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嗎?他畢竟是她老板,她也是為他好,沒想到他並不領情。
周韋彤不愉地抿唇,氣自己多管閑事,正想離開,他忽地揚聲喚住她。
「坐下!」
「什麼?」她訝然回眸。
「坐下,陪我喝一杯。」他命令。
她可以拒絕的,執行助理的工作並不包括陪老板喝酒解憂愁,但她還是在他對面坐下了。
他為她斟了三分之一杯威士忌,加了幾顆晶瑩剔透的冰塊。
「喝吧。」
她端起酒杯,飲一口,辛辣的液體入喉,她微微嗆到。
「你沒喝過威士忌?」他凝視她。
「第一次喝。」
他微揚嘴角,似笑非笑,示意她繼續喝。
她小心翼翼地淺啜一小口,便擱下酒杯。
而他,一逕恍惚地盯著她,深幽的眼潭隱隱燃燒著一簇火苗。
他在看什麼?她有什麼好看的?
周韋彤禁不住困窘,羽睫輕顫,如受驚的小鳥。
不知為何,有的時候,她會奇異地感覺他的視線似是穿透了她,看著不在這個時空的某個人。
究竟是誰呢?
她漫然尋思,下意識地轉動酒杯,眸光與停憩于酒海的冰塊共浮沉。
嚴琛盯著她好一會兒,然後,像是懊惱自己收不回目光,猛然別過頭,瞪向窗外。
周韋彤順著他視線望過去,這才發現外頭下雨了,雨滴溫柔地敲打玻璃窗扉,整個城市罩籠在一片煙靄朦朧里。
安靜的雨夜,總是令人感到格外哀愁。
是因為這樣,這個平日強悍的男人才會獨自喝悶酒嗎?
她默默地看他又為自己斟一杯酒,關懷的話語在唇畔躑躅,偏不知該如何吐落。
反倒是他先開了口。「你怎麼認識他的?」
「誰?」她愣了愣。
「你男朋友。」他沒看她,深眸一直望著窗外落雨的城市,她參不透他心里想些什麼。
他怎麼會忽然對她的情史感興趣?還是他找不到其他話題可聊?
「很無聊的,你不會想知道。」就算他們之間的話題很貧乏,也不至于慘到要聊她平淡的戀愛史吧?他們可以談公事、淡政治,甚至明星的八卦丑聞……
「說。」他執意想听。
「就是……在書展認識的。」奇怪的是,她雖不想說,還是說了,或許是因為她腦海還抹不去那張方才乍見的寂寞容顏。
「書展?台北國際書展嗎?」
「是啊。那次我們出版社參展,我被派去顧攤位,他是去買游戲周邊商品的,結果他不小心撞到我,我跌倒扭傷腳,他覺得很過意不去,隔天就買了一份禮物,送到我們出版社攤位給我。」
「你們就這樣開始交往?」
「也不是,一開始就是互通MAIL,後來他約我跟他們公司同事一起去烤肉郊游,然後就看電影、吃飯,然後——」
「就交往了?」他不耐地接口。
就說了很無聊啊,是他自己堅持要問的。
她懊惱地嘆息,嗔睨他一眼,正巧他也轉過頭,兩人四目交接,一絲異樣的火花小小地爆開。
她氣息一亂,連忙移開視線,悄悄勻定呼吸。
怎麼回事?她怎會這麼緊張,連心韻都狂亂地加速?
「你喜歡他哪一點?」他又問。
「嗄?」這問題好難。「就……喜歡了啊。」喜歡是沒有理由的。
「總有哪里特別令你心動吧?」他執意追根究柢。
哪里呢?周韋彤眨眨眼,捧起灑杯。又淺淺啜飲一口,濃濃的酒味令她微醺。
「大概是因為……他有點孩子氣吧?」
「孩子氣?」
「每次他聊起電玩的時候,就會笑得很開心、很燦爛,就跟個長不大的孩子—樣,沒有心機。」說著,她不禁微笑,淡淡的、帶點夢幻的微笑。
他瞪著微笑的她,眸光陡然合沉,舉杯喝干杯中物。「所以你喜歡那種單純愚蠢的男人?」
「那不是愚蠢!」
「一個大男人整天只沉迷在游戲的世界里,還不夠愚蠢嗎?」
「人總要有娛樂,那是他的興趣!」雖然最近她愈來愈覺得他對電玩游戲太熱衷,冷落了她,但她仍不由得為男友辯解。
「興趣?」他冷嗤。
「總比整天只知道工作的工作狂好——」
話才出口,她便後悔了,這話針對性太強,誰都听得出她在諷刺他。
她以為他會很生氣,像平常那樣對她發飆,但他一聲不吭,沉著臉,默默喝酒。
她反而更感到愧疚。「我的……咳,我的事情沒什麼意思啦,不如副總你自己說好了,你應該有女朋友吧?」
他當然明白她是有意轉移話題,化解尷尬氛圍,卻也沒為難她,搖搖酒杯,似嘲非嘲地輕哼。「你們這些員工不是一天到晚在說老板的八卦嗎?你會不知道我有沒有女朋友?」
可惡,他講話一定要這麼欠扁嗎?
