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倫敦之後,林輝煌花了一天才將時差調到格林威治時間。
身體恢復,停留外站的時間就形同在度假,倫敦嘛,這幾年下來早已模得七七八八,慶幸的是同行的有熟人在,要不悶也悶死了。
「無聊?那太棒了,我們去逛街。」瑤瑤完全不改購物狂的本性,不管到哪,總是逛街先。
林輝煌想想也好,梳洗過後到飯店樓下集合,踫巧遇見同班機的年輕機師陳伯軒,三人便一起上街殺時間。
對台灣出生的人來說,這里的天候有點冷。
林輝煌穿上了薄外套還覺得有點哆嗦。
便場前,瑤瑤跟小販殺價殺得下亦樂乎,開價之辣,讓一旁的林輝煌除了驚嘆,還是驚嘆。
最後終于在小販無奈表情中成交之後,她忍不住挖苦瑤瑤一下,「你不去跑單幫,真是浪費人才。」
「我也想兼著做啊,不過萬一被公司知道,我就慘了,像我這麼聰明的人,怎麼會為了不固定的收入舍棄大好前程。」瑤瑤看著收獲,志得意滿,「找個地方,我請你跟伯軒喝咖啡。」
「不用找啦,那邊就有。」
林輝煌手指處,是廣場邊的露天咖啡座。
深綠色的大傘,擦得明亮的胡桃木制桌椅,侍者穿著規定的服裝,以一種符合服務精神卻又帶著小驕傲的態度替客人端送咖啡。
「三杯焦糖,要熱的。」
唯一的男子漢陳伯軒意外的怕冷,看著兩位完全不把氣溫當回事的美女們,忍不住問︰「我們一定要坐在露天的地方嗎?」
夏天坐這邊是很好啦,可是現在有點冷,何況,這家咖啡店明明就有室內的位子,他們三個坐在路邊好像有點好笑。
林輝煌大眼閃閃,「熱咖啡就是要冷的時候喝才棒啊,小軒軒。」
陳伯軒跳了起來,「不要這樣叫我。」
雖然認識很久,但是他好歹也是個男人,要是被其他人听列小軒軒這三個字,他打賭,以後全公司的人都會叫他這個留著落腮胡的男人小軒軒。
他的反應顯然讓林輝煌很樂,整張臉都笑開了,「好啦好啦,開玩笑的,‘伯軒’,坐下坐下,吸引別人的目光是我的專利,你不要站著搶我鋒頭。」
她一哄,陳伯軒乖乖坐下。
他對她,有點沒辦法。
他比輝煌晚進公司,但卻老是被她整,即使他比她大上五歲,還是被吃得死死的,想來想去,只有三個原因。
一,他很老實。
二,她有點小奸詐。
三,這應該是最重要的吧,就是……他喜歡她。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會一直處于無法還擊的狀態。
輝煌很漂亮,追求她的人從機師、機務,到地勤、主管、頭等艙的旅客等等族繁不及備載,太多了,所以他從來不讓她知道他的心意。
想來雖然有點可悲,但其實也小有收獲,因為他不曾說出讓她困擾的話,所以輝煌當他是好朋友,不管是同機服務或者是湊巧停留在同一個外站,兩人總會相約出來殺時間,像朋友……
「伯軒,你真的很累喔?怎麼今天一直在神游呢?」
「我是在沉思。」
林輝煌靈燦的雙眼直看著他,正想取笑他明顯的破綻時,突然被廣場中央的情況吸引過去。
「瑤瑤你看,有人在拍婚紗照耶。」
「又不是自己拍,有什麼好看的。I瑤瑤顯然非常不感興趣。
「就是為了將來預備,現在才要好好觀摩一下別人怎麼拍啊。」她的眼神完全被廣場中的新人佔據了,「嗯,我以後的禮服一定要拉裙尾,沒有裙尾的新娘感覺有點淒涼。」
陳伯軒像是繞了地球一周回來似的,現在才听懂,「輝煌,你、你有想過要嫁人喔?」
「廢話。」林輝煌白了他一眼,「我不嫁人,難道叫我娶老婆?」
