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真麻煩!」
蕭仲齊由衷地吐出肺腑之言,一面夸張地比了個受不了的手勢,坐他對面的喬旋看了,忍不住好笑。
「怎麼會忽然有此感觸?」
不是忽然,是很早以前就這麼覺得了。」
「跟你老婆有關嗎?」
「除了她,還誰能那麼令我傷腦筋?」蕭仲齊懊惱地感嘆,通常他不在任何人面前埋怨自己的妻子,性格爽朗的他認為那樣一點也不酷。男從嘛,該談的是工作、時事或運動,拉著人碎碎叨念自己的心事簡直就遜爆了。
但喬旋是例外,他們從小就認識,幾乎可以說是穿同一條褲子長大的,在喬旋因故被關進少年觀護所時,所有同學朋友都避之唯恐不及,只有他一如既往,拿喬旋當兄弟對待,從此兩人更是肝膽相照,一路麻吉到現今。
這些年他在上海為公司開疆拓土,喬旋則在台灣政壇力爭上游,兩人很少相見,只能偶爾通通電話,寫寫e-mail,等他回來,喬旋又忙著競選立委,今天還是喬旋趁行程不空檔,順便踅來他公司一趟,兩人才有機會一道在員工餐廳吃頓午餐。
大略交流過彼此的近況後,蕭仲齊想起近日老是悶悶不樂的嬌妻,忍不住對好友吐苦水。
「我真不明白怎麼了,到底我是哪里惹到她呢?這幾天回到家,她都不太跟我說話,我都快悶瘋了!」
「你這人神經一向就粗,對女人縴細的心思當然是很難模透了。」喬旋笑著揶揄,從衣袋里取出一盒煙。「來吧,抽一根,解解悶。」
「我已經戒了。」蕭仲齊搖頭拒絕麻吉的好意。
「你戒了?什麼時候?」喬旋驚異地揚眉,想當年,還是蕭仲齊教會他當個癮君子呢。
「都戒好幾年了,小冬說抽煙對健康不好,她不讓我抽。」
「她不讓我抽,你就不抽?這麼听話?」喬旋調侃。
「不然呢?」蕭仲齊翻白眼。「誰叫我當初一時失策,把管教權奉送給她了。」
「哈哈哈——」喬旋朗笑,說起蕭仲齊當時為了把老婆,竟不惜要對方「管教」自己,他至今仍覺得妙,沒想到一向高唱自由萬歲的好友,也會因愛沖昏頭。「你現在該不會後悔了吧?」
「然後悔!」蕭仲齊不諱言地承認,只要稍微有點腦袋的男人,誰會為了自己失去自由感到沾沾自喜?「有時候忍不住會想,早知道別那麼急著結婚就好了。」
「所以你後悔結婚了?」喬旋意外地問。
「也不是後悔,只是……」蕭仲齊蹙眉,很難厘清自己內心復雜的情緒。有時候他真覺得婚姻是個嚴酷的考驗,考驗一個人夠不夠聰明機靈,時時刻刻讓心中一座無形的天平兩端,保持微妙的平衡。「你呢?你會不會後悔跟葉水晶結婚?」他無法回答好友的問題,只能反問。
「怎麼說到我身上來了?」喬旋似笑非笑,將煙盒收起,啜飲一口咖啡。「你也知道,我跟水晶的情況跟你們不一樣。」
「就是因為不一樣,我才想問。」蕭仲齊關懷地注視好友,他知道自己問得太直率了,若是別人家的婚姻隱私,他絕不會肆意探問的,但喬旋是他此生的摯友。
去年,喬旋在電話里通知他自己即將迎娶葉家千金,他很驚愕,因為他明知好友並不愛那個女人。
「水晶說過,她的心已經死了,結不結婚或跟誰結婚,對她而言,都已經無所謂了。」喬旋悠悠地道出妻子的心聲。
「可她還是選擇了你。」蕭仲齊犀利地接口。
喬旋微微一笑。「我很感激她的賞識。」
他們的婚姻並非奠基于愛情,他需要葉家龐大的資金與綿密的人脈支持自己闖蕩政壇,而葉家也需要一個足夠優秀的人才,為家族搭起與政界溝通的橋梁。
算是一樁互蒙其利的婚姻。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們現在過得很幸福?」
「應該說我們對現況都感到滿足。」
滿足。
蕭仲齊默默地咀嚼好友話中的涵義,這兩個字說來簡單,其實也不容易,至少他跟小冬,似乎就處在不滿足的狀態。
「老實說,當初你跟我說要跟葉水晶結婚,我很擔心。」蕭仲齊澀澀地道出真心話。
「一個只講條件不講愛情,只有友誼沒有激情的婚姻,真的能幸福美滿嗎?」
「就算是戀愛結婚,也未必會美滿。」喬旋敏銳地接住了他藏在話里的線頭。
他沉默不語,談談地苦笑。
即使曾經如何熾烈地相戀,激情的火花總有一天會黯滅,到時候,相愛的兩個人,要怎麼才能長相守?
