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心 第9章(2)

她最近怪怪的。自從降下初雪的那個夜晚,她便經常顯得心神不寧,之後他們去中央公園野餐,她竟將自己的臉埋在雪地里,久久不肯起來。他怕她凍傷,急著拉她起身,她笑嘻嘻地望他,臉上沾染殘雪。

她在哭,他一眼便看出來了,可她卻不承認淚水融在雪地里,逞強地綻開笑顏,比花還嬌。

他因而有預感,她留在自己身邊的日子不多了,也許某天他早上醒來,便會發現她不見人影。

于是他纏得她更緊了,夜夜都擁著她入眠,強睜著不肯閉上眼,能多看她一分一秒也好。在她醒著的時候,睡著的時候,他陰郁的目光總是追隨著她,留戀地在心版烙下她的一顰一笑。她還會留在他身邊多久呢?他還能擁有她多久呢?他不願深思這個問題,也不敢深思。

他果然,是個怯懦的男人……

一念及此,關雅人澀澀地苦笑,一陣刺骨的冷風襲來,他拉高大衣衣領,抵擋寒意。

街邊響著歡樂的耶誕鈴聲,每一扇櫥窗都噴上白色雪花,佳節氣氛濃厚,行人們言笑晏晏。

再過兩天,就是平安夜了。

必雅人佇立在一間玩具店前,怔仲地看著門口的聖誕老人笑呵呵地分送禮物,孩子們搶著坐上他大腿,傾訴童稚的願望。

必雅人望著這一幕,奇怪這些孩子怎麼會相信這世上有駕著雪橇在天上飛,游遍世界各地的聖誕老人,不覺得可笑嗎?

但孩子們並不覺得可笑,很認真地跟聖誕老人要禮物,小男生也許要一台又酷又炫的遙控飛機,小女生想要最漂亮的洋女圭女圭。一對夫婦從店門口走出來,關雅人瞥見,倏地愣住。是楚行飛和他的妻子戚艷眉,夫妻倆相偎而行,楚行飛小心翼翼地以自己的臂膀護著妻子,彷佛深怕周遭的人潮驚擾到她。她忽然停下來,拾起地上一顆不知誰人遺落的彩色玻璃珠,笑著將它拿高,觀察玻璃珠在街燈映照下,折射出的絢麗光芒。

必雅人默默地望她。

听說戚艷眉有輕微自閉癥,所以偶有一些怪異行為,會在街上撿玻璃珠起來看,的確很怪。

但楚行飛似乎不以為忤,仰起頭,跟妻子一起欣賞玻璃珠,一顆平凡至極的玻璃珠,在夫妻倆眼里,可比絕世鑽石。

兩人相視而笑,楚行飛低頭吻了吻妻子額頭,擁著她離開。

必雅人目送兩人背影,胸口震動。

他一直以為楚行飛是為了權勢財富才選擇跟戚艷眉結婚,但看來是他錯了,楚行飛是真心疼愛自己的妻子。

他們是相愛的。

是愛啊……關雅人唇角微揚,笑了,笑意漫染眉宇,令他平素嚴凜的臉孔,顯得無比溫經過洛克斐勒中心時,他仰望張燈結彩的巨大聖誕樹,胸海霎時澎湃著興奮的,就像他在玩具店前看見的那些孩子一樣。聖誕節,是家庭的節日,愛的節日。

他決定了,要給心愛的人一個驚喜!

