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雲浩听到了一個奇怪的傳言——欣欣果鋪和欣欣果園的主人都是洛宇嫻。
究竟是誰在開這玩笑?欣欣果鋪所在的位置可是上寧城里最貴的店鋪,店主因為年紀大了才將鋪子賣出去,姿態很高,價也出得很高,憑洛宇嫻怎麼可能買下來?
可是,一個人來跟他說那鋪子的主人是洛宇嫻他可以不信,但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連娘都憂心忡忡的跟他說起這回事,他還能不信嗎?
袁氏實在憂心。「你還是去看看吧!」
他要出門,可柳媚卻像麥芽糖似的將他纏了個死緊,硬是要跟,不讓跟她便開始摔花瓶摔杯子。
自從柳媚知道家里在給他說親之後就疑神疑鬼,一直認為他會去私會那錢四姑娘,不管怎麼保證他不可能去私會人家閨女,她還是不信。
柳媚眼里卻滿是幽怨。「既然不是去見那個娼婦,那就讓我跟著!」
蔣雲浩實在無奈,錢四姑娘都還沒嫁人,怎麼到了她口中就變成娼婦了?
好,跟就跟,反正只是去看看鋪子。
他實在想不明白,以前那溫柔可人的柳媚去哪里了?他有多久沒看到她的嬌羞模樣了?
馬車徐徐到了欣欣果鋪前,門口車水馬龍,不乏縣城里和外縣城大戶人家的馬車,一些夫人小姐都親自下車挑選丙品,而店里,一名女子綻著淺淺笑意在招呼那些太太小姐,她一身翡翠色衣衫,襯得她臉色紅潤。
蔣雲浩看清她的容貌,幾乎站不住。
那個女子分明是洛宇嫻,可是又有幾分不同,她眉目含笑,光彩照人,一舉手一投足都是那麼的落落大方,令人目不轉楮。
「你在看什麼?」柳媚尖聲問道,她手里抱著孩子,以為他對哪家姑娘有意,順著他的視線定楮一看,失聲叫道︰「她是……大女乃女乃?!」
她的貼身丫鬟丁香小聲地道︰「是啊,那是大女乃女乃沒錯。」
蔣雲浩的神情頓時有些熱切。「進去瞧瞧!」
柳媚正要反對,他已經急切的往店里走了,也不等她一下,她還抱著孩子呢。
丁香見主子臉色難看,連忙扶著她也往店里走。
雪盞眼尖,一下便瞧見蔣雲浩走了進來,她的聲音陡然高揚了,「喲,這誰啊?這不是蔣大爺嗎,怎麼會上我們這種小地方?福安,還不快給蔣大爺奉茶!」
店里六名伙計,洛宇嫻都按福字重新起了名字。
洛宇嫻听見雪盞極盡嘲諷的語氣也回過身去,正巧和蔣雲浩的視線撞個正著。
這個人或許對原主有意義,但對她沒半點意義,來者是客,當他是客人便是。
她微微一笑,朝蔣雲浩走了過去。「原來是蔣大爺來了,別來無恙?」
蔣雲浩頓時一楞。
別來無恙?如此雲淡風輕、無怨無仇的問候?
他下意識清了清喉嚨。「我……挺好,你呢?」
洛宇嫻一聲輕笑。「如蔣大爺所見,我也挺好。」
她的笑容讓他心中微微一顫。「這、這鋪子是你開的,怎麼會呢?」
講到這里,他忽然想起是自己讓她幾乎身無分文的離開蔣家,語氣虛弱起來,神情也有些忐忑。
「說來話長。」洛宇嫻淡淡一笑,因為長,所以她也不打算說,轉了話頭道︰「蔣大爺今日過來,一定是來采買果品的吧?福至,這位蔣大爺是我的舊識,你好生招呼,不管蔣大爺要買什麼,每樣果品都便宜三成,知道了吧?」
舊識?只是舊識,還讓價給他?蔣雲浩不敢置信。
柳媚和丁香也進來了,適才她听見雪盞尖酸刻薄的「招呼」便有些遲疑,怕那死丫頭當眾給她難看,原是想回馬車里等,但見蔣雲浩這頭和洛宇嫻有些不對勁,便硬著頭皮進來了。
洛宇嫻見了柳媚,眉眼波瀾不興,一貫客套微笑招呼道︰「柳姨娘也來啦。」
柳媚眸光四處溜了溜,哼了一聲。「鋪子挺大的嘛。」
在她的想法里,虎毒不食子,雖然武氏視洛宇嫻為眼中釘,但洛老爺終究是舍不得自己親女兒吃苦,偷偷給了幫助,不然憑洛宇嫻自個兒,怎麼可能開的了這麼大的鋪子。
不過,鋪子開得再大又如何?如今她是蔣府的姨娘,而洛宇嫻不過一介棄婦罷了,還有臉出來拋頭露臉的,煞是不知恥。
「小小地方,倒叫柳姨娘見笑了。」洛宇嫻謙和地笑著。
雪盞領著福至端了盤點心過來。「這是我們姑娘自己發想的點心,許多嘗過的太太小姐都喜歡的緊,柳姨娘嘗嘗。」
那是洛宇嫻從水果松餅發想出來的,用面粉加雞蛋和蜂蜜煎成厚厚的餅,再切數種不同的水果裝飾在上面,不但好看又好吃,富人家的太太小姐都愛的不得了,甚至有人過來是為了嘗這點心,再順便員盒果子回去。
「不用了,我飽的很。」柳媚看了一眼,撇撇唇,她覺得雪盞那死丫頭可能往里面吐了口水,不然就是下了瀉藥,她才不上當。
沒想到她話才落,蔣雲浩竟然拿起一塊點心道︰「我來嘗嘗。」
蔣雲浩吃完之後贊美了一番,又挑了十多盒果品,若不是柳媚快在他身上瞪出一個洞來,他還不想走。
回程,他不理柳媚一路的冷嘲熱諷,徑自陷進了沉思之中。
嫻兒那清潭般的眸子像是真的忘了過往恩怨,忘了他待她有多寡情。
他驀然想起了他們新婚之時,也是有過甜蜜的時候,她性子天真,待下人也厚道,對他也很順從,就是不太會理家管事,也不太鎮的住下人罷了,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好。
既是如此,他怎麼會鬧到休了她的地步?
