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你在這里!」趙千嵐推門而入,瞪視著她那一臉憔悴消瘦。「你都沒吃沒睡對吧?」
她自小與皇甫皓飛一起長大,一直愛慕著他,自他含冤莫白的被押入大牢,她也有如受到千刀萬剛。
「大……大總管……」丁香驚訝的看著闖入的趙千嵐,她低頭咬著下唇,長長的睫毛蓋住了那對黯然的眼眸,丁香的淚水一下子又涌了出來。
很奇怪,這一刻,自己竟然不怕趙千嵐了。
這兩日,她都待在自己原本的房間里,吃不下、睡不著,一逕的干焦急,盼不到好消息,受盡了煎熬。
「看來你還不知道,刑部已經定了皓飛四大罪狀,他……恐怕凶多吉少。」向來冷冰冰的趙千嵐難掩哽咽地說。
這無疑是平地一聲雷!丁香忽然覺得兩腿發軟,她急問︰「哪四大罪狀?」
趙千嵐露出痛苦的神情。「第一當然是意圖咒殺皇上,第二是玷污夢蘿公主的清白,第三是暗派千名兵力圍剿皇城,第四是私運禁藥,藐視皇權——那些藥材就是當初皓飛用來救淮玉城瘟疫的藥。」
藥材……丁香臉色死白。
原來……自己也是幫凶……如果她沒提到那些藥材就好了,就不會有這條罪狀「」。
可那夢蘿公主的清白又是怎麼回事?他怎麼可能去玷污堂堂皇室公主?
「你說,夢蘿公主的……清白嗎?這不可能,他不會做那種事。」她相信他,他絕不會做那種事。
趙千嵐恨恨地道︰「皓飛當然沒有做,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夢蘿公主是皇上的親姐姐,她一口咬定皓飛迷奸了她,公主是何等高貴的身分,她以自己的清白起誓,你說世人會不相信嗎?」
丁香一陣呆愣。「她為什麼要那麼做?」
「天知道!那個妖女也能稱做公主嗎?」趙千嵐咬牙切齒。「或許她是平南王那邊的人……反正現在說這些也于事無補了,皓飛命在旦夕,杜紹瑜也不知想到法子了沒有,我好不容易打通了關系,可以送信進去大牢給皓飛,你快寫封信,我一道送進去!」
丁香看著趙千嵐,原來她人不錯,是自己誤解她了,以為她冷若冰霜就是對自己沒好感,原來不是這麼一回事……
「快寫啊!你看著我做什麼?」趙千嵐催道。「待會兒你就回怡情軒待著,如果事情有什麼變化,我要找你也比較快。」
丁香連忙挽袖磨墨,她信里只有簡單的一行話——
快回來,我們結發做夫妻!
才寫了這麼一行話,她已經淚流滿面,懊悔自己一直推托他要給她名分的要求。
趙千嵐走後,丁香听話的要回怡情軒,她希望趙千嵐所說的變化是劫獄,然後皇甫皓飛帶著她到天涯海角,隱姓埋名的過一輩子,永遠不再回京城,把這些可怕的宮闈內斗都遠遠的拋諸腦後……
是夜,她走出別院,一場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的下著。
這場雪白皇甫皓飛被押走的那天,已經連下三天了,整個京城都籠罩在一片潔白之中。
她知道自己正一陣發冷、一陣發熱,應是受了風寒,但她管不了那麼多了,她只想救出皇甫皓飛,只要能救出他,她什麼都願意做。
但可悲的是,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趙千嵐還能運用關系送信給他,而她呢……她覺得自己好沒用。
想到這里,她心神恍惚了起來,看到前方小徑蜿蜒處有個熟悉的人站在那里,一度還懷疑自己看錯了。
那不是彩兒嗎?都已經二更天了,夜色暮黑又天寒地凍的,她在那里做什麼?
為什麼跟一個黑衣蒙面人在講話?
難道——彩兒有什麼危險?
天啊!彩兒一定過到危險了,有人趁將軍府群籠無首、亂成一團時潛入府里想趁火打劫,那個人想對彩兒做什麼?
