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好住宿手續,服務生替江善庭將行李搬進房間,她訂了間豪華套房,臥房、客廳、浴室,一應俱全,站在落地窗旁往外望,能夠縱覽整座日式庭園優美的景致,小橋流水、花團錦簇,大片的郁郁森林深處,立著一座三重塔。
她放松心情,欣賞風景,拿出飯店指南瀏覽,發現這里有個溫泉SPA,還是特地從伊豆半島運來的溫泉湯。
好久沒泡湯了!
她頓時興高采烈,換上麼色粉女敕的浴衣,足蹬木屐,來到羅馬式的古典浴池,盡情地享受溫泉水滑洗凝脂的樂趣。
泡過湯,肚子也餓了,她看看表,已是晚上八點半,早過了用晚餐的時間了。
她再次跟飯店櫃台確認,狄在風依然未歸,她嘆口氣,情願餓肚子也想等他回來一起吃。
回到房里,看看電視,實在無聊,她決定到外頭庭園逛逛,在浴衣外頭搭上白色羊毛披肩,剛踏出飯店大門,一陣沁涼的風便迎面撲來。
她拉攏披肩,木屐清脆地踩過蜿蜒的石版道,經過數盞石燈籠,在手水缽浸了浸手,感受泉水的冰涼,一路走向三重塔。
她來到三重塔下,仰望塔尖,閉上眸,試著遙發思古之幽情,只可惜胃袋一陣不爭氣的咕嚕鳴響壞了氣氛。
「討厭啦!」她小小聲地對自己抗議,握拳敲了敲自己肚子,左顧右盼,確定沒人注意到才松了口氣。
真的好餓喔。
她忍住饑餓,順著神田川往教堂的方向走,河面花影搖曳,空氣中浮漾著早春的味道,偶爾會有櫻花瓣飛落,棲在她肩上。
「小姐,一個人嗎?」一道粗嘎的嗓音忽地響起。
她嚇一跳,回頭一望,只見一個上班族打扮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時來到她身旁,一臉醉醺醺的,身上泛著酒味。
她連忙後退兩步。
「別怕啊,小姐,我不是壞人。」男人用日語說道。
她搖搖頭,用英文回應。「不好意思,我不懂日語。」
「啊,你不是日本人?」男人也改口用英語,眼楮一亮,興味更濃了。「從哪里來的?中國、台灣、韓國?」
「這不關你的事。」
「別這麼說嘛,你需要多少?我們談談看?」
他這意思是把她當成應召女郎嗎?
江善庭倏地脹紅臉,從未感受過如此屈辱,就算這男人喝醉了,也不該對一個陌生女子這般輕蔑。
「你太過分了!」她氣憤地撂話,轉身就走。
偏這男人還不肯放過她,踉蹌地尾隨。「小姐,你別走啊!我們聊聊……」
拜托,別跟來了!
江善庭在心內祈求,完全沒料到自己幻想中的東京浪漫夜竟會遇到痴漢糾纏,她後悔了,不該在深夜還獨自在這幽靜的戶外庭園里行走。
身後的男人一直緊追不舍,她嚇壞了,愈走愈快,最後索性奔跑起來,或許是太心慌了,一時不察扭了腳踩,跪倒在地。
那痴漢倒是很關心她,沖過來想扶起她。「小姐,你沒事吧?有沒有哪里摔傷了?」
「不要!你別管我!」她盲目地甩開他的手,硬撐著爬起來,一拐一拐地往前走,女敕白的膝上破了道傷口,滴著鮮艷的血,再加上踩骨強烈的抽痛,她快哭了。
慌張、恐懼、委屈,復雜的情緒在江善庭胸臆交織,她脆弱地含淚,只想快點見到心愛的男人。
在風,在風,他在哪兒?如果他知道她遇到了這種事,一定會心疼的,一定會跳出來保護她,不會讓任何人侮辱她、欺負她……
她想見他,好想念他。
「在風……」她嘎咽地低喚。
不知是否上天听見她的懇求,他竟然出現了,就在前方一座橋上,她看見他挺拔的身影,斜倚著紅色圍欄,手上握著iPhone,閑閑把玩著。
她心一喜,正想揚聲喚他,卻有另一個女人搶先了。
「在風!」那女人親昵地喚著,奔向他的步履輕盈若舞者。「哪,吃不吃綢魚燒?剛剛買的,再不吃都涼了。」
她是誰?
江善庭愣愣地望著那女人,看著她將手中一個綢魚燒湊近狄在風的嘴,而他隨意咬了一口,顯得很自在。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跟那女的是什麼關系?
眼看著兩人相偕離去,江善庭心口仿佛遭流星擊墜,融碎成片片,可她感覺不到痛,只覺得無限空虛。
是哪里出錯了吧?或是她看錯了,他不可能跟別的女人在一起。
不可能的……
江善庭軟跪在地,在眼里浮漾許久的淚水,終于無聲地滑落。
「你說有人找我?」
回到飯店,櫃台又有另一位小姐通知狄在風他有訪客。
「是的,一位江小姐。」
江小姐?難道是善庭?
