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理想結婚 第三章

她愛上一個不會笑的男人。

他說,人生沒那麼多好笑的事,他總是抿著唇,凜著臉,眼神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憂郁,下巴有一小塊微凹,似是命運之神惡意留下的傷口。

除了病人及一切與醫學相關的事物,他找不到人生還有任何其他樂趣,生活對他而言,就是「無聊」兩個字。

她想,他之所以會成為如此嚴苛不可親的男人,或許是因為他一直過得很辛苦。

謗據她的調查,他的母親在他出生後不久便過世了,他是由父親撫養長大的,但在十五歲那年,父親也因故辭世,一個遠房親戚收養他,卻待他刻薄,他半工半讀,憑藉自己的力量考上醫學院,即便課業忙碌,仍持續打工,直到再也無法同時兼顧兩者,才向銀行申請助學貸款。

她曾技巧地向他醫學院的同學打探過,他們都說他是個不易相處的人,他太孤僻,總是獨來獨往,也不參加班上的活動。

「我們班男生都討厭他,只有那些花痴女生才會說什麼仰慕他的才氣,巴著他個放。」透露情報給她的是某個男同學,提起他,口氣可憤慨了。「不過她們很快都認清現實了,他根本就不是人嘛,機器一個,沒感情,無血無淚,連笑也不會,跟這種機器人在一起有什麼意思?莫小姐,我跟你說……」

接下來,這位某男哇啦啦地傾倒一串垃圾抱怨,似乎是由于他的女朋友曾經也是其中一名「花痴」,甚至因此嘗試劈腿,所以他才如此憎厭戴醒仁。

莫傳雅承認,她喜歡這種受訪者,他們總是樂意分享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但她也必須格外小心翼翼,因為他們提供的片面之詞往往過于情緒化,不夠客觀。

調查過後,她得到一個結論——這男人真的很難相處,藝安說得沒錯,正常女人都會離他遠一點。

「所以,我不正常嘍?」莫傳雅對自己苦笑,望著靜靜躺在廚房光亮的流理台上,準備接受她殘酷對待的壽司卷。

她握著一把臨時抱佛腳買來的壽司刀,深深覺得自己恐怕是瘋了。從小到大,她幾乎不曾進過廚房,連煮個泡面都會因忘了時間而糊成一團,現在竟不自量力地想挑戰做壽司?

「我是笨蛋。」她喃喃自語。

可她實在不曉得該如何是好,她從沒追過男人,對那頭笨驢暗示不知幾百遍,他仍是愣愣地沒反應,還經常給她臉色看。他既然不願主動靠近她,只好由她來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

苞別的男人交往,她只要等著收鮮花巧克力,接到約會邀請時,打扮得美美地出門,偶爾心情不快,耍耍脾氣,他們便會一再道歉,對她更迷戀。

而他只會令她傷透腦筋,連女人的自尊也受損。

她早該放棄了,聰明地對他敬而遠之,每一回在他面前受了挫,她都發誓自己一定要忘了這個不識相的男人,但不到一個禮拜,她又會鼓起勇氣制造各種與他巧遇的機會。

她忘不了他,不是沒嘗試過、沒努力過,但愛情像一把火,一旦點燃,便難以澆滅,直到把人的心燒成絕望的焦炭。

她但願自己不要有撿拾那些破碎焦炭的一天……

一念及此,莫傳雅不禁幽幽嘆息。她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了,若是這回仍得不到他友善的回應,她便要學會瀟灑,對他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

「就這一次。」她勇敢地揚唇,扶好有些散亂的壽司卷,毅然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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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清早,在陪同主治醫生進行晨間巡房以前,戴醒仁都會先行關切自己負責的病人,接著回辦公室,整理病情記錄,然後才正式展開忙碌的一天。

