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喜娘一直想知道匣子中裝的是什麼,可也知道如果讓爹娘知曉未來女婿偷跑來跟自家女兒說話,而且是翻牆而入,完全不把兩老放在眼中,恐怕會不太高興,于是只能忍著,直到隔天下午,才甩月兌香兒跟小翠兩個小尾巴,帶著匣子到了書房,確定沒人後,上了閂,到案頭後面,坐下,預備打開。
奇怪的是,昨天看到有人闖閨房沒害羞,現在竟莫名害羞起來,是將來夫婿特意帶給她的呢。
喬喜娘臉紅了一下,這才輕輕把匣子打開。
是繡線。
松花色,青鴉,琥珀,綠沉……一束一束的放在一起,喬喜娘數了數,總共二十束,拿起繡線,左看,右看,只覺得顏色飽滿,有著隱隱金色,很細微,若不是今日天氣晴好,大概很難發現,而且不知道為什麼,拿近了居然還有種淡淡茶香……喬喜娘突然睜大眼楮,仔細想想自己在書中看過的形容,這,這不是傳說中的金絲繡線,是馨州織造監制的,只作為皇室跟賞賜功臣之用。
懷應時居然拿來送她?不是,重點是,他哪來的?
她想了想,以他來說,就算買不到,威脅一下,馨州織造也會乖乖奉上,誰也不會去管一織造庫房少了幾捆繡線。
懷應時知道她喜歡這些東西啊……
喬喜娘耳朵一熱,連忙把東西收好。
丈夫是天,願意對自己好,是自己命好,懷應時能一下子就送到她喜歡的物品,大抵是打听過,喬喜娘覺得,嗯,說不害臊也罷,但她就是覺得滿高興的,加上他說喜歡她性子好,這也安了自己的心。
自從那日,懷應時就常命人送東西過來,通常都是一些小玩意兒,不太名貴,但勝在有趣,小木刻,小土人,彩泥女圭女圭之類,由于聘禮給得太大方,所以也沒人會說這禮物小氣,反而覺得這是情趣,柳氏還很欣慰的說,女婿懂得疼人,女兒嫁過去不會受委屈。
喬喜娘也覺得如此,雖然都是市集可見的小對象,但這代表他有把自己放在心上,身為女子,還能要求些什麼,黃金跟茶莊雖好,但那些喬家也不是沒有,照她來說,良人有心,才是最好的聘禮。
備嫁兩個多月,她終于有種進入狀況的感覺,然後,有一點點期待穿上嫁衣那天的到來。
大概是心情轉換了,感覺時間上也快了起來,沒多久,居然轉眼到了中秋,給未來婆婆的手帕跟荷包早就繡好,嫁衣圖案也慢慢顯現,典型又喜氣的龍鳳呈祥。
每次在銅鏡前比著嫁衣,喬喜娘都會有種奇怪的感覺,不是著急著想嫁,但總舍不得放下來,她可以拿著嫁衣在鏡子前面一站半炷香時間,直到手酸為止,為此,柳氏跟陸氏還打趣說,這丫頭上輩子沒穿過喜服,所以這才舍不得放手。
一天又一天,很快的,小雪過了,大雪也過了,距離過門,只剩下半個月。
雲山這時,自然也準備了起來。
半年要蓋一個新院子雖然不容易,但懷應時有錢,于是不容易也容易了,銀子灑下去,不過幾天把原本院子拆了干淨,連土都掀好,然後僅僅不到四個月,一座兩進院子及時完工。
