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剛過,花府的後門處,微風一陣吹拂,花樹沙沙作響,一名英挺俊帥的少年躍上白馬,他腰際系著佩劍,正瀟灑的準備離去。
但是,一只不識相的小手卻緊緊扯著他的衣擺不放,叫他動彈不得。
「干什麼啊,姐?」
花勁磊看著自己的姐姐,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帶我一起去。」弄晚仰著臉,笑容可掬的看著馬上英偉的胞弟。
「拜托!」花勁磊嘴角微揚。「你又不是不知道,爹已經下令了,禁止你在出嫁前再踏出花家半步,誰要是敢放你出門,誰就視同共犯。」
弄晚盈盈一笑,胸有成竹的說︰「所以我才要請你帶我一起出去啊。」
花勁磊皺起劍眉。「這是什麼奇怪的道理?」
不是他要說,他這個姐姐也太愛玩了一點。
以前就算了,現在都婚配了還不認份,拼命想在出嫁前再找出什麼新鮮事來玩一玩,一點即將要為人妻子的樣子都沒有,難怪他爹提心吊膽,認為把女兒鎖在家里最安全。
他未來的姐夫是第一護城將軍,過去的豐功偉業多的嚇死人,他們有現在安居樂業的生活可以說全都是他的汗馬功勞,面對這樣一位顯赫的女婿,他爹說什麼也不能讓女兒再像過去那般自由放浪了。
所以,他怎麼可能笨的當那個把他姐姐帶出門的罪人?這有可能會連累他也被一並禁足,他才不干哩。
「一點都不奇怪。」弄晚微笑。「恕我卑鄙,要是磊弟你不帶我出去,我就把你開賽馬場之事告訴爹爹。」
「你怎麼可以這麼做?!」花勁磊忍不住咆哮。
他在某年某月某一天,倒霉的讓他姐姐知曉了他與兩名志同道合好友合開賽馬場之事,不料此事就此變成他受要脅的把柄,真是氣人!
「反正我就是要出去。」弄晚執意扯著花勁磊的衣擺不松手,語氣很堅定。
她知道現在花府上上下下草木皆兵,在她爹的三令五申之下,膽敢違令帶她出府的就只有她的寶貝弟弟了。
「你到底出府去想干什麼?」花勁磊頭疼地問。
從小到大他都沒感覺弄晚是他的姐姐,常愛溜達出府又不安于室的弄晚常讓她身邊每個人都提心吊膽,現在也不例外,被她堵到,總覺得心里毛毛的。
「你說呢?」弄晚笑盈盈地反問。
花勁磊無奈的皺著眉頭,撇撇唇。
知姐莫若弟。
他當然知道弄晚拼死命想出府是為什麼,還不是為了玩。
即將成為將軍夫人的她,往後注定將過著平淡又枯燥的保守日子,現在不玩更待何時?
換言之,她現在是在做垂死的掙扎。
「上來吧。」他終于認命了。
弄晚大喜過望。「謝磊弟!」
她連忙利落的翻上馬背,迎著夏末微涼的清風,馬蹄踏踏,她心滿意足的眯起眼,讓清風拂上面頰。
「你玩夠了吧?」
花勁磊皺著眉心,瞪視著對場中大聲吆喝叫好的弄晚,感到自己又做了件蠢事。
他真後悔帶她出來。
原以為出府後就可以分道揚鑣,沒想到弄晚死不肯下馬,一路跟著他來到他與好友開設的馬場。
這就算了,她除了下賭注之外,竟還大剌剌的在這里幫她下注的馬匹加油吶喊,這成何體統?
