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房時,房里只有采荷一人,獨坐于寢榻。
他蹙眉。「怎麼人都不見了?玲瓏呢?」
「我讓她們都出去了,玲瓏去替我煎藥。」采荷慢悠悠地回答,水眸定定地瞅著他。
他也看著她,目光郁沉,眼潭深不見底。
她心韻一亂,細聲細氣地開口。「你……生氣了嗎?」
他不語,在桌邊坐下,兀自斟茶。
她窺視他凝重的側面,心房一擰,緊張地握了握手,不意觸及掌心傷處,痛得輕喘口氣。
他听見她痛呼,不動聲色,慢條斯理地啜茶。
漠然的反應與他在王後面前那焦灼憂慮的神色,判若兩人。
莫非他只是在作戲嗎?
球場上英勇犯險,解救她于危難之中,其實只是欲在眾人面前,尤其在王後面前,顯示他對她有多珍惜疼寵嗎?
實際上,他對她真有一絲在乎嗎?
不!他在乎的。
采荷凌亂地尋思。他一定在乎,否則那夜不會卸下外衣覆蓋在她身上,今日也不會急如星火地救人。
他定然是在乎她的。
采荷咬牙,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
今日她之所以下場打馬球,只為了奪取他注目,她想證明給他看,自己並非尋常嬌弱女子,是能與他並肩而行的同伴,她不會成為他的負累。
只是她沒想到,坐騎會忽然發飆狂奔,更沒料到這場意外差點連帶傷了王後。
若是當時她真的連人帶馬沖撞樓台,釀下的禍事可就難以收拾了,幸而有他機警地阻止一切。
結果是好的,對吧?他救了她,控制住那匹驚慌的馬,也控制住一片混亂的局面,所以表姨母才會對他另眼相看,表示贊賞。
她也算幫了他她,對吧?
她之于他,算是有用之人,對吧?
「開陽……」她揚聲喚他,正欲說話,他卻倏然起身。
「你歇息吧,我出去了。」
他這就要……走了嗎?
她不敢相信地望他。「你去哪兒?」
他淡淡掃她一眼,那一眼,冷得令她全身發顫。
「衛國太子約我喝酒,他是遠道來訪的貴賓,不宜怠慢。」
衛國太子不宜怠慢,那她呢?他便舍得拋下受驚又受傷的她?
何況她很明白,男人們所謂的喝酒,身旁必有美人作陪,他寧願在外尋花問柳,也不願踫她這個明媒正娶的妃子嗎?
他究竟將她當成什麼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采荷發覺自己的脾氣已瀕臨爆發,她不是沒有性子之人,只是一直以來萬般忍耐。
他懂嗎?她是因為對他情根深種,才忍的……
「你沒听見方才我表姨母怎麼說的嗎?」她聲嗓尖銳,心海掀起驚濤駭浪。
他卻是一臉淡漠,無所謂似地看著她。
她覺得自己快被那樣冰冷的眼神凍傷了。「你……就不能對我好一點嗎?你剛也听見了,我表姨母說,只要你肯對我好,她跟夏家都不會虧待你。我也一樣,只要你說句話,我會想辦法為你爭取任何你想要的東西,即便是這個國家的王座,我也會要來給你!」
她言語激越,情緒沸騰,可他神色仍是淡然,若有似無地挑眉。「王座,是你說要就能要的嗎?」
這話似在嘲弄她。他以為她在說笑嗎?可知她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能向表姨母開口!
「我是要不起。」她瞠視他,明眸不免含冤。「但表姨母答應我了,她會助你成王!」
他明白這意思嗎?她的表姨母可是王後,是這個國家最有權勢的女人,即便是靖平王也絲毫不敢拂逆于她。
這會成為他邁向成王之路最大的助力,他將如虎添翼,一飛沖天。
「表姨母會幫你,我也會幫你,所以,你對我好一些吧!」她值得的,不是嗎?「我不會連累你,不會為你添麻煩,我會努力做好你的王妃,支持你,令你無後顧之憂。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做到,所以求求你,不要對我不理不睬,不要……」
采荷驀地頓住,喉間噙著酸楚,淚水刺痛著眸。
「不要怎樣?」他淡淡地問。「怎麼不說了?」
不要討厭她,切莫恨她。
她惶然,並非不曉該說什麼,而是這話太卑微,太作踐自尊,她說不出口。
他斜睨她,也不知是否看出她的懊惱與自慚,似笑非笑地輕哼。「誰告訴你,我想要這個國家的王座的?」
她怔然,沙啞地反問︰「你……不要嗎?不然你何須與我成親?」
他冷笑,袍袖一拂,大踏步轉身。
她傻傻地凝望他背影,那麼挺拔、那般冷傲的身姿,他每走一步,都似踏在她心上,她痛著,無助著,看著他愈離愈遠……
不可以!她不能失去他,她已經失去過他一回了,這次,無論如何不想再度錯過。
上天憐她,她真的、真的很想留下他……
