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一句話,適才在溪邊因那才子置的氣便消了,看著她將那美極了的泥團按到模具里,跟著拍緊,再將表面多余的泥巴去掉。
她做這些事時動作流暢,像是做過許多次似的,令他心中疑竇再起。
丁沐兒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舉動可疑,可事到如今掙錢過冬比較重要,管不了他會不會起疑了。
她把置了泥團的模具拿到屋外的水缸里去,阿信跟著她,看她把模具放在水缸里浸放了一會兒,接著翻過模具,讓泥巴那面朝下,一手托著,一手輕輕拍打模具底部,兼而不時晃動模具。
慢慢地,她抓起模具上下晃動兩下,一手在底部護著,驀然間「啪」地一聲,那泥巴便從模具里月兌出,她臉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丁沐兒把泥磚從水里撈起,細細檢查,很滿意稜角沒半點破損,表面上她刻的牡丹山水也紋理清晰,這樣的紅磚絕對是獨一無二的。
阿信淡淡一撇嘴角,他是失憶了,可他不是笨蛋。
「你這是在哪里學的技巧?」她爹娘都是安然村的村民,她生在安然村,長在安然村,他確信她絕對沒處學這技巧,若有,以前她需要養家活口,為何要藏著掖著?靠這技巧賺錢可比種田或做吃食好多了。
「告訴你也無妨。」丁沐兒正色道︰「我投湖的那會兒,沒死成,但魂魄去了個奇怪的地方,有人教我的,說我已受盡了苦難,以後不必再過苦日子了,讓我盡避靠這技巧賺錢過日子。」
「怪力亂神。」阿信扯了扯嘴角,很確信她是要把他當傻瓜了。
丁沐兒嘆道︰「我知道你不會信,不過,這就是事實。」
她也打定主意了,日後定會有人問她同樣的問題,她就咬死這個說法。
她胡謅一通,他也沒再追問,讓她著實松一口氣。
唉,她不過做出了刻花紅磚,他就起疑了,日後她真的燒出陶瓷來,他會不會把她當妖孽?
丁沐兒把刻花紅磚留在燒窯房,果不其然,高大爺回來之後就風風火火的來找她了。
「丁娘子,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高大爺神情激動。「不瞞你說,我也曾想在磚上弄些花樣出來,但是泥巴微干,花紋也會跟著收縮,踫到模具下面就會開裂,沒成功過一次。」
丁沐兒微微一笑。「高大爺,我的法子不能給您,不過,若您能幫我引見湛家磚廠的東家,少不了您的報酬。」
斑大爺不死心,又求了好久,丁沐兒始終維持原來的要求——她要見湛家少東。
餅了兩日,高大爺又心急火燎的來了,說湛家少東回來了,看過了刻花紅磚,要與她見面詳談。
「去見那湛家少東談生意,為何要打扮得花枝招展?」阿信從她出房門就一言不發,最後終于是按捺不住。
丁沐兒看看自己。「哪來的花枝招展?不過是穿得整潔一點罷了,」
「是嗎?」阿信哼了哼。「你這頭,我就沒見你梳過。」今日她梳的是個已婚婦人發髻,但不失俏麗。
丁沐兒撇嘴道︰「平常忙得腳不沾地,有必要梳頭嗎?」
她還正當花樣年華啊,誰不愛美?只是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忙著生活就夠她受的,哪有時間打扮?況且她的處境一窮兩白,也沒有打扮的本錢。
「不要以為你這樣好看,不過略微平頭整臉些罷了。」阿信冷冷說道。
丁沐兒深深地嘆了一聲。「我知道,我和城里的女人沒得比,行了吧?」這人的嘴真是夠壞的了,吝嗇的一句話都不肯夸她。
小陽托給了晴娘,阿信說要陪她去,她想想自己一個人,也不知道對方是怎麼樣的人,有個男人陪同也有點底氣,她便從善如流的接受了。
丁沐兒只在廟會去過一次吉安城,對那里不熟,湛家少東約見的地點是翠茗樓,他們一路問了幾個人才找到。
一進茶樓,再度驗證了冤家路窄這句話。
溫新白和幾個斯文人在一桌,一看到他們,他反應很大,立刻瞪大了眼楮,眼里滿滿的不敢置信,一路瞪著他們坐下。
丁沐兒心里好笑。
溫渣男應該是萬萬沒想到,他上門鬧了那麼大一場,她竟敢又大搖大擺的和「奸夫」來城里喝茶。
「你點吧!我去去就來。」
不等阿信反應,她就起身了。
她存心嚇溫新白,面帶笑容的走過去。