她也不想想她身旁全都是男人,這些男人三教九流,販夫走卒、市井小民、流氓賭徒都有,要是他們的爹在這里,不氣瘋了才怪。
「勁磊,令姐真是活潑啊,你就別阻止她了,讓她玩得盡興點。」管宣棠微笑說著風涼話。
他也是賽馬場主人之一,文質彬彬的外型,很難讓人聯想他會是京城最大賭場的小老板。
花勁磊撇撇唇,「她是人來瘋。」
駱無峻挑挑眉,「不是听說她快嫁入了嗎?怎麼還可以這樣拋頭露臉?」
他同樣也是賽馬場的主人,渾身寒氣迫人,不愛交際應酬的他,是駱家鏢局的少主人。
「這就是她性格的地方。」
花勁磊嘲諷地回答了駱無峻,看著場中的馬匹越過終點線,很慶幸比賽終于結束了。
「哇哦!我贏了!我贏了!」
弄晚跟著身旁一堆不認識的男人一起叫好、擊掌,為自己的好運氣喝采。
花勁磊再也看不下去了,他拖起得意忘形的弄晚。「好了,我們該回家了。」
再不把她帶回家,她恐怕會跟那些贏錢的男人一起去喝酒慶祝,把臂同歡。
「不急。」弄晚伸手拉住避宣棠。「宣棠,我想到你的賭場里去賭兩把,可以嗎?」
避宣棠微微一笑。「歡迎之至。」
「你夠了吧!」花勁磊忍無可忍的瞪著她。
弄晚立即用以哀兵姿態。
「磊弟,最後一次了,讓我在成親前留下一個美好的回憶,好嗎?」她仰著精致美麗的臉蛋,楚楚可憐地問。
花勁磊皺著眉頭。
他實在不能苟同到賭場里去賭一把能叫什麼美好的回憶。
可是,拒絕這樣一張哀求的面孔又好像很殘忍。
「答應她吧,我會看著她,不讓她賭太大的。」管宣棠連帶保證。
「好吧。」他勉強答應,還不忘附注。「只能睹一把……」
弄晚愉快的綻開笑容。「謝磊弟!」
馬場的另一頭,一男一女嚴肅的站在觀眾席中,男的緊蹙著濃眉,女的則一臉的不以為然。
「霍大哥,你當真要娶她?」李碧紗心痛的問。
她已經心儀霍東潛多年,原想找個適當時間要她爹向霍東潛提及這門親事,不料半路居然殺出皇上這個程咬金來,不由分說就將那個姓花的女子許配給了霍東潛。
多年愛戀轉成空,叫她怎不氣急攻心、憂憤難消?
何況今天又讓她瞧了這麼不堪入目的畫面,她替自己感到不平,也替霍東潛感到委屈。
一個即將嫁做人婦的女子不好好待在閨中準備花嫁,居然跑來這里與眾多男子廝混撒野,分明一點都不把她未來的夫君放在眼里。
這樣的女子怎麼能娶!
「這是皇上的旨意。」
霍東潛危險地眯起眼楮,瞪著另一頭和幾名年輕男子談笑風生的未婚妻。
他真的不可以小看現在的女子。
是他待在邊疆太久了嗎?女子居然變得如此大膽開放。
這個花弄晚,非但那日在酒樓被他撞見與三王爺拉拉扯扯,現在又公然在賽馬場上和男人們賽馬吆喝,而且現在看來正準備和那些年輕男子一同離去。
花府都沒有長輩可以管教她了嗎?
他這未過門的妻子,看來野的很,難馴的很哪!
李碧紗輕聲獻計道︰「霍大哥,其實以你和皇上的交情,你大可以請皇上收回成命,反正你們只是訂親而已,還沒有正式嫁娶……」
霍東潛沒有回答她,鐵鑿般剛毅的面孔沉凝著。
不知道怎麼搞的,他雖然對花弄晚的行為不悅,但卻升起一股想征服她的念頭。
或許是骨子里本來就剛倔,也或許是長年征戰使然,他是不服輸的,他不信他霍東潛的妻子不能溫婉良馴!
「君無戲言,皇上不可能收回成命。」他終于回答了李碧紗,但語氣淡淡的。
李碧紗猶不死心,「你不試看看怎麼知道?你可以把你今天親眼所見的種種稟明皇上,像這樣毫無婦德的女子怎配嫁人將軍府呢?」
真正適合當將軍夫人的是她李碧紗呀!
她爹是霍東潛麾下的第一謀士,才高八斗,在戰場上屢獻奇謀,為霍家軍爭光不少。
她是良將之後,又有一身好武藝,更別說她在邊疆陪著他度過多少晨昏了,兩人共同分享勝利的片刻比什麼都刻骨銘心。
這樣的她,說什麼都比空有一張美麗面孔的花弄晚好太多了。
可是這樁婚事是皇上親自指婚的,形勢比人差的她又能做些什麼來挽回呢?
「不要再說了,我們走吧。」
他未來的妻子縱有再多不是,他可不想听到一個外人來批評她。
至于管教她的工作,日後他自會擔起,絕不會容許她像匹月兌韁野馬一般,絕不!
