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他目前就職的紐約總公司將在台灣成立分部,掌管台灣、中國及香港等華人三地的相關業務,而他,是這間分公司的總經理候選人之一。
另一位候選人來自香港,比他大上幾歲,能力雖不及他優秀,資歷卻勝于他,更重要的是,他有妻有子,有個人人稱羨的美滿家庭。
「我們公司董事長會有個奇怪的認知,他們認為已婚的主管比較有穩定性,在選擇高階主管的人選時,家庭能夠給予多少支持往往是他們考量的重點。」
「所以你的意思是,離婚會使你在競爭總經理這個職務上,印象分數被扣分?」
「不僅不能離婚,而且我還必須證明我的妻子能為我在事業上的表現加分。」
「我懂了。」
也就是說,他需要她幫忙營造一個假象,假裝他擁有一個和樂家庭,有個賢慧能干的妻子能為他撐起一個家,以便他在事業全力沖刺。
「你們不是跨國集團嗎?怎麼高層的觀念如此保守?」
「你不知道嗎?其實美國人是很重視家庭的,尤其是那些自詡出身名門的上流人士。」
「你們公司需要多久才能決定升不升你當分公司總經理?」
「這個嘛……總要一個月時間吧。」
一個月。
「所以這一個月,就麻煩你多多照料嘍!」他厚顏無恥的宣布。
接著,他更厚顏無恥地硬要搬進她家。
「夫妻住在一起是應該的,你總不想讓我一個人很淒涼地流落在外吧?」
「你可以去住飯店!」她相信他住得起。
「我不要。」他耍賴。
「那你回你爸媽家住。」
「他們現在住在花蓮,我可是得留在台北處理分公司成立的事宜。」
「所以,你非賴在我這兒不可?」
「請多多指教。」他笑著朝她伸出手。
她知道,這個動作並非表示友好,其實是一種挑釁。
他在對她下戰帖,笑咪咪地看她是否有膽子拒絕,就似一匹不懷好意的惡狼。
她不能被他嚇到,若是她表現出一絲絲受驚,這場戰局恐怕還未正式開打,她便會全盤皆輸了。
齊菲菲暗暗深呼吸,挺直背脊,擺出最堅毅的姿態,將惡狼迎進原該只屬于她自己的私密領域。
「就一個月,我答應收留你,不過一個月後,不管到時你有沒有得到升任總經理的聘書,我們一定要離婚。」她表明立場。
他笑笑,不置可否。
「你怎麼說?」她堅持要一個明確的答案。
他卻不肯給。「我不是說,這次游戲規則由我來定嗎?」
她頓時郁悶。
他不理會她,逕自拉著行李箱走進客廳,打量屋內擺設。這是間位于高樓層的公寓,雖然不及他在紐約那間豪華,但空間闊朗,采光明亮,口味溫馨,頗為舒適宜人。
「還不錯。我的房間在哪里?」
「那邊過去第一間。」她指了指方向,正欲領他過去,手機鈴聲忽地唱響,她瞥了眼來電顯示,朝他揮揮手,示意他自己進客房。「喂,家俊啊。」
這聲甜蜜的呼喚令辛至煥神經緊繃,耳朵豎起。
「……嗯,我收到花了,禮物也收到了,謝謝你,我很喜歡。」
她喜歡?辛至煥暗暗掐握了下拳頭。明明連打開都沒有,說什麼喜歡?這女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說場面話了?
「……今天晚上啊,真抱歉,我晚上有點事……」說著,她朝他的方向瞥來一眼。
那是哀怨嗎?他不爽,用力瞪回去。
「……不是餐廳的事,是……嗯,有個‘朋友’臨時從美國回來,我得招待他……不算是很好的朋友啦,只是有點交情。」
辛至煥覺得自己火大了,大踏步走過去,不由分說地搶過妻子的手機。「你好,方先生,我就是菲菲的‘朋友’,事實上,我們的關系不僅止于朋友,正確地說應該是——」
「你做什麼?!」齊菲菲震驚地阻止他,慌忙將手機搶回來,兩人一陣爭奪,她好不容易搶回發話權。「沒事,家俊,你別介意,我朋友就愛鬧,我明天再打電話給你,拜拜。」
語落,她匆匆收線,明眸揚起,懊惱地瞠視他。
「你干麼這樣?你不覺得自己很幼稚嗎?」
是啊,他是幼稚,怎樣?
他眯眼瞪她,良久,撂下話。「我肚子餓了。」
「什麼?」她怔住。
「我說,我肚子餓了,要吃飯。」他像個孩子嚷嚷。
她翻白眼,簡直快敗給他了。「你想吃什麼?我訂餐廳。」
「開了兩家餐廳的人,難道連自己下廚的本領都沒有嗎?」他諷刺。「我想吃家常菜。」
「你要我煮飯?今天可是我生日。」
「那又怎樣?」
他竟然要一個壽星下廚?有沒良心啊!
她瞪他,銀牙咬著唇,似是考慮該不該跟他翻臉,最後,決定維持心平氣和。
「好吧,看在你很久沒回台灣的分上,我就做點家鄉料理給你吃。你先進客房休息吧。」
他點點頭,也不跟她客氣,提起行李便走進客房,不一會兒,又走出來。
她系上圍裙,正打開冰箱察看有什麼食材可以用,見他直挺挺地杵在一旁,不禁蹙眉。
「你又想干麼了?」
他磨磨牙,努努唇,一副萬般不情願的神態,接著,手伸得長長的,勉為其難似的遞出一個長方形的禮物盒,桃紅色的緞帶在盒邊打出一個精美的結。
「這什麼?」她訝異。
「給你的禮物,今天不是你生日嗎?」
他準備了禮物送她?齊菲菲驚愕,不敢相信,好一會兒才遲疑地接過。「謝謝。」
他輕聲一哼,揚起下頜,也不知在拽什麼,踏著驕傲的步履離去。
她怔仲地目送他挺拔的背影,直到他消失于眼前,才恍然回神,緩緩拆開禮物包裝。
躲在層層疊疊的泡棉,是一方極精致極剔透的水晶音樂盒,掀開盒蓋,一串悅耳的叮咚樂聲流泄,穿著彩色舞衣的芭蕾女伶輕盈地旋轉。
這是波西米亞水晶打造的吧?