「這什麼?」夏晴開門,迎進抱著一個大紙箱的關雅人,他身後跟著兩個警衛,合力扛著一株約莫有一人半高的綠色植物。

「謝謝你們。」樹扛進屋內,關雅人指示兩名警衛放在大廳靠窗的角落,給了張百元大鈔當小費。

警衛離開後,夏晴關上門,傻傻地抬起頭,仰望針葉茂密的綠樹。「這個……是聖誕樹嗎?」

「沒錯,就是聖誕樹。」關雅人笑著回應,打開紙箱。「還有這個。」

夏晴湊過來,只見紙箱里滿是各式各樣的聖誕裝飾品,她迷惑地揚眸,望向關雅人含笑的臉龐。「我們來裝飾聖誕樹吧!」

「現在?」

「對,就是現在。」他迫不及待地將紙箱倒扣,裝飾品落了一地,他撿起幾個銀色雪球,一一掛在樹上。

她見他動作輕快,嘴角揚著笑,不覺感染了他興奮的情緒,也跟著挑了幾個可愛的天使瓷偶。

她不是第一次替聖誕樹裝飾,可卻是初次在紐約過節,想到平安夜時,這城市或許會飄雪,她便滿心期待。「雅人,你說這個天使放哪里好?」

「這個嘛……這里怎樣?」

「好,就這里。」

「那你覺得這彩帶要怎麼繞?」

「從那里穿過去,再到這里來……不對啦,你很遜耶,哪有人繞成這樣的?到底有沒有一點美感?」

「你膽敢嫌棄本大爺的審美觀?」

「對,我就是嫌棄,怎樣?」兩人吵吵鬧鬧,一面斗嘴,一面將聖誕樹妝點得琳瑯滿目。

「我要掛星星!」當他搬來工作梯,拾起準備掛在樹上最頂端的金色星星時,她瞥見了,急忙聲明所有權。「給我掛。」

「不行,太危險了。」他搖頭。「還是我來吧。」

「我要掛嘛!」她像個孩子,耍賴地跺腳。

他沒轍,只得攤攤雙手。「好吧,你要掛就掛,站上去小心一點,別摔倒了。」

「放心吧。」夏晴笑吟吟地爬上工作梯,接過他遞來的星星,在耶誕故事里,這星星象征著希望,引導人們尋到伯利恆,耶穌的誕生地。「你知道嗎?」她得意地向下望。「只有一家之主才可以掛這顆星星喔!」

「原來如此。」他眯起眼,假裝不悅地瞪她。「所以你是在跟我嗆,你才是這個家的主人嗎?」

「就是啊,我才是!」夏晴驀地頓住。她在做什麼?竟跟他玩起一家人的游戲?她明明……恨著他啊。

「怎麼了?是不是哪里不對?」他察覺到她的異樣,關懷地問。

她怔仲地望他,眸光依戀地巡弋他英挺的眉宇,心湖漾開圈圈溫柔的漣漪——怎麼可能在恨著一個人的時候,同時愛著他?但這就是她近日感到矛盾的癥結,她恨他,卻也無可自拔地愛他,愛與恨交纏,牢牢地束縛她。

她好想能暢快呼吸——

「雅人……」

「怎麼?」

她凝望他,萬般情結在胸臆繚繞,解不開,她說不出一句話,門鈴卻響了,清脆的鈴聲,震破魔咒的一刻。

必雅人前去應門,兩個身穿西服的探員走進來,亮出證件。

「FBI。」其中一個冷冽地開口。「請問你是關雅人先生嗎?」

「是。」

「關先生,我們懷疑你以及你所任職的‘GreatEagle’涉及多項不法情事,想請你回調查局,協助調查。」

終于來了!

夏晴驚栗地注視這一幕,當兩名探員亮出FBI證件時,她全身血流旋即凍結,呆立原地,如一座冰雕。但他們處理報案的速度,也太快了吧?她還以為至少能拖過聖誕節……

「我會跟你們走,請給我幾分鐘。」相較于她的震撼,關雅人的反應卻頗為平靜,彷佛他早料到有這一天。

他走向夏晴,停在工作梯下,仰望她。

她震顫,手上的星星霎時滑落,兩人同時以目光追隨流星墜地。

希望,幻滅了!

「吹哨子的人,是你嗎?」關雅人啞聲問。

所謂「吹哨者」(WhistleBlower),是美國一種匿名檢舉制度,鼓勵員工或知情者向檢調單位檢舉有關商業犯罪的不法情事。

夏晴一動也不動,容顏雪白,心韻狂亂。

「下來。」他低聲命令。

他想做什麼?該不會想劫持她吧?

她倔強地咬唇,不許自己畏懼,緩緩往下,或許是心太亂,她忽地重心不穩,身子往後仰。

他警覺地展臂,及時抱住她,她倉皇地揚眸,兩人四目相凝。他的眼潭,好深好深,深到她以為自己即將陷溺……

夏晴神智一凜,由他臂彎溜下,悄悄深呼吸,強迫自己穩穩站定。

「游戲結束了,關雅人,我說過要殺了你的,既然殺不了你,我就毀了你。」她一字一句,說著狠絕的言語,她曾經幻想過無數次這樣對他嗆聲的場面,卻從來不曉得,在說的時候,她的心會如此疼痛,宛若撕裂。

他看著她,眼潭深郁,亮著黯淡微光,她看不懂他想些什麼,只听見他沙啞的嗓音。

「Cerberus就麻煩你照顧了。」

將狗狗托付給她之後,他轉身,將自己交給兩名FBI探員。

就這樣?她惘然目送他堅毅灑月兌的背影。

他就這樣接受自己的命運,連狠狠罵她一頓都沒有?她甚至在他眼里看不到憤恨,只有疲倦與憂郁。

就這樣嗎?

夏晴無助地斂眸,軟跪在地,Cerberus見主人被帶走了,偎近她身邊,聲聲疑惑地哀鳴,她恍惚地伸手拍撫它。

游戲結束了,她贏了,報復成功。

但為什麼,她絲毫感受不到任何喜悅?

為何,一點也不開心,眼眸苦澀地灼痛?

為什麼她止不住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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