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莊女掌櫃 第10章(1)

程商覺得離譜,但後來的發展卻是不得不信——原來邵總管在金嵐茶莊初見他時,便有感覺他容貌與安寧公主相似,聲音同皇上年輕時無異,那個跟在齊掌櫃後頭低頭的嬤嬤,又有些像彩晨宮的葉荷……

心知有異,入宮稟告傅皇後,卻不想黃宜臉色都變了,這才跪下來說,當年她跟在譚皇後身邊,譚皇後嚴厲,宮女若有事沒人敢開口懇求,當時她母親被不孝弟弟趕出來,暫時居住在親戚家,親戚傳了口信讓她想想辦法,她只能去求一起入宮時的姊妹良月,良月是跟在田昭熙身邊服侍的,田昭熙人好,允良月出宮去替她安置母親,大抵又覺得被兒子趕出門的女人可憐,允許良月一月一探,黃宜的月銀便由良月每月替她送去母親處,一半給母親,一半給親戚,親戚得了錢,便也不嫌多個人吃飯,對她母親和氣起來,幾年後她母親過世,牌位也直接放在親戚家了,照樣給銀子,親戚不差那一炷香。

田昭熙遇難,她想回報這恩德,偷偷把藥物換了,讓六皇子以假死狀態運出宮,再由良月帶到已經租好的房子照顧,六皇子身體大好後,良月說田昭熙娘家在雲州,不如帶去雲州托付給田昭熙的兄弟,讓他換個名字當舅舅的養子,照顧起來總比靠她一個宮女強,為了彼此安全,以後都不聯絡了。

暗皇後听到這里,心里已經有數,讓邵總管盡力去查。

查著查著,就是一堆人上了程家的宅子——戶部掌司除了帶來黃宜與葉嬤嬤對質之外,還帶來了宮中的畫師與太醫。

皇子皇女,一年一幅像,比對了六皇子的最後一幅,眉眼鼻唇的比例與程商完全相同。

至于身體,是半年一錄,胎記,傷痕,手指截比,全部做有圖格,一一對來,竟是絲絲吻合,就連他腳心上這樣的地方有塊雲狀胎記,都與宮中記錄相同。

最主要的就是他被救之後,曾在附近縣衙留過的畫像跟衣服,也被拿到了,衣服鞋子那些已經是一般常人所用,但腰帶與袖巾卻是宮中織物。

爆中織物最好找出處,讓尚衣局查過,即能知道是哪年送往哪間宮殿,作為何用,翻出記錄,那腰帶與袖巾都是送往彩晨宮的。

事情至此,已經沒什麼好懷疑了,戶部掌司帶頭給他行禮,請他入宮先去跟皇後娘娘請安,再由皇後娘娘帶他去御書房,皇上若知道他還在,一定很高興——程商只能慶幸,自己早把下人遣開,不然這會,該有多熱鬧。

「六皇子既然多年前病逝,那就繼續病逝吧,我對以前的事情早不記得,現下只想好好過日子,有勞大人走這一趟了。」

那戶部掌司早得了邵總管一番話,知道這皇子雖然成了賣身奴僕,但卻挺有脾氣,不是趨炎附勢之輩,笑說︰「您也許埋怨皇上當年沒有護著田昭熙,可是安寧公主總是無辜的,若不是當年的傅韶妃,安寧公主只怕是要老死在思過房了,您恩怨分明,更當入宮,好歹見見妹妹,也跟扶養公主長大的皇後道個謝。」

戶部掌司見他神色動搖,又補充道︰「安寧公主十二歲時已經知道自己並非傅皇後所出,雖然母女之情不變,但公主若知道六皇子還在人世,一定更高興。」

認了這血親,他即是榮華富貴,但老實說,他也沒很希罕,要銀子他有的是,即使是太子的庫房,銀子都未必有他多。

但親生妹妹……他還真想見見,听說安寧公主膝下一男一女,所以,他當舅舅了?

