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著她,墨瞳幽深,蘊著某種她無法理解的深刻意味。
時間在兩人四目相凝間安靜地流逝,日落了,天色染上憂郁森冷的蒼藍。
許久,許久,他終于沙啞地開口,每個字句宛如流星,融墜她的心——
「嗯,我想我愛過她。」
不要相信他!
千萬不能相信他!
但是,又很想相信他,相信他的確曾經愛過那個傻乎乎的、毫無心眼的女孩,並非只是純粹的利用。
好矛盾!
她該怎麼辦?
自從得到狄在風親口說出的答案後,她的情緒一直起落不定、忽高忽低,有時心酸,有時氣惱。
他說,他愛過江善庭,她真的很想相信他,但……
你不知道我是誰嗎?在風從來沒告訴過你嗎?看來他對你,也沒有多在乎!
兩年前,那個心碎的黃昏,曾詩詩曾如此盛氣凌人地對她嗆聲。
而她,完全崩潰了,就在他當成紅麼知己對待的女人前,哭得哀痛逾恆,宛如世界末日。
曾詩詩對他提過這件事嗎?他可知道,當日她就是因為大受打擊,才會一時失神,意外發生車禍?
他帶她到這座小漁村,告訴她曾詩詩有多麼可憐,要她學著同情、學著體諒,但兩年前那天,誰來同情體諒她?!
這兩年來,她因燒傷復健所承受的痛苦與折磨,他知道嗎?能體諒嗎?
太可恨了,這男人,實在太可恨!
而更可恨的是她自己,竟然到現在還不能堅定地恨他,還軟弱地幾乎要動搖……
一念及此,江雨歡郁悶地磨牙,指尖用力掐進掌心,刺痛著。
「烤好了,來吃吧!」
一道爽朗的嗓音喚她,她定定神,凝束沉浮的思緒。
狄在風站在前方數公尺處,朝她笑著招手。
日落之後,他們投宿于漁村里某間民宿,在超市采買了些食材,又向主人借了烤肉用具,辦起一個小小的BBQ。
民宿的主人跟孩子也都來參加了,狄在風負責擔起烤肉掌廚的大任,忙得不亦樂乎。
她緩緩走向他,甜膩的烤肉香撲鼻而來。
「這雞腿,是為你特別烤的握。」他朝她眨眨眼,壓低嗓音,仿佛在說著什麼秘密。
她接過雞腿,猶豫地盯了數秒,才咬了一小口。腿肉烤得香酥軟女敕,表皮微微透著一層焦色。
「好吃嗎?」他期待地問。
她點點頭。
他笑了,伸手捏捏她鼻尖。「好吃就多吃點,我待會兒再弄些鮮蚵給你,你可得全部給我吃完。」
「嗯。」
叮吟她努力進食已成為他的日常任務,而她也習慣性地應允。
江雨歡握著雞腿,坐在庭院角落,看著狄在風很自在地跟主人家說說笑笑。雖然他說自己的成長過程很陰暗,但完全沒表現在他的人際關系上,總是那麼開朗風趣地與人相處。
所以當年,她才會受他的騙吧,以為他是個溫柔幽默的好男人。
但原來,那都是假的,他並不像表面那麼陽光,是存著壞心接近她……
江雨歡怔怔地咬著雞腿,淚珠在眼里瑩瑩閃爍。
她開始覺得這個復仇游戲不好玩了,她感受不到想象中的痛快淋灕,反而有種莫名的酸楚。
「怎麼吃這麼慢?」狄在風端來一個餐盤,拿了兩杯氣泡礦泉水,在她身旁坐下。「先喝點水吧,免得噎著。」
「嗯。」她接過紙杯,喝了一口,不知如何形容橫梗胸臆的復雜滋味。
他總是記得她愛喝沛綠雅的氣泡礦泉水,就連在這種鄉下地方,也設法買來給她。
以前也是一樣,他會在家里的冰箱擺滿沛綠雅,等她來訪的時候招待她喝。
還有,他在門鎖和計算機里用的密碼都是她的生日——這些用心,難道都是虛假的嗎?或者如他所說,其中也帶有幾分真實?
