底是喜歡他哪一點?」
這是在諷刺她嗎?宋綺紅不悅,明眸進出銳芒。「那夫人呢?你喜歡他哪一點?」
「你說我?」簡藝安又輕聲笑了,游戲似地把玩著滑鼠。「我沒喜歡他啊。」
「什麼?」宋綺紅震住。
「我跟牧宇是契約婚姻,你不知道嗎?」
當然知道,只是沒想到她竟會如此坦然地道出真相——她到底想做什麼?
宋綺紅戒備地拉緊神經,警覺自己以前太小看面前這個女人了,她一直以為簡藝安是那種單純沒大腦的貴婦,成天只懂得購物喝茶,揮霍丈夫恩賜的優渥生活。
「牧宇本來想跟我離婚的,可是我現在眼楮變成這樣……唉!」簡藝安若有深意地嘆息。「我真怕我以後得就這樣一直賴著他了。」
宋綺紅倏地抽氣。她終于懂了,原來簡藝安是專程來對她下馬威,就算牧宇的婚姻無愛,但基于責任,他也絕對不會拋棄自己的妻子。
「怎麼辦呢?」簡藝安狀若憂心地沈吟。「我覺得自己一直霸佔著柯太太這位置好像不太好,宋秘書要不要幫我勸勸牧宇,讓他別這麼有責任感?」
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宋綺紅咬緊牙關,忍住尖叫的沖動,正巧柯牧宇講完電話回到辦公室,她一時氣極,扯住他的領帶,傾身往前,送上性感的紅唇。
他遭她偷襲,又驚又怒,目光一轉,見妻子坐在自己辦公桌後,臉色似有些蒼白,念頭乍起,決定站在原地不動,任由前女友肆意索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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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吻,絕對是在試探她!
從丈夫的公司回到家後,簡藝安仍神魂不定,躲回臥房,憤然沈思。
雖然她早就得知丈夫之所以與自己簽訂契約婚姻,是為了懲罰前女友曾經的背叛,也早料到兩人必定到現在仍糾纏不清,甚至在某些他出差的夜晚,她會在床上輾轉反側,猜想他或許正與前女友火熱纏綿……
但她,想不到當自己親眼目睹時,心口竟會那麼痛,好似被利刀劃了一道。
只不過是一個吻!她跟柯牧宇又不是因愛成婚,她一點也不喜歡他,為何要如此介意?為何因此旁徨?
那只是個試探之吻,牧宇一向注重自己的形象,她相信他不會明目張膽地在辦公室偷情,所以他接受那個吻應該只是為了試探她,確定她是否真的看不見。
可無論如何,他還是太過分了,就算她只是名義上的妻子,也不該受到如此無禮的待遇……
「柯牧宇,我本來只是想稍微拖延一下離婚的時間,給你一點教訓而已,既然你無情,就別怪我無義了——」
簡藝安恨恨地呢喃。為了不讓丈夫窺探出一絲端倪,當時她強撐住,硬是不動聲色,後來還陪他一起吃午餐,跟他有說有笑。
可現在,她不必再假裝了,拿起手機,撥出熟悉的號碼。
鈴聲單調地呼號,不數秒,對方接起電話。
「語默學長,我是藝安。」她甜甜地對前老板兼大學學長打招呼。
「安安?」夏語默驚喜。「好久不見了,怎麼忽然打電話來?」
「來問候學長大人啊。」她輕笑。「你現在方便說話嗎?」
「當然,你最近怎樣?還好嗎?」
「嗯,我很好。」
兩人漫無邊際地閑聊一陣,簡藝安道出真正的目的。「學長,你听過『星光科技』這家公司嗎?」
「我當然听過,是一家做IC設計的公司。」夏語默頓了頓。「怎麼了嗎?」
「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下這間公司。」中午在丈夫辦公室時,無意間瞥見他電腦里一份密密麻麻的數字表,似乎是關于這家公司的投資價值分析。
