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夫人 第2章(1)

夏憐兒來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已經三個月了。

是的,整整三個月。

三個月前,她還是一個「萬事皆要做,薪水卻沒多」的小資女,整日在職場載浮載沉,唯一的慰藉就是和高中死黨每兩年出國一次的放松時間。

由于阮囊非常之羞澀,那些歐洲、美國、日本等等完全無法列入考慮,所以她們今年選了不太貴的江蘇,當然,一定要是自由行,行程自己規劃,飯店自己找,絕不成為被強迫購物的肥羊。

那天,她們在飯店里正無聊,于是安璽玉拉上窗簾,關掉電燈,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東西,打算來玩碟仙。

她和樊彥香,韓蕎惜,安璽玉四人原本都是高中地下社團碟仙社的主力社員,這興趣一直維持到現在都沒變,出國當然也要玩一下。

這次她們請出的碟仙是名女性,在她們問了關于自身的姻緣問題後,碟仙居然指向了「穿越」二字。

她們四人面面相覷,都不理解碟仙是什麼意思,沒想到這時候樊彥香竟然問了最忌諱的問題-碟仙怎麼死的!結果碟子飛快移動,又停在穿越兩字,她們在覺得困惑之余,也認為問不出什麼,便決定讓碟仙歸位。

想不到這時地面突然開始劇烈震動,當她們驚覺是地震時都驚慌不已,因為房間可是在三十六樓啊!

當下她們也管不了碟仙歸不歸位這種小事,逃命最重要!

然而飯店此時搖晃得更加劇烈,她們還不及想要怎麼逃出去,飯店就垮了,她的意識也在尖叫和害怕中遠去……半夢半醒的時候,她听到有人喊她,「憐兒,你這傻孩子,快點醒過來,表姨在叫你,听見沒?」

不知道這樣過了多久,她終于有力氣睜開眼楮,說也奇怪,她幾乎是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接受了命運的安排-自從父母在她國中時意外身故後,她就變得很容易接受事實了。

譬如說,她從掌上明珠成了孤兒,譬如說,舅舅明明有能力,卻不願意照顧姊姊留下的孤女,或者像姑姑那樣,扶養她到國中畢業,卻明示暗示她不需要升學,應該去賺錢好幫忙一起養表弟表妹,順便報答姑姑的養育之恩。

又譬如說,明明是四個好朋友在飯店,劇痛後醒來卻發現自己不知道跑到哪個朝代,還成了惡毒下堂妻,好嘔。

最嘔的是,如果早知道有這一天,她應該學一點古代生存法則才對,像仁醫那樣,在古代做抗生素,或者像凱羅爾,懂得引水跟建築,那她就發達啦,說不定還會被請進皇宮供著呢,偏偏她是個徹頭徹尾的現代人,依賴手機,依賴電腦,習慣使用瓦斯爐與微波爐,早上要吃面包跟咖啡……別說養活自己的技能,她連習慣都還做不到。

迸代人的襪子為什麼一點都不暖?雪下得這樣大,但因為是下人,所以只有一件襖子,她好想跟大管家說,好歹給件羽絨衣啊,二手的也行,襖子實在太不保暖了,導致她每次在外面都要蹦蹦跳跳,自體生熱取暖。

要說什麼好處的話,大概就是有表姨了,其他的丫頭都喊她陳嫂。

一個四十幾歲的婦人,也真的對她很好了,她病的時候照顧她,給她喂藥,喂飯,等她醒了,又到處求情,只希望讓她有個地方安身立命,父母亡故後,親戚都對她避之唯恐不及,很久沒有被人這樣真誠關心的夏憐兒幾乎就要把她當親阿姨了。

醒後幾天,她終于知道自己接替的這個命運原主人,也叫做夏憐兒,一模一樣的三個字,一模一樣的容貌-所以也沒什麼好問了,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雖然是驚天巨變,但她也不是吃素長大的,親戚的冷言冷語,長大後職場的爾虞我詐,都讓她訓練出一定的觀察能力,她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弄清楚,自己所待的「蘇府」相當好野,薪資優渥,只要她不犯錯,衣食無憂不成問題,若能力好一點,就能多攢一點錢,于是,她當然要在必要的時候展現自己的能力了-按照筆劃排書不科學啊,杜威分類法才是王道。