前有庭,後有院,屋子不多,相對的可活動範圍就更大了。
庭中有水池,鯉魚,四季花卉,院中是幾株三人環抱大樹,有亭賞景,將看過去,便是雲山山群翠綠景色。
重蓋是懷應時的意思,跟侯芳菲在這里生活了三年,若是舊屋裝新人,總有種怪怪的感覺,譬如說,侯芳菲特別喜歡西廂的美人榻,常常在上面小睡,他看到美人榻,自然會想起她。
未娶妻時,他不去西廂便好,但將來迎了喬喜娘,總不能跟她說,別在西廂美人榻上睡,簡直沒道理。
若要換院子,懷應時卻又不願意。
他這院子是雲山最好的地方,居高臨下,尤其是後院可看整個雲山山群,日出前,層層雲海,顏色斑斕,景色極美,到了深夜,月光燦燦,另有一番味道。
舍不得這院子,又不想跟記憶中的侯芳菲糾纏,于是選擇簡單而粗暴的推倒重建,至于如何擺設,當然不是自己來,而是由在懷家十幾年的饒嬤嬤跟兒子饒聰打理。
夏天時,他丟了話就走,回到雲山已經是十一月,第一件事情是先看院子,饒嬤嬤不愧是看著他長大,饒聰也不愧是跟著他長大,格局跟設計大氣為主,頗合他心意。
懷應時十分滿意,「挺好。」
饒聰從小苞在他身邊,自然知道這意思就是少爺高興了,笑說︰「還有半個月時間,少爺不如再看看,有哪里需要再更動,或者補家具,我馬上開庫房修改。」
「不用,這樣就好,將來若她不喜歡,再讓她自己翻弄。」
饒聰自然知道自家少爺口中的「她」就是未來少夫人,只知道是少爺親自相中的,不知道脾性如何,希望好相處些,原先的少夫人實在是太……唉。
懷應時走到後院,在亭子中坐下來,丫頭趕緊斟上茶,男人拿起杯子聞了聞,一飲而盡,問道︰「這些日子我不在,常規事情不用跟我說,有沒有其它事情是我需要知道的?」
「是表小姐……」
「她又發病了嗎?」
見饒聰一臉為難,懷應時道︰「桃花,你說。」
叫桃花的丫頭是的一聲,「少爺六月離開後沒多久,表小姐跟關三小姐過來,夫人原本讓大家瞞著少爺訂親之事,但雲山人多,又哪_得住,表小姐後來還是知道,開始食欲不振,中間還來過幾次,可少爺放心,這院子的門,跟別院的門,我跟茉枝都護得好好的,表小姐一次都沒能進來。」
懷應時嗤笑,「食欲不振?」
桃花忍笑點頭,「是。」
饒聰和桃花中的表小姐芳名關小翠,是關蓮芯哥哥的外室的女兒,因為嫂子是醋壇子,所以從小苞著沒成親的阿姨關三小姐,關蓮文,雖然不住雲山,但也不遠,乘馬車只需半日。
必小翠喜歡懷應時並不意外,女孩子家,能接觸異性有限,加上懷應時實在長得好,自然是從小喜歡到大。
至于懷應時不喜歡關小翠就更不用意外了,關小翠腦子不太好使,總是使用一些最討厭的方法引人注意,小時候是哭鬧,不陪她玩就哭,不理她也哭,一嚎就是一個時辰,懷應時一貫的方式是︰大爺就是不想甩你,有種你繼續哭!