越想越是糾結,垂頭喪氣的進了大廳,冷不防一只花瓶當頭砸過來摔落地上,發出好大的碎裂聲,柳媚懷里的孩子嚇哭了,她也嚇得不敢動,因為動手的是蔣翊南。
「不肖子!」蔣翊南也知道洛宇嫻正是欣欣果鋪的主人,那些果品全出自她的妙手,一種叫做嫁接的技術活。「錢家的親事還沒談成,你快去把你媳婦兒找回來,我不管你用什麼法子,向她下跪也好,痛哭認錯也罷,總之,不找回來,你就滾出去!」
雖然是蔣翊南下的命令,但蔣雲浩自個兒也有那個意思,因此翌日他便又上欣欣果鋪去了,這回當然是避開柳媚,不帶她了。
來之前他已充分打听過了,原來欣欣果園也是她的,不但如此,她鋪里賣的果品都是她種出來的,這份技術可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那些用盒子和試吃等等賣果品的手段也都是她的主意,如今特意從京城來上寧買果品的達官貴人多到數不清,有傳聞她就要去京城開第二間鋪子了。
他當真是想不透,既然有這份技術,當初她怎麼都沒說?蔣家的果園還怕不能讓她盡情嫁接嗎?要是知道她會這項絕技,他爹買下萬畝地給她發揮都不是問題,以他過去與她相處的經驗,實在想不出她能想出那些出彩的法子來。
是了,她肯定是從他這兒受了那重重一擊才振作起來,把一門心思全放在種果子之上,就是盼得到他的注意,她做這一切全是為了他,這部分不難理解,因蔣家以果品起家,她定是想著種出出彩的果品來讓他贊賞。
娘昨夜里悄悄找他商量了,若是嫻兒容不了柳媚,就把孩子留下,把柳媚發賣了,反正柳媚也不是正經抬進來的姨娘,不過是個賤婢出身的奴才,如今平息他爹的怒火才是最最要緊之事,區區一個妾室不要也罷,且娘還說,日後會為他物色更好的小妾,一個兩個,他想要多少個都不是問題。
其實,如今他也不想什麼小妾了,自從再次見到洛宇嫻之後,她煥然一新的音容笑貌就烙印在他腦海里了,如今心里只有她一個,只要她肯回到他身邊,他不再納妾都行……
蔣雲浩再次來到欣欣果鋪便是存了這樣的心,他在店門口已駐足了小半會兒,正在琢磨對洛宇嫻開口的第一句話要講什麼比較妥當,小廝田貴的聲音警惕地傳來,「爺,沈大爺下了沈家的馬車。」
「誰?」蔣雲浩眉頭一皺。
田貴再次小聲地道︰「沈大爺。」
蔣雲浩抬起頭來,看到沈玉瑾玉樹臨風地下了馬車,而且當真是莫名其妙,竟有幾個來買果品的姑娘見了他都嬌羞的退了幾步,有的還拿帕子掩住了嘴,眼波里含情脈脈,他在這兒都站了好一會兒了,怎麼都不見有姑娘家有如此反應?