她咬咬牙,勉力綻開唇瓣,嫣然一笑。「我是听說副總現在沒有女朋友,可我覺得很奇怪,以副總的條件,怎麼可能交不到女朋友?」
「誰說我是交不到?」他駁斥。
「所以你是找不到喜歡的對象?」她興味地凝睇他,他們這些富家子弟,就算不談戀愛,身邊也總會有出色亮眼的女人相伴,很少如他這般,只有工作為伍。
「女人很麻煩。」這是他的答案。
「難道副總從沒交過女朋友嗎?」她不知自己是怎麼了?也許喝了點酒,酒意促使她變得大膽,竟敢追著這話題不放。
「我有沒有交過女朋友,關你什麼事?」他不禮貌地嗆聲。
「那我跟我男朋友是怎麼認識的,也不關副總的事啊。」她同樣不客氣地反嗆。
嚴琛瞪她。
她勇敢瞪回去。
兩人目光交戰片刻,他仿佛為她的膽識驚訝,眉宇收攏,嘴角卻勾起若有似無的弧度。
「我當然交過女朋友,十六歲那年就有第一次性經驗,是車震。」他慢條斯理地聲明。
她正啜酒,聞言嗆住,咳嗽幾聲。
「我沒……問你那種事。」她赧然顰眉,頰染紅霞,宛如一朵盛開的芙蓉花。
他看著,仿佛覺得有趣。「你呢?」
她怎樣?問她初次性經驗嗎?他怎能問她這種問題!
她憤慨地擱下酒杯,傲然起身。「我先回房了,副總自己一個人慢慢喝吧。」
這回他沒留她,任由她離去,她回到房間,爬上床,思緒卻凌亂,輾轉難以成眠。
***
不知過了多久,她听見門外傳來細碎的聲音。
是他回來了吧?
她直覺豎起耳朵,仔細聆听,跟著的足音回響,他似是喝醉了,步履不穩,跟著,一聲悶然巨響。
她嚇一跳,翻身下床,走出臥房,驚見他整個人趴在地上。
她慌忙過去扶他。「副總,你沒事吧?」
他沒回答,在她的攙扶下起身,意識雖然混沌,卻沒失去格調,不吵不鬧不發酒瘋,安靜地倒回床上。
「要喝點水嗎?」她問。
他搖頭,伸手想扯落領帶,動作遲鈍,半天扯不下來。
她看不過去,主動傾身,替他卸下領帶,解月兌頸間的束縛。
他終于能順暢呼吸,微微張開眼,迷蒙地瞧著她。
「燦心……」他呢喃地喚。
「燦星」還是「燦心」?那是誰?是他以前的情人嗎?
她茫然不解,他忽地扣住她手腕,將她拉向自己,她一時沒防備,偎倒在他懷里。
她駭然。「副總!」
「燦心。」他察覺到她的掙扎,展臂緊緊圈住她。「薛燦心,你不準動,你給我說清楚……」
「我不是燦心。」她倉惶解釋。「你認錯人了,副總。」
「我認錯了?」他疑惑地蹙眉,伸出一只手,輕輕地撫模她赧紅的臉頰,看著她的眼,迷惘得好無辜。
她心跳如擂鼓,全身發燙。「我不是你想的那個人,你……看錯了。」
他掌住她後腦勺,將她的臉蛋更壓向自己,仿佛想借此認清她。「你不是燦心?」
「我不是。」她低語,與他相隔一個呼吸的距離。
最曖昧的距離。
她顫栗地喘息,狂野得連她自己都听得清清楚楚,她好怕他也听見了,听見她的動搖與不安。
他也不知是否听見了,拇指放肆地撥弄她柔軟的櫻唇。
「對了,」好半晌,他才緊繃地揚嗓。「你是周韋彤。」
「是,我是韋彤。」
「你沒戴眼鏡。」
「因為要睡了,所以我拿下來……」
「以後別在我面前拿下來。」
「為什麼?」
他沒回答,只是用一種陰郁的眼神看著她,看得她心窩隱隱灼痛。他像是在指責她,指責她不是他想像中的那個人。
他用力推開她,而她的心因他毫不保留的手勁而微微受傷。
她是周韋彤,不是他念念不忘的燦心,對他而言便毫無價值吧?不值得珍惜或以禮相待。
「你出去吧。」他冷淡地下逐客令。
「是,副總晚安。」
她旋身離開,輕巧地掩上門扉,默默地,在兩人之間隔開一道安全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