看著底座的生產標記,齊菲菲明白這音樂盒是不可多得的限量精品,說不定還是他親手從捷克拎回來的。
他竟會想到送她一個音樂盒……
她心弦一緊,隨著清雋的旋律輕輕地顫動。
六年前,她曾對他說過,她的願望便是收藏各式各樣的音樂盒,有一天,等她有錢的時候,她一定要這麼做。
難道,他還記得她當時許下的心願嗎?
或者,這只是一個無心卻令人驚喜的巧合?
她惶惑不解,捧著音樂盒回到臥房,牆角一方玻璃櫃,錯落擺置著數十個大大小小的音樂盒,她將他送的這一個,小心翼翼地放在最高處。
然後,恍惚地盯著——
***
客家小炒、九層塔蛋、三杯雞、開陽白菜、石斑魚清湯,她做了一桌家常料理,道道是他愛吃的。
扁是看著,辛至煥便覺得食指大動,動筷一嘗,更是口齒留香。
他早知道她擅長烹飪,只沒想到經過六年,她寶刀未老,功力甚至更精進了。
「吃慢一點。」她見他狼吞虎咽,大口吃菜,大口扒飯,又驚訝又好笑。
以為他在異鄉奮斗六年會滄桑許多,有些地方倒是一點都沒變,尤其這粗魯的吃相。
「你在外面跟客戶應酬,也是這樣吃嗎?」她忍不住問。
他听出她話里的調侃之意,不悅地送她兩枚白眼。「當然不是,你當我是那種白目人嗎?不曉得什麼場合該端出什麼禮節?」
「就是說,只有私下的時候,才會這樣吃嗎?」
私下的時候?
辛至煥愣了愣,仔細想想,他好像很久沒這麼大快朵頤了,在紐約,即便是跟同事好友進餐,他也經常食不知味,何況平日三餐總是邊看公事資料邊打發。
「你管我平常怎麼吃東西的?」他不願再多想,故意反駁。「總之我如果跟你出去吃飯,不會丟你面子。」
她凝望他數秒,幽幽嘆息。「我不是這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你不就是在笑我吃相難看嗎?」
她微笑。「你吃相是不怎麼好看。」
看吧!他懊惱地瞪她。「還說不是在笑我?」
「真的不是笑你。」她澄清。該怎麼說呢?其實她是……關心他吧?不對,該說是有點好奇,只是好奇而已。
齊菲菲鎮定思緒,端起飯碗,小口小口地進食,優雅的禮儀恰恰與他形成鮮明的對比。
「你過得好嗎?」沉默片刻後,她忽地輕輕揚嗓。
「什麼?」他又是一愣。
「這六年來,你過得好嗎?」
她怎麼又問同樣的問題?他惱了。「我不是說了,我不是回來跟你敘舊的。」
「我知道,你只是需要我配合你爭取總經理的職位。」她柔順地接口,並未因他發脾氣而跟著激動,語氣依舊平和。「但我們畢竟六年沒見了,就算只是名義上的夫妻,也可以問問對方過得怎樣吧?你說對不對?」
他無語,好半晌,才似嘲非嘲地回話。「沒想到你還會關心我。這六年,你不是躲我躲得遠遠的嗎?」
「是你在躲我吧?」她靜靜地反問。「這些看來,我每個月都會到花蓮一趟探望你爸媽,可是我每次回台灣探親,都會刻意避開我去的時間,不是嗎?」
「我沒有刻意避開你。」他否認。
「沒有嗎?那怎會那麼巧,我們從來沒踫上?」
「我哪知道怎會那麼巧?」
「你就承認吧,至煥。」她幽微低語。「你不想見到我。」
他不想嗎?
辛至煥抿唇,筷子用力戳最靠近他的那盤九層塔炒蛋,一道外觀美麗的料理霎時被他戳得四分五裂。
「你該不會太久沒用筷子,生疏了吧?」她主動替他夾蛋。擱進他的飯碗。
「哪,給你。」
她這是把他當小表看待嗎?
他惱了,不願承認自己氣忿戳蛋的舉動很幼稚,卻又不得不承認。
他是怎麼了?為何一到她面前,便會從一個沉穩理智的大男人變成一個刁蠻別扭的孩子?
「好吧,既然你想問我就說。」他放下筷子,雙手環抱胸前。「簡單地說,我在美國過得很好,有錢有地位更有源源不絕的女人,可以了嗎?」
她咀嚼這句話,奇特地仿佛嘗到一絲澀味。「我想也是,我猜你一定很受歡迎,听說紐約的社交生活很豐富,我想你一定經常跟不同的美女出雙入對吧?」
「你也不輸給我啊,」他犀利地反諷。「追求你的男人,不也有一卡車?」
「你怎麼知道?」她愕然揚眸。
他一窒。
對啊,他怎會知道?他該死的干麼知道?!
「看就知道了。」他啐了口唾液,重新拾起筷子,拿來當武器,掩飾自己的心虛。「就連那個公子小開方家俊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可見你的追求者一定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