等到大一點,關小翠似乎開了竅,不再用哭嚎政策,但也沒好到哪里去,用的是「剛好經過,想來看看表哥」此等睜眼說瞎話的理由。
懷應時愛靜,他的院子兩箭之內沒有其它院子,婆子跟丫鬟也知道他沒喊人,就乖乖在下人房待著,別在他面前晃,表妹居然可以「剛好經過」直到書房門口,那次以後,他便下令,他不在,任何人不準進他院子。
必小翠第一次闖關成功,喜孜孜,隔天預備再來一次,沒想到卻被擋在門外,大丫頭為難卻堅定的說︰「少爺有令,不行。」
她轉而去跟姑母撒嬌,可關蓮芯一來沒辦法,二來知道兩孩子年紀都漸大,一個不小心就會出包,小翠是她佷女兒沒錯,自己也疼她,但若要當媳婦,想想實在不太願意,什麼都還不是就會嫉妒兒子身邊的美貌丫頭,磨著她想把桃花那幾個美貌的換成婆子,小肚雞腸,端不上台面,夜晚讀書,自是紅袖添香才浪漫,婆子添香實在一點情趣都沒有,別說兒子還年輕,就算自己已經四十歲,也不想身邊都是一堆婆子啊。
只是關小翠愛哭又愛撒嬌,關蓮芯不好直接說實話,只道,管不動兒子。
妹妹很疼愛這個沒有爹娘照顧的孩子,但太疼愛了,什麼都依著,導致她驕傲不說,還有種讓人傷腦筋的自信。
懷應時十五六歲還沒訂親,大抵是因為這樣,關小翠一直覺得,表哥會娶自己,所以當他要娶侯芳菲時,關小翠很崩潰,還拉著他的袖子哭喊問,為什麼,一個用力,袖子居然破了,懷應時當下很想從她後腦杓巴下去,但看到關蓮文的神色,勉強忍住,「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是家中獨子,娶妻傳宗接代,有何不妥?」
必小翠一邊吸鼻子一邊說︰「表哥不是在等我長大嗎?」
懷應時忍住翻白眼的沖動,「那是你自己想的,我沒這樣說過。」
「可是,我感覺得到,表哥是在等我……」
懷應時看關蓮文,眼中寫著︰快把這奇葩人拉走,不然別怪我動手。
等到侯芳菲入門,關小翠想去纏事找麻煩,怎麼說也是親戚,新娘子總不能給她臉色看,沒想到侯芳菲根本不理她,只說身體不舒服,不見,什麼時候好一點?
不知道——她是名門千金,其它人對她來說,什麼也不是,連招呼都不用打的關系,討厭喜歡都無所謂,反正她不放在眼中。
必小翠大受打擊,從小到大,她一直被照顧得很好,大家只會夸獎她,或者討好她,她沒想到這天下居然有人不屑她。
多虧了侯芳菲,關小翠後來收斂很多,或許也是因為年紀更大,的確懂事了些,這一年多,他覺得這表妹的奇葩度有降低一些。
侯芳菲假死後,關蓮文曾經問過續弦之事,懷應時也很直接,絕對不娶關小翠,然後呢,他親愛的姨母一臉誠懇的說︰「小翠真的很喜歡你。」
「我也是真的很不喜歡她。」
「可是——」
「關三小姐。」懷應時只要生氣就不會喊關蓮文姨母,而是直接喊她「關三小姐」,「你別再說了,原大叔也很喜歡你,你都不嫁他,然後跟我說小翠很喜歡我,要我娶她,這有道理嗎?」
「這怎麼一樣,原四海那人,我看不上啊,愚昧粗魯。」
「關小翠那人我也看不上啊,蠢笨愛哭。」
話是毒了點,但總算讓他姨母死心,遙再對他洗腦了。
哭哭,巧遇,長輩勸說,終于出了新招,食欲不振,食欲不振還嚷得全山都知道,好不振啊。
「不用管她。」
桃花忍笑,「奴婢想也是。」
「還有呢?」
饒聰道︰「蒼州那邊有消息說,知府想買我們的兩塊鹽田。」
「買?」懷應時笑問︰「拿什麼買?」
一塊鹽田年產值約十萬兩,元寶像是從地里長出來的一樣快速,有鹽田不但自己吃喝不完,子孫也永遠富貴,除非能拿出上千萬兩,不然誰會賣?他就不信區區_個知州,有這樣多銀子,大抵是新官上任,見他名下鹽田多,想以勢壓人,說是「買」,就是想搶而已,哪里會給錢。
這種不象話的貪官,他見多了,道理他也懶得講,跟當初的正邪之分一樣,一棍子打下去就好了,皮厚就多打幾下,打到痛為止,會覺得痛,那就老實了。
「饒聰,讓人把那州知府底細打听打听,他若只是說說便算,上門依然好生接待,若真敢勒索,就把他兒子孫子通通抓來,他「買」了幾塊鹽田,就讓他拿加倍的鹽田來贖。」
「是。」
「桃花,傳話給關三小姐,我要成親了,讓她來把食欲不振的關小翠帶走,免得她又使什麼笨招壞我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