瑤瑤笑了出來。
陳伯軒連忙解釋,「我的意思是,我以為你是抱獨身主義的。」
「我才沒說過那種話呢。」林輝煌扳著手指,「我以前的理想是二十七談戀愛,二十八結婚,二十九懷孕,三十生小孩,不過我今年已經二十七了,而且現在是十月份,除非我有辦法在兩個月內找到對象戀愛,否則我的計畫就要重新擬過了,啊,」她神色苦惱,「我想生小孩,可是不想當高齡產婦。」
「小孩很可怕耶。」瑤瑤想起自己在飛機上如惡夢般的一場經歷,「他們的好像裝了彈簧,就是沒有辦法乖乖坐在椅子上。」
林輝煌笑笑,「小孩子都這樣啊。」
她小時候也頑皮得很哪,在鄰家哥哥的牆上涂鴉畫女圭女圭不算,還用奇異筆在雪亮的牆上寫——林輝煌最美麗。
直到國小,她還喜歡玩家家酒,而且還著迷于女佣的角色。
奉茶,除外套,然後替「主人」捶捶肩膀……難怪她後來會從事服務業,原來小時候就有跡可尋。
要問十個空姐,至少會有七個會說這是超人才能做的工作。
因為很累,體力要很好,就算氣到想把澳客踢下飛機也得忍耐下來……
飛一趟會死很多細胞,可是,飛行才是她的自信來源。
藉由每一次飛行中得到的稱贊以及自四面八方射來的愛慕眼光,更可以證明,她林輝煌是美麗的,優秀的,無與倫比的,難以比擬的。
她不是過去那只丑小鴨,她是踩在雲端上的大美人。
毋需自卑,因為那些都過去了。
**************
夏熠在宋心貴的淚眼汪汪中進入海關。
踏過空橋,負責指引旅客座位方向的空姐在看了他的登機證之後,有禮貌的請他左轉。
同樣的程序一年總要重復好幾次,對夏熠來說,並沒有什麼太多特別的新鮮感,幾乎是同一時間,他拿出了督導飯店的資料,開始詳細閱讀。
飛機移動,起飛。
那幾道服務頭等艙的美麗影子就在離他不遠地方,正對旅客而坐,即使沒有正眼相望,他相信她們的臉上也一定掛著標準微笑。
終于,機身的高度固定,擴音器中傳來一溫柔的嗓音。
「各位旅客,您好,我是本班機的座艙長林輝煌,歡迎搭乘本公司倫敦飛住曼谷的班機,本班機自倫敦起飛,預計……」接下來是一連串的數據,然後是永恆不變的結尾,「先祝您旅途愉快。」
非常甜美的嗓音,甜美到對行為規格化的空姐沒什麼好感的夏熠不覺得露出微笑。
沒多久,一個穿著天際航空標準旗袍制服的身影進入頭等艙,向艙內僅有的四名旅客一一問好。
輪到他的時候,當然是千篇一律的那幾句。
「夏先生,您好,我是本班班機座艙長林輝煌,很高興能為您服務。」
夏熠抬起頭,看到了那把嗓音的主人。
苞他所勾勒的樣子非常不一樣。
她大概在二十六歲上下,明眸皓齒,眼神清亮,櫻桃小口上是一抹淡淡的紅色,白皙的臉上漾著洋女圭女圭似的盈盈笑意,淡綠色旗袍將修長身段的優點展露無遺。
「我可以指定你服務嗎?」
「抱歉,本公司的座艙長必須巡視其他艙等的客人,所以無法為您提供立即的服務。」
意思就是她不能只固定在某一個客艙里。
夏熠轉了一個方向,「如果說,我願意等你巡過其他地方再回來替我上餐點飲料呢?」
「如果夏先生如果堅持的話。」
「你不會覺得麻煩吧?」
林輝煌微微一笑,「這是我的榮幸。」
以前,夏熠一直覺得搭乘長程飛機是件很無聊的事情,但這次,他卻覺得非常有趣。
他注意到,當他說願意等她有空的時候,那位洋女圭女圭似的座艙長雖然笑著回應說榮幸,大眼楮卻是目露凶光。
他好整以暇的看著那朵噴火的微笑,「你先去忙你的,我現在還不餓。」
林輝煌轉身,俏臉垮了下來,預備到商務艙巡視……