從前,他絕不會浪費時間思考如此深奧難解的問題,但最近,這念頭不時會浮現在腦海,雖然總是一閃而逝,他也盡量強迫自己不去在意。
「總之,女人麻煩,婚姻更麻煩,」蕭仲齊下結論,這話題到此為止。
喬旋明白他不想氣氛變得太沉悶,很識趣地配合,兩人開始聊政治,嬉笑怒罵,嘲弄兼諷刺。
又過了半小時,喬旋得趕下個行程,蕭仲齊送他離開公司,經過辦公大樓中庭時,兩道人影驀地在花壇後方閃現,他定晴一看,發現是總經理跟溫莉莉。
也不知是什麼緣故,總經理正嚴厲地斥責溫莉莉,而她蒼白著臉,咬著唇,縱然感到委屈,仍是挺直背脊听訓。
喬旋注意到他目光焦點。「他們是誰?」
「是我們公司總經理跟他的特別助理。」他解釋。
喬旋打量他片刻。「你好像很關心那個女人。」
他一愣。「我關心溫莉莉?」
「你自己沒發現嗎?」喬旋意味深長地問。
他惘然。
不要丟下我。
「這女孩子真的太悶了,好內向,一點也不活潑,我看她不適合待在我們家。」
不要丟下我。
「我看,還是把她送回去吧,就跟育幼院講,我們跟她處不來。」
不要!
「初冬,叔叔阿姨送你回家好嗎?你一定很不習慣跟我們一起住,育幼院有院長老師,還有跟你一起長大的兄弟姊妹,你一定很想念他們,對不對?」
可是,你們說過,這里是我的新家。
「你說,想不想念育幼院?」
「……嗯,我想。」
「那送你回去好不好?」
「……」
「你說話啊!不要老像個悶葫蘆,這樣叔叔阿姨真的會很累。」
「我……」
「送你回家,好不好?」
「好,我要……回家。」
她要回家,這里不是她的家,除了育幼院,她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所以,那就是她的「家」吧?
家,就是可以回去的地方,不是?
可她不能在育幼院賴一輩子,她佔了床位,佔了社會的福利資源,當她能自力更生時,就該離開。
她被「家」趕出來了,從出生那天開始,她似乎一直在迷路,找不到自己真正的棲身之處。
她這一生,只有唯一一個願望,就是擁有一個自己的家,這個家,就像她在童話書里看到的那些甜蜜家庭一樣,有慈祥和藹的父母,以及淘氣可愛的孩子。
這個家,是屬于她的,她也屬于這個家,她不必再離開,一顆心無須流浪。
她只想要有個「家」。
「不要丟下我,我會乖的,會听話的,我會變得外向一點,活潑一點,我會……努力變瘦一點,變漂亮一點,會努力討每個喜歡,所以不要丟下我,不要,不要……」
葉初冬悚然從夢魘中驚醒。
她睜開眼,一時弄不清自己身在何處,意識仍在茫茫地陷在那伸手不見五指的夢境,直過了好一陣子,她才逐漸回神。
原來,她在家里,在客廳的沙發上睡著了。
她悵然失笑,抬手拭去額頭上涔涔冷汗,忽地,眼角一滴珠淚墜下,她這才驚覺,自己原來在夢里哭了。
真傻!