她猜想,「恩宇集團」很有可能試圖並購「星光科技」。
「……听說他們現在財務情況不太好。」夏語默簡介過這間公司後,補上一句。「其實我也曾經試著跟他們接觸過。」
「學長想跟他們接觸?為什麼?」她好奇地追問。「你對他們有興趣嗎?」
「這個嘛……」夏語默淡淡一笑,不正面回答。「他們是一家還不錯的公司。」
「我想也是。」她思索兩秒,唇角彎開一個曼妙的弧。「學長,我們要不要改天約出來好好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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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她看得見。
晚上,柯牧宇回到家,沒立刻進屋,而是選擇靜悄悄地躲在玄關,觀察客廳內的情況。
他的妻子坐在沙發上,捧著花茶啜飲,看護小姐則在一旁讀報紙給她听。
她神態寧定,完全看不出一絲異樣,仿佛中午在公司他配合綺紅演出的鏡頭,並未對她造成任何千擾。
但他敢確定在她乍然目睹時,有幾秒的時間神色大變,表情驚疑不定,透出一絲怨氣。
不過他也很佩服她能迅速重整情緒,甚至與他從容閑聊。
柯牧宇微微冷笑,億起當妻子離開辦公室後,他曾質問宋綺紅為何要那樣吻他,她鐵青著臉,指控他的妻子其實是個狠角色。
「怎麼狠?」他很好奇。
她卻不肯明說,他只能約莫猜到也許是她在兩人的言語交鋒里落了下風,因此忿忿不平。
一向自恃精明、言語辛辣的綺紅竟會斗不過藝安?他難以置信,也更對這個他很少多加注意的妻子生出幾分興味。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安排的?她是為了假裝失明,才故意撞車嗎?還是先撞了車,才想到可以玩這一招?或者她有陣子是真的失明,只是某天意外能看見了,卻瞞著他?
不論她目的為何,他必須承認,她勾起了他的興致,與她共同生活兩年,竟是到即將離婚的時候,才驚覺原來她可能是個變化多端的萬花筒——
「夫人,這期的雜志有柯先生的報導呢!」吳美麗讀完報上的重點新聞,主動提及。
「真的嗎?」簡藝安瞳神驟亮。「都寫了些什麼?念給我听。」
「是。」吳美麗朗讀內文,都是些對他的贊美之詞,說他年輕有為,是商界難得一見的青年才俊,近日接受「三十而立」俱樂部的邀請,正式成為會員,不愧是菁英中的菁英。
對平面記者的盛贊,柯牧宇听得坦然且自信,並不認為有任何溢美之處,令他感興趣的,是妻子的反應。
「夫人,『三十而立』是什麼啊?」吳美麗問。
「听過楊品深嗎?他是『泰亞集團』第二代接班人,這俱樂部就是他創立的。」簡藝安流暢地解釋。「嚴格篩選三十歲以上的商界菁英,延攬他們成為會員,但年滿四十便必須退出。會員大部分都是台灣各大企業集團未來的接班人,有人說那里等于是豪門公子的游樂場。」
豪門公子的游樂場?柯牧宇劍眉一挑。是他的錯覺嗎?還是他的確听到她話里含著一絲戲謔意味?
「不過你別以為他們光是在里頭飲酒作樂,听說他們每個月都會定期開會,交換資訊,像我學長吧,他就很認真經營那邊的人脈關系。」
學長?誰?
柯牧宇狐疑,思索兩秒,這才憶起她跟前老板夏語默是學長學妹的關系。
听她喚夏語默時親昵的口氣,莫非他們一直有來往?
「那柯先生能加入這個俱樂部,表示他真的很厲害吧?」吳美麗贊嘆。
「是挺厲害的,不過嘛……」語尾拉著懸疑。
不過什麼?柯牧宇發現自己很想听听她接下來的評論。他告訴自己並不是因為他有多在乎,只是一個丈夫總是希望得知自己在妻子心目中的評價。
