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信箋上的字字句句,辛至煥視線逐漸迷蒙,淚水,靜靜地氤氳于他眼潭,如寒冬最冷的薄霧。
她說,自己發誓再也不哭了,當時他不懂得她的惆悵,現今方恍然領悟。
還有多少類似這樣的心情便箋?還有多少次,她這般強忍著淚水,一字一句寫下自己痛楚的心情?
他逐一打開她收藏的音樂盒,發現每個盒子里都有這樣一張紙,有多少個音樂盒,就代表她曾度過多少個冰冷孤寂的夜晚。
他漸漸明白,這些音樂盒便是她對付脆弱的武器,每當悲傷的時候,她便為自己買一個音樂盒,听著清雋的樂聲,記錄自己的心情。
她便是如此走過來的,如此堅強,如此令人心疼。
他愴然,收好那一個個對她而言意義非凡的音樂盒,最後一個外觀看起來最小巧最廉價的,里頭藏著她的結婚戒指。
他望著那戒指,想像著她或許是在他飛往美國那天,默默地將這誓約之物取下,封進音樂盒里。
菲菲,菲菲……
胸海驀地潮涌,他在心底一遍遍地喚起她的名,來到床前,看她縱然病態,他依然覺得美麗絕倫的容顏,坐,溫柔地握住她的手。
「菲菲,真正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齊菲菲醒來時,發現自己孤單躺在床上。
她茫然起身,環顧清靜幽寂的臥房,胸臆霎時襲上一股淡淡的落寞感。
還是只有她一個人。
昏沉之際,她依稀靶覺到有人握她的手,原來只是夢。
她坐在床上,擁著被,出神片刻。奇怪了,怎麼想不太起來自己是怎麼回到家?記憶很片段,零碎而糾結,她只記得了,仿佛去過醫院打點滴,然後有個人抱她……
是至煥!
她驀地醒這里,散落的記憶拼圖一片片凝合。想起來了,她和家俊在餐廳門口外吵架,她似乎昏倒了,是至煥救了她。
是他將她抱上車,送往醫院就診,回家時,又將她一路抱回臥房。
是他。
那他人呢?為何不見蹤影?
齊菲菲心亂著,顫魏魏地下床,雖然燒退了,身子仍有些暈軟無力,她扶著額頭,慢慢地走向客廳。
開放式廚房里,一個人影正忙亂著,忽地,一陣清脆的聲響。
「Shit!」男人的低咒聲。
至煥?
齊菲菲微訝,走到吧台前,他背對著她,彎腰撿起鍋鏟,扭開水龍頭用水沖干淨,然後攪拌電爐上一鍋白粥。
「怎麼又焦了?怎麼可能?」他舀起底部一杓焦干的鍋巴,不敢置信地叨念。「我明明一直看著火啊。」
「你是不是水加太少了?」她輕聲揚嗓。
辛至煥聞言,怔了怔,愕然旋身。「菲菲,你醒了?怎麼下床了?你能走嗎?」說著,他急急走向她,握著她的肩,察看她全身上下,仿佛在檢查哪里有損傷。
她不楚好笑。「我沒事好嗎?我是感冒發燒,又不是哪里撞到了。」
「啊,對喔。」他恍然,也覺得自己這反應很可笑,有些窘地搔搔太陽穴。「那你怎樣?燒都退了嗎?我替你量體溫。」
他到她臥房,找出耳溫槍,在她耳朵打一記。
他檢視數字,蹙眉。「三十七度一,好像還是有點輕微發燒。」
「已經好多了啦。」她微笑,看他面露擔憂,心田流過一股甜甜暖意。「你在干麼?煮粥?」
「嗯。」他點頭。「我听說生病的人喝點加了蔥的白粥,會比較快恢復體力。」
所以他是在為她煮粥?她咬咬唇,抑制莫名的感動。
「可是也不知道怎麼搞的,老是燒焦,這是第三鍋了。」他郝然招認。
他竟不厭其煩地為她連煮三次?