可是這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歷代皇後巴不得皇子死絕,傅皇後再佛心,也不可能有這等善良。

「傅皇後何以要助我認祖歸宗?」

一直沒怎麼說話的邵總管听到這句,笑了,揮揮手,除了戶部掌司外,其它人全退到門邊,「六皇子好生敏銳……譚氏被打入冷宮正好十年,最近以她的佷女譚昭熙為首的一群嬪妃紛紛向皇上懇求開恩,皇上似乎有些松動,命人整理鳳翔殿,傅皇後當年能扳倒譚氏,那是天時地利人和,再來一次,可未必有那機運,再者,當初大皇子其實是被譚氏所連累,本人並無過錯,若是譚氏得以回到鳳翔殿,那麼譚家勢力也許下一步就會推動恢復舊太子,傅皇後想讓六皇子回宮相認,主要是想讓皇上想起當年田昭熙的冤枉,進而記起譚氏做了什麼事情,傅皇後對六皇子,只有合作之意,絕無相害之心。」

說完,退後一步,「如此,六皇子可安心了?」

「那好,我明早入宮見傅皇後。」

戶部掌司覺得汗都快流下來了,一般人知道自己是皇子,會高興得飛上天,這人卻是不感興趣,現下好不容易讓邵總管說動,居然要等明天,「六,六皇子,皇後娘娘還在等您的好消息呢。」

「太晚了。」

「這是天大的喜事,皇後娘娘不會嫌晚的。」

「我若此時進宮,我夫人肯定連晚飯都吃不下,她都懷孕好幾個月了,得多休息,總之,我明早辰正一刻,在宮門外的路口等待兩位。」

「……」

紫寧殿中,傅皇後居中而坐,見到程商帶著齊瑤跟她見禮,很高興,吩咐賜坐——雖有女官說這六皇子好生無禮,居然讓皇後娘娘等,但對她來說,無禮比多禮好,無禮之人即是無所求,既能幫她牽制譚家勢力,又對官祿不希罕,這多好。

「好多年不見,賢兒都這麼大了。」

「多謝皇後娘娘,只是我受過重傷,對宮中之事,什麼都不記得。」

听到他稱呼自己為「皇後娘娘」而不是「母後」,自稱「我」而不是「兒臣」,傅皇後更覺得高興,「那也不要緊,終究是一家人,既然同在京城,以後常常入宮看看父皇母後,也是一樣的。」

「我入宮,是想謝謝皇後娘娘這麼多年來照顧安寧,也想見見她。」

「那是自然,不過本宮吩咐過,安寧今日起床才跟她說入宮之事,她平日不睡到日上三竿不起床,怕是要中午才能過來,到時候叫上太子,我們母子四人一起吃飯,差點忘了媳婦兒,媳婦兒叫什麼名字?」

齊瑤自小得葉嬤嬤訓練,雖然緊張又意外,但規矩還是十分好,听得皇後問,恭謹回答,「民女齊瑤。」

「齊瑤,倒是好名字,肚子幾個月了?」

「回皇後娘娘,七個月。」

「可有請大夫?」

「有,請了善上堂的大夫,每十日一診。」

「善上堂那算什麼大夫,琴音,傳本宮意思,讓尚太醫跟他的藥童收拾收拾,今晚便住到賢兒那去,等瑤兒生子滿月再回宮。」

程商雖在宮外,但也听過尚太醫名聲,專精婦人懷孕生產,宮里受寵嬪妃才有資格得到他照顧,而由他照顧的嬪妃,也都是個個順產。

金銀官祿他不希罕,但尚太醫他很希罕,「多謝皇後娘娘。」

暗皇後見他神色,知道這好是討對了,心想,原來齊瑤才是軟肋,這倒好辦,問起懷孕準備之事,算算孩子是冬天出生,衣服鞋襪可準備好了,女乃娘別從外頭找,宮里有二十位隨時可以喂女乃的女乃娘,都是經過身家調查,飲食也嚴格控制的,到時她再派過去就好。