狄在風一驚,急忙問︰「請問她人呢?」
「她辦完入住手續後,剛哪去外頭散步了,還告訴我們,如果你回飯店,一定要通知她。」
丙真是善庭來了嗎?狄在風驚疑不定,望向站在他身旁的曾詩詩,她明白他的意思,很大方地比了個手勢。
「你去找她吧!我先回房。」
「嗯,你先上樓吧。」與曾詩詩道別後,狄在風瞥了眼腕表,驚覺已經十一點多了。
這麼晚了,善庭還一個人在外頭晃?
他想起方才從庭園里走回來,路上沒遇見幾個行人,靜悄悄的,夜色又深濃,單身女子恐怕很危險……
不行,他得出去找她!
心念既決,他立刻出飯店找人,沿途尋覓。
早春的東京,愈是入夜,氣溫愈涼,空中混合著淡淡的花香與一股濕潤的氣息,不久,天空靜靜地飄雨。
春雨無情地打落櫻花,一瓣瓣,萎落塵泥,古典的街燈映著遭雨水洗得微亮的石版道,不知怎地,有種蒼涼的味道。
狄在風踩過水窪,踩過一朵朵凋零的櫻花,來回搜索了數百公尺,總算在河畔一株櫻花樹下,發現一道孤單的身影。
她蹲在地上,雙手交飽于胸前,嶸首埋落,似是感覺到冷意,陣陣哆嗦著。
是善庭嗎?
夜太黑,雨霧又迷蒙了他的視線,他認不清那身影。
「善庭?」他試著呼喚。「善庭!是你嗎?」
她听聞他的聲音,先是身子一凝,遲疑了片刻,方才緩緩地揚起臉,怔忡地瞅望他。
「真的是你!」他不覺松了口氣,走近她,也蹲了下來。「怎麼了?干麼一個人蹲在這里?」
她沒答話,傻看著他,他這才發覺她臉色極麼蒼白,頰畔水痕交錯,也不知是雨是淚。
「你不會是在哭吧?發生什麼事了?」
她依然不語,貝齒用力咬著顫抖的唇,幾乎咬出血來。
他一陣心驚。「善庭,你沒事吧?到底怎麼了?」
「我……好痛。」她終于開口了,嗓音卻是微弱地猶如貓咪的嗚咽。
他心弦一緊。「哪里痛?你受傷了嗎?」
「腳扭傷了。」她嘎咽著。「還有膝蓋,也流血了。」
「怎麼會弄成這樣?」他急忙低頭查看,她搖搖頭,拉攏浴衣裙擺,遮住雙腿。
「不要看,很丑,很、丑……」語落,她驀地嚎陶大哭,像迷了路的孩子好不容易遇見親人一般,緊緊地揪他兩條臂膀。
她抓得那麼緊,就好像害怕放開以後,他又會消失不見,又會丟下她一個人孤伶伶的。
她哭得很夸張,哭得他心驚膽顫,忙拍撫她的背脊,連聲安慰口「別哭了,乖,別哭了,我在這里,嗯?沒事了,別哭了。」
「在風,你……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我……」她哭得差點噎住,喘不過氣,竟打起嗝來。
「好好好,我不會丟下你,你別哭了。」他柔聲誘哄。
「那你……背我。」她像撒嬌的小女生伸出雙手。「我腳痛,走不動了。」
「好,我背你。」他微微笑,掌心抹去她頰畔的淚,感覺到冰冷。「傻丫頭,瞧你冷的,可別感冒了。」
說著,他替她圍攏披巾,跟著將她兩條藕臂繞在自己肩頸,利落地背起她。
「我會不會……很重?」她可憐兮兮地在他耳畔呢喃。
「不會,小case。」他笑道。
她似乎不相信,抽答地吸了口氣。「對不起,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努力減肥。」
「我不是說了嗎?不用麼了減肥餓肚子,會餓壞身體的。」
「人家要減肥嘛!人家要變得很瘦很瘦,變得比誰都漂亮,這樣你就不會——」她倏地頓住。
「我就不會怎樣?」他隨口問。
她不說話,又開始打嗝了。
「你不會又哭了吧?」他有些無奈。「腳扭傷了有這麼痛嗎?」
「你……不懂啦,很痛,真的很痛,真的真的……很痛。」她一次次地強調,冰涼的臉蛋埋進他頸間,隱藏旁徨不安的情緒。
可惜他不懂她的痛,更未察覺她的苦,只當她是千金大小姐在鬧脾氣。
春雨如絲,哀婉地于夜里飄零,他背著她在路上行走,兩人的身體親密相偎,兩顆心,卻是相距千萬里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