在其他住院醫師還在休息的時候,他已如馬達一般高效率地運轉,行程永遠是一個追一個,把握每分每秒。

但最近,他卻養成奇怪的習慣,在經過醫院弧形走廊時,他總是會透過玻璃圍欄往下望,尋找某道娉婷倩影。

不論有沒有找到那道影子,他胸口都會浮起無法厘清的復雜滋味,偶爾會鎖住他喉嚨,讓他難以呼吸。

這都該怪她,莫傳雅。

誰教她經常來找他,卻老是出現在他抓不準的時機,有時他盼她來,她遲遲不來,有時他以為她不會來了,她又翩然現身。

她真的是麻煩,很大的麻煩,從來不曾有任何女人——不,該說沒有人能令他感到困惑,她是第一個。

這是不對的,他沒想過分神去牽掛一個不是病人的女人,但現在,他卻無端將時間浪費在她身上。

瞧,她又在奇怪的時間出現了。

戴醒仁望向樓下,深沈的目光追尋那道翩翩如彩蝶的身影,推開玻璃門,飛進醫院大廳,他知道她會飛到他辦公室。

這次他一定要警告她,以後不準再來了,他不喜歡自己平靜的心湖因她起波瀾。

沒錯,這次他一定要聲色俱厲地趕走她——

下定決心後,戴醒仁匆匆走回住院醫師的辦公室,他的步伐很輕快,嘴角隱約牽著什麼,眼眸的陰翳淡了,微微閃亮光芒。

「嗨,我又來了。」她站在門口等他,懷里捧著餐盒,瑩美的笑容宛如清晨初開的凝露玫瑰,那麼清新可人。

他一時失神,幾秒後,才注意到幾個待在辦公室里的住院醫師都好奇地探過頭來張望。

必于有個神秘美女仰慕他的傳聞早在醫院內傳開了,前陣子還有兩個不知死活的男醫師,厚著臉皮跟他商量,如果他不喜歡人家,能不能讓給他們?

她又不是東西,讓什麼讓?

戴醒仁狠狠地一一逐回同事們的注目。「跟我來!」他近乎粗魯地拽起莫傳雅的手,牽著她坐電梯直達頂樓,踢開安全門,來到屋頂。

兩人在晨光中相互對望,她笑著,他好不容易才能維持嚴肅的表情。

「你又來做什麼?」他用力瞪她。

「我帶早餐來給你。」她打開餐盒,秀了秀。「你每天吃飯一定都是匆匆忙忙的吧?醫院員工餐廳的東西又很難吃,偶爾也該吃點好料。」

「這就是你所謂的好料?」他掃一眼盒內七零八落的壽司。

她聞言,眼神一黯,笑容卻依然燦爛。「我知道這壽司的外表很不好看,不過這可是我第一次親手做壽司喔,你不覺得很感動嗎?至少嘗一口看看嘛,我保證吃起來比看起來好多了。」

「是嗎?」他不以為然。

「我不會騙你,你吃吃看。」她拈起一塊,遞向他。

他遲疑著不肯張唇。

「吃吃看嘛,這里就是醫院,就算中毒了也馬上有人救你,不是嗎?」她開玩笑。

為何她總是笑嘻嘻的呢?有那麼快樂嗎?戴醒仁郁惱地想,搶過她手上的壽司,塞進嘴里咀嚼。

「怎麼樣?」她期盼地望他。「好吃嗎?」

「還可以。」他咽下壽司。「至少飯煮熟了。」

「呵呵。」對他有意的嘲諷,她絲毫不以為忤,反而開朗地自爆。「老實說,這飯我煮了三次才成功,第一次太硬,第二次又太軟。」

扁是這飯她就煮了三次?戴醒仁不可思議地瞪她。「你沒煮過飯嗎?」

「沒有。」她搖頭。「嚴格來說,這是我第一次下廚。」

第一次下廚,為了他。

戴醒仁倏地凜息,不明白自己的心跳為何跳漏一拍。他不是沒有吃過女孩子為他準備的便當,她做的壽司味道更在水準以下,他不認為這有什麼值得自己感動。

「這個醋飯調太酸了。」他開始挑剔。「用來卷飯的海苔太濕,切工也不精細,好像狗啃過似的。」

「你的意思該不會是說,這不是人吃的東西吧?」她笑笑地問,神色卻很黯淡,似是受了傷。

「勉強要吃當然可以。」他機車地輕哼。「不過比我自己做的差太多了。」

「你自己會做飯?」她驚奇。

「至少不會光煮個飯就要重來三次。」他冷淡地睨她。「你以為自己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嗎?」

