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芙正要咬舌自盡,卻萬萬沒想到他會忽然倒下去,難道自己真是福星不成?
雖然一直以來大家都說她是福星,但她可從沒敢那麼認為,她覺得自己不過就是運氣好些罷了。
見他倒下,她連忙坐起來,這才發現他的身下,鮮血迅速染紅了雪地,血在雪中擴散得極快,實在怵目驚心,她又驚又怕,一抬頭,更加吃驚。
「王爺!」
站在假山之前的人,正是這座府邸的主人——顯親王皇甫戎。
寄芙驚疑不定的看著皇甫戎手里染血的長劍,是他殺了周平?
不不!這不可能!別說王爺待下人向來寬厚,就算是不寬厚,憑王爺的身分,要制止周平,只需出聲即可,周平自會嚇得魂飛魄散,何須將周平殺了?
再說了,王爺素來知道周平是大總管的命根子,他可憐大總管晚年喪子,只留周平這根獨苗,對周平府里府外的惡行向來睜只眼閉只眼,又怎麼可能為了救她一個小小丫鬟而殺了周平?
包何況王爺自從摔馬之後已經躺了兩個月,病情絲毫不見起色,根本下不了床,又怎麼會在深更半夜到後林?
想到這里,她越看皇甫戎越覺不對勁,他像一個沒有主心骨的人,像迷失在林里的負傷猛獸,雖然雪夜甚寒,但他整個人像著了火一般的散著熱氣,目光渙散,就如同鄉野傳奇里那些個因練武而走火入魔的人,這……王爺不會被什麼怪東西附身了吧?
她連忙胡亂的把短襖穿上,小心翼翼的扶著假山起身,這才感覺到身子隱隱作痛,想來應該是適才苦苦掙扎時,她也受了傷。
寄芙費力的走到皇甫戎面前,潤了潤干燥的唇瓣,才用有些窒澀的嗓音道︰「王爺,您怎麼會來這兒?沒有人跟著您嗎?」
皇甫戎頭痛欲裂,腦袋里像有幾百只、幾千只馬踏過,他看不清楚眼前的人是誰,身子熱得無法忍受,他驟然扔掉手中的長劍,一把抓住眼前人的雙肩。
「我到底在哪里?我為什麼會在這里?」
他身材魁偉,高了她不止一個頭,又是個練家子,她被搖得骨頭都快散了架,卻也暗暗吃驚。
王爺不知道他自個兒在哪里嗎?難道是摔馬後失了記憶?
在王府里,她只是個做粗使活的三等丫鬟,平時根本接近不了上房,只知道主子摔馬了,休養許久,這件事京城里人人皆知,但具體什麼情況,她知道的也沒比王府外的人多。
「王爺……您靜一靜……」寄芙知道失禮,但她也只能用力的將主子推開,不然她沒法好好說話。
她見主子被她推開並無怒意,又見他兩唇干燥得有些焦了,直覺不妙,這是中了劇毒的癥狀啊!
她忙問道︰「王爺,您是從哪里來的?」
上房里圍繞著王爺伺候的丫鬟侍衛那麼多,居然讓王爺自己一個人大半夜走了出來,實在于理不合。
沒想到皇甫戎卻面色鐵青地咆哮道︰「不要叫朕王爺!」
寄芙嚇了好大一跳。
朕?王爺為何自稱朕?
她的心咯 一跳。
王爺難道是有謀逆之心,想稱帝嗎?這可是殺頭的事啊!但是,就算王爺真有此野心,也不可能對她一個下人說啊!
寄芙額頭上的冷汗涔涔而落,又想到她素日里特別愛看的鄉野傳奇、狐仙鬼怪,再對照眼前神態與從前判若兩人的主子,耳聞不如目睹,主子這不就恰恰好符合被什麼附身的特征嗎?
她緊緊盯著他,大著膽子問道︰「您不是王爺嗎?那麼您是何方神聖?我們家王爺去哪里了?」
皇甫戎瞪著眼前的小丫鬟,眼里的迷霧散去,他漸漸看清她的面貌。
一個披頭散發、衣衫不整的大膽丫鬟,竟然沒有嚇得暈過去,還與他對答?