也因為她這項才藝,才得以遠離洗衣房跟廚房,不管是手洗衣服還是升火煮飯她都真的沒辦法,幸好大學時期在圖書館擔任過工讀生,管書這事情難不倒她,加上初一十五可以出去溜溜,幫書庫添書,順便幫丫頭買些胭脂水粉賺些過手錢,加上一個月頗多的月銀,如果不挑剔她的毛筆字,應該算是很完美的工作了。

開始當下人後,月銀加上外快,到現在也存了一筆小錢,前幾天趁出門時跟錢莊的人換了兩顆金珠子,縫在鞋子里側-不管在哪里,錢都是最重要的,這時代又沒有勞基法,萬一哪天莫名其妙被趕出去,至少不會流落街頭。

至于做生意那些她倒是不想,平心而論,她的個性不愛與人爭,這種管理書庫的工作最適合她了,如果將來能找到一個不嫌棄她這個曾為毒婦的女人,要結婚也不是不可能……但夏憐兒怎麼樣也沒想到,就在她已經認了命運的時候,會出現這事——她前陣子去廚房,見當天菜色多有骨頭,又想起「表姨」說起,桌巾一旦沾了油,那油滲入繡線總是難洗,若洗不干淨,又會被管家罵,于是順手用廚房的粗紙折了幾個垃圾桶,再將裝骨頭的小碟子放入,高度加上去,不管是骨頭或者不愛吃的菜,都不會滑出碟子,而那精繡桌巾自然不會那樣難洗了。

沒想到愛嗑瓜子的吳姨娘看了之後驚為天人,當天便命晴兒送了一疊上好的紅描紙,讓她多折幾個。

好唄,主子發話了,她當然只有折的分。

意外的是,進來取貨的不是晴兒,而是個男人。

男人沒什麼好怕,反正她是下堂妻,不用顧慮名聲,可怕的是,這人居然跟她英文補習班的壞心同學撞臉!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同學叫程什麼她已經忘記了,但她真的記得他的臉就是長這樣沒錯啊啊啊啊啊。

就算留了長發,穿了狐裘披風,可五官沒變啊,唉,勾起她不堪回首的記憶。一陣虛弱。

憐兒搖搖晃晃走到桌子旁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嗚,好冰。

深呼吸後,她終于問了早就該問的問題,「你是誰?」

「你家二少爺。」

嗷,蘇什麼來著?!蘇……蘇玉振。

集大成也者,金聲而玉振之也。

金聲也者,始條理也,玉振之也者,終條理也。

以前學的是玉振金聲,穿到蘇府,卻是按照句里順序給命名一一好多事情這樣,相似,但又不一樣,通通要從頭習想起名字了,現在是該做什麼?憐兒模仿電視中婢女看到主子的樣子,福了一福,「參見二少爺。」男人揚起眉,「參見?」有什麼不對嗎?憐兒想了想,「二少爺吉祥?」

「吉祥?」看來還是不對啊,不是參見也不是吉祥,那應該是啥?

「嗯。」呼?看起來是滿意了。

有錢人真麻煩,看來一定是嫌「參見」跟「吉祥」不夠氣派,可惜古代人不懂數學概念。

「不知道二少爺這麼晚過來,有什麼事?」

「福嬸說,書庫是你在打理?」

「是。」

「幫我找西延國的水土志來。」

「請問少爺,是整個西延國的水土志都要,還是先拿部分就好?」

「全部都搬過來吧,明天中午以前我要看到。」全部,夏憐兒一陣頭暈,從書庫到松竹院一趟來回至少要半小時,雪這樣大,也沒法用小車,只能靠人力一捆一捆搬,中午以前……看來她吃完早飯就要開始當搬運工才行。