「我……」莫傳雅眨眨眼。「如果我是,你討厭嗎?」她問話的嗓音很輕細。

他听不清。「你說什麼?」

「我……」她有些扭捏,不確定該怎麼解釋。

而他已經無心听了,視線落向她縴縴素手,那本該皓白如玉,毫無一絲瑕疵的,他卻在某根手指上看見一小點燙傷的烙印,還有一根指頭卷著OK繃。

「這是什麼?」他猛然抓起她的手,粗聲盤問。

「啊,這個。」她尷尬地想抽回,他卻緊緊箝住不肯放。「我不小心割到了,沒什麼,只是小傷。」

「那這個呢?」

「煎蛋時燙到了。」

「你連煎蛋都會燙到?」他愕然瞪她,一把無名火在胸口燜燒。「你是哪來的廚房白痴?既然這麼笨手笨腳的,就別下廚啊!」

「我是……」她試著辯解。「我只是想做給你吃……」

「不要跟我來這一套!」他神情嚴厲。「為什麼要做便當給我吃?你手藝有特別好嗎?做的東西有特別好吃嗎?你以為做這種亂七八糟的壽司來,我就會很感動嗎?我告訴你——」

「別說了!」她驀地打斷他。

他怔住。

「戴醒仁,你別……再說了。」她嗓音微顫,瞠視他的眸隱隱泛紅。「你太會打擊一個女孩子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很過分?」

他默然無語,這不是他初次听女生埋怨他無情,卻是第一次感到胸口緊窒。

「你既然不喜歡,我以後不會再來了。」語落,她飛也似地離去,彷佛怕自己多留一刻,便多一分難堪。

她哭了嗎?是他弄哭她的嗎?

戴醒仁呆呆地目送她背影,一股狂怒驀地涌上喉頭,他不明所以地低吼一聲,花了好片刻,才勉強回復冷靜,拿起她遺忘在水泥護欄上的餐盒,一面走回辦公室,一面賭氣似地拈來吃。

罷踏進辦公室,小李便湊過來。「有壽司可吃?太好了!我肚子餓扁了。」也不等他同意,便自作主張搶去一塊。

他心疼地注視那遭劫的壽司。

「這什麼啊?」小李邊吃邊擠出怪表情。「好酸……天哪,這蛋里還有蛋殼?搞什麼啊?」

「不好吃就別吃,沒人強迫你!」他眼神凌厲,聲若響雷。

整間辦公室頓時鴉雀無聲,小李見惹惱了他,一溜煙地閃人。

他重重坐回自己座位,在眾目睽睽下,一口一口,嗑完整盒壽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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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果然不來了。

自從屋頂一別,已經過了三個禮拜,她芳蹤杳杳,倩影不曾再落進他視線內。

偶爾,他會佇立在醫院走廊圍欄邊,也不曉得自己在想什麼,或等著誰,只是茫然站著,直到廣播或人聲驚醒他迷惘的神智。

她曾經說過自己花了兩個禮拜忘掉他,如今已超過她當初給自己設下的期限,所以,她應該是真的忘了他了。

她不會再來了,他很清楚,就像從前那些曾短暫進出他生命里的女生,她們因一時炫目而來,因看破而離去,他憑什麼以為她會有所不同?

一樣的,他這人天生不適合談戀愛。

只是為什麼,這次他竟覺得胸口……似乎有那麼一點點痛。

他是無血無淚的機器人,不是嗎?他不懂得心痛,不識相思的滋味。

他不懂的,這些男女情愛的微妙之處,他從來不得要領,也沒想過去弄懂,因為那純粹是浪費時問。

「無聊。」戴醒仁張唇,無聲地吐落口頭禪。

實在太無聊了,最無聊的就是他自己,竟把持不住自己的心,為了他不擅長的愛情而悸動。

「……我說,你有沒有在听我說話?」一道暴躁的熊吼驀地震響他耳膜。

「是。」他連忙凜神,望向正對自己滔滔不絕述說大道理的恩師。「我在听。」

「听個鬼!」熊建明才沒傻到被愛徒唬哢,熊掌一拍,結結實實地巴上他的頭。「那你說,我剛剛到底在說什麼?」

戴醒仁腦門發疼,卻仍是鎮靜地回話。「你要我今天晚上跟你一起去參加醫院創立十周年的紀念酒會。」

熊建明訝然挑眉。「好吧,算你真的有在听,那你覺得怎樣?」

「我不想去。」他直截了當地拒絕恩師的提議。

「你這死小子!為什麼不去?」熊建明怒火再次引燃。「你知道會有多少達官顯要到場嗎?」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不想去。」他態度堅決。「那種場合不適合我。」