可她卻不說了,望向他的方向,櫻唇餃著杯緣,微妙地笑著,笑得他幾乎有些惱。
因為他能夠感覺到,她那抹笑,藏著某種淡淡的輕蔑。
柯牧宇譏誚地撇唇,猜想妻子八成已經察覺他站在玄關偷窺,那笑,恐怕正是針對他的挑釁。
他倒要看看,接下來她要如何繼續演出一個瞎子。
她沒令他失望,優雅地啜口茶後,放下杯子,卻因為錯估了茶幾的位置,玻璃杯頓時滾落在地,灑了一地茶水。
「夫人,小心點!」吳美麗驚呼。
「抱歉,我實在太笨了。」她蹲模索。「杯子呢?在哪里?」
「夫人,你別動,我來撿就好了。」吳美麗很怕她弄傷自己。
「不要,我自己可以撿。」她嚴詞拒絕看護的好意。「我是眼楮看不見,可不是廢人,我自己撿。」
但她一雙手在地上四處探,就是模不到那只傾倒的玻璃杯,手肘還不小心撞上桌腳,吃了悶痛,她驀地惱了,抓起沙發上的抱枕,一個個往空中亂擲。
「為什麼我會看不見?為什麼?為什麼!」她近乎歇斯底里地發脾氣。
「夫人,你冷靜點。」吳美麗搶上去阻止她。「你別亂動,小心撞到。」
「你不要管我!」她用力掙扎。「听到了沒?放開我!」
「夫人,算我拜托你。」
兩個女人扭成一團。
太強了!柯牧宇無聲地吹口哨,幾乎想為妻子鼓掌喝采,這演技實在精湛,將一個因失明而驚慌失常的女人演得絲絲入扣。
現在,該是他出場的時候了。
他微微一笑,邁開大步,探出鋼鐵般的臂膀,準確地從身後箝住妻子。「藝安,你鬧夠沒?」
「牧宇?」她惶然怔住。「你回來了?」
「你可以走了。」他轉過頭,逕自對看護下令。「明天早點來。」
「是,柯先生,夫人,那我先回去了。」吳美麗收拾東西離開。
「東西打翻了,讓人幫忙撿就好了,為什麼非要逞強不可呢?」柯牧宇責備妻子,將她按回沙發,她低垂螓首,輕聲哽咽。
她在哭嗎?
他蹙眉,從來最不屑面對女人的眼淚攻勢。「不要哭了,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愛哭?不準哭。」
「我真的好怕……萬一以後永遠看不見怎麼辦?」她淚眼蒙朧。
奇怪,明知她是裝的,看到她楚楚可憐的淚顏,他仍是感到幾分焦躁。
「你別想這麼多,我不是說過一定會請醫生治好你嗎?相信我就是了。」他粗聲安慰。「明天我會交代美麗,帶你去看一個很有名的心理諮商師,看他能不能幫你做催眠之類的,找出失明的原因。」
她訝異地凝住。「你說要請心理醫生幫我催眠?」
她嚇到了嗎?要是催眠後不小心說出真相就好玩了——
他悠閑觀察她的表情。「起碼要試試看有沒有效。」
「那真是……」她掩落星眸,羽睫輕顫。「真是太好了。」
看來她的確有些慌。柯牧宇不著痕跡地扯唇。
「謝謝你,牧宇,謝謝你願意幫我,如果沒有你,我真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說著,嗓音又噎住。
千萬別又是要哭了。他翻白眼。「不要一直說這些有的沒的,真的很不像你。」
「是。」她淺淺彎唇,依然緊扣著他的手,賴著他不放的姿態頗為小鳥依人,教他很不習慣。
她一直很堅強獨立,這陣子卻很依賴他,總是纏著他,只要他回家,便會主動窩到他身邊來,今天連辦公室都去了。
演得還真徹底!
柯牧宇暗暗贊嘆,他原以為自己會對女人的糾纏很不耐,但對她,似乎是有趣大于反感……
「對了,牧宇,爸今天打電話給我。」
「他說什麼?」他收束思緒,看似漠不關心地問。
「只是問我情況怎樣,我請他不用擔心。」
「讓他多操點心也無所謂,反正他每天在家里養病,也夠無聊的。」
「牧宇,你怎麼這樣說話?」她蹙眉。
她又要跟他講述那番孝順的大道理了嗎?