丙不其然,溫新白看到她走過來,驚慌全寫在臉上,甚至還打翻了茶杯。
丁沐兒客氣的盈盈一福,柔和清婉地道︰「幾位公子,小女子想為家中兒子求個平安符,請教這城里香火最為鼎盛的廟宇是哪一處?」
座上一名藍衫男子客氣回道︰「說到香火鼎盛,自然是清風寺了。」
「清風寺嗎?」丁沐兒淺淺一笑。「多謝公子提點,那麼小女子就上清風寺去求平安符了。」
她又盈盈一福,這才從容不迫的回座。
她的身後,他們開始對她品頭論足。
李生道︰「這小娘子長得倒是標致,瞧瞧她那細腰,態度也落落大方,可惜嫁人了。」
張生調侃,「沒嫁人又如何?看她容貌也是個惹禍的,難道嫂子能讓你納妾嗎?」
吳生道︰「听她那聲音,像溪水一般的清澈,可比我家那只河東獅好听了幾倍不止。」
溫新白听得內心糾結無比,原先丁沐兒在他眼中就是個鄉下婦人,若不是他娘說丁沐兒的爹娘給她留了房子又留下兩畝田地,而他們母子三人正因為付不出房租,要被房東趕出去,他堂堂一個秀才,也不至于听他娘的,娶了丁沐兒。
成親之後,他並不樂意踫她,總覺得跟她親近是辱沒了自個兒秀才的身分,是以,只在洞房花燭夜草草圓了房,之後便再也沒行過房事,哪知道這麼巧,一次她就懷上了,還是個兒子,替他們溫家延續香火,他娘也高興得不得了,他也就沒治她擅自生下他的孩子的罪。
可如今,丁沐兒卻跟以往在屋里操持家務時截然不同,一樣是布衣荊釵的村婦打扮,可身上卻流露出一絲獨特的自信,叫人忍不住多看幾眼,而見她這樣的轉變,他心中竟生出一股悵然,心情十分郁悶。
「我說,那小娘子再好,能比杜家大小姐好嗎?」張生有心巴結溫新白,見他臉色不大好,便奉承討好道︰「溫兄不就是在那清風寺拾到了杜大姑娘的繡帕,這才有了這麼一段好姻緣嗎?」
吳生跟著附和,「說的不錯,眼下咱們雖然全是秀才,可溫兄有岳家幫襯,明年秋闈肯定能中舉,春闈後前途更是不可限量,真是羨煞人也。」
丁沐兒听著,原來這是個秀才小團體啊,這等人說溫新白一定會通過會試,可要真讓這種人渣成了貢士,那真是老天沒眼了。
「要是我也能像溫兄這般幸運該多好……」李生插話。
吳生道︰「我那岳家,不過只有一片果園,不用說幫我,不扯我後腿就阿彌陀佛了,還是溫兄好,有岳家資助,要知道,就算是中了進士,選闢也要花個幾萬兩,不是杜家這樣的富戶哪里使得出錢來……」
丁沐兒回了座,在心里直搖頭,想不到古代沒志氣的男人這麼多啊,這些窮秀才,真是枉為讀書人,不過想想這些人非但沒瞧不起杜家只是商人,還滿口的羨慕,可見在大蕭朝商人地位不低……
丁沐兒一坐下來,就看到阿信冷著臉,桌上空空如也,她一愣,問道︰「還沒叫茶點嗎?」
「以後若倒霉再遇到那白眼狼,不許你主動過去招惹。」阿信皺著眉,沒有人會懷疑他在不高興。
丁沐兒驚訝的看著他,這「不許」兩字用得頗為微妙,他是何時開始管起她來的?
「我沒招惹他,我是嚇他。」她很鄭重的澄清。說她招惹溫新白,听了實在不爽。
「都一樣。」阿信冷硬的哼道︰「他沒過來,你倒過去了。」
丁沐兒研究的看著他。「怎麼你對溫新白的敵意比我還深啊?」
她是為原主報仇,他又是為了什麼?好像溫新白跟他有殺父之仇似的。
阿信冷著臉不答,反倒一個帶著隨從的男子來到他們桌邊——
「可是丁娘子?」
丁沐兒抬眼,看到一名面如冠玉、氣質儒雅、長身玉立的年輕男子,她一時錯不開眼。
「湛……湛二爺?」
斑大爺說,湛家家大業大,可是那嫡長子不知道抽了什麼風,幾年前突然遁入空門當和尚去了,如今的湛家全是由二爺湛風把持。
只是,這湛風一身的文人雅士風采,倒不像個整天經手銀錢的生意人。
「在下湛風,幸會了。」
他泰然自若的微微一笑,徑自坐下,倒是掌櫃和小二見狀都慌忙過來。
掌櫃十分地誠惶誠恐,「爺怎麼過來了?也沒派人通知一聲,樓上還有雅間,要不您和您的友人移駕雅間?」
丁沐兒瞪著他們看,敢情這翠茗樓也是湛家產業?
正在想這個問題時,她眼角余光瞥見溫新白比適才見到她時還要驚詫十倍,那眼珠子都快瞪得掉下來了。
怎麼?難不成他識得湛風嗎?
也是,他「嫁」到杜家,肯定結識了一幫有錢人,這湛風又是有錢人之中數一數二的,認得也不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