她真的搞不懂了……
「怎麼不吃了?」他肇眉望她,昏沉夜色中,看不清她眼里微漾淚光,只覺得她神情有些異樣。
她悄悄眨回淚水,深吸口氣。「我想換點口味,你不是說要烤鮮蚵給我吃嗎?」
「有啊,在這里。」他指指方才端來的餐盤。「等等,我把肉剔下來。」
他拿起筷子,將烤得半熟的蚵肉從殼內剝離出來,沾了點酸辣醬,送近她唇畔。「啊——」
她應聲張唇,接收飽滿鮮女敕的蚵肉。
「好吃嗎?」
「嗯。」
「那再吃一個。」
他繼續喂她,像喂著一個任性的孩子,舉動滿是體貼憐愛。
她心弦揪緊,差點又要掉眼淚了,急忙低頭,也用筷子挾起一塊蚵肉。「你也吃一個。」換她喂他。
他笑笑,毫不客氣地張口咬下。
兩人相互喂食,甜蜜的姿態看得民宿主人夫婦嘖嘖有聲,欣羨不已。
「你們這對情侶感情還真好,什麼時候結婚啊?」女主人熱情相問。
江雨歡听了,一陣尷尬,正不知所措時,狄在風倒是很主動地展臂摟她肩膀,宣示所有權。
「只要她肯答應嫁給我,要我明天馬上求婚也行。」
他說什麼?她嬌鎮地橫他一眼。「誰說要跟你結婚了?」
他臉垮下來,故作失望。「你真的不嫁?」
「就不嫁。」
「喂,打個商量嘛,也不一定明天就要嫁啊,三個月後也可以。」
「三個月後也不嫁。」
「那明年春天?」
「你慢慢等吧!」
小兩口打情罵俏,逗得主人家夫婦呵呵大笑。
江雨歡听見笑聲,這才恍然驚悟,她在做什麼?竟跟他當著別人面斗起嘴來了,好似真是一對熱戀情侶。
她急急端起紙杯,喝了一大口水。
怎麼辦?她的心愈來愈亂了,再這麼下去,她又會淪陷……
一場熱鬧的烤肉派對後,萬籟歸于靜寂。
沐浴餅後,江雨歡換上向女主人借來的睡衣,回到房間,狄在風也已換穿睡衣,正半躺在床上,用手機收發電子郵件。
見她進房,他立刻收起手機,招手要她坐上床,由身後攬抱她。
他抱得那麼緊,一動也不動,好像怕她又如一陣輕煙般忽然消失了,從此再也抓不著她。
「你放開我啦。」她又羞又窘,小小聲地抗議。「這樣很悶耶。」
「別動。」他硬是要賴著她,俊鼻依戀地埋在她曲線玲瓏的後頸。「你好香握。」性感的氣息拂癢她敏感的耳垂。
她不由自主地酥髒,很清楚他想做什麼,也暗自期盼著他那麼做。
靶覺到懷中佳人的溫順承迎,他更大膽了,輕輕咬吮她耳垂,順著頸脖緩緩落下灼熱的吻……
忽地,一串手機鈴響,江雨歡僵了僵。
「別接。」他喃喃低語。
她搖頭。「可能是我朋友打來的,讓我接。」
「哪個朋友?」他問,話里浸著些許醋味。
她沒回答,下床,從包包里取出手機,瞥了眼來電顯示,是來自日本的號碼。
她震了震,瞬間感到猶豫,但還是接起。「喂。」
「江小姐嗎?是我!」對方用日語歡快地說道。「有件好消息告訴你,謝謝你之前提供的情報,我們已經成功說服對方了,明天早上就會共同召開簽約記者會……」
她默默掛電話,將手機電源關掉。
「怎麼了?」他奇怪地問。「是誰打來的?」
「沒什麼,打錯電話了。」她回到床上,偎進他懷里,身子忽冷忽熱,陣陣顫栗。
明天,他就會知道她背叛了他,兩人也會正式攤牌。
明天,就要與他決裂了……
「你沒事吧?」他低聲問,有些擔憂地拍撫她背脊。
她揚起蒼白的臉,水眸凝霧,菱唇如風中的花蕊輕顫。「吻我。」
她軟軟地央求,那含羞帶怯的姿態,低啞甜膩的聲調,猛烈地勾動他心弦。
他毫不遲疑,立即以一個狂風暴雨般的深吻響應——
長夜未央,窗外明月高掛,悠悠地照著窗內有情人縫給難分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