「誰說不適合了?你這小子,真是不懂感恩,你知道我為什麼誰都不帶,偏偏就要帶你一起去?」

戴醒仁保持靜默。他當然明白恩師是一片好意,雖是醫院的紀念酒會,但他們這種住院小醫生根本不可能列入邀請名單,若不是熊建明對他格外提攜,他不可能有機會參加此等盛宴。

熊建明見他不吭聲,以為他總算領會利害之處,放軟聲調。「你應該知道,我沒有兒子,一向就把你當成自己的兒子看待,你夠聰明又有才氣,我見過的學生沒一個比你有天分,也沒一個比你認真,再給你幾年時間,你肯定大放光彩,可你知道你缺什麼嗎?你就是缺一個好的家世背景,缺乏社交能力,你想在這行爬到頂尖的位子,就必須補強這一點,所以我才一直替你安排相親,看能不能幫你安排一門好親事,偏偏你這小子,每次要你去相親跟要你的命一樣似的!明明只要開口說幾句話就好,你偏偏要當木頭,難怪那些千金小姐不喜歡你!」

「所以教授才要我參加這場酒會?」戴醒仁很明白恩師的用意。

「沒錯!你既然不滿意我看中的人選,你就自己去找對象,像這種酒會一定有很多名媛千金到場,你看看自己喜歡哪一個,我再想辦法替你牽線。」熊建明揪攏眉宇,強忍住嘆息的沖動。有誰當老師比他還窩囊的?千方百計幫學生安排更上層樓的台階,學生居然不屑爬上去。

「教授,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是——」

「沒有但是,不準但是!」熊建明抓狂地咆哮,努力深呼吸片刻,拾回理智。「這樣吧,下禮拜我幫那個小男生做開心手術,你想不想當我的第一助手?」

戴醒仁聞言,眼眸一亮,這對他而言才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這門手術很困難,是罕見病例,多少主治醫生搶著當助手,教授卻指定他。

「你雖然技術不錯,但畢竟只是R2,我要是破格給你這機會,一定有很多人私底下怨我,嘖嘖嘖。」熊建明夸張地搖頭晃腦,唱作俱佳地表明這件事有多麼令他為難。

戴醒仁不會不懂恩師的詭計,暗自翻白眼,無奈地讓步。「知道了,我會去參加酒會。」

「這才是我的好學生!」熊建明開心了,拍拍得意門生的肩膀,愈看他愈成材,滿意得不得了。「對了,這可是重要場合,我們醫院董事長也會到的,你可要穿稱頭一點,別給我丟面子。」

他只有那一百零一套西裝,要如何稱頭?

戴醒仁自嘲地尋思,但為了不讓教授失望,他還是燙好了他那套鐵灰色西裝,系上一條師母送的銀色條紋領帶,盡力打扮整齊。

熊建明親自開車載他去會場,那是一家五星級酒店,院方租下了豪華貴氣的宴會廳,擺開盛筵,歡迎各界名流共襄盛舉。

當然大部分貴客是看在董事長及院長的面子上來的,但由于熊建明是台灣心血管外科的權威,也有不少人慕他盛名,戴醒仁跟在他身邊,自然也受到矚目。

他試著對每個恩師介縉的重量級人物微笑,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不擅長笑,在這種社交場合極端不自在。

「你還是別笑了,比哭還難看。」一個外型俊秀的年輕人走向他,諧譫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你是哪位?」他微蹙眉。

「你忘了嗎?我是喬旋。」

喬旋?他掃描記憶庫。

「就是某個曾經找過你麻煩的立委的助理。」喬旋善意地提醒。「不過他現在已經是副院長了。」

「是你啊。」他總算想起來,眼色一沈。「這麼說,副院長今天也來了?」

「他等等就到。」喬旋打量他。「看你的表情,似乎很不想見到他?」

「應該是他不想見到我。」他冷哼。

喬旋笑了。「你還足這麼不懂得做人。那天的事,你不後悔嗎?」

「我那天的判斷是正確的。」他強調。

「沒人說你不對,做為醫生,你很正確,但如果想在這社會上混,你有時候不得不屈服于一些人情世故。」

所以他今天才會勉為其難來參加這場酒會。戴醒仁瞪眼,與喬旋目光交會,一切盡在不言中。

「我真的挺喜歡你的。」喬旋笑著伸手拍他的肩。

又來了。戴醒仁忍住輕嗤,通常一般人與他交談後,都巴不得退避三舍,這家伙還真奇怪。

就跟她一樣……

戴醒仁倏地凜息,硬生生地逐開忽然浮現腦海的燦燦笑顏。他以為自己辦到了,但下一秒,他卻赫然發現那笑容的主人竟俏生生地出現在眼前。

他瘋了嗎?怎麼會錯覺自己看到了她?她不該在這里——

但她的確在,穿著一襲高貴的白色晚裝,秀發綰起,一截弧度優美的頸脖,勾惹在場男士饑渴的視線,胸前垂墜著一串精巧的彩寶項鏈,襯得她氣質更顯清雅出眾。

真的是她!怎麼會是她?