她自嘲地扯唇,坐起上半身,視線落向玻璃茶幾上一個精致小巧陶瓷八音盒。
這八音盒是蕭仲齊某次到歐洲出差時,帶回來給她的禮物,她還記得那天是他們結婚三周年的紀念日。
也是她的「生日」。
與他成婚時,她曾告訴他,她從來不曉得自己真正的出生日期,所以他們結婚這天便是她重生的日子。
而他應允,每一年,當她「生日」的時候,都會送她一份最特別的禮物。
第一年,是一尊美麗剔透到教她幾乎不忍呼吸的水晶天使。
第二年,是一個浮雕著七彩蝴蝶的花器。
第三年,但是這個陶瓷八音盒,到了第四年,她終于暗示他,可不可以不要再送些易碎的禮物了?她真的好怕哪天不小心會敲碎。
所以去年,他送的是一串細致優雅的單顆果鑽項鏈。
「人家不是說「鑽石恆久遠,一顆永流傳」嗎?這樣總不怕弄碎了吧?」
他笑嘻嘻地附注,一面親手為她戴上項鏈。
她攬鏡自照,看著果鑽在自己胸前閃耀,心房流淌過一束難以言喻的溫暖。
今年是第五年,不知道他又會送什麼禮物呢?會不會氣她這幾天總是不太理他,故意忘記呢?
「對不起,仲齊,你不要生氣,我只是……吃醋而已。」葉初冬喃喃自語,顫著手捧起八音盒。
因為實在很介意他對溫莉莉表現得殷勤,太有騎士風度,所以吃醋。
因為自慚容貌比不上溫莉莉美艷動人,才干能力也不及她,所以鬧別扭。
因為有種可怕的預感,覺得他很可能真的會對溫莉莉心動,所以很慌、很慌,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不會再鬧別扭了,不會再像只悶葫蘆,我知道你一定很討厭我這樣,所以,我不會了。」
葉初冬深深地呼吸,一次又一次,努力排遣積塞在心房的憂郁,努力振作。
然後,她打開八音盒,聆听清脆悅耳的水晶音樂,憶起當時接到禮物的驚喜,櫻唇淺淺地彎起。
她決定,今天晚上為老公煮一頓他最愛吃的料理,好好地對他表示歉意。
「……知道了,我現在正要回去。」
接到老婆電話,蕭仲齊有些意外,電話里她溫聲軟語,言笑晏晏,心情似是好了許多,教他剛開完一場炮聲隆隆又冗長無聊的會議,一股難以宣泄的悶氣頓時抒發殆盡,跟著清爽笑開。
他收拾公文包,踏著輕快的步履離開辦公室,在等電梯時,溫莉莉從另一個方向盈盈朝他走來。
「蕭副總。」她主動打招呼,嗓音輕柔。
自從他那夜在KTV包廂發揮騎士精神為她擋酒後,她對他不再冷淡,偶爾在公司相遇,也會攀談幾句。
「我正要找你。」她說。「蕭副總要下班了嗎?」
「嗯,」他點頭。「你找我什麼事?是要還我手帕嗎?」
溫莉莉一震,神情顯得窘迫。「不好意思,副總,我今天又忘了把手帕帶來公司。」
「沒關系,只是小事。」他安慰她,心里卻不由得感到奇怪,依照溫莉莉平常嚴謹的工作態度,不像是如此粗心大意的人。「你哪天記得再還給就好。」
溫莉莉頷首應允,明眸揚起,若有所思地凝睇他片刻。「那條手帕,對蕭副總很重要嗎?」
「是我老婆送的,說起來她追著我要好幾次了。」蕭仲齊笑著解釋。
「是嗎?真的抱歉。」溫莉莉再度道歉,頓了頓,又試探地問︰「那夫人知道你手帕是借給我嗎?」
「知道啊。」蕭仲齊不以為意地點頭。
溫莉莉卻似很意外,怔望他幾秒,眼神漸漸黯淡。
「怎麼了?」他察覺她不對勁。「溫特助好像心情不好,是不是今天被總經理刮了一頓,不開心?」
「你知道?」她訝異。
「我看到了。」
「喔。」她咬唇。
他望向她,目光溫暖。「別太介意,總經理個性一向就很急躁,有時候會說些不中听的話,但他是因為看重你,才會對你要求特別嚴格。」
溫莉莉斂眸不語,眼睫一陣陣地輕顫。
電梯門開啟,兩人一起走進專供高階主管使用的主管電梯,電梯內並無他人,門一關,溫莉莉驀地翩然一動,投入蕭仲齊懷里。
他震驚。「溫特助,你怎麼了?」
「借我靠一下。」溫潤的螓著點靠在他胸膛。「我知道我這樣讓你很為難,可是對不起,一下下就好,拜托。」
她在哭嗎?