齊瑤不傻,知道傅皇後有心結交程商是為了替太子固權,若能跟太子交好,對程商也是有利無害,因此面對皇後釋出善意,她也接受,借著孩子之事,交談起來——葉嬤嬤教了她這麼多年,真是養兵千日,用在一朝。

爆女換上第二次茶的時候,外頭一陣吵雜,是安寧公主來了。

人沒到,聲音先到。

「母後,母後,邵總管說六皇兄沒死,是真的嗎?」

隨著聲音,一個紅色影子沖了進來。

她環顧四周,見到程商,整個人呆住——他們兩人都像極了母親田昭熙,那臉龐不用說,一看就是兄妹。

安寧眼淚瞬間流了下來。

程商走到安寧面前,眼眶也有些紅,「也當娘了,怎麼還這樣風風火火?」

他不記得任何一件宮里的事情,直到昨天,他才知道自己有妹妹,但此刻說起這些話來,卻是再自然不過,好像自己是看著安寧長大的一樣。

他到這時候才真的有「家人出現」的感覺,他的妹妹。

「六皇兄……」

「我就住在京城,那位是你嫂子。」說完,朝齊瑤一指,「過幾日我帶她上公主府,我們兄妹再好好說話?」

「別過幾日,六皇兄明日就來吧?」

「好。」

「我有一兒一女,兒子五歲,女兒兩歲,不管皇嫂生男生女,我都要結親,做兒女親家。」

程商莞爾,「好。」

安寧公主終于破涕為笑,傅皇後見狀,笑著走過來,拿出手絹給她擦了,「這麼大了還哭鼻子,臉都花了,去後頭洗洗臉,把妝勻一勻,之前你說想要的鳳繡裙昨日剛好送來,順道換上吧。」

待安寧在宮女簇擁下去了後殿,程商又再度跟皇後行禮,「多謝皇後娘娘。」

雖然只是幾句交談,但他也看得出來,安寧那行事,若不是受寵長大的,還真不可能養成那樣。

暗皇後自然感覺的出,這禮,比剛才真誠多了。

自從譚昭熙開始受寵,開始跟皇上要求讓姑姑譚氏出冷宮,她旋即開始不安,數月之間沒一日睡好,沒想到此時天上掉下這好禮物。

只要讓皇上看到賢兒,自然會想起當年田昭熙是怎麼死的,而譚皇後心狠到連皇子都沒放過。

「皇上早朝差不多就要散了,賢兒見了人,難道還要自稱我,不稱兒臣嗎?」

暗皇後勸道,「當年雲州水患,皇上兩個多月沒到後宮,等水患退了才知道田昭熙跟六皇子都先後病逝,事情已經發生,加上譚太後還在,自是不可能再打譚氏的臉——當初身為四皇子的皇上是因為娶了譚家女兒,又由當時的譚皇後出手扶持,這才能順利登上大位,為了政局安定,很多時候真是不得已,便只能當作田昭熙頑劣,六皇子福薄,但皇上何嘗不是心中有數,不然憑我傅家之力,是扳不倒譚氏的。」

皇後頓了頓,「賢兒,別的不說,你若成了皇子,誰還會看不起媳婦兒,皇上對你有愧,肯定會以王爺封賞,誰還會笑話她是兩度退婚的姑娘,屆時,乘著王爺府上的藍絲馬車,風風光光回馨州去,再者,一聲「父皇」,田昭熙便可能追封為妃,再也不是待罪之身,能入陪陵,永世受後人參拜,不怕魂魄無依,你總不希望生母骨骸放在孤冷園長草吧,田昭熙是有點傻,傻到為了你要跟太子爭對錯,但她是好母親。」