她連忙悄然靠近。
她這走路無聲的功夫是在後娘露出真面目後練的,她常餓肚子,有時餓到以為自己會死掉,只好在大家都睡了之後進屋子偷吃東西,因此練就一身無聲無息的「走功」。
「你快點把我弄出去,如果被人發現那木盒是我放的,我就死無葬身之地了。」彩兒說道,語氣焦慮不安。
「你放心,你立了這等大功,王爺自然會保護你的安全,你再忍忍,現在正在風頭上,你若消失不見,更啟人疑竇,等到皇甫皓飛被斬首了,天下就是我們王爺的了,到時保管你一輩子榮華富貴,吃喝不盡。」
彩兒蹙眉。「是嗎?我可以相信你吧?」
黑衣人笑了兩聲。「當然了,你是個有膽量的丫頭,從你主動找上我們之時,王爺就對你另眼相看了。」
「好吧,我就姑且相信你。」彩兒因對方的稱贊而面露得意之色。「不過,我很好奇,為什麼夢蘿公主會指控皇甫皓飛迷奸她?難道夢蘿公主也是平南王的人?」
黑衣人嘿嘿嘿的笑了。「公主何止是王爺的人,她是王爺的女人,王爺還許了她皇後的地位呢,將來是要母儀天下的,你往後好生巴結著準沒錯……」
「原來如此,我知道了,我會想辦法成為公主的婢女……」
老天爺……丁香瞬間感覺天旋地轉,她面無血色,渾身簌簌發抖。
彩兒竟然就是把木盒放到皇甫皓飛床褥下的人……
是她的無知鑄成了大錯,是她不知人心險惡,對彩兒毫無防備之心,把她當成一輩子的好姐妹,掏心掏肺,什麼都對彩兒說……
原來是她害了皓飛,原來是她……
刑場陰風慘慘,刀斧手身穿絛紅背心,赤果著雙臂,雪亮的大刀亮晃晃地持在手中,讓人望而生畏。
刑場四周布滿了羽林軍,正中高台擺著一張桌案,火簽筒放在上面,寫著皇甫皓飛的名字。
「人犯皇甫皓飛,開斬!」監斬官刑部尚書劉贊揚聲說道,他提起朱筆勾了火簽丟下。
此時,天空翻滾著大塊大塊的烏雲,還不斷發出轟隆隆的雷聲,沉重的悶雷像是快要撕裂大地。
忽然,陣陣狂風肆虐而過,掃起塵土和沙石,狂風和驟雨鋪天蓋地而來,天空中混濁的黃土與怪異的紫紅色閃電攪在一起,天候異象讓人惶惶不安。
丁香在觀看行刑的人群里,眼神渙散,像失了心神似的。
「她這樣怎麼行?你快想想法子。」趙千嵐跟在丁香身後不知道多久了,不言不語不哭不笑的丁香比天天流淚的丁香更讓人擔心。
一切已成定局,斬首就在今日,沒有任何人可以動搖皇上的決定,因為她與杜紹瑜都明白,皇上現在已經不是原本的皇上了,只是個被平南王操弄的傀儡。
若他們輕舉妄動,一定會連累駿王府,說不定「皇上」一發狠,會來個滿門抄斬也不一定,他們也因此步步為營,絲毫不敢大意。
「知道了。」杜紹瑜掌風在丁香頸間落下。「得罪了,丁泵娘。」
丁香醒來時,看到趙千嵐和一名她不認識的男子。
「他是杜紹瑜,是皓飛的好友。」趙千嵐說道。
丁香急問︰「我怎麼在這里?他呢?他呢?」
他們都沒開口,趙千嵐的雙眼通紅,像是哭了許久,丁香一陣發寒,她知道那代表什麼。
一陣椎心的痛楚狠狠刺過她的心髒,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我就不安慰你什麼了,我自己……也快撐不住了。」趙千嵐別過頭去,淚水再度奪眶而出。
杜紹瑜也極為悲痛,但沒完成的事,必須由他接手完成。「丁香姑娘,皓飛說你精通醫術,可以為皇上解毒,當務之急是讓皇上恢復正常,我會設法帶你入宮……」
「我……想靜一靜。」丁香閉起了限眸,淚水緩緩滑落。
皓飛已經死了,她還管皇上做什麼?天下百姓跟她有何干系?誰稱王誰為帝對她又有什麼影響?她還冒險進宮為皇上醫治做什麼?治好了皇上,救得回皓飛的命嗎?
「那好,你好好睡一覺,我叫人炖篸湯,你醒來多少喝一點。」趙千嵐瞪了杜紹瑜一眼,示意他閉嘴。
丁香在心中無聲的說道︰大總管,謝謝你,你的恩情我記住了,來生再報……
然而,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她做鬼也不會放過彩兒的!
他們離開之後,她立刻起身,換上了一身縞素衣裳,了無生趣的走出了怡情軒,走到梅林的湖畔邊。
冷風撲上臉頰,想到皓飛帶著精鐵鐃銬含冤而死,她就痛得不能自己。
既然心愛的人已不在世上,她獨活著有什麼用?
是她害死他的,她自然要去陪他,在黃泉路上,有她相陪,他也才不孤單啊……
瓣瓣寒梅飄落在湖面上,冰寒的湖水足以將人凍死。
她眼里含著淚珠,嘴角卻帶笑,心神狂亂不已,想到將要自己一個人活在這世上,她就沒有活下去的勇氣。
她沒有與他成親,他卻也還是死了,什麼克夫之命簡直胡說八道,如果有來生,她會毫不猶豫的嫁給他,如果真有來生的話……
她看著蒼天,蒼天當然沒有給她任何回答。
「皓飛,我來了,等我……」丁香高高仰起了臉,眼中流下淚來。
她縱身跳入湖中。
所有的遺憾,就與她一起融成冬季最後的雪水,與飄落的梅花一起,深埋在湖底吧!
許久之後,湖面恢復了平靜,天空突然下起雪來,越下越大,越下越急。
銹天蓋地的雪下了十天十夜,數尺厚的大雪堆積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天地間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梅花湖畔整個被大雪蓋住了,半個月之後,大雪漸融,唯獨梅花湖始終沒有融化,變成了一座冰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