適才因為頭痛難當才短暫的失去神智,此時清醒過來了,過去兩個月來的遭遇也突地在眼前清晰的閃過。
他知道他現在是什麼人,他是大燕朝顯親王皇甫戎,燕帝皇甫仁一母同胞的親弟,身分貴不可言,自幼習文學武,十五歲取得武狀元,同年自請出征大金朝,他一路斬將搴旗,誅殺了金朝主帥,又生擒金軍大小首領九十人,殺死敵軍不計其數,以一萬騎兵破大金三十萬大軍,滅了大金的威風,爾後又屢建戰功,幾乎以沙場為家,今年才二十四歲,已是燕軍主帥。
這樣一個精于馬術的大人物,兩個月前竟然在京城近郊狩獵時摔馬,還當場死了。
而他,真正的他也死了,重生到皇甫戎身上,所以皇甫戎活了過來,他成了皇甫戎。
他花了兩個月的時間,從其他人話語中的蛛絲馬跡,才稍微了解事情經過,但仍無法接受,可眼前這丫鬟卻彷佛彈指之間就想明白了,照理說她該直接昏過去,然而她非但不驚駭,還直問他是何方神聖。
不過他是什麼人,自然是不能告訴她的秘密。
他冷然看著寄芙。「你家王爺能去哪里?不就在你面前。」
寄芙有些莫名其妙的瞅著他。怎麼說風就是雨,明明是他自己說他不是王爺的,難道是……元神歸位?
「王爺!您在哪兒啊?」
遠方傳來吵嘈的聲音,伴隨著紛至沓來的腳步聲和忽明忽滅的燈影,想來是有人發現主子爺不見,來尋人了。
皇甫戎忽然眸現狠戾,低聲威嚇道︰「管好你的嘴,要敢亂說一句,你就死定了!」
寄芙張了張嘴,又默默地闔上,可是有些話不說不行啊,她只好鼓起勇氣,指著地上動也不動的周平,問道︰「王爺,您知道那是誰嗎?」
皇甫戎不自覺皺起眉頭,他雖然重生成了皇甫戎,但他並沒有皇甫戎的記憶。
他不動聲色的看著她。「不只管好你的嘴,也管好你的想法,做為一個下人,腦袋不需太過活泛,不要想不該想的事。」
寄芙忽然覺得毛骨悚然,看來她猜測的沒錯,有個人附身在王爺身上了,以前的王爺不會這麼說話的,但隨即轉念一想,那人應該不是故意要附身在王爺身上,可能是有什麼迫不得已的理由,況且來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內心的惶惑自然不在話下。
她咬咬唇,忽地將視線投向他,認認真真地道︰「王爺,那是王府大總管的孫子周平,大總管溺愛孫子,而您素來看重大總管,決計不會因為奴婢就出手殺了他。」
皇甫戎的眉毛挑了起來。
這個丫鬟倒有意思,膽識也好,從前服侍他的宮女,可沒有一個如她這般直言敢言的。
「還有沒有?」他雖然應得不咸不淡,眼楮卻不由自主微微眯了起來,緊瞅著她,眼神之中有抹常人看不見的凌厲。
她看似是在幫他,但也可能是在套他的話,前世的他能夠坐上龍椅、坐穩龍椅,就是因為他從來不輕易相信任何人。
「呃,是還有。」攸關人命,寄芙略一沉吟,便朝他跪了下來,懇切地道︰「回王爺的話,依奴婢看,您中了劇毒,癥狀便是一日里清醒的時候只有兩個時辰,其他時候都頭疼難忍,雙腿亦會有巨大疼痛不良于行,若再延誤治療,恐怕命在旦夕。」
「你這丫鬟倒是知道得不少。」皇甫戎的面容雖然不顯山不露水,但心下也不得不暗暗吃驚,一個王府的小丫鬟罷了,竟有如此見識,他倒是小瞧了。
確實,這兩個月來,他每日清醒的時候約莫兩個時辰,有時候更少,而雙腿也不是時時能走路,更多時候他被迫在床上吃喝拉撒,這點令他非常火大,每日穿流不息的太醫全都診治不出什麼名堂,要他重生來當個廢人,不如當初讓他死了算了,他可受不了當一個廢物。
既然這丫鬟能識破他的來歷又不驚恐逃走,還能在他面前侃侃而談,怕是滿府也找不出第二個了,或許能為他所用。
「起來吧。」皇甫戎打量著她,長得倒是不錯。「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寄芙。」寄芙規規矩矩的答了。
這時,遠方尋人的叫喚聲更近了,燈影也越來越清楚。
她伸長脖子張望著。「王爺,是來找您的。」接著,她神情不安的又瞥向躺在血泊中的周平。
他神色一凜。「听好了,等他們過來,你便將這個叫周平的如何強迫于你,痛哭流涕、聲淚俱下的說了,本王是為了救你才下的手。」
寄芙使勁點頭。「奴婢明白了,官逼民反,宋江上梁山。」
皇甫戎一愣。「也不至于。」
她從容不迫地道︰「奴婢也無須加油添醋,周大哥欺負奴婢是事實,若是沒有王爺相救,奴婢此刻已咬舌自盡,成了一縷冤魂,受王爺一劍是他罪有應得。」
他不禁又看了她兩眼。「你膽子倒大,一個熟人死在眼前還能面不改色。」
「死?」寄芙有些吃驚。「依奴婢看,他並沒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