「喔,對了,小姐。」
她再度轉身,微笑,「請問有什麼需要?」
誰啊,來替她宰了這個無理的人。
指定要她眼務?拜托喔,他以為他是誰,阿拉伯油王還是南非金礦脈的擁有者?就算是政商名流坐飛機時,也沒有指定由誰上餐服務啊,這痞子大牌得像是天際航空是他家開的一樣。
「小姐,請問一下,有沒有人說過你很……」
來了,登徒子爛招之一,像某個明星或者是某個朋友,再不然就是說你很漂亮之類的。
她的值勤時數已經超過三千六百個小時了,才不會被這種招數唬住。
很?她早就知道自己長得很舉世無雙了,用得著他說,哼!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他直視著她的臉,臉上有著一抹笑意,「很懷舊,就是在鄉間小路上會出現的那種人?」
微微一笑,「抱歉,沒有。」
忍耐,忍耐。
她不想成為第一個對客人發飆的座艙長,微笑,深呼吸,以身作則,絕對不可以跟客人生氣,即使那個客人白目到說走在流行尖端的她看起來很懷舊,即使她很想伸手去扭他耳朵,都要忍耐。
「如果沒事的話,我大約半個小時後回來替您服務餐點。」
***************
林輝煌不斷的深呼吸——雖然她呼吸的方法正確,但仍然無法平息不斷上升的惱火。
很懷舊?
她明明就是天際航空的美女示範,他居然說她長得懷舊?想到等一下還要替他上很花時間的繁復餐點,就一陣頭痛。
見她出現,今天負責頭等艙廚房工作的瑤瑤馬上丟下手邊的工作跑過來,「小茜說有個大帥哥對你有意思。」
「有意思才怪。」自從進入空廚後就沒再笑過的林輝煌殺氣騰騰,「根本就是找碴。」
「找碴?看起來不像耶。」
「澳客從來不認為自己是澳客,那個人好看的也只有一張臉。」
「身材看起來也不錯啊,手長腳長,而且還是古銅色的肌膚耶,而且他的平頭好有個性美喔。」
「古銅色的肌,咦,」林輝煌突然發現不對了,「等一下,你剛說‘看起來’,看?你跑出廚房?」
瑤瑤露出「被你發現了」的表情,「因為小茜說那位先生是她閱人無數記億中的極品,小茜那麼冰的人都這樣講了,我忍不住出去看一下,老實說,真的很不錯哎,況且他的臉是我喜歡的那型,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林輝煌皺起眉,無法忍受自己的好友居然會在講到陌生人的時候眼中冒出心型符號。
「把餐車給我。」
「輝煌別氣了啦。」瑤瑤扶住她的肩,「等那個澳客酒足飯飽夢周公的時候,我幫你弄點好吃的。」
唔,這還差不多,對付澳客是需要很多體力的,「算你有良心。」
「不會把我從友好名單剔除了吧。」
林輝煌終于笑了。
面對鏡子整理好服裝儀容後,推著餐車往客艙去。
原本打算多灌他酒,好讓他酒醉睡著,沒想到他喝了好幾懷她強力推薦的「本公司特地為頭等艙旅客挑選的酒」之後,沒有睡意,沒有倦意,那些貴得要命的酒對他一點催眠作用都沒有。
林輝煌雖然維持著淡淡的微笑,但心里卻大叫︰怎麼可能?
她明明是紅酒,白酒,威士忌跟白蘭地交雜著給他喝的啊,再會喝的人也該體力不支了吧,他的精神怎麼還這麼好。
「貴公司還有其他酒類?」
「很抱歉,沒有了。」微笑,微笑。
「那麼。」他微帶戲譫的看著她,「我可以開始用餐了嗎?」
「當然。」她看著半個小時前就推出來的前菜,三聲無奈後,按照順序以及位置,一一擺上。
「對了。」
還有什麼事啊?