蕭仲齊僵硬地保持不動的姿勢,一面小心翼翼地垂落視線,試著確定懷中的女人是否正靜靜落淚。
婚前婚後,從來就不乏女人對他放電示好,也有一些比較熱情大膽的,會借故親近他,而他總會堅決地推開她們,保持安全距離。
但對溫莉莉的接近,不知怎地,他並不覺得厭煩,相反地,似乎有一絲絲憐惜。
心跳莫名地加速,怦怦地敲擊著他的理智……
不行!他在想什麼?小冬還在家里等著他呢!
蕭仲齊極力壓抑在心海洶涌的某種情緒,展開臂膀,輕輕地,推開溫莉莉。
叮鈴。
電梯抵達地下二樓的停車場,兩人分開,溫莉莉揚手拭去眼角一滴珠淚,勉力揚起微笑,「謝謝你,蕭副總。」
「不客氣。」
蕭仲齊向她道別,快步走向自己的愛車,躍上車,踩下油門,心情仍慌亂,腦袋隱隱焚燒。
他開車離開公司,沖進戶外茫茫雨霧,一路疾馳,一邊聆听節奏明快激烈的搖賓樂,跟著樂團主唱嘶吼鬼叫,藉此鎮定翻騰的心神。
半小時後,他回到家附近,經過一家花店時,驀地心念一動,停下車。
「怎麼會想到送我花?」
葉初冬驚喜地接過丈夫捧回來的燦爛花束,嫣然笑了。
「你不是說今天晚上要為我精心烹調一頓美味料理嗎?送你一束花,回報一下,也是應該的。」蕭仲齊笑,笑容卻隱約藏著一抹不自在。
葉初冬沒察覺他的不自在,全副心神都讓這束玫瑰吸引了,興致勃勃地尋找花器,襯托花的嬌美。
「外面下雨了,你有沒有淋濕?我已經放好熱水了,你先去悠閑地泡個澡吧。」她溫聲吩咐。「等你洗完澡,也差不多可以開飯了。」
「是,老婆大人。」蕭仲齊神采奕奕地領命。
葉初冬環顧屋內,終于決定取出丈夫結婚紀念日時送她的蝴蝶花器,花器與這束玫瑰,都是他的心意,相得益彰,她珍重地將花插進花器里,退後幾步,微笑欣賞。
然後,她輕盈地轉進廚房,爐上一鍋炖牛肉已經燜得夠久了,肉質軟女敕,濃香撲鼻,蒸籠里一盤鱸魚也蒸得恰到好處,她又手腳利落地炒了兩道菜,一碟腐乳空心菜,另一碟是苦瓜咸蛋。
待蕭仲齊沐浴出來,一席珍味料理已熱騰騰地上桌,都是他最愛吃的,他光聞味道便食指大動。
「太好了!」他雙掌合十,感動萬分地在餐桌邊坐下。
葉初冬也卸下圍裙,跟著坐下。他不能喝酒,她準備了黑麥汁,斟在玻璃懷里,也像美酒一般輝耀著深沉光芒。
夫妻倆和樂融融地共餐,她看著丈夫大快朵頤,對她的手藝贊不絕口,心頭洋溢著難以言喻的滿足。
蕭仲齊吃到興起,話匣子打開,與她分享公司同事許多軼聞妙事,他口才一向流利,又詼詣幽默,逗得她不時輕聲嬌笑。
吃罷晚餐,他卷起衣袖,自告奮勇地宣布要負責洗碗,她笑吟吟地幫著收拾餐桌。
忽地,一串手機鈴聲唱響,正專心洗碗的他沒听見,她揚聲喊︰「仲齊,你手機響了。」
「幫我拿過來。」他喊回來。
她走進臥房,尋找手機,他隨手擱在五斗櫃上,她拾起,屏幕閃爍的人名卻教她愣住。
溫莉莉。
她直直地瞪著這個名字,鈴聲等不到響應,漸漸沉默了,她以為自己慌張的心可以稍稍寧定,不料接著響起簡訊音。
葉初冬咬牙,握著手機的手輕輕顫著,她掙扎,遲疑,明知自己不該這麼做,仍是關不住心底那頭嫉妒的小獸,終于,她按下了閱讀鍵。
我把手帕帶來了,在你家對面的便利商店,等你。
她要還手帕?為什麼在公司不還,偏偏要在這附近還?而且還是在這樣大雨滂沱的夜晚,約他私下相見?