戴醒仁頓時無法呼吸。她笑著轉過臉,似乎也看見他了,笑意一時凍凝在唇畔,一個男人伸手戲譫地扯她鬢邊發繒,她回過眸,朝他嫣然一笑。

他瞪著她與那男人狀似親昵地談話,喉頭焦渴,胸口悶悶灼燒。那男人很帥,很英挺,黑色西裝無懈可擊地合身,一看即知是出自名師手工剪裁。

黑與白,多麼鮮明又多麼協調的對比,他卻覺得眼楮刺痛。

「怎樣?你有看中哪家千金嗎?」熊建明好不容易擺月兌一群紳士貴婦,湊近愛徒耳畔,低聲問。

戴醒仁置若罔聞,灼灼雙眸直勾勾地盯著遠方那個清秀佳人。

「不會吧?」熊建明對比出他目光焦點,愕然倒吸口氣。「她可是莫傳雅啊!」

「教授認識她?」他猛然回頭。

「當然認識,怎麼可能不認識?」熊建明搔搔頭,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態。「你怎麼誰不喜歡,偏偏看上她?」

「我不能中意她嗎?」他反問。

「你不是認真的吧?」熊建明駭然。

「如果是認真的,又怎樣?」他堅持問出答案。

「你——你這小子!」熊建明對一旁狐疑的喬旋送出禮貌的假笑,接著把不受教的徒弟拉到角落,苦口婆心地勸。「沒錯,我是希望你能跟哪個富家千金結婚,這對你的未來絕對有幫助,但她——不行啊!你知道她是誰嗎?她不是你能高攀得上的!」

恩師一席話猶如喪鐘,在戴醒仁耳畔敲響。他不明白自己為何要介意,他本來就不想跟她多所牽扯,不是嗎?

「她到底……有多難高攀?」他嗓音苦澀。

「她是莫傳雅。」熊建明嘆氣。「我們醫院就是莫家投資的,醫院的命名是為了紀念她外公,現任董事長莫禮儀就是她媽媽。莫家是台灣歷史悠久的豪門世家,有個奇怪的傳統,她們連兩代都是女性當家,下一代繼承人我看應該就是莫傳雅。莫家的女兒是不能娶的,只能入贅,而且像那種古老的家族都很重門第的,他們不可能招進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婿,你知道你爸爸——」

「別說了。」戴醒仁冷聲阻止恩師提起令他傷痛的往事,凜冽的眼眸猶如暴風雨來前的天空,晦澀不明。

「醒仁,唉,我不是故意要揭你瘡疤,我只是……」熊建明懊惱地直搓手。

「我明白教授的意思。」他低語,表情平板地就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可是教授,我認為這世上人人應該都是平等的,沒有誰高攀不起誰的問題,不管是有錢人或窮人,不管出身或來歷,都一樣會面臨生死關頭,不是嗎?」

熊建明啞然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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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你跟我提過的那個菜鳥醫生?」