男人吩咐完畢,心情很好的說,「就這樣,記得了?」

「是。」待蘇玉振離去,她一邊做伸展運動一邊想,有這張臉的人還真是她的克星,以前對她很壞,現在也是,可惡。

又喝了一口冰得不行的水,憐兒打算上床睡了,明天有體力活要干,她絕對得好好睡一覺才行。

真冷。

她在床上動來動去,萬分想嘆氣,謝安真,你還回得去啊,我才是真的回不去了,就黧藍總監跟我一起穿越,也都回不去了嗚嗚嗚。

夏憐兒花了一個早上,終于把西延國的水土志全部搬到蘇玉振的書房,沒想到他卻不是很滿意,「怎麼這樣少?」

「我接管的時候水土志就這些。」

「也就是說,這三個月來,你每回上街,都沒添購?」

冤枉啊,又不是我懶惰,是水土志沒人看啊,「大管家吩咐了,買有趣的書跟畫冊就好。」

「這樣啊。|

不然是哪樣,萬一買回來的書,夫人跟姨娘們都不感興趣,那不顯得很多余嗎?老爺跟少爺看的東西,自然有大管家會作主,她負責添購的本來就是給女眷打發時間的,水土志這種東西,想也知道是買來充實書庫而已,連老爺自己都不見得喜歡看。

蘇玉振笑了笑,對外喊了一聲,「孝林。」

隨著話語落下,一個圓臉少年從側門進了書房,「師兄。」

「準備馬車,我要出去。」

「好。」

憐兒看了那喜孜孜出門吩咐的少年,又看了看屋檐上那垂下來的冰柱,瞬間覺得冷了。

這雪大得……就算有兩個火盆也嫌不夠啊,居然還出門。

有錢人的思維果然不是她可以理解的,在二十一世紀的台北無法了解,在需要生火才能煮飯的東瑞國也無法了解。

「少爺如果沒有別的事情,請容奴婢先行告退。」她好餓,她要回去吃飯。

一早她已經先跟表姨說了,今天要做苦力,飯菜幫她多留一點,表姨疼她,肯定還溫在爐子上,嗷,還有那熱騰騰的「誰說你沒事了,你跟我一道出門。」

「唉,我?」

「我要出去訂書,你就跟我一道,讓書鋪老板認認人,下次我就不用親自跑了。」不……別……她真的很餓啦……但就像在公司的午飯時間,她無法拒絕會計一樣,在蘇府,她又哪有那個肥膽拒絕二少爺呢?畢竟只要他一句話,她就得卷鋪蓋走人,她身上也才兩個小金珠,還無法買房買田,所以不到半小時,她就坐上了蘇府的紫檀馬車,朝臨海府的市集前去。

要是讓晴兒或者香兒知道了,會很羨慕吧,二少爺耶,蘇府的超級偶像,跟偶像同車,萬一馬車一顛,還能藉機來個親密接觸,多幸福啊,運氣好些說不定少爺就收房,只要能生出一兒半女,這輩子便不用愁了。

但一來,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下堂妻,別說同車,就算同床也沒戲唱,再來,她怎麼看蘇玉振就怎麼想起壞心同學,然後怎麼想起壞心同學就怎麼不爽,最重要的是,她現在肚子空虛,只想吃飯。

忍不住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唉。」

「怎麼,跟我一起出來,很難過嗎?」

哎?咦?憐兒睜大眼楮,她嘆出來了?她以為自己只是在心里唉來唉去,沒想到居然發出聲音,這下可好,是要怎麼解釋?

她知道下人這種身份真的是很卑微,很不受保障的,看主人不爽是一回事,讓主人知道又是另一回事了啊。

就在她努力想要解釋的時候,肚子突然傳出一個聲音,呱?

蘇玉振莞爾,「原來是餓了。」

傲嗷嗷,憐兒要哭了,她的肚子真是善解人意啊,「少爺見笑,因為奴婢今天起得早,現在已經餓得不行。」所以求求你,放我下車吧,現在離蘇府大門不遠,俺還可以自己走回去,我的飯菜,我的湯……「孝林,不去書鋪了。」喔耶。

「先去春月酒樓。」

喔……啥?

馬車幾乎在瞬間就換了方向。

酒樓?他要帶她去吃飯嗎,她不想啊。

她不怕二少爺,對二少爺也沒有遐想,但是對著跟壞心同學一樣的臉,她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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