葉初冬听著窗外淅瀝瀝的雨聲,心房彷佛也跟著落下雨,一片迷惘。
「你怎麼了?不是說有我的電話嗎?」蕭仲齊在臥房門口出現,見她呆呆地握著他的手機,不解地問。
她惶然望向他。「仲齊……」
「怎麼?」
「不要去。」她喃喃。
「什麼不要去?」他不懂,轉念一想,神色驀地大變,搶過手機,點閱最新簡訊。
不要去。
她在心里無聲地祈求。
他沒听見,只是怒氣勃勃地斥責她。「你剛剛偷看我的簡訊?我不是說過,我最討厭人家侵犯我的隱私嗎?」
「我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她知道他痛恨不尊重隱私權的人,她知道她犯了他大忌,是她的錯,她不對。「可是你不要去,好不好?」
「為什麼不去?她就在樓下而已,而且她是要還我手帕。」
「不是那樣,一定不是,她有目的,她一定有什麼目的,所以才深夜約你出去……」
「所以你是不信任我了?」他瞪她。「你懷疑我跟她的關系,才偷看我的簡訊?」
「我……」葉初冬無言,無可辯解,她的確是懷疑,這懷疑的火苗很早就點燃,而且遲遲無法熄滅。「你真的非去不可嗎?」
他皺眉。「外面在下雨,難道你要人家一直傻等嗎?」
這麼說,他去定了?
她胸口揪緊,迷蒙地瞪他。「因為下雨,所以你心疼她,怕她淋濕嗎?你還敢說自己跟她沒什麼,還說你們沒什麼關系,你把我送的手帕借給她了,你居然借給她!」
「我說過,她喝醉酒、想吐,我才會……」
「你才會拿我送的手帕替她擦嘴嗎?你不覺得我知道以後,會覺得很惡心很難過嗎?我不要那條手帕沾上髒東西!」
她是不是瘋了?為何要沖著丈夫發這種脾氣?這一點也不像她,一點也不像平素溫婉體貼的她。
葉初冬慌亂,心痛著,腦子暈沈,她不該這樣的,不想表現得近乎歇斯底里,但她無法克制,午後那個久違的夢魘,至今仍在她腦海陰魂不散。
她好怕,好怕……
「你不是這麼小氣吧?小冬。」蕭仲齊不理解她的驚懼,語帶不耐。「只不過是一條手帕啊!」
「只不過是一條手帕……」她呢喃,想哭,唇畔卻逸出沙啞的笑聲。
好年「只不過」,在他心目中,她親手縫制的禮物,分量不過如此嗎?她一直以為,她會同自己一樣,珍惜著兩人之間每一個小小的紀念品。
「可那是我送你的手帕!」她激動地嘶喊。「我不要你借給別的女人,更不要她拖這麼久不還,她到底想做什麼?你又想怎麼樣?你——」
「說到底,你就是不相信我?」蕭仲齊沈聲打斷她。
要她怎麼信?要她如何心無芥蒂?他對溫莉莉,的確是有那麼一點點特別,不是嗎?
葉初冬揚眸凝睇丈夫。「總之你不要去見她,仲齊,我不要去。」
「你別無理取鬧了!」蕭仲齊驀地嘶吼,高昂的聲浪震動了她,她駭然怔住。「為了你,我放棄了一個男人最重視的自由!為什麼你還不能信任我?」
他嚴厲地瞪她,深幽的眼眸猶如冬季最冰冷的寒潭,凍凝她心房,她顫抖得不能呼吸,在他眼里,看見責備與失望。
他對失望了,怎麼辦?她讓自己最在乎的人失望了……
葉初冬呆立原地,不知所措,蕭仲齊瞪視她片刻,猛然轉身。
或許之後的每一天,他都會為自己這夜的選擇感到後悔,但此時盛怒主宰了他,教他決意辜負妻子的期待。
他大踏步離開,葉初冬留不住他,只能痴痴地目送。
不要去,仲齊,不要丟下我。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懇求,她哭了,無聲地啜泣,他沒看到,也听不見。他走了,走向另一個女人,她該怎麼辦?她不能讓他丟下她必須挽留他……
一念及此,她踉蹌地舉步,心急地想追上丈夫,可她太急了,太急忙,結果一個不小心,手臂甩到了擱在玄關櫃上的花器。
花器砰然墜落,蝴蝶的翅膀折斷了,玫瑰花嬌弱地凋零一地。
她看著那蝶、那花,看著丈夫送她的心意摔成不忍卒睹的碎片,胸口頓時劇烈抽痛,一顆心也跟著無助地擰碎——
丙然婚姻都是脆弱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