「我吃東西的時候不喜歡吃吃停停,所以請你盡量待在這里。」
「我很榮幸,但是,」林輝煌指著座艙長才有的蝴蝶別針,「我還有其他工作……」
話還沒說完,在一旁不斷觀望的兩名空姐,以一種你推我擠的小碎步同時間出現在她的左右邊。
第一個嘴快,立刻說︰「座艙長,請把這個工作交給我。」
第二個把第一個推開,「不,座艙長,請把這個工作交給我。」
「她很累,需要休息。」
「不,我一點都不累。」第二個睜大睡意蒙蒙的眼楮,「我非常有精神,非常有干勁,我相信我可以做得很好。」
「座艙長……」
「好了,好了。」
林輝煌告訴自己,剛進公司的人總會作著在飛機上釣金龜婿的美夢,不能怪她們,她要有耐心……還有,得找時間告訴她們別想得那麼美,金龜婿如果那麼好釣的話,航空公司的資深空姐不會那麼多。
為了避免「飛上枝頭俱樂部」的成員們繼續丟公司的臉,她就算再不想待在這里,也要忍耐。
指著第一個,「你,負責那對夫妻。」然後對第二個說︰「你負責另外兩位先生,餐點全部用完後,猜拳贏的先休息。」
那個叫夏熠的男子望著她,剛毅的臉上透出一抹微笑,「帶新人很辛苦吧?」
「呃,還好。」
「你對她們很照顧嘛。」
「應該的。」這人干麼突然改走感性路線?還有那笑容,那溫和的眼神是怎麼一回事?
面對著她略帶防備的神情,他的笑意更深。
深邃的眼神直勾勾的,勾到她心里去了。
林輝煌有一瞬的失神,瑤瑤沒說錯,他笑起來還真的……挺好看的。
**************
曼谷。
值勤難免會遇到認識的乘客,不過大多是在飛機上,很少有人下了機然後又跟乘客人住在同一家飯店,這種情形很少,很少,很少,對于林輝煌來說,還是第一次遇到。
送走了最後一名乘客,全機組員搭上公司的接駁車到特約飯店,才進飯店大廳,林輝煌就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人影。
與她殿後走的瑤瑤笑,「哇,這人跟飛機上的那個好像喔。」
「不是像,他就是。」
「曼谷那麼大,他會跑到這?你會不會看錯了?」
「我被他耍了好幾個小時,相信我,我不會看錯的。」林輝煌一臉疲倦,「他那顆平頭,想忘掉都很難。」
「那怎麼辦?」整架飛機上,只有她知道輝煌有多生氣,「大家都在電梯那邊等發鑰匙,嗯,我去Checkin好了。」
「沒關系啦,算了。」
氣歸氣,但經過倫敦飛曼谷這一個單程,林輝煌已經累壞了,她只想簽名拿鑰匙,快點洗澡,卸妝,好慰勞自己疲倦的身心。
那個人倚著櫃台在看傳真,于是她刻意走另外一邊,櫃台小姐認出她的制服,立刻轉身拿鑰匙。
難掩好奇心,林輝煌朝他的傳真紙瞄了一眼。
抬頭是「親愛的夏熠」,落款是「想你的心貴」。
她差點笑出來,親愛的,想你的,都什麼年代了,居然還有人用這麼芭樂的詞匯。
隱約瞟到的有︰沒有你的倫敦、孤單、不習慣……
林輝煌打了一個呵欠,還是情致纏綿啊。
上電梯,進入房間,梳洗過後換上寬松的衣服,打算小睡一下,沒打算要睡飽,消消疲勞就好。
只可惜,翻來覆去就是無法闔眼。
叫了外出服務的按摩,兩個小時舒壓過去,她還是一點睡意也沒有。
累,但睡不著。
腦海中一直出現那張傳真紙的內容,想你的心貴,心貴……不知道她長得怎麼樣?
「啊——」
大叫過後,林輝煌翻身而起,決定結束在床上滾來滾去卻睡不著的痛苦。
窗外天色漸暗她換了一身涼快的衣眼,決定出門,找、娛、樂。