一名縴細窈窕的妙齡女子匆匆穿過長街,她熟稔的彎進一條小巷弄之後,索性提起裙角奔向巷弄里的一戶人家。
她在門板上拍了兩下,不等回應又心急地追加了兩下。
不一會兒,門嘎地一聲開了,微胖的中年男人看見來人,露出一個笑容。
「原來是二小姐。」
縱然已經夕陽時分,晚風沁涼了,身材胖碩的他仍是一頭汗,拿著一條毛巾猛擦拭。
「朱老板,這次您帶回什麼稀奇寶貝了!」
弄晚跟著朱老板入屋,也不計較屋里灰塵滿,一任衣裙沾染塵埃,黑亮的眼瞳興濃地在不大的廳堂內溜了一圈。
朱老板是京城最大的古董商,他生意做的大,走南北雜貨,也批絲綢綾布來賣,他經常大江南北的走,所以手中握有不少珍品。
他為人非常低調,也非常念舊,所以一直沒有離開他發跡前的舊宅,要找他也得有門路才行。
「就這只小玉戒,特別為二小姐你留的,你看看喜不喜歡?」
朱老板從一只生銹的鐵盒里拿出一個小錦盒,打開錦盒,里頭躺著一只綠中帶紅的小玉戒。
弄晚瞪大眼楮,目不轉楮的看著小玉戒。
「喜歡!喜歡極了!」
黝綠的戒身帶著褐紅,入眼生春,她愛不釋手的把玩著。
「謝謝朱老板,這是小玉戒的買價。」她取出一張銀票遞給朱老板,又拿出一袋沉甸甸的銀子來。「另外,這些銀兩勞煩您下趟走貨時沿路救濟貧苦人家,特別是那些該上學堂的孩子,若有不足,回來我再補給您。」
朱老板笑著接過銀票與銀兩。「二小姐的善心美意,老夫會照辦的。」
弄晚微微一笑。「謝謝朱老板,我不打擾您了,您下回回來時記得差伙計通知我一聲,若找不到我,就找槐綠也成,再見了。」
她迫不及待要回家玩賞寶貝去。
她一走,陋室的屏風後便轉出一名高大挺拔的男子,他魁梧的身材使屋子更形狹小擁擠,頭頂幾乎要踫著屋頂了。
「委屈您了,將軍。」
朱老板連忙搬出小板凳給嬌客。
他與霍東潛相識于邊疆,有次走貨時,出沒的盜匪險些搶了他的貨又要了他的命,全賴霍家軍救了他。
至此他每回到邊疆總會去探望霍東潛,這兩年霍東潛調回京城,反倒變成他回來時,霍東潛必來找他喝酒敘舊,聊些邊塞的事,也聊些他走貨時所發生的鮮事,交情深厚。
「不礙事。」霍東潛擺擺手。「剛剛那位……」
真想不到她野歸野,心地倒是滿善良的,還知道要幫助貧苦百姓,總算不是全然沒有優點。
「她是花府的二小姐。」朱老板替兩人重新倒酒,笑盈盈的飲了一杯。
霍東潛神色不動,淡淡地問︰「花府不是只有兩姐弟嗎?何故稱她二小姐。」
「花府原來還有一位大少爺,九歲那年夭折,所以大家都稱花大小姐為二小姐。」朱老板說明。「原來如此。」霍東潛點點頭。「看來她經常來拜訪你。」
「何止。」朱老板笑道︰「她還曾和我一起到北方走貨過,那次驚險無比,遇到一群無人飼養的狼狗,衣衫全給狼狗咬爛了,還差點被狼狗吞下月復。」
「什麼?!」霍東潛倏地瞪大銅鈴,表情十分驚訝。
朱老板愉快的回憶。
「她扮成男裝和我的商隊一起走,巾幗不讓須眉,一路上沒讓我煩惱,都自個兒打點得好好的,有趣的是,她還讓一名村姑給纏上了,硬要嫁給她做媳婦兒呢。」
朱老板越說越興濃,霍東潛則是越听臉色越怪異。
「不過可惜,听說她快嫁人了,以後恐怕也沒這種機會了。」
霍東潛心中覺得好笑。
朱老板忙碌于南北商貨的運送,沒時間注意小道消息,所以理所當然的也不知道花弄晚即將嫁的人就是他。
一娶到這位二小姐的人真是有福了。」朱老板下了個結論。
霍東潛挑起眉毛,這還是他身邊第一個這麼說的人。
其余听過花府千金傳聞的,都認為他娶花弄晚是苦難的來臨,霍將軍府的門風就快要被新任的霍將軍夫人給敗壞啦,沒有人認為花弄晚可以光耀霍將軍府的門楣。
朱老板啜了口酒,自顧自地說道︰「二小姐宅心仁厚,她的性子是愛冒險了點,比較待不住,可是整體來說,現在要找這樣的姑娘太難了,哪家的千金小姐不是嬌柔或驕縱?要不然就是愛使小性子,對下人頤指氣使的,像花二小姐這麼爽朗的千金太少見啦。」
听著,霍東潛沉默的喝了口酒。
說真的,他這個大男人真的無法了解花弄晚那名小女子。
花府是京城首富,身為花府惟一的千金,她的一舉一動眾所矚目,她怎麼可以活得這麼率性?