「開陽,你等等我!」她踉蹌地追上去,從身後環抱住他的腰。就說她不知廉恥吧,說她踐踏尊嚴吧,她只求他回頭看她一眼。
開陽遭她緊緊抱住,一時似有些震撼,凝立原地,一動也不動。「放開我!」他命令。
她搖頭。「我不放,不放。」
「手不是受傷了嗎?這樣抱著我,不怕又扯痛關節?」
早就在痛了,已經很痛了,但再如何疼痛,她也要設法挽留他。
「我知道你討厭我,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采荷哽咽著,淚霧迷離了眼。「十年前,是我一直纏著你,整天跟著你,我知道你不耐煩,但我也不曉得為什麼,就是好喜歡好喜歡你,好想每天都看到你。那次,你為了我,被罰廷杖二十,我知道那對你而言,是很大的屈辱,你是堂堂王子,我只是大臣孫女,可因為王後疼我,害你受了苦,你身子傷重,心恐怕傷得更重……所以,從那日後,我不敢再見你了,我覺得很對不起你,只會為你帶來困擾……可是,你知道嗎?我沒有一天忘記過你,我以為我會慢慢地淡忘你,可每回再見到你,我都覺得自己心更痛了、更舍不得了……能夠與你成親,我很開心,真的很高興,不論你是為何娶我,即便只是想要我家族的勢力,我都願意給你,我都給你……」
她說著,啜泣著,情真意切的告白任是鐵石心腸的人,听了怕也會動容。
可開陽依然挺立著,墨幽的眼潭,直視前方,看不出他正看著什麼,是喜是怒。
「所以你就跟王後開口,幫我要了希林的王座?」他木然問,語調毫無起伏。
「你不想要嗎?」她抽噎地吸口氣。「我以為你要的。」
他默然,半晌,幽幽揚嗓。「我之所以與你成親,並非為了王位。」
「那是為了什麼?」
他轉過身,拉下她雙手,輕輕地握著,凝定她的眼眸,溫柔而深邃。
是她看錯了嗎?采荷困惑。他怎可能用那般溫柔的眼神看她?
他彷佛也能理解她的迷惑,揚起一只手,愛憐地撫模她濕潤的淚顏。「因為我喜歡你,采荷,正如同你戀慕著我一般,我也戀慕著你。」
他戀慕她?采荷震懾。怎麼可能?
他苦笑,拇指為她撫去淚痕。「別說你不信,我自己也難以置信。分明一再告誡自己,遠離你,別理睬你,但當你生病、當你有難時,我仍是不由自主地會奔向你——夏采荷,你或許是我命里注定的魔星。」
她是他命里的魔星?
「你恐怕會為我帶來災難……」
「才不會!」她忘情地反駁,熱切地聲明。「我不是魔星,會是你賢內助!听我說,你娶我不會後悔的,我不會讓你後悔——」
「可我,已經後悔了呢。」他輕聲嘆息。
她震住。「什、什麼?」
他微微一笑,繼續她臉頰。「你太有能耐令我動搖了。采荷,我很後悔與你成親,我並不想為了一個女人失去冷靜與自制。」
她怔忡,又是迷惘又是喜悅,胸臆纏結著復雜滋味。「我真令你……如此為難?」
「很為難,非常為難。」他低嘆,忽地展臂攬擁她,下頷抵于她頭頂,眷戀地廝磨。「采荷,以後,不準再擾亂我的心了,听懂了嗎?我不準。」
他嘴上說不準,但這並非命令,而是最深情的表白。她懂的。
「知道了,我會乖的。」她柔順地應道,螓首窩在他溫暖的胸膛,傾听他微亂的心音。「什麼都听你的,不讓你為難。」
「這才乖。」他輕笑,低唇吻了吻她柔細的秀發。
這動作情意綿綿,可她看不見的眼神卻是清冽如冰。
傻丫頭,你可得乖乖的,當一枚好用的棋子。這局棋若少了你,還真玩不成呢!
開陽暗暗尋思,嘴角扯開鋒銳的弧度。
她以為是誰主導這場災難?
她的坐騎怎會無端驚慌失措,難道她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嗎?
她說的對,他見識過她高明的騎術,也相信她一時半刻不致落馬,所以才籌謀這場戲,命赫密乘機拿馬刺刺馬臀,驚動她的坐騎,好讓他適時扮演英雄救美的角色。
效果令他滿意。
不僅希蕊王後信了他,她也不惜拉下自尊,主動對他投懷送抱。
這招便是欲擒故縱,對她先冷後熱,讓她以為自己終于打動他、征服他,那麼從今以後,她對他該是死心塌地了。
無論他如何利用她,她都會傾心相隨。
一念及此,開陽笑意更深,大手忽地不安分地于她身上探索,靈巧地解開衣帶。
她嚇一跳。「你、你做什麼?」
「你忘了嗎?我的愛妃,我們的洞房花燭夜,還沒過呢!」他這話說得輕佻,俊唇不客氣地吮吻她敏感的耳垂。
她顫栗,霎時羞紅了臉,身子骨軟綿綿的,偎在他懷里。
他知她春心動了,橫抱起她,小心翼翼地將她放上寢榻,凝鎖她的眸,飽含野性的。
這一夜春宵,可漫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