程商皺眉,「孤冷園,那是什麼?」

「罪妃們的骨骸安置之所,說是園,不過就是一片荒野,沒人會去上香,沒人會去祭果,埋下去了即是野草蔓長,一年過一年,等到草長過了墓,再也不會有人發現。」

暗皇後說完,便沒再勸,讓他自己想。

沒多久,外頭傳來一聲——皇上駕到。

彬迎,行禮。

皇上大步行來——紫寧殿最近的動靜他自然知道,只是沒去說破,賢兒原來沒死,賢兒竟找到了,當年被路過的商隊營救,雖然因為頭部重創失去記憶,卻也是好好長大了,就在京城,前幾年已經成婚,他看過畫像,不想起琬兒都不行。

直到今晨皇後派人來說,紫寧殿有皇上想見的人,但無官職,無品級,按例不得進入御書房,還請皇上今日有空,到紫寧殿一走。

他也等了好一陣子,今日見這孩子一抬頭,真像。

安寧被皇後寵壞了,愛黏呼愛撒嬌,倒是賢兒,眉眼之間完全是琬兒那種不屈服的樣子。

案子對望,卻是沒人開口。

皇後一方面覺得有點急,一方面卻也有點想看看,到底這父子能憋到什麼時候,二十幾年沒見,她可不信這兩人不激動。

半晌,卻是齊瑤的聲音先響起,說的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句子,她只是翻過杯子,倒了茶,「皇上,請用茶。」

皇上怎麼樣也沒想過會是這句話,怔了一下笑出來,打量她後點點頭,「好,好,你是賢兒的妻子吧?葉荷教出來的,規矩果然不差,有孩子了?想要什麼東西,盡避開口。」

齊瑤立刻跪下,「謝皇上賞賜,民婦求皇上除田昭熙罪名,讓骸鼻入陪陵。」

暗皇後忍不住暗自歡喜。

她跟皇上三十幾年夫妻,很了解他的脾氣,賢兒沒急著討好,沒急著認爹討賞,皇上肯定高興,覺得這兒子不俗,媳婦得了一句「盡避開口」,沒要金山銀山,卻只求移骸,也會讓他高興,覺得這媳婦能給兒子分憂。

丙然,皇上雖然嘴巴沒笑,但眼角卻是開心的,「只要朕一句話,你便可以是王妃,有名聲,有食田,懂嗎?」

「民婦懂。」

「那朕再給你一次機會。」

「皇上一言九鼎,民婦還是求讓田昭熙入陪陵。」

「好,好。」皇上露出笑意,「來人,傳朕旨意,讓宣雷丹擬草,追封田昭熙為琬妃,尋吉日,入陪陵。至于黃宜跟當初彩晨宮幾個還在的宮女,皇後覺得應當如何處置?」

「黃宜在宮里一輩子,出宮只怕也不會生活了,升她為一品女官,讓她掌秀女院,良月獨自扶養賢兒多年,功勞很大,不如讓牌位入陪陵,也算是成全了她與田琬妃的主僕情誼,田琬妃當年入思過房,多虧葉荷散盡錢銀打點衣食,這才能捱到生下安寧,葉荷現在是賢兒媳婦的教儀嬤嬤,她無兒無女也不愛錢財,齊家又對她甚好,不如把貢茶之事交給齊家,倒是比賜銀給她更受用,」

「那就照皇後意思吧。」

始終沒開口的程商一揖,「謝父皇。」

暗皇後始終微笑,這兩孩子太對皇上的喜好了——皇上是九五之尊,要他承認錯事,那是萬萬不可能,田昭熙入陵,不是他認錯,是他一言九鼎,應了齊瑤的懇求。

再者,他說的是「處置」彩晨宮人,是她擅自「封賞」,皇上大人大量,不忍打皇後臉,這才同意。

只是一個皇帝都明示暗示到這地步,若賢兒還不接受這道歉,喊他一聲父皇,倒是顯得他心硬了——雖是皇上,但很多時候也不是隨心所欲,譬如說,顧及朝廷勢力,顧及譚太後的權柄,又譬如說,雲州水患,他久住在御書房,卻沒想到田昭熙跟賢兒就在這兩個月都病死了。

賢兒失憶也是好處,若是記得當年,只怕父子要重修親情,卻是沒那樣容易了,失憶即是一切抹平,從頭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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