她更感動了,眼眸隱隱泛酸。「你沒事干麼給自己找麻煩啊?你以前不是從來不進廚房的嗎?難道你在美國學會自己煮飯了?」
「怎麼可能?我都是在外頭解決三餐,要不家里也有鐘點管家幫我準備。」
齊菲菲橫睨辛至煥一眼,幾乎有些怨,怨他不該用如此近乎孩子氣的舉動,動搖她芳心。
「我來瞧瞧。」她來到電爐前,觀看鍋里的白粥。「你水加太少了,這粥有點干,難怪容易糊掉。」
「那怎麼辦?」
「沒怎麼辦啊,就這樣吃吧。」
「什麼?」他一愣。「這都煮焦了還怎麼吃?」
「上層還好好的啊!」她柔聲道,自顧自舀了兩碗,撒上他事先備好的青蔥,看到被他切成亂七八糟的蔥花,忍不住嗤笑出聲。
「怎麼了?」他奇怪。
「沒事。」她連忙忍笑,只是那笑意依然在唇畔不听話地蕩漾。「只是覺得你蔥花切得……還挺有不規則的藝術美感的。」
「你在笑我吧?」他不愉地眯眼。當他是三歲小孩嗎?听不懂她調侃?「真謝謝你的稱贊喔,這位‘太太’。」刻意強調「太太」兩個字。
她听了,怔住,揚眸望他。
他察覺她若有深意的眼神,領略到她的思緒,驀地有些不自在,微微側過臉。「我說錯了嗎?至少在名義上,你現在還是人妻,是我辛至煥的老婆。」話說到最後,他嗓音有些奇特的粗啞。
他這是心虛嗎?齊菲菲將粥碗端上餐桌,又從冰箱里找出幾樣簡單的醬菜,想想,拿出兩顆蛋。
「光吃醬菜沒意思,配點荷包蛋好了。」
「我來煎。」他眼明手快地搶過雞蛋。「你是病人,乖乖坐在餐桌那邊等就好。」
「你會煎嗎?」她狐疑。
「兩顆蛋而已,別小看我好嗎?」他悻悻地賞她白眼。
她失笑,聳聳肩。「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嘍。」她悠哉地坐上餐桌,等人上菜。
結果,足足等了十幾分鐘,他又打開冰箱拿了兩回蛋,才等到兩個邊緣略微殘破的荷包蛋。
但已經比她想像中的漂亮許多了。
她拾起筷子,故意在他面前挑剔檢視。「這形狀還不錯,至少看得出來是個蛋,而且只焦了一點點。」
他站在桌邊,雙手貼在腿側,像個乖巧的小學生似地領受老師的評語,听了她這番揶揄,眉宇一擰。
「你一定要這樣嫌東嫌西的嗎?」
「我哪敢嫌棄啊?先生,我這是贊美你好嗎?」她為自己辯護。
他懊惱,重重拉開椅子,在她對面落坐。「這位‘太太’——」
他又這麼叫她了。她倏地凝定動作。
他看出她的異樣。「你不喜歡我這樣叫你嗎?」
她默然。
他靜定地望她,良久,沙啞揚嗓。「方家俊向你求婚了,對吧?」
她一震,聲嗓變調。「你怎麼知道?」
他注視她蒼白的容顏,心情有些灰澀。「我听見你們的對話,他一直要求你給個答案,難道你……拒絕了他嗎?」
她別過眸,似是沉思著什麼,許久,才幽幽開口。「我沒答應。」
沒答應是什麼意思?辛至煥黯然皺眉。「你的意思是你跟他說還需要一段時間考慮?」
她不回答。
「是這樣嗎?菲菲。」他追問。
「……」
「為什麼不干脆答應他?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你想認真跟他定下來,所以才要求跟我辦清楚離婚手續,不是嗎?難道你現在改變心意了?」
「那是因為……」
「因為什麼?」
「因為你還沒跟我辦離婚啊!」她忽地抬眸,忿忿地瞪他。「你剛也說了,到現在名義上我們還是夫妻,你要我怎麼接受另一個男人的求婚?」
他啞然。
是這樣嗎?所以還是他絆住了她,是他阻礙了她追求屬于自己的幸福。
辛至煥垂眸,藏在桌下的雙拳握緊,想起自己在她收藏的那一個個音樂盒里看到的心情日記。
她其實很渴望有人陪的,雖然倔強地聲稱自己一個人也要幸福,但他知道,她想要有個伴,厭倦了無數個孤獨寂寞的夜晚。
方家俊會是適合她的那個伴嗎?
他,該瀟灑地放手讓她自由嗎?
離婚協議書其實早就簽好了,從美國回到台灣第一天,他便找到律師擬好協議書,簽了名。
要放她自由,隨時都可以,只是……就只是……放不開啊!
他深深呼吸,深深地、深深地排除所有的私心。「你不用擔心,其實我早就準備好,我們今天就可以——」
「今天幾號?」她驀地打斷他。
「什麼?」他一愣。
「是不是九號?」齊菲菲像是想起什麼,神色倉皇。「糟糕,我怎麼會忘了?」語落,她匆匆起身。
「到底什麼事?」他錯愕,「今天是九號又怎樣?」
「今天是我媽的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