察覺妹妹的眸光總是不自覺地纏綿在某個年輕男子身上,莫傳森忍不住好奇,輕巧地扳過她下頷,決定問清楚。

「他才不是菜鳥呢!」莫傳雅直覺為戴醒仁辯解。「他雖然只是R2,可已經有不少開刀的經驗了,很受賞識。」

「知道了,他很厲害。」莫傳森微翻白眼。他隨口一句話,竟惹來妹妹義正辭嚴地抗議,可見她早已芳心暗許。

「哥,你在笑我?」莫傳雅敏感地听出哥哥話中的揶揄之意。

「我哪有?」莫傳森一攤雙手,擺出含冤的架勢,墨眸閃動興味的光芒。「你不去跟他打個招呼嗎?」

「不用了。」

「為什麼?」

「總之就是不用了!」莫傳雅鼓起雙頰,橫睨他一眼,怪他明知她處境困窘,還故意為難她。「反正他也不想見我。」

「你怎麼知道他不想?」莫傳森逗妹妹。「說不定他正後悔之前沒對你好一點呢?」

「他才不會。」

「那是因為他之前還不曉得你是莫家大小姐,現在他可知道了。」

「他不是那種會想要高攀權貴的人。」莫傳雅討厭哥哥說話時涼涼的口氣。「你不可以這樣輕視他。」

「生氣啦?」莫傳森劍眉斜挑。

她不語。

「好了,別生氣,跟你開玩笑的。」莫傳森放低姿態哄妹妹。「你也知道哥就是小心眼,對每個想追你的男人都看不慣。」

「他又沒想追我。」莫傳雅嘟嘴,神態不愉。

「這樣我才更生氣,他為什麼不追我妹妹?我妹妹條件這麼好,又可愛又大方,他是有哪里不滿?」

「哥,你——」莫傳雅瞪哥哥,又好氣又好笑,撐了兩秒,胸口融開一腔甜蜜,稍稍化解了盤旋不去的苦澀。「還是你最疼我了。」

「我當然疼你了。」莫傳森笑著攬過妹妹,俯望她的眼,神采奕奕。「我不是說過嗎?整個莫家我最喜歡你,要不是有你在台灣,我可能就一直待在美國,不回來了。」

「你還好意思說呢。」莫傳雅嬌睨他。「外婆跟媽媽簡直被你氣死了,說你老是在美國,也不曉得混什麼,前陣子她們听說你買了一架除役的戰斗機,都快瘋了!」

「正確地說,不是我個人買的,是我跟三個朋友一起合買的。」莫傳森懶洋洋地解釋。

「不管你跟幾個人買的,總之這下子你可落實了台灣頭號敗家子的名聲。人家頂多開小飛機,你居然玩戰斗機,也太夸張了吧?」

面對妹妹的指責,莫傳森只是滿不在乎地朗笑。

「你還笑?」莫傳雅拿他沒轍。「你喔,仗著外婆疼你就胡作非為。」

莫傳森聳聳肩,正欲發話,會場忽地響起一陣騷動,似是有人在爭吵,兄妹倆不約而同地轉頭察看究竟。

引起騷動的主角原來是新官上任的國會副院長,而不得已配合他演出的,正是曾經得罪過他的戴醒仁。

「怎麼你也來了?一個小小的住院醫師也敢來這種地方?」副院長似是酒喝多了,竟在公眾場合端起架子,很不客氣地損人。「我說熊教授,這位是你的學生嗎?你這個老師是怎麼教學生的?」

見自己恩師掃到台風尾,戴醒仁主動跨前一步。「得罪你的人是我,請你直接罵我就是了。」

他挺直背脊,面對超重量級的政治人物,仍是孤傲地不肯折腰。

「你說這什麼話?!」副院長被他氣得吹胡子瞪眼。「你的意思是我拿你老師當出氣筒嗎?你以為我現在是在計較那天的事?」

難道不是嗎?戴醒仁嘴角嘲諷地一撇。

氨院長更火大了。「好小子!早知道我那時候就不該答應放過你,今天你自己送到我面前,算你倒楣!」

一杯香檳,潑了戴醒仁滿臉,眾人嘩然,並非出自同情,純粹是看好戲。

熊建明見愛徒受辱,雖是慍怒,為息事寧人,也只能陪笑。「副院長,你別生氣,是這小子不懂得禮數,我替他向你道個歉,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好嗎?」

「誰要你道歉了?你道歉有個屁用?要嘛就這小子親自跟我道歉!他如果肯跪下來求我,我就看在你面子上饒過他。」副院長開出不合情理的條件。

「這個嘛……」熊建明暗暗叫苦。光是要他這個硬氣的學生開口道歉就已經夠難了,何況還要他跪下來,簡直強人所難。

「這個人——真的好過分!」莫傳雅愈看愈惱火,霍然舉步。

「你做什麼?」莫傳森攔住她。

「哥,你別攔我,你不覺得那個老頭太囂張了嗎?這是我們醫院的紀念酒會,他卻故意鬧場!」

「他是很過分。」莫傳森同意。「但你就這樣沖過去也很不聰明。」

「我——」莫傳雅啞然。哥說得沒錯,她不該因一時沖動,令局面雪上加霜。她深呼吸,凝思片刻,然後召來服務生,傳達她的指示,請舞台上的室內樂隊演奏一曲華爾滋。

樂聲悠悠揚起,瞬間緩和了劍拔弩張的氣氛,莫傳森贊許地頷首,她淺淺一笑,以最輕盈優雅的姿態來到戴醒仁面前,朝他伸出手——

「陪我跳支舞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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