他想到沈家和欣欣果鋪店主肯定有交情的傳聞,不由多看了沈玉瑾兩眼,沒想到就那兩眼,那沈玉瑾竟閑庭信步的朝他走了過來,他也不知為何,心跳突然加速了,感到有些慌亂。
「蔣大爺何故如此看著在下?」沈玉瑾直接就當對方認得他了,也不來自我介紹那套,直接詢問,可以說是故意對蔣雲浩無禮。
蔣雲浩有些惱意,便口氣極沖地問︰「沈大爺莫不是來此找我妻子的?」
沈玉瑾挑眉。「你妻子?」
蔣雲浩大言不慚道︰「就是這欣欣果鋪的店主洛氏。」
沈玉瑾嗤的一笑。「在下不知道原來蔣大爺的常識如此之差,夫休妻之後,兩人便是陌路人,何來妻子之說?」
聞言,蔣雲浩一張臉漲得通紅,強自辯道︰「休是休了,再娶回來不就成了,到時還是我妻子。」
沈玉瑾臉色冷淡,臉上沒有絲毫笑容,定楮凝視著蔣雲浩警告道︰「這話日後蔣大爺莫再說了,若是再說,我听一次打一次,一定打得蔣大爺滿地找牙。」
蔣雲浩嚇了一大跳,任憑他怎麼想,都想不出沈玉瑾怎會對他說出這些話來。
都說沈玉瑾斯文有禮,還是個功名在身的傳臚,怎麼語氣卻是如此狠戾,眼神也是那般不客氣?
包怪的是,他竟像喉嚨給人塞了雞蛋似的不敢回嘴。
可惡,這人憑什麼恐嚇他?罷了罷了,天下之大,腦子壞掉的人多著,他不與沈玉瑾計較了,快些進去找洛宇嫻才是正經。
他哼的一聲,不再理會沈玉瑾,抬頭挺胸,高高在上的走進了果鋪。
存安看得直搖頭。「爺,這蔣大爺真是個孬種。」
沈玉瑾一笑。「這樣挺好。」
想一想,存安也笑了。「是挺好,若不是他把洛姑娘掃地出門,咱們也沒機會幫助洛姑娘。」
沈玉瑾似笑非笑。「沒機會幫助洛姑娘,自然也就不會認得雪盞了是不?」
存安倒是不否認了,只嘿嘿地笑。
大步進店的蔣雲浩一顆心極是熱切,心里眼里想的都是與洛宇嫻復合後的各種美好。
這欣欣果園和果鋪既是她的,復合後自然也是蔣家的,過去她都肯將全部嫁妝交給他娘了,交出果園和店鋪想必也是樂意的,這麼一來,他在家中的地位便會大大的提升,爹肯定不會再對他惡言相向,動不動就拳打腳踢,爹會對他另眼相看、客客氣氣,且那如今令他煩透了的柳媚也會被他娘給打發走。
太完美了,真真是太完美了……
「娘子!」想得極歡,他樂顛顛地朝洛宇嫻大步流星走過去。
洛宇嫻是猜到蔣雲浩會再來,只是沒想到他會來得這麼快,還直接喚她娘子,當真是可笑至極。
她故意前後左右的看了看,笑道︰「蔣大爺這是在喚誰?」
蔣雲浩滿臉的傷懷,完全可以演個憂郁小生,他一開口就直奔主題,「我知道錯了,娘子,我真是悔不當初,當日也是受柳媚的挑弄才會對你犯下不可饒恕的大錯,求娘子大人有大量,就原諒為夫吧!」
虧他講的出口,洛宇嫻鄙視著他,冷淡地道︰「蔣大爺听好了,第一,我不是你娘子,以後莫再如此喚我。第二,若是你只是來求得我原諒,那麼我告訴你,我根本沒怪過你,所以不存在原諒與否,我非但沒怪過你,對你還感激萬分。」
蔣雲浩精神全來了。「感激我?」
「是啊,感激你。」洛宇嫻慢悠悠地說︰「若不是你寵妾滅妻、薄情寡義的休了我,我也不會有今日的風光和好日子,若是你沒有趕我出來,如今我還坐困後宅與那柳媚斗得鎮日以淚洗面,哪能有今日這般逍遙自在的日子?」
蔣雲浩深深一嘆,言若有憾、心實喜之地說︰「說到底,娘子這還是在怨為夫當日作為,要不,為夫給你下跪如何?」
他本來打定主意見到洛宇嫻就要下跪認錯的,但店里的客人實在太多了,他還是拉不下那臉。
可如今听她話里話外的意思,分明是因為還愛著他才會怨著他,他就在眾人面前給她跪下,解她心頭之氣那又何妨,能換來她這棵搖錢樹,值!
「當日你狠心趕我走,如今你跪了,也不會有任何改變,要不要跪隨你,我只有兩句話告訴你——茶涼烹沸易,覆水收回難,回去吧!回去陪柳姨娘和你們的孩子,別再來了,再來也是一樣的結果,咱們已是陌路人了。」洛宇嫻就是存心耍他,才會語氣幽怨地說了這麼一篇。
蔣雲浩從善如流道︰「好好,我知道了,我今天就先回去,你也莫動氣了,我明日再來。」
蔣雲浩這時心里倒是冒出了「妾心如古井」這句話。
她肯定是被他傷害了,怕男人了,打定主意從此要長伴青燈古佛而過……不對,是長伴果子果鋪而過才對,反正他今日已將心意傳達到了,明日再來便是,日日都上門,烈女怕纏郎,就不信她不會被他的心意感動。
唉,想想她如今變成這副絕情斷愛的模樣都是他害的,他對她再多點耐心也是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