再說,她不覺得冒險嗎?南北商旅可不是好玩的事,一個不小心,隨時有客死異鄉的可能,她都不害怕嗎?
或許這正是她到十八歲還待字閨中的原因吧,有誰願意娶一名一天到晚在外拋頭露臉,看起來很不甘寂寞的女子為妻呢?
三天後就要舉行婚禮了,這樣想來,皇上將花弄晚許配給他,究竟安的是什麼心?
弄晚直到坐在新房的這一刻,才終于認命她已成為人婦的事實!
這個婚禮熱鬧非凡,她爹極盡能事的在她身上穿金戴銀,並且請了一位嘮叨的大娘代替她死去的娘,在她耳邊不停的教導她為人妻子該有的禮儀和新婚之夜的男女之事,听得她一路上耳朵差點沒長繭。
當然,將軍府也不馬虎,該有的禮數一樣不少,皇上送的賀禮被擺在霍府大堂,更是象征著霍花兩家的榮耀。
她真是如了她爹的願,風光的出嫁了。
風光的背後呢?
背著將軍夫人的大帽子,她是再也不能像過去那般縱情玩樂了,想來有一點點的悲哀。
女子的宿命就該是如此吧,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四維八德,一樣都不能少
她反駁自己的挑挑柳眉,可是她在家中的時候就不怎麼听老父的話,現在嫁人了,也應該不必太听丈夫的話吧?
避他的,她認為這些都是可以溝通的,而且她也相信堂堂一位護城大將軍,有那麼多顯赫的功跡,應該不會與她一名小小女子計較才是。
正這麼想時,一名侍女推開房門走了進來。
「夫人,將軍要奴婢傳口訊給夫人,將軍他今晚不來新房了。」侍女恭敬地道。
「什麼?」弄晚瞪著那名傳話的侍女,忍不住提高了音調。
害她戴了這麼久的鳳冠,脖子都快酸得斷成兩半,現在才來告訴她,新郎不來掀她的紅頭蓋?
真是豈有此理!
「將軍他不回房了。」侍女又重復了一遍,心里在同情這位新任的將軍夫人,才剛嫁過來就這麼被冷落,真是情何以堪。
「那他睡哪里?」弄晚好奇地問。
她有點後悔嫁之前沒有花點時間打听清楚,該不會那位將軍有小妾之類的吧?
「書房。」侍女恭敬回答。
那還好,弄晚松了口氣。
不知道怎麼搞的,或許是受她爹自她娘過世之後一直沒有再納妾的影響吧,她向往著從一而終的感情,也不太能接受男人的三妻四妾。
「將軍喝醉了,大概是怕來這兒吵到夫人您,所以……」
侍女解釋著,不過這種解釋怎麼听都更加讓人感覺無力。
試問,春宵一刻值千金,哪個男人不?
大家都說酒後亂性,若是喝醉了,不是更可以盡情縱欲嗎?為什麼他偏偏選擇留在書房不來見她?
莫非他跟她一樣,都不甘願于這樁婚姻?
弄晚深吸了一口氣,要自己別為這種小事生氣。
她聳聳肩。
不進房不是比較好?反正她對大娘倉促之間教導她的那些男女之事都有听沒有懂,現在剛好給她一點緩沖時間,明天回花府去找大娘問個清楚。
「你下去吧。」
打發走侍女,弄晚摘下沉重的鳳冠擱在一旁。
見滿桌的酒菜和交杯酒,只好自斟自飲,把一小壺酒喝個精光。
「頭暈了……」
她喃喃地揉揉太陽穴,月兌了美麗的嫁衣,伴著濃濃的酒意爬上床,拉起暖被蓋住身子。
大約是酒精作祟吧,縱然新婚夫君不在她身邊,她還是沉沉的入睡了,且睡得無比舒服,一夜無夢,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