他懊惱,搶先撂話。「我不想談他。」
「好吧。」她體貼地轉開話題。「今天我爸也打電話來了。」
「你爸也打來了?」
「他說他在過期雜志看到我上夜店的報導,把我痛罵了一頓,說我怎麼可以對不起你?我怕他擔心,又不敢跟他說車禍的事。」她可憐兮兮地扁唇。
「你這是在跟我說你有多委屈嗎?」他看穿她意圖,有些好笑。「知道了,我會補償你的。」
「你幫我找到醫生,治好我的眼楮,就算是最好的補償了。」她燦笑。「拜托你,牧宇,一定要讓我再看見喔。」
他無言地望她。想跟他玩?好,他作陪——
「放心吧,我一定會讓你看見。」他傾靠近妻子耳畔,拇指懶洋洋地玩弄她可愛的耳殼。「相信我——」
她也不知是否感受到他話里的深意,嬌軀如受驚的粉蝶,微微輕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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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罷晚餐,他進書房工作,她也跟過來,說自己看不見,一個人很害怕,硬是賴皮地要跟他待在同一個空間。
自從結婚後,兩人說好各過各的生活,書房等于是他的私密地盤,尤其是工作的時候,他一向不許她進來打擾。
可今夜他卻干脆地同意。「隨便你,要進來就進來,可是不準妨礙我的工作。」
「你放心。」她抱著靠墊坐在沙發上。「我會保持安靜,不會吵你。」
最好是不會。
柯牧宇冷哼,打開從公司提回來的筆記型電腦,登人密碼,叫出機密文件。
不過幾分鐘,說自己不會吵人的簡藝安便不安分地揚嗓了。「這陣子你好像都忙到很晚,公司的事真的那麼多嗎?」
他微蹙眉,隨口應︰「最近有個大案子,快收尾了,所以比較忙。」
「是什麼樣的大案子啊?」
「問這麼多干麼?」
「聊聊嘛!」她一臉無辜。
「不是說不會吵我嗎?」
「好嘛,我不吵你了。」
她乖乖噤聲,不再打擾他,坐了幾分鐘,又按捺不住,盈盈起身,手扶著牆,一步步慢慢地走向靠近書房角落的金魚缸,彎下腰,側耳傾听細碎的水流。
她又想玩什麼花樣了?
柯牧宇報告讀到一個段落,分神抬起頭,銳利的目光穿透玻璃魚缸,看她在顏色鮮艷的游魚後,若隱若現的容顏。
他看著,有些失神。
自從假裝失明後,她也不再為穿著打扮多費心,幾乎都是一襲淡雅的洋裝,烏黑的秀發任意垂瀉肩際。
婚前的她為了表現工作上的專業形象,會將自己穿成一個端莊嚴謹的老處女,婚後為了配合貴婦的身分,她又常常必須過度裝飾。
現在的她,不化妝,果著一張氣色紅潤的素顏,眉眼彎彎,笑意盎然,意外地顯得清新自然,毫不做作。
她其實長得……還不賴,巴著魚缸听水聲的模樣俏皮可愛。
怎麼他以前竟會沒注意到呢?柯牧宇深思。從前他只覺得她是一個賢慧的女人,夠聰明,能夠配合他在各個公開場合作戲,扮演模範夫妻。她孝順他父親,也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條,是個好妻子。
但或許就是因為她太好,太嫻靜有禮,他總覺得有些無趣,又不想太投入這段契約婚姻,不許自己太接近她,所以才會錯過她偶然展現的、不一樣的風情吧?
如今他注意到了,便不想輕易錯過,非得好好研究清楚不可。這個他曾以為只是單面玻璃的女人,究竟還有多少他無意間輕忽的彩色稜面呢?
柯牧宇稍稍推開電腦,放縱自己的目光在妻子身上流連,玩賞她的一顰一笑。
蔥指極富韻律地敲著魚缸玻璃。「牧宇,你有記得喂魚嗎?」
「喂魚?」他一愣,想了想。「好像還沒。」
「好可憐的魚喔,你們的主人居然忘了喂你們吃飯。」她又笑著敲敲玻璃,玉手跟著滑落,往魚缸下的櫃子探索。「我看看,飼料在哪兒呢……應該放在這個櫃子里——啊!」
他一震,起身走向她。「怎麼了?」
「我的手割到了。」她哀怨地朝他伸出中指,果然劃破了一道口,流著血。
他不愉地瞪著那鮮紅的血珠。「怎麼會割到的?」
「我也不知道。」她搖頭。
他蹲,檢查櫃子,發現門板有部分木屑剝落了,倒插一根木刺。
她眼楮明明能看見,怎麼會這麼粗心呢?他皺眉。「你等等,我去找急救箱,你放在哪兒?」
「浴室。」
「你在這邊不要動。」他囑咐,離開書房去找急救箱。
確定他人進浴室了,簡藝安機靈地奔向他的筆記型電腦,將隨身碟插進USB端口,傳輸他正在閱讀的機密檔案。
片刻,門外傳來他急迫的呼喚。「藝安,我浴室里的櫃子都翻遍了,找不到急救箱。」
當然找不到了。她慧黠地微笑,朝門外喊︰「我想起來了,美麗前幾天好像有用過,不曉得她收到哪里去了。」
「好吧,我打電話問她。」
趁他打電話問人的時候,她又多爭取到一些時間。順利傳完兩個檔案,正當她匆匆將隨身碟收進口袋時,門口驀地